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幽默的话语来讲述,减轻他心中的压力。
他默默的听着,听到好笑的地方,也会跟我发笑,听到紧张处,会紧紧攥着我的手,为我担着心。
天上的月亮好大,照得街上亮亮的,银色月光,将我俩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长得好象年少时光。
天佑的心思
接下来的日子,小胖子每天来都陪我义诊,帮我跑跑腿,配配药,扶扶病人,照料饮食,活生生的成了我的小杂役了。
我很过意不去,他倒是过的毫无怨言,每天乐呵呵的陪在我身边,说是了解民生疾苦了。
每每看见我为人家医好了病,他也会露出骄傲欣慰的笑容。
一看到我为某个疑难杂症皱眉,总是握住我的手,给我安慰鼓励。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身边的药用的差不多了,我决定再进一次玉莽山。
小胖子不知抽了什么风,非得要和我一起去,看着他那习惯了握笔的手,不甚强壮的身材,我摇头拒绝。
山里的日子很苦,我不想让他跟我受这份罪。
他却执意不从,说是万一考上了国学,以后怕是没有登山游览的时间了。
我们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由上天来决定。
扔一枚钱币,字朝上就让他去,字朝下他就留下来。
结果老天爷帮他,他赢了。
因为多了一人进山,准备的东西也相对要多些,为此我们的行囊很是沉重,我怕他累坏了,悄悄的将体积小但很沉重的东西背在了自己身上,毕竟我已经习惯了走山路。
果然不出我所料,走了大半天,他的脚开始起泡,等赶到神恩寺时,他已是步履蹒跚了。
无奈之中,我扶他走进了神恩寺。
寺里面的僧侣很客气,领了我们到客房,我请小和尚打来盆热水,又加了些药材,给他泡脚。
泡挑破了,再加上药材的刺激,疼的他呲牙咧嘴,嘴里一个劲的嘘嘘出气。
泡好脚,我拿出药膏,轻轻给他抹上,却发觉一向爱说话的他,沉默了。
我抬起头,他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看什么?”我问他。
他倒看的更专注了,黝黑的眸子闪过悲哀:“我是不是很没用?”
“刚开始都这样的,和有用没用没有关系的。”我安慰他。
“你以前也是这样吗?”他继续问。
我笑笑:“当然了,我比你惨多了,你不知道,我刚上山的时候,脚心都磨烂了。”
殊不料,我这安慰的话语,却让他白了脸,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有些急切的道:“那现在呢,好了没?”
我这次却是笑出了声:“你个傻子,当然早好了,要现在还不好,那不成瘸子了啊。”
他长出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道:“幸好幸好。”随即却又转过身,极认真的对我说:“阿颜,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我对他这严肃的样子很不习惯,对他的记忆,不知为什么,总是停留在那个衣着华丽的小胖子身上,这些年长大了,我却仍是小胖子小胖子的叫他,他也没反对,总是笑笑答应了。
我讪笑道:“有什么辛苦的,这些年不也过来了么?”
“阿颜…”他痛苦的纠结着,眼睛里却是无限的怜惜。
我轻轻抽出手,对他微笑。
我不需要别人怜惜我,对我来说,这种日子就是幸福。
每个人都有自己幸福的概念,在他看来,我是受了苦,岂不知,这正是我情愿的。
在神恩寺歇了一晚,趁着他休息,我仍去坟前烧了香烛纸马。
也不知道地下的亡灵,是否能收到,反正我尽了心意就好。
夜里睡得很不好,总是觉得屋里站满了人,挤挤挨挨的,好象人人都有话和我说,我努力的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却总是隔了层厚厚的金光,怎么也听不清。
睡得虽然不稳,不过精神还可以。
小胖子可不太好,脚底又红又肿,连穿鞋都是强挤进去的。
本来依着我的意思,让他歇息几天,等脚好了再走。
他却问我:“你当初歇了几天?”
我当时只顾了多找几个村子,证实是否有瘟疫,夜以继日的走,哪还顾得休息?
等有一天坐在泉边脱鞋时,鞋子已经和脚底板长在一起了,在水中泡了半天,还是忍着痛把鞋强揭下去了,那可真是痛彻心扉。
好在那时我已经找到了止血药,没有几天就好了。
这些话哪能和他说,他却在我的沉默中明白了,执意的要走。
在庙里捐了些香火钱,我扶他又上路了。
这次走的更慢了,大约每走一里地,就停下来歇息一番。
好在年轻人身体恢复的快,没几天,他的脚上就起了硬茧,于走路再无妨碍了。
脚刚好,却遇到了雨。
山中的雨,没有预警,说下就下。
好多时候,我们都得在雨中行走,山路滑,只能用草绳将鞋底绑上,增加摩擦,以防打滑。
小胖子虽然从小养尊处优,但吃了这么多苦,却都咬牙承受了,没有说过一句打退堂鼓的话。
这也是我从心底佩服他,愿意和他结交的原因之一。
就凭他的坚强和韧性,我想小胖子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
这次上山,给了我一次完全不同的体验。
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往往于离群索居中找到乐趣,在寂静山林中获得愉悦。
而和小胖子一起上山,却让我享受到两个人相互依偎,相互帮助的快乐。
记得从悬崖上采灵芝那次,我一个人在悬崖边转了一个多月,打孔结绳,最后冒了生命危险才得宝而归。
而这次,同样的悬崖下,我们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摘来一株水晶莲,还没有冒多大的险。
小胖子也习惯了这种野人般的生活,天天和我一起啃干粮,饮泉水,从未抱怨过一句。
甚至他很积极的融入这种生活,捉鱼捕兽,努力的让我们吃的更好一点。
两个人有说有笑,浑然无觉时间就在我们的不经意中流走了。
等我们采的药两个人都快搬不动时,才惊觉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小胖子的考试成绩应该要出来了。
最后又去采了蛇愈草,我们这才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比来时快多了,不用东张西望的四处留心药草了,也不用走走停停的打尖休息了,没用多长时间,我们就到了山脚下。
看着前面的城镇,小胖子回头留恋的对玉莽山看了又看,略带忧伤的说:“这辈子,怕是再也不会有这种体验了。”
我笑他:“那就好好的当你的官吧。”
考国学的成绩早就出来了,小胖子不负众望,考了个第一名。
看着他身着红袍,站在众人中央,我意识到,我们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山中的那种亲密时光了。
小胖子是聪明的,他以他的方式,对我们的年少时代,做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离开翠城时,是个艳阳天。
小胖子站在杨柳下,与我依依昔别。
十里柳堤,长长的没个尽头。
小胖子走在我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我攀折了一段柳枝在手,用手指揉着脆弱的叶子,不一会儿,绿绿的汁液染了一手。
小胖子忽然抓住我的手,急促的说:“阿颜,为我留…”
我伸手堵住他的嘴,轻轻道:“天佑,不要说,不要说。”
从认识到现在,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的用心,我不是不知道,他已经用尽了办法,来尽量使我们俩个人靠在一起。
可惜他衷情大海,我却迷恋蓝天。
他要走仕途之路,我却属于山野丛林。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眼中滑落,他就那么深深的用泪眼看着我。
那泪珠,幻化成汪洋,慢慢将我包围。
我只不过是一滴寂寞的水珠,在苍茫无际的大海中,与他相遇。
他伸出了温暖的手,想要收藏我的动荡不息。
而我,却绕过了他,在冰凉间游向了更深的海域。
痛苦的是人,受伤的是心。
绝望的,却是遥遥无期的爱。
猛的他拥我入怀,力气大的象要把我揉碎成尘,和进他的血肉,永不分离。
“阿颜,阿颜,阿颜…”他一声声的叫着我的名字,似乎想把这名字,刻划到骨髓里去。
他的心思,我懂得,我的意思,他也明白。
他的包容,他的体贴,他对我的点点滴滴,我全都记在心头。
每次回来,他都站在这柳堤上等我。
每次离开,他都在这柳树下送我。
我不知道这些年,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着我的来来去去。
曾经假装不经意的挽留过,也曾经酒醉之后哀求过,让我留下来,不要再继续流浪。
我怎么也不会忘掉,他带着酒气吻上来时的样子。
迷乱的表情,痛苦的眼眸,带着绝望的气息,就那样狠狠的吻了过来。
到最后,已经不是吻,而是如受伤的野兽般的撕咬了。
咬得我的唇,血丝微浸。
清亮的泪珠,格外的滚烫。
从他的眼中滴落,从我的脸庞滑过,最终没入黄土,消失无痕。
那夜的月光,那夜的酒醉,那夜的哀伤,还有那夜他泣血的表白。
不能忘,不会忘。
在这蓝天白云下,在这柳色青青中,我在他哀伤的怀中,向他展开一个苦涩的笑容。
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故事,而我,不是他的故事,他也不是我的故事。
不是不感动,不是不伤心,只是无法接受。
那一世的爱情,也曾激烈过,也曾热情过,也曾在拥挤的人群中大声喊过我爱你,也曾在喧闹的校园中旁若无人的亲吻过。
可最后呢?
如同露珠的日出即化,如同烟花的刹那光华。
无法长久,无法永恒。
爱情就象脱了壳的米,在时间的磨中,磨成了粉,磨成了面,磨成了灰,然后在浩淼苍穹中,灰飞烟灭。
西鹤兰
西鸣山,琥岩寨。
“颜姐姐,黑山药采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对着屋子大声喊道。
我替床上的病人盖好被子,轻轻的走出屋子。
院中,虎子正没心没肺的对着我笑。
西鸣山是最靠海的山了,这里山风重,海风腥,雾气大,人们极易生病。
在这一带的山脉中,我已经盘桓了半年了。
这里的人们,多数在海里讨生活,只有极少数,才靠山吃饭。
在他们的眼中,山里要比海上危险的多。
虎子是我治好的孩子,我刚来时,虐疾差点要了这个孩子的命。
病好之后,他执意要和我学医。
做不做师傅无所谓,教给孩子一门可以救命的手艺,我却相当情愿。
就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虎子成了我没拜师的徒弟。
“这是什么?”
“杜若,又名山姜,气味辛,微温,无毒…”虎子清晰的说出我手中这棵药草的名字,特性,一字无差。
我欣慰的笑了,又举起另一棵:“这个呢?”
…
经过这么多年的比较认知,我终于在诊脉领域中取得了一些突破。
虽无名师,亦无前人经验可寻,可我一直坚信,熟能生巧,天道酬勤。
我治疗过的病人,数以万计,我搜集的病例,已经堆满了我买的那个小屋,在实践中,我的治疗已熟练无比,也基本熟识了那二十八种脉相,。
这才了悟,原来寸腕之中,竟然有着那么复杂的世界。
金针之术的运用,更是锦上添花,让我于穴道经络,了解的更加通透。
现在治病,我已经不怎么使用听诊器了,大多数的时候,只是诊脉。
一直以为,诊脉比听诊更为精确,毕竟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国,已经用了几千年了。
从诊脉手法熟练以后,我的名声更加大了。
再加上我四处流浪,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名扬四海了。
等真出名了,才发现,名声大了麻烦也大。
“快救我们少爷,医不好,你也不要活了。”几个男人抬着一个年轻人放在我面前。
我叹了口气。
从有点名气后,这样的话,我听了不下几百次了。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有钱有势人家的下人,说话总是这么横。
难道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显示他们当奴才的优越性吗?
我伸手,搭上他的脉腕。
却吃了一惊。
西鹤兰,竟然是西鹤兰!
几年前,曾有幸一睹这种花的芳容。
当时看见时,直叹造物主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