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蹭了蹭,低声抗议:“吃药就好了…”

明天一大早她还要去见贸易部的官员,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医院折腾。

可严臻却不这么想,他素来是个行动派,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病得浑浑噩噩的,没气力跟他吵嘴,也没力气逃跑,于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一个中国维和军人抱着走出酒店,被他塞进车里,一路驶入首都医院。

首都医院是索洛托最大也是排名第一的全科医院,门诊楼只有四层高,虽然是夜晚,可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流熙攘。

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急诊科的大夫竟是一位来自中国青海的中年医生。

这位眼睛熬得通红的宋医生给了长安一支温度计,长安接过去,塞进胳肢窝里。

严臻主动搭腔,“你来这里多久了?”

宋医生一边低头看病历,一边回答说:“半年。”

“看您的斯语讲得那么流利,不是第一次到非洲来吧?”严臻问。

宋医生笑了笑,举起四根手指,“第四次。不过索洛托是第一次来。”

四次!

这次连垂头耷脸的长安也坐直身子,惊讶地看着这位长相普通的中年医生。

作为一名医护工作者,一生能有一次非洲医疗援助的经历已经足够骄傲和自豪了,可这位宋医生,竟连续四次到贫困的非洲国家进行医疗援助。

这是怎样一种高尚无私的境界。

“到了这里,才真正体会到祖国的强大,能够做一个中国人是多么自豪和幸福的事情。哦,稍等…”宋医生侧过身和一个刚刚进来的黑人女护士用斯语交谈起来,他指着病历,像是在叮嘱什么重要事项,神情极其严肃,护士一边听,一边记录,过了一会儿,宋医生摆摆手,示意护士可以走了,可护士刚走,几个病人家属又进来询问病情,宋医生耐心解答他们的问题,直到把他们送走,他这才扶着额头,抱歉的对长安他们说:“不好意思,急诊就是这样,忙起来顾头不顾尾。”

“没事。”长安把腋下的温度计抽出来,递给宋医生。

宋医生看了看体温计,眉头拧在一起,“烧得可真够高的。”

他坐下,拿了个手电,又抽了根竹片,指着长安,“张嘴。”

长安愣了愣,慢慢张开嘴。

薄薄的竹片卡在嗓子边缘,眼前是宋医生纠结的眉毛,“啊——”

她跟着,“啊——”

宋医生关掉手电,挠挠鼻头说:“你这是热毒感冒,口腔溃疡比较重,想快点好的话,需要输液。”

“我输液。”长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严臻拍拍长安的肩膊,看着宋医生说:“那就输液,需要多久,宋医生?”

宋医生抬腕看看表,“估计最快也得三个小时。”

等待宋医生开处方的间隙,长安指着宋医生桌上的一个相框,问:“这是您儿子吧?”

宋医生撩起眼皮瞅了瞅相框里戴着学士帽的英俊青年,从鼻子里哼了声,“嗯,不听话的娃娃。”

长安拿起相框看了看,“看着挺乖的呀。”

相片里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笑得极为灿烂。

“乖?嗤…”宋医生摇摇头,“你见过不声不响就偷跑去参军的娃娃吗?他本来毕业就能工作,人家企业是世界五百强,多少名校生挤破头也未必能够进去,可他倒好,非说要向什么优秀学长看齐,立志在部队干出一番大事业,竟把到手的工作给辞了。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入伍半年多了,我爱人因此大病一场,就这样的娃娃,你居然还说他乖?”

长安尴尬地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

宋医生摆摆手,说:“刚知道消息那会儿我的确想不通,电话里没少跟儿子吵架,可时间长了,看到他在部队里的喜人变化,再加上在非洲工作,经常会接触到像他一样的维和军人。”宋医生指了指严臻,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和他们聊得多了,那些刻板冷酷的印象自然而然就淡化了,对军人,尤其是维和军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尤其是前段时间南部省份爆发武装骚乱,我在新闻报道中看到中国维和军人的身影,觉得非常震撼,想到我的儿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又感到非常骄傲。那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么多年,对儿子来说,我其实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十几年来,几乎大半时间在外工作,与他很少交流,我除了吼他,好像从未静下心来倾听他的心声,了解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宋医生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的有点没边了,抱歉。”

长安笑了笑,指着相框里的人问:“能问问您的儿子毕业于哪所学校吗?”

“清华,清华经管系。哦,他崇拜的那个什么传奇学长,就是从他们系出来的硕士生。”宋医生一边低头写处方,一边回答长安的问题。

长安朝严臻望过去,严臻冲她眨眨眼,耸耸肩膀。

她咧了咧嘴唇,笑了。

“塔塔,带这位病人去我的休息室输液。”宋医生叫来刚才那个黑人护士,吩咐道。

护士应了一声,指着门口,请长安和严臻跟她走。

长安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对宋医生说:“会不会太打扰您…”

毕竟是休息室。

宋医生摆摆手,“我值夜班不妨事,倒是你,挂完水早点回去休息,不是说明天还有重要的事吗?”

长安点点头,“谢谢您。”

“客气了,都是同胞,能帮就顺手帮一把。”宋医生笑了笑,又问:“你负责的项目是?”

“林贝镇AS63公路项目。”长安回答道。

宋医生怔了怔,眼里渐渐露出敬佩的神色,他冲着长安竖起大拇指,“你很了不起,我的病人经常会说起那条路,Njia ya amani,和平之路,没想到是你修的。”

“您过奖了。”长安微笑。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陪护

比起人满为患的输液室,宋医生的休息室显得尤为安静。

输液瓶挂在蚊帐竿子上,一滴一滴的药液通过静脉进入她的身体,一瓶药下去,长安觉得舒服多了。

但额头还是很烫,头也很疼。

“闭上眼睛睡吧,我在呢。”严臻伸手盖住她的眼睛,把那一排小扇子似的睫毛向下拨了拨。

她的睫毛挠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严臻。”

“嗯。”

“你们什么时候回国?”

“明年三月。”

“哦。”她把冰凉的手贴在他的手背上,低声沙哑地说:“我们四月结婚,好吗?”

严臻的表情震了震,他反手,握住长安因为高烧而变得冰凉的手指,攥紧,轻声说:“好。”

她的嘴角猛地上扬,刚想睁开眼睛,却被他嘘声制止,“睡觉,从现在开始,一句话也不准说。”

她抿着嘴唇,轻轻颔首。

没过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又冗长。严臻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一根一根亲过去,他的视线牢牢锁住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哑声低喃:“睡吧,好好睡吧…”

她咕哝了一句什么,噘着嘴朝他的手边偎了偎。

他莞尔低头,在她的唇角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三小时后,手背轻微的痛感把长安从睡梦中叫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严臻方正英挺的侧面,他正半扭着身体,一边用指尖按着她的手背,一边低声向护士塔塔表示感谢。

塔塔发现她醒了,朝严臻打了个手势。

严臻回头,看着她。

她也在看着严臻。

这一瞬,她的心里竟生出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塔塔识趣走了。

严臻看着她,“睡得好吗?”

她点头,抬起手蹭了蹭他靑虚虚的下巴,“特别好。”

她没说假话,这一觉又沉又香,一个梦也没做,很多年了,她从未享受过这样高质量的睡眠。

严臻把手掌扣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还有点低烧,难受吗?”

她摇摇头。

比之前发作时的症状轻多了,但就是觉得没劲儿,身上酸软。

“在这里睡,还是回酒店?”严臻觉得她最后不要折腾。

“回酒店。”她作势欲起,被他按住,“别动,刚拔了针,多按一会儿。”

她嗯了声,看着他的拇指在手背上旋了一下,又压紧。

“刚才豆豆发微信了。”他忽然说道。

她眨眨眼,“你怎么不叫我。”

他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睡得跟小猪儿似的,我只让他看了看你流口水的模样,没叫你。”

她竖起眉毛,“喂!谁是小猪!还有你这么做是侵犯个人隐私,知不知道。”

想到在豆豆面前丢丑,她有些稳不住情绪。

严臻笑了,他抬起她的手腕,温润的嘴唇贴在她的手背上面,眉目深情地说:“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

她怔住了。

呆呆地看了他几秒,从鼻子里喷了口气,“算了吧,刚还说我是猪。”

他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不是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猪啊。”

“你才是猪!”她叫道。

“哈哈…”他露出爽朗惬意的笑容,手臂揽着她的脊背稍稍用力,把她从床上扶起来。

她撞到他的怀里,他拥着她,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他才拍拍她的肩膊,“下床等我。”

长安穿好鞋子,看着严臻手脚利索地收拾好房间,两人又去向宋医生道谢告别后,才驾驶车辆返回酒店。

“先送你吧。”

他此行并非休假,外出久了不好。

他正开车,听后没说话,还是按照原路线把长安送到斯托亚酒店。

“你把车开回去吧,”虽然首都的治安比宽查市好很多,可在雨夜里孤身行走总是不大安全。

严臻侧身过去,解开她的安全带,“不用。”

她轻蹙眉头,正要再劝他几句,却听到他说:“今晚我留下来。”

她怔住了。

留下来?

留在酒店?

“你请假了?”

他揉揉她蓬乱的头发,“放心,我不是那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军人。”

她没话说了。

打开车门下车,看着他把车子驶向停车场,利落潇洒地倒车入位。

他跃下汽车,习惯性的朝四周望了望,而后迈开大步,穿过漆黑的雨幕,走到她面前。

“走了。”他甩了甩胳膊上的雨水,牵起她的手。

他的手掌干燥而又温暖,握着她的一瞬,她竟觉得心里掠过一道电流,麻酥酥的,身体也跟着飘了起来。

他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头,目光深邃地望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主动跨过去,跟上他的脚步。

他温柔地笑了笑,带着她穿过酒店大堂,乘电梯到达她居住的楼层。

“房卡。”他朝她伸出手。

她从口袋里掏出房卡,递给他。

门刚一响,对面屋子的门却唰一下开了。

“安!我的天,你可回来了!你…你…严…”桑切斯大张着嘴,神色古怪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长安的脸又变得烧灼起来,她正想着怎么向桑切斯解释,严臻却主动开口:“严臻,你可以叫我严臻。”

“哦,好的,严…严臻,你一直陪着安吗?她还发烧吗?”桑切斯神情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了,刚才严臻陪我在医院输液,忘了给你打电话,实在是抱歉。”长安说。

桑切斯松了口气,他指指长安,又指指严臻,“我好像小题大做了,没事了,你们,你们休息吧。晚安,晚安。”

桑切斯闪身进了房间,又露出头,冲着严臻眨了眨眼睛,“祝你们…愉快!”

“谢谢。”严臻笑道。

“桑切斯…”长安面红耳赤地叫道。

门嘭的一声阖上。

长安转过身,照着严臻的胳膊就拧了一下,“你…回去!”

“那我回去了。”严臻捂着胳膊,作势欲走。

“不送!”她从他手里抢过房卡,刷开门,刚准备进去,严臻却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喂!”

“喂什么喂!”他转过身,伸手将大门阖上,同时低下头,将她箍在他和房门之间。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乘人之危

严臻高大的身子挡去大部分光线,她的脸也被他的影子笼住,小小的窄窄的轮廓几乎融在黑暗里,但唯有一双眼睛晶灿灿的,像月光下的湖水,水波潋滟地望着他。

“唉…”他吐出一声叹息,“我去洗澡了。”他摸摸她的头发。

洗好澡的严臻只穿着背心和军裤就出来了,他拿着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走到卧室,却看到床上把自己包裹成木乃伊似的长安。

他翘了翘唇角,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扯开蒙在她脸上的被单。

柔和的灯光下,她正阖着眼睛睡得香甜。他凑过去,用手指拨了拨她眼睑下方那一排黑扇子一般浓密卷翘的睫毛。

“唔…”她皱了皱眉头,小小的脸颊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转头面向床里。

他不禁莞尔,抬起头,却无意中望见床头上方玻璃里那个满目柔情的男人。

这是…他?

他愣住了。

抬起手,摸摸脸,玻璃里面的男人也和他保持相同的动作。

的确是他。

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有多久了呢,久到他记不清自己还会像这样幸福温情的微笑。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因为有了她,他始终荒芜寂寞的世界里才又重新开满鲜花。

他低下头,静静地望着酣然熟睡的长安,心里胀满了酸涩的柔情…

翌日。

长安从床上坐起,一脸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你真的是猪啊,只知道睡!”

手机显示的时间让她瞬间抓狂,而身侧明显有人睡过却又整理过的痕迹。

长安洗漱后走出浴室,见到正在镜子前整理着装的严臻,她抿着嘴唇,瞅着他结实宽阔的脊背,哑声问候:“嗨。”

他一边扣着领口的扣子,一边回头冲她微笑,“起来了。”

“嗯。”她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走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