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巧合的是,十九年后,米瑟宗族把苏伊送到了星辉将军家中。

一切都好像是宿命,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将他们的命运衔接在了一起。

他们有过世间最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光。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深蓝的诅咒。只有梵梨与苏释耶光暗海两隔的四百多年时间里,她的身体状况才越来越好,但一到深渊帝国,她就很快垮掉了。

梵梨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死,是因为她是深蓝一部分,她知道深蓝在想什么,也对自己的身体变化很了解。但是,她还是坚持留在所爱之人的身边,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哪怕七百岁她就会死。

等梵梨死了,深蓝再复活,将会变成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神,会继续完成她的重造世界计划。

想到这一幕,苏释耶就会觉得呼吸困难。

在梦幻宫殿外,他对梵梨说,对他的寿命来说,苏释耶的人生太短了。短到就像一滴雨水落入大海,影响不了他什么。

对以太之主无尽的寿命而言,苏释耶的记忆确实太短了,比眨眼还短。

但是,在以太之主漫长虚无的灰色记忆中,苏释耶的一生,也是唯一的色彩。

他真的错大了。

他所作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得到“无尽海洋之主”。他爱的人,一直都是在外面静静等候他的女孩子。

他只想让这个被诅咒的微弱灵魂能存活下来。他不在乎她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海洋主宰也好,可爱的妹妹梨梨也好,大神使苏伊也好,他知道那个她始终没有改变过,始终因爱他而脆弱,因爱他而坚强;因爱他而胆怯,因爱他而勇敢。

而这一回,苏伊果然被深蓝抛弃了。她现在已经不是深蓝了,不会有能力在大爆炸中自保。即便他带她到太空里,她也活不下去;即便她活得下去,也只会生不如死。所以,必须有人在她醒来后,强制中止爆炸。但是,启动“梦幻玛瑙”就需要用那么大的能量,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去阻止它呢?

他是以太之主,可以让“梦幻玛瑙”整个时间倒流到启动前。但神的创世定律中,以太之主只能以虚体状穿梭于不同时空中,也不能介入到低维世界里来。如果强行用以太之力改变低维物质的时空状态,他的本体也会被混乱的时空吞噬。

这就意味着,他会从宇宙中消失。

这个晚上,接过梵梨的电话以后,苏释耶一夜未眠。

第二天起,他进入了没日没夜的忙碌中,立王储、准备王位交接工作,写了很长的政治格局分析信件给两个孩子,并且为荒格、裘沙、艾泽等老干部重新分配任务和工作。

忙完了公务,他联系了羽烬。

他知道,羽烬喜欢梵梨,也是能给她稳定生活的靠谱男生。梵梨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爱上别人,但是,只要她不知道一切真相,他又做出踩她底线的事,等他消失了,她再难过,也会慢慢走出来的。

相反,她不能知道所有的事。如果她知道了,痛苦就不说了,真不知会做什么傻事。所以,哪怕不给她知情权很过分,他也觉得没有丝毫告诉她的必要。

苏释耶却不介意将这一切都告诉羽烬,但是,一来,他们之间的故事太长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慢慢讲述这一切;二来,羽烬到底是个男孩子,也是有脾气和醋意的,还是不要让羽烬知道太多。

为了梵梨未来的幸福,这个故事的最好结果,就是再也不让任何人知道。

在这浩瀚宇宙的历史长河中,他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守住一个长达4.3亿年的秘密,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一切都处理完毕后,时间很晚了,苏释耶身心俱惫,却还是没有睡意。他躺在床上,金色的眸里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他们没有可能了。

永远不会再有了。

苏释耶翻了个身,漂亮的眉心微微皱起,让自己不要再想了。但不管睁开眼还是闭着眼,她都始终在。她的温柔,她的美丽,她的任性,她的俏皮,她的崇拜……这些,以后都会属于别的男人。

他用手背遮住眼睛。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当一切陷入黑暗,她还在。

他决定最后去见她一次。

凌晨,梵梨睡着时,苏释耶守在床边,沉默地看着时钟一分一秒走过,想起了很多往事。

从小梵梨就很喜欢他,无理由地当他的跟屁虫。就算他常年都冷脸对她,她也丝毫不受打击。

还记得有一回,她拽着他的衣袖说:“哥哥,哥哥,今天我跟爸妈去尔国临格逛了一圈,发现有一种海洋族可有意思了!他们的尾巴都是亮橙色的,男的都很龟毛,每年三月都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用来吸引他们同族的美女。这些美女也是够挑剔的,会在十五个男的家里挑一个,去跟他们生宝宝。但是,她们挑他们的唯一标准跟花园是否漂亮、男主人帅不帅完全无关,而是看有没有别的女的和他们生过宝宝。这些男的就更逗了,一旦女的生完孩子,他们就会把她们赶走,自己在家里带孩子,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非处情节和家庭主夫?”

“嗯?什么是非处?”

“咳,没事。”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说到这里,小梵梨捧着脸,摇着短短小小的尾巴,甜甜地笑着,“我好想多出去看看,多品尝不同海域的美食,了解一下不同的文化,结交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我有太多太多想知道的啦!总之,总之,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世界真的好有意思?”

……

“你说得对,这世界很有意思。”

这是苏释耶在永冻冰山里说的第一句话,可惜她没听到。

这个世界很好。你的守护是对的,你愿意为它牺牲是对的,是我自私了。总想用一切你不想要的方式,让你活下来。

你的人生没有错,只错在有我误入。

梨梨,这是我最后一次自以为是。

在这之前,苏释耶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还有机会再见梵梨一次。

就在临冬海的冰川下,就在他生命终结的前一刻。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意外的收获了。因此,死亡也变得格外平和。

他的神识被冰封,在深海里,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蓝色海水。梵梨敲打冰块,他却心如止水,好像即将消散的人不是他。他隔着冷漠的冰块凝望她,看见他美丽的梨梨为他伤心,居然有一种悲伤的快乐。

他头发随浪起伏,露出了微笑。

这一刻的他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地位,失去了野心,失去了生命,反倒像在落亚大学重逢时那样,只有浸泡在深海里的绝望爱意。

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在他面前,她这个全海洋第一聪明的女人,脑容量总会缩减到只剩下跟核桃一样大,来来回回说的也无非是那些傻话。他太了解她了。

看她那么痛苦,他张了张嘴,本想说“要幸福”。但觉得这句话太温柔了,会让她觉得他还爱她。

一定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不然他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还是冷漠一点吧。

可是,过了半晌,他虽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却禁不住再次露出温柔的微笑。

他们之间,发生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都说过了。

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过了。

他们如此了解彼此,其实,就算没有他最后这段时间的掩饰,已经不需要再做多余的表达。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结局不会改变,所以,说出希望她幸福这样的话,不如在心中默默祝她幸福。有时间浪费体力去说话,不如享受最后的时光,再多看她几秒。

他的梨梨,就在他的面前,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这一生很长,长到已经除了与她长相厮守,什么事都做尽了。

这一生很短,短到连静静坐下来拥抱她的下午都寥寥无几。

还想争取些什么吗?没有了。

还有遗憾吗?

他把手贴在冰块上,看她眼眶通红地把手也贴在了相同的位置。只有冷硬的触感,刺痛直击心脏。可是,她离他这么近。

是的,还有遗憾……

他还欠她一个婚礼。

但低维人生的美,大约就在于总有残缺,不够完美。在此划下句点,挺好。

深蓝,谢谢你的私心。

苏伊,谢谢你的坚持。

梨梨,谢谢你的4.3亿年。

苏释耶极少阅读细腻感性的文学。但最后的最后,他突然想到了某一个巴曼薄亚的夜晚,他和梵梨又因为一点小事争起来了。

那晚,他躺在床头看帝国经济报告,梵梨蜷缩在他怀里,读海族吟游诗人雅夏写的散文集《星辰海的涟漪》,最后,她有些感动地抱着书,背下了她最喜欢的一段,声音轻柔地说:“哥哥,是不是好美?我们的爱情也结成果实了呢。”

“刚才我翻了翻你这书,看到这一页了,就知道你会喜欢这段。”

“啊?为什么?”

“除了看学术书籍,你就喜欢从诗人名到文字都娘炮的文学作品,看上去似乎有点腔调,其实空泛,没有任何实际含义。光海就是因为这种矫情文学盛行,经济才老搞不起来。”

“你攻击光海经济就算了,怎么连人家诗人名字都攻击起来了?”

“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男人这么玩弄风花雪月,还不够娘?”

“那是因为他情感纤细,你这霸权主义战争分子攻击他不说,还搞性别歧视啊!雅夏很可怜的,他出生富贵,但家道中落,从小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87岁就病逝了,死前和他老婆分隔两地,最后写下了这篇散文。他老婆哭瞎了眼,终生未嫁,两个人都没留下后代,简直太虐了……不行不行了,说着这些,再读这段话,我都要哭了。”说到最后,梵梨揉了揉眼睛。

“这么早就结婚,没钱养老婆还要结婚,害他老婆后半生生无可恋不嫁人,大概就是他早逝的原因和惩罚。”

“你这个毫无同情心的男人,居然这样诋毁我们光海古典文学史上的大才子,我不理你了!”

“不是实话?男人没钱结什么婚。”

“没钱就不能结婚吗,人家老婆愿意,人家为爱结婚不行吗!”

“爱情能当饭吃?”

“现在开始鄙视爱情了,追我的时候你怎么天天爱爱爱不完的?你以为你自己有钱有权了不起是吧,我也不缺这些东西!要是没爱情,谁嫁给你,嗯?结果嫁了才发现上当受骗,你一点都不温柔,你就是个冷酷臭男人……”

“嫁都嫁了,后悔来不及了。接受现实,看你的书去。”

“我就没后悔过,但你要把思想扭转过来。雅夏的文字就是很美,你要学会欣赏。”

“娘。”

“苏释耶!!!”

苏释耶还记得,当时梵梨用胳膊撞了撞他,对他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好像在说“和暴君真的没有共同语言”。他抱住她,想吻她,却被她躲过去,她还瞪了他几眼。显然,她又开始作了。

那样的她多可爱,他喜欢。他最不想看的,就是现在贴着冰壁哭泣的她。

但结果,最后对的人还是你,我的梨梨。

散文确实很美,很适合当作我在这最后一刻给你的情书。可惜我没有雅夏的文笔,写不出那样让妻子感动的文字。

“我重获新生,把记忆点成离愁的火苗,燃烧着以太之主的流光孤灯,仰望着无尽海洋之主的倒影。

我敬爱的、可爱的爱人啊,在烟火猎猎的海洋尽头,在荒漠向森林的求爱中,你可收到了我寄给你的,晨曦里的第一滴露珠?

我的心之叶不小心坠入你编织的情网,用四十亿年的岁月逐步绽放出花朵。

花朵越开越旺,一秒也不曾凋零。终于,在这一个微小的瞬间,就结成了果实。”

——雅夏《星辰海的涟漪》

第128章

赤月纪1528年, 在无尽城巴曼薄亚,苏伊璃继承了王位,成为了深渊帝国的第二任帝王, 第一任女王。她将年号定为“自由纪”。

圣耶迦那又一届大选很快完成, 新上任的独裁官顺应了时代的号召,是一名纯种海洋族。虽然他的靠山是苏伊繁星的团队, 依然存在着光暗海政治格局牵制的因素,他本质上摆脱不了傀儡元首的命运,但光海史上出现了第一个海洋族独裁官,也是一个时代变迁的里程碑。

自由纪214年,也是耀光时代1641年的8月,第三个兼特日, 一艘全新款的锃亮超音速私被主人第一次开出来,便迫不及待地穿过富人聚集的西区、无尽海神大道, 螺旋桨轰隆隆地旋转, 引起无数路人的侧目, 流下一串细碎的泡沫。它一鼓作气, 驶向圣耶迦那的永恒广场, 在绿色舰艇标志交通灯亮起时, 与众多新款舰艇停在了“光海的十字路口”。

私艇的窗口眨眼便打开, 里面的海神族公子哥儿向路边身材姣好的海洋族女孩吹了个口哨。女孩朝他伸了个中指, 头也不回地游开了。公子哥儿不为所动,把舱内音乐开到最大,他搭载窗上的手指与建筑上方的动态奥术广告商量好了似的,有节奏地跳动。

最繁华的地段一分为二,南边是欣欣向荣,北边是高贵奢侈, 中间是65米宽的无尽海神大道。

东边有许多购物街、接头表演和餐厅。在街边,有从菩提海老家来到圣耶迦那读书的艺术留学生在街边跳舞,她是黑唇丝虾虎族,摆动着鲜艳的黄色尾鳍,每一个动作都和谐到位,当别人抛硬币给她时,她总能很精准地用你尾鳍接住,再抛到上方,拉开腰间鼓鼓的口袋接住。

一个鮋族男孩在街边发现了一个同族女孩,激动地过去摇头摆尾示爱,却冷不防被女孩一口咬伤了手。

海底喷泉旁的石制长椅上,失业的青年垂头丧气地坐着,尾巴沉重得跟灌了铅似的,颜色也黯淡得跟涂了铅似的。他翻了翻一个老人留下的《圣耶迦那日报》,扫了两眼,却看见招聘栏里写着“餐厅应聘变色鱼服务员”,眼睛骤然被阳光点亮。他掏出通讯仪,打了一通电话到餐厅,起身的刹那,耳鳍、尾巴已经变成了最为华美的色彩:“你好,我是青点鹨嘴族,我是男的,对,本来就是男的,不是女的变的,所以我的颜色肯定比女变男的鲜艳啊!我就在路上,半个小时就到……”

从这条街往对面看,舰艇按大中小型号从下往上排列,下方是公交舰鱼贯而行,最上方是音速艇竞赛班嗖嗖飞过。而它们对面,只隔了一条道,就是聚集了最多政商界、艺术圈、演艺界名流的落亚北路。其中,最醒目的建筑莫过于圣都歌剧院。在那里,宗神后裔、海神族、高级捕猎族占据了大部分比重,但耀光时代以来,海洋族也越来越多了。

梵梨和羽烬坐在歌剧院附近的露天餐厅中,桌子上摆着一个点心三层塔:第一层是海篷子、海藻和江刀至尊,第二层是“水中人参”龙虱和乌贼饺子,第三层是精巧除了鳞又保留了脂肪的新鲜鲥鱼肉。

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但梵梨也没觉得不耐烦,反而是撑着下巴,看着川流不息的永恒广场,和羽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静静享受着惬意的周末。

214年前,加斯宗族宣布了梵梨回归的消息,轰动一时。

但是,梵梨却向希天请了个长假,没有回到大神使的岗位,而是继续做奥术研究。而且这214年来,她只做了一个项目,所以也总算有了放松的时间。

这一个下午,圣耶迦那市政官到歌剧院参加活动,一群逆戟族警察为他拉起了警戒线。两个年轻的当红女演员想方设法与他攀谈。不从四周的尖叫声判断,梵梨都不知道她们的人气有多高。

在歌剧院的上方,“播放着”一张怀旧老电影的巨幅动态照片:女人从复古的大马力私艇上游下来,拿着酒杯,因为大笑而不小心把酒水泼到了海水里,染红了面前男主角的衣衫。她醉醺醺地游过去帮他擦拭,抬头却看见高大英俊的他挑了挑眉毛,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然后,镜头对向她。她披着雪白皮草,穿着亮片低胸衣,腰肢很细,皮肤却跟豆腐一样。海羽别在她黑色的短发间,两鬓的头发在双颊上打了个逗号。她的红唇如血,眼神却天真得像个天使,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肤浅美也可以美到摄人魂魄”。

此刻歌剧院门口的女明星,每一个都模仿过她的这身造型,但无人能超越她。这部电影叫《落亚淑女》,是一部商业片,并不是她拿下影后的代表作,却因为导演拍出了那个时代最美女演员的最美模样,又因为是这位最美女演员处于全光海焦点时期拍摄的,而被影迷们永远记住,时常重温。

那是燃烧时代的黄金时期,深渊族依然是蛮荒的民族。他们的入侵战争结束后,微子奥术的研究进入了全新的阶段,种族晋升的违禁魔药在星辰海的黑市中偷偷扩散,卡律公国的解放奴隶们为革命洒出鲜血,热砂岛所有部落成员因为怀璧其罪变成了万千枯骨,全时代最盛大的一次婚约标志着社会体制的变革开端,光海经济与军事正在走向前空前绝后的最高峰。

历史的洪流在时光中不断前进。这是一片无边无垠的星海,每一颗星在深海里的影子,都篆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苏伊伊,小羽,啊,真的对不起……”

听到身后传来这个声音,梵梨没有回头,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戳筷,笑着说:“当了妈妈是迟到两个小时的理由吗?买单。”

“好的呀,我买。”

言毕,风晋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搭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游到了她面前。她的丈夫兼特羽悠搀扶着她,让她在梵梨面前坐下来。她抬头,柔和地对他笑:“谢谢亲爱的老公!”

“我瞅着这形状,是个儿子。”梵梨说道。

羽悠在羽烬身边坐下,很自觉地装聋作哑,不介入女性话题,和羽烬聊起了近期的工作。

“别啊!!”风晋备受刺激,“你别诅咒我,本来就是意外怀孕,我没想这么快要孩子的,如果再是儿子,就太悲伤了。”

“如果是儿子就再生嘛。”

“我才不要呢,养一大堆孩子,我都没时间和我老公过二人世界了。”风晋戳了一块刀鱼,送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从怀孕以后,我口味变得可奇怪,越来越爱吃鱼肉了,以前都更喜欢虾。现在一点都不能吃,吃了就难受……诶,对了,苏伊伊,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还是跟你提过的魔药研究。”

“深蓝吾主哎,你真是不死心,都两百多年了,这研究怎么听都很天方夜谭……别做无用功了,你该思考一下另一个问题。”说到这里,风晋使用了隔音术,凑近了对梵梨说道,“小羽本来在裂空海有更好的晋升机会,他都没有去,而是一直留在圣耶迦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太喜欢羽悠了,风晋总是热衷于撮合梵梨和羽烬。但梵梨并不领情,关掉了隔音术:“研究基本成功,已经进入临床阶段了。”

“啊?!”

梵梨笑了笑,又为她夹了一块刀鱼:“估计下个月就会验收结果,我过几天就会去落亚检查。”

“哇,那也太棒了吧?也是,有夜迦帮你,应该是事半功……”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在他们身边坐下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头白发全部梳到脑后,脸庞雕刻般英俊深邃,不管去哪里,迎来的都是别人的低头、谦卑、行礼和马屁不断。但此时此刻,他却变成了姿态较低的那个,身体前倾,对风晋说:“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我只是恰好路过,顺带看看你们。”

“‘恰好’路过?‘顺带’看看?”风晋用很玩味的眼神看了一眼梵梨。

他上下打量了梵梨一下,假装很惊喜:“苏伊,这么巧,你也在这里?今天真漂亮啊。你最近还好吗?”

梵梨一眼看穿了他的小把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我好得很。你的89个孩子还好吗?”

“都好都好。”他笑得开朗而尴尬。

这时,服务生游过来,把他买好单的票据递给他,小声说:“加斯殿下,您订的珍稀蓝鳍金枪鱼可能要稍微等等,这道菜只有首席主厨会做,他今天休假,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还在路上?”希天冷冷命令道,“叫他快点!”

“是、是……”

希天接过票据,看也没看,就对梵梨说:“下周圣提日,有空吗?我带你去看一场圣耶迦那大奖赛的决赛,第一排的位置。”

梵梨面无表情地扬起嘴角,友好地表示很好笑:“带你60个老婆和89个孩子去吧,第一排够他们坐吗?”

“没有60个,也不是老婆,前女友而已。我只娶过你一个老婆。”

“随意啦,不重要……”

从梵梨回来以后,希天的“百娃生产计划”就中止了。从苏释耶消失后,他又和56个孩子妈彻底划清了界限,讲清楚只给钱养娃,不谈别的。梵梨觉得丢掉那么大的后宫挺可惜的,但也没什么立场去阻止他。可惜没过多久,他就开始频繁地向她求爱,表示想复婚。梵梨一开始拒绝得还挺客气谨慎的,后来被他烦多了,便懒得搭理他。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忘不掉苏释耶,但我会等你的。这次我很有耐心,很认真,不会再错过你了。”希天曾经如此说过。

“希天,你是挺优秀挺帅的,但我对你一点都不来电。在我眼里,全世界的男人只有两种:苏释耶和其他人。所以,对不起,麻烦你断了这个念头吧。”

无语的是,希天就是特喜欢被拒绝的感受。因为在他看来,梵梨越是对苏释耶专一,等他追到她了,她就越会对他专一,而且会自行意淫她对别人说出“全世界的男人只有两种,希天和其他人”的画面,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他有一套自成独特体系的闭合逻辑,所以,不管梵梨怎么说,他都只相信自己相信的,愈发对她穷追不舍了。

如今,梵梨不再参与政治斗争,希天的权利优势在她面前发挥不了作用。所以,按照惯例,希天又开始怂恿她:“你什么时候继续大神使的工作?光海需要你。”

梵梨扶着额,不想说话。羽烬咳了一声:“希天哥,梵梨姐姐想休息,不要让她太累了。”

“她回来工作,挂名就好,我不会累着她的。”

“还是让她做自己爱做的事吧,爱她就要尊重她,不是吗?”

“全光海没有人比我更懂如何尊重苏伊女神。”

面对这宇宙级的自大,梵梨要窒息了。她正想着怎么开脱,就接到了夜迦的电话。

“苏伊,快来落亚。”夜迦说道。

“为什么……”梵梨停了一下,忽然抬头,“成功了?”

“来了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来。”梵梨直接站了起来,对四位朋友挥挥手,一边和夜迦继续说话,一边快速离开了。

风晋看着梵梨远去的背影,叹道:“苏伊伊太痴情,是一件挺头疼的事。就算实验成功又怎样,她寿命那么长,最后还不是得守寡。”

“你就别操心人家的事了,孩子都快生了。”羽悠故作严肃道。

“我这就去给她安排舰艇。”希天决不放弃任何讨好她的机会,把他订的足够买一套小房子的金枪鱼扔在了脑后,一溜烟消失了。

“希天真是……啊,看不下去了。”风晋嫌弃地咂咂嘴,看向羽烬,“小羽,你有耐心再多等个一两千年吗?”

“我没觉得自己是在等什么。”羽烬淡淡说道,“我向梵梨姐姐承诺过,会一直陪着她,那就一定说到做到。”

“这个心态好呀,就知道我没看错人。”风晋笑眯眯道。

希天并没有成功讨好到他的女神。因为,繁星正好打电话向母亲问好,得知梵梨要去落亚,他第一时间就把一切都替她打点好了。

回家收拾好行李,梵梨在一个陈旧的箱子里看到了几个钻盒,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跟风晋打趣说,自己是“集钻女”。

第一个盒子里装着深蓝色的钻石,130帝克,刻字:“赠吾妻。燃烧时代,加斯希天。”

第二个盒子里装着粉色的钻石,170帝克,刻字:“苏伊吾爱,愿余生都有你。莫尔黑乔。”

第三个盒子里装着正红色的钻石,100帝克,刻字:“苏伊女神,娶到你是我的荣幸。韶安。”

但这些她都没打开。她只打开了一个因为被打开太多次,有些磨损的盒子。里面没有环,只有钻石。这是红月海产的无色顶级钻石,160帝克,赠送者是她最后一个丈夫,唯一爱过的男人。

他们之间有很多遗憾。对她而言,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未完全了解过他。

他为什么会死,她问遍了所有人,到处疯了一般寻找答案,一无所获。他应该是有意为之的,一点线索都没留下。但她相信,苏释耶心里还是有她的。

只是最后在他心中,深蓝远比她重要。

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钻石的表面,却无法摸到它内部的字迹,就像两百多年前的深海冰山中,她只能隔着冰山抚摸他的手心。

人的情绪是一件挺可怕的事,快乐值总是有一个恒定的点。不管有多开心的事,即便中了头等奖彩票,兴奋一段时间,也会回到原本的数值。同理,不管有再痛苦的事,难过一段时间,也会回到原点。

“梦幻玛瑙”计划中止后,悲痛欲绝了三年时间,梵梨就调整好了状态,投入到了新的研究中。她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可能会活不下去。然后,生活还是照样继续。

她原以为,她能接受的底线是和他在一个世界,却不在一起。但现在她竟然坦然面对了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面对苏释耶这个男人,她总是能让底线一退再退。

现在她想,与苏释耶的回忆是她情感世界所有的氧气和希望,不用朝夕相处,够她存活一生。

只有回忆,也挺好的。

前些年,风晋跟她说,如果你想重新谈恋爱,记得把结婚证注销。但打开那本一千多年前深渊帝国旧版的结婚证,看见里面的“丈夫:苏释耶,妻子:梵梨”,还有他们各自的身份证号和出生年月日,梵梨一点都不打算往前看。

她是苏释耶的妻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不会因为他死去,就有任何改变。

苏释耶挺狠的。后来赤红来找过她,愤怒地吐槽,自己被苏释耶玩了——苏释耶答应他,一旦他帮忙完成“梦幻玛瑙”的计划,就会让他解开束缚,拥有完整的神灵之力。

“他妈的,以太之主这厮,把老子晾在一边,自己去死了,老子现在跟个噬魂谷那三十六个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区别!”赤红暴怒道。

“我看他做法没什么不好。如果给你神灵之力,你怕是立刻就要把地球毁了。”梵梨却很淡定。

“谁说我会毁地球?让水海变成火海,就是毁地球?谁给你的脸,让你觉得海族既是王道?说实话,老子在海底待了几十亿年,本以为你可以搞出点名堂,结果嘛,还是一个如此糟糕又不公平的世界。所以,我想不破不立,毁掉一切,再给地球新生,有什么不好?”

“哦?那你做好牺牲的准备了吗?”

“老子为什么要牺牲?”

“绝对强势的力量,都是为弱者奉献的。只有没有生命的地方,才没有不公平。你重新建立的世界里,可以没有生命吗?”

“深蓝,我不得不服你了。为这个破世界,你牺牲的是够多的。”

“我不是深蓝。深蓝早就没了。”

“可你最像她。”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母亲。你是男人,你不懂母亲的感受。”

“还可以这么比喻的吗?别闹了,我和深蓝都是没性别的。”

“但是她本质是像女人的。”

“哈哈哈哈,也没错。唉,你到底不是深蓝,总是要死的。等你死了,老子是真的要寂寞了。”

“那你觉得,4.3亿年和几百年,有很大区别吗?”

“很大。”赤炎想了想,又说,“也没区别。”

生命的意义在于深度,而不在于长度。梵梨经常想,宗神后裔们活了几万年,有比海洋族活得有意义几十倍吗?不也是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

宗神后裔之于海洋族,如人类之于蝼蚁。人类比蝼蚁活得有意义吗?同样重复着交配与厮杀。

因为人事调动的原因,这两年夜迦回到了落亚大学工作。所以,拟态生命延续的临床试验部分,他也是在落亚完成的。

三天后,梵梨回到了红月海。羽烬也跟着她一起来了。他们第一时间赶到了落亚大学的实验室,见到了夜迦。梵梨急道:“如何,他能说话吗?生理机构正常吗?”

“能是能,而且寿命也延长了,但……可能不是你想要的状态。”夜迦从桌上拿起一颗黯淡的珍珠,把它递回给梵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