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事能不能翻过去?我哪里对不住你,你告诉我,我都改,我们以后好好的行不行?”
“不能。我一辈子都欠司叔叔的,我一辈子都得记着他,永远都翻不过去。”
傅岳的眉头不由地拧了起来,他不愿意她想起来,不准司菲靠近她,就是因为不想她再记着司载阳,不想再看到她一辈子挣扎在内疚中。
“对于我来说,司叔叔和父母一样重要。我以前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他其实是我的亲叔叔。”
“我爸爸是我爷爷的非婚生子,是司叔叔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因为叔叔没有孩子,小姑姑的小儿子就跟着妈妈姓司,他叫司裴,你也认识的。司裴司菲和司斐,你真以为是巧合么?”
这话让傅岳太震惊,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阮夏。
看清他眼中的惊愕,阮夏悄然一笑:“我以前不告诉你,不是怕你瞧不起我是私生子的女儿,也不是怕你讲给外人听,而是以为你不会和那些人一样误会我和我叔叔有什么。”
“我一直都相信你。”
这话是真的,傅岳不信的从来都只有司载阳而已。
“那你为什么讨厌司叔叔?就因为他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得不到长辈的认可,你不该加倍讨好他么,证明自己吗?还是你根本没把他看成长辈,而当他是心思龌龊的人?”
“司叔叔再不喜欢你,也至少光明磊落,把讨厌直接放在脸上,没像令堂一样一边暗搓搓地装作不知道你有个在一起三年多的女朋友,带你和林润相亲,一边打电话骂我处处都不如你,没有半点让她满意的地方,说我痴心妄想……她真是恶心。”
“你……”
阮夏打断他:“不好意思哦,我是不是不应该当着你的面儿说你妈妈恶心?难怪你妈妈喜欢林润,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的,她们俩简直太像了。你妈妈那么会装,难怪你永远觉得林润对我错。你妈妈会知道我的存在,应该就是你那个高雅大气、知书达理的林青梅的功劳,我后来不同意跟你和好,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你们俩特别般配,真心的。”
“你跟她在一起多好,永远也不用担心婆媳矛盾,以后的儿女也不会像我这样随时随地闹脾气害你丢人……”
“夏夏,我们回去后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误会真的太多了。”
猛地知道阮夏和司载阳的关系,傅岳一时难以消化,他需要时间理清他和阮夏之间的问题。
作为阮夏的亲叔叔,司载阳的行为便有了解释,而他曾经的担心,根本不成立。
如果不是心中有所怀疑,他怎么可能站到司载阳的对立面,动不动冷着脸对阮夏不耐烦?
而最后一次提分手时,阮夏根本没如以前的几次般和他讲原因,只一脸冷漠地说“我突然不喜欢你了,看到你就恶心”。
因此,傅岳并不知道阮夏误会他和林润相亲的事儿。
“我去酒店前,事先并不知道相不相亲。”
回忆起走出酒店时,阮夏打给他的那通电话,和紧接着的分手,满心烦乱的傅岳等不到理清问题,第一时间澄清。
“你还是叫我司斐吧,听着不习惯呢。”
她十六岁的时候,傅岳为了保持与她的距离感,无论她再怎么抗议,他从不愿意亲昵地叫她“夏夏”,刻意连名带姓地喊“司斐”。
因为习惯了,在一起后绝大部分时候他也一直这么叫,只除了偶尔哄闹脾气的她时才喊“夏夏”。
“你跟我分手,就是误会我骗你?你怎么不问问我。”
“我没误会,我知道你是被骗去相亲的,也知道林小姐是单相思,你对她没意思。我说了,我和你分手是因为你就是个白痴,和以前的每一次分手都不同,那次我是真的想同你分手,所以一句话都懒得多说……如果不是车祸的时候你舍命救我,我不好意思骂救命恩人,其实‘傻b’这个词更合适……对不起,我又失礼了,林润就永远不会讲这种话,哪怕她心里是这么想你的。”
“她做的那些事儿,粗浅可笑的连手段都称不上,可你就是愿意相信她,还为了她凶我,所以她一定觉得你不是真心喜欢我,才敢和你妈妈说。”
“其实你也真的不怎么喜欢我,不然我和别人起冲突,你怎么会永远都觉得是我的错,永远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指责我,连司菲你都要帮的……你喜欢我,就该像司叔叔那样。”
“你事先不知道要和林润相亲又怎么样,就算不和她相亲,你也会和别人相亲的。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从来没想过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每次回来都带着我住酒店。”
“我可真是蠢,要不是你三十岁生日那次林润耀武扬威地告诉我你妈妈不知道我的存在,一直为了你不交女朋友发愁,暗笑我你只是想和我玩玩,我都没发现不对呢。”
听到这儿,傅岳立刻慌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句两句说不清,咱们先回家去,我慢慢跟你解释。”
终于走到车子前,傅岳放下阮夏,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她却只当没看见,坐进了后座。
她面无表情的神色令傅岳心中一沉,发动车子前,沉不住气地问:“我们谈一谈?”
暖气刚打开,车内温度尚未升起来,阮夏顾不上冷,脱下傅岳的外套扔到了一边。
“我想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现在很困很累,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让我睡?”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这话过去傅岳常跟司夏夏说,他总是嫌她聒噪,嫌她不分时间地点地打扰他做正事,她也只有扁嘴的份儿。
面对他,曾经的司夏夏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傅岳一直盼着她能安静一些。
眼下她终于安静了,傅岳却反倒觉得不安,怀念起以前的她来。
第57章
傅岳知道阮夏畏冷,调高了空调温度之余,又替她打开了座椅加热。
整个人暖和起来后,困意更加明显,从后视镜瞥见傅岳凝重的神色,阮夏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
从十六岁到二十三岁,她和傅岳纠缠了太多年,彼此太过熟悉,很多事很多话根本无须点破。
那晚确定他在撒谎后,她整夜都没有睡,抱着膝盖在房间坐了十几个钟头,决定结束这段感情之余,也决心让傅岳也明白什么是心痛。
既然不准备再和好,她便选择了最让对方无法接受的分手方式——一句话不留地直接消失。
决定分手的第二天一早,她就缠着司载阳回了伦敦。
对于她的要求,无论合不合理,司载阳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当即推掉了所有在国内的安排,带着一家人回了英国。
傅岳联系不上她,追回英国的时候,她早就先一步跟着司载阳去了德国交流。
傅岳终于在公寓楼下堵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面对傅岳的质问,她只说“我突然不喜欢你了,看到你就恶心”,傅岳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分手理由。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断地过来找她,逼问她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再三拜托他别再来纠缠自己,眼见着他一点一点憔悴下去,却并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感。
司菲那一段请了长假,借口怕她想不开,执意要留在伦敦陪她,可却整日往傅岳的身边跑,说是替她开导傅岳,劝他放弃。
那一段的傅岳,虽然算不上失魂,看上去却很是落魄,连向来有风度、不和女孩论长短的黎铮都找过来骂了她两次不知好歹,问她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折腾了许久之后,从司菲处知道她心意已决,傅岳终于放弃,因不想继续留在伤心地,他辞掉了工作,放弃了刚刚建立的关系网,回国从头开始。
她从小便不愿意吃亏,傅岳害她难过,为了让他更加痛苦,她不惜自损三千。
后来的她不断想,如果她宽容一些,不想着要傅岳加倍还回来,像理性的成年人那样和傅岳讲明白分手是因为他从没把自己当作结婚对象认真看待,说再见的时候平和一点,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知道傅岳已经回国了的那天,总算闹够了的司夏夏终于哭了出来,也终于明白其实自己还是放不开。
见到她泣不成声,号称留下陪她的司菲却很快离开了伦敦,说准备辞掉学校的工作,跟着同学回国发展。
如今回过头想一想,这个曾被她当作姐姐的人,还真是有心机,失忆之前,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司菲对傅岳有意呢?
成为了阮夏后,她从陌生人的角度看,司菲的心意简直太过明显。
当初的司夏夏实在是太天真了。
对于她的失恋,司载阳原本并未当回事,还笑着说失恋的过程容易产生灵感,让她多作几首曲子交给他。
而傅岳离开半个月后,见她还未走出来,司载阳才真正重视起来,想尽办法地哄她高兴,期望她能早些放下旧情,开始新的生活。
司载阳出事的那一日,正是为了去粤菜馆替她买烧味——她病着不好一同出门,难得有想吃的东西。
司载阳的车子恰巧送去检修,便开着她那辆粉色跑车出门,却再也没能回来。
知道叔叔出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木然的,脑中一片空白地在警局坐了不知道多久,见到从牛津赶来的司菲扶着哭到几乎走不成路的温莱走过来,她才瞬间哭了出来。
她想抱着阿姨和姐姐寻求安慰,只因两腿发软,走不过去,等到司菲和温莱走近,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却非但没等来安慰,反而被司菲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刹那的愕然后,她并没有怪姐姐,毕竟司载阳是为了给她买夜宵,开着她的车出的事儿。
的确可以说,是因她而死。
警方很快查出她的车子被人动过手脚,几次问询过后,虽然迟迟没能抓到人,可基本判定最大的嫌疑人是她的舅舅——据她舅舅的赌友说,事发前她舅舅曾说过她侵占了阮家的财产,她没有别的亲人,只要她死了,那笔钱就能回到他手里。
她陷入了死胡同,不断地后悔——如果她没有闹腾,没有因为失恋病倒,司载阳就不会为了哄她高兴开着她的车出去买吃的,那么出车祸死掉的就该是她才对。
她宁愿死的是自己,这样就不用日日挣扎在负疚里。
司载阳太出名,出事的时候又驾着买给她的粉色法拉利,因他们此前单独住在同一个公寓里,本就有流言蜚语,待他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传言顿时四起。
顶级乐团首席指挥家的桃色新闻令人津津乐道——年轻时求而不得的女人病逝后,把和她相像的女儿接到身边照顾,给她的女儿提供最优渥的生活,最后死在了去给她的女儿买夜宵的路上。
到底是艺术家,连死都死得如此浪漫。
而最令司斐错愕的是,温莱在接受各种媒体采访时,竟然默认了她和司载阳的暧昧。
因为司载阳的遗孀的默认和言语中隐隐的指责,传言演变成了事实。
很久之后,她终于想明白,其实温莱一直疑心丈夫,因为认定了丈夫是为了她而死,恨意淹没了理智,宁愿牺牲丈夫的名声,温莱也要让她承受恶名。
这是温莱故意而为的对她的报复。
其实温莱的举动也不算牺牲司载阳的名声,因为对于音乐家来说,桃色新闻未必是黑料,反而能让众人因津津乐道而更长久地记住他——反正没人会为司载阳跟养女有染而否定他的出类拔萃。
但尚未成名的司斐却永远都无法摆脱为了资源勾引养父的恶名。
在这种传闻中,男主角总是容易被原谅,女主角才是真正的众矢之的。
司载阳好歹是为了年轻时爱慕过的女人,她却是贪慕名利和虚荣。
那一段时间,司斐这两个字和司载阳的名字再也没有分开过。
司载阳的葬礼办得很隆重,但温莱明确表示不会原谅她,也不允许她参加,为了躲避报纸、杂志和电台的记者的追问,她整日躲在公寓里,连门都不敢出。
而在风波最盛的时候,司菲却带着律师替养母勒令司斐立刻离开父亲的公寓——司载阳没有写过遗书,这处位于伦敦上流住宅区的顶级豪宅,按照法律如今已归他的遗孀所有,她的确没有资格继续住下去。
她骤然失去容身之所,连私人物品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匆忙离开了。
傅岳恰在此时赶到了她的身边。
那是她此生最脆弱的时刻,失去了所有庇护,在伦敦连容身之处都没有。
傅岳或许害她伤过心,但那点伤心她早就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了。
在温莱和司菲统统背弃误解她后,她走出司载阳的公寓,看到傅岳朝着她张开手臂的那一刹那,无疑是感动的。
“我没有勾引过司叔叔。”她甚至怕傅岳疑心她决绝地提分手是因为移情叔叔,第一时间解释。
“我知道,你当然不会。”
幸好傅岳还愿意相信她,她非常后悔曾经故意折磨他,想跟他道歉,想问他为什么不介绍她给家人认识,是不是真的只把她当作恋爱对象,而不是未来的妻子。
那个时候她实在是太脆弱了,为了能抓住点什么,宁可抛弃面子。
她温顺地跟着傅岳到了酒店,因为接连许多天都躲在公寓里没和人说过话,语言能力仿佛折损掉一半,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委屈,从何问起,只好一路沉默。
傅岳让她跟自己回国,说会替她安排好以后的生活,她嘴上虽然没有表示,但非常愿意跟着他逃离此地。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要先给司叔叔扫墓,和他道歉道谢加道别。
听说她要先去看司载阳,傅岳不置可否。
酒店送的杂志里,刚好有关于这件事的报道。
看完温莱的采访,她边哭边埋怨温莱,她不明白温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捏造虚假事实,更因害死了司叔叔还连累他被人非议而内疚。
听完她对司载阳的忏悔,傅岳却说,温莱虽然过分,但会有这样的传言,也是因为司载阳过去的有些做法的确惹人误解,单看流言蜚语这件事,被人误会为了成名勾引有夫之妇的她才是受到了连累,作为受害者完全没有责任。
只要能换回叔叔,她恨不得自己去死,听到傅岳说叔叔的行为惹人误解,暗示叔叔有责任,她自然反应过激地让傅岳有多远滚多远。
她整个人都被愧疚填满,任何人都不可以在她面前说司载阳半分不是,哪怕傅岳和外头的人一样认定是她勾引司载阳、而司载阳没有问题,她都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解释,请他相信自己。
毕竟那时候的她太想要个依靠了。
可傅岳误会的偏偏不是她而是司载阳。
赶走了傅岳的当晚,她就接到了傅太太的电话。
傅太太原来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
傅太太说,虽然无论学历、家庭、年龄、性格,她没有一样符合自己选择儿媳的标准,但因为傅岳喜欢,她原本也不想太激烈的反对,所以并没拦着儿子到伦敦找她。
但刚刚听说了她和养父有染,实在无法接受,连评论她的行为都觉得丢脸。
傅太太说,若是她真的对傅岳有意,就该主动远离他,不要成为他的污点,害他被旁人耻笑。
在她失忆之后,傅岳曾说,即使母亲打过电话给她,她也一定不会让母亲讨到便宜,一定会加倍地骂回去。
可其实没有,她只说了句“我会的”,便挂断了电话。
傅岳把她想象得太强悍了,听到他妈妈那样说,她其实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的一个月,她一直住在酒店,虽然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幸好她还有大把大把的钱。
她整日除了愧疚便是喝酒,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能睡着一小会儿。
因为酗酒,那一个月的记忆非常混乱,似乎尚未落网的舅舅曾经联系过她,她是怎么回国的,因为酒精和车祸已经不太记得了,为什么约见司菲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但她一走出机场,接到消息的傅岳好像就等在了外头,她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不知道是否他再次求和,而自己又拒绝了他。
唯一能回忆起来的是,在去见司菲的路上,她发现刹车系统失灵后的那种恐惧。
因为太害怕,即使车祸前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记不清了,当时的情景也格外清晰。
她以为死定了,没想到跟在她后头的傅岳会挡在她的车前救了她。
回头想想,她和傅岳间,其实没有谁对不起谁。
经历过生死,他为什么不带自己见家人,为什么站在林润的立场责怪她,为什么和旁人一起把司叔叔想得那么不堪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毕竟她也没为他做过什么。
正是因为不再怪傅岳,下山的时候她才愿意跟他说清楚分手的前因后果。
她刚刚跟傅岳说那句“你也真的不怎么喜欢我”,纯粹是气他在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后又一次站在司菲的角度嫌她咄咄逼人。
无论她到何种境地,傅岳都没有放弃过她,还在危急关头舍身救她,现在的她丝毫都不怀疑他的感情。但也非常清楚地明白她和傅岳真的真的不合适。
事到如今,傅岳仍是不了解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只看到了她的不讲道理,从不觉得她也会委屈和害怕。
他们纠缠了这么久,谁也没讨到半分便宜,一样的伤痕累累。
司载阳早就说过他们不合适,事到如今,阮夏越发觉得司叔叔的每一句话都对,只可惜当初的她一点也没有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