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问:“你们结婚以前,你从来没有提起过我吗?”

温至臻有点错愕。苏凝说:“那次跟你吵架,她到家里,第一次见到我好像很惊讶。”

温至臻沉默,苏凝说:“有时候,觉得大哥真的很冷漠,我虽然和家馨不一样,不是你的亲妹妹,可是好歹生活了那么多年,大哥怎么可以当我不存在一样。”

“不是的。”温至臻急于解释。苏凝虽然说着生气的话,可是连眼睛都在笑着,她问:“那在大哥心里,我很重要咯?”温至臻笑一笑,宠溺地说:“你一直都很重要。”苏凝说:“人真的很奇怪,可以看清楚别人的感情,却看不透自己的感情,大哥也是这样的吗?”他应当了解她的心思的。从前,她错得离谱,被他骄纵惯了,不肯轻易低头先说爱他。可是今次,她学到教训,在爱的人面前,哪有什么高傲自尊,怪不得那些文学作品,说情爱是尘埃里开出来的花,那么低,那么低,可人人都想采摘。

她这样一问,温至臻怔了一怔。看他的眼神,她就知道,是自己急进了,但你看,他并没有拒绝不是吗?苏凝自有一种影响他人的力量,她补救回来。

“我们今天好像说得太远了。”她端起咖啡,佯装庆祝,“来,干一杯,祝你早日康复。”

这家餐厅灯火璀璨,而这城的另一边,熹雯还在等温至臻来接她,说好要一起去取衣服。

眼看着时间晚了,她左右等他不来,自己去取了两件换洗的衣物,坐出租车到温至臻公寓楼下,温至臻正交代司机将苏凝送回去。

车子离开之后,温至臻方才看到拖着行李的熹雯站在不远处。熹雯劈头盖脸地问:“温至臻,你有没有搞错?!”出租车司机还在找零钱给熹雯,一边说:“小姐,是你老公,外遇都到家门口啦?”说毕,抛一个“你活该被发现”的眼神给温至臻。熹雯拿了零钱,风风火火地进了公寓。温至臻追进去,简直摸不着头脑。

熹雯一边等电梯,一边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好歹跟了沈析几月,已有白骨精模样,很淡定地说:“温先生,如果你要谈情说爱,我当然不会阻止你。但是,请你注意时间好不好。”熹雯抬起手表给他看,她从下班一直等到现在,不要期望她会有好脾气。“为什么不开手机?”熹雯气势汹汹地问。

“没电了,昨天晚上忘记充电。”他老实回答,突然玩味地问,“你生气,因为我不接你电话?”

熹雯欲笑无力,太无奈了,说:“不是说好要去收拾衣服的吗?”温至臻一听,突然严肃了起来,反问:“你不是随便说给奶奶听的?”熹雯恼怒:“我不是在电话里告诉过你,晚上下班要去取衣服,我从六点一直等到七点,打电话又关机,你呢?”很好,真是没话说,跟情人约会。手伤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看在奶奶分上,她才不来呢。

温至臻一听,正色说:“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没有当真。”熹雯正在气头上,那听他说什么,急匆匆走在前头。回家温老太太的电话就打来,温至臻无奈地说:“奶奶你查岗啊。”他把电话递给熹雯。温至臻有时候觉得,奶奶说得没错,她真是宜室宜家,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所以,即使前一秒给他甩脸色,后一秒接起奶奶的电话,笑容可掬。

“真的吗?”熹雯对着电话说,“是明天木偶展吗,好,我会去买,不麻烦,我让至臻送我过去…蓝色的,等等,我记一下…衣服要几套?”她拖来便笺纸,密密麻麻地写下来。

女人煲电话粥最是废时,温至臻洗完澡,还听到熹雯跟奶奶在叽叽咕咕。熹雯挥手让他先去睡,温至臻坐在沙发上,随意转着台。熹雯捂住电话问他:“不去睡觉?”他默默无言,仿佛等着她说话,而熹雯不记得自己是否忘记告诉他什么?

熹雯想起来了:“明天我不上班,我想睡懒觉,早餐你自己看着办吧。”

虽然说睡懒觉,熹雯起来的时候,发现温至臻还没有走。他站在她的房门口,仿佛正准备敲门。熹雯看看墙上的大钟,说:“你怎么还没有走?”温至臻说:“马上就走了。”但他依然逗留良久,久到熹雯不得不提醒他:“你真的要迟到咯。”熹雯倒了半杯牛奶,倚在书房的门边抱怨,“当老板真好。”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温至臻一边收拾桌台上的文件,一边转头问她。“没有啊。”熹雯说得轻松。难得一日假期,好好放松。这答案让他十分不满意,温至臻长吐了一口气,丢掉手中的文件,下定决心似的,向熹雯走了过来。熹雯吓一跳,站直了身子。他说:“谢熹雯,我真的弄不懂你。”她也弄不懂他,好不好!

熹雯缩回脖子,是防御姿态,问:“什么?”温至臻说:“那今天的木偶展你到底是要我跟去还是不要我跟去?”他说得既快又急,熹雯蒙住了,直觉地问:“什么去不去?”

温至臻愣了一秒,好了,他知道了,她没有当真。这回总算安心,温至臻风风火火地出门了。熹雯呆呆地站在书房门口,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觉得有一点好笑,捂着嘴角偷笑,但笑声仿佛不是她的,忍也忍不住。

下午,温至臻接到熹雯的电话。

“医生说今天复查。”她催促他快一点,“我在医院门口等你,奶奶还要看骨片呢。”如果不是因为温老太太要她带骨片过去,他想她大约也是不会来的。早上的事情令他有一点窘迫,温至臻虽然来了,复查的过程,半句话也没有和熹雯讲。他原来是这么别扭的一个人,熹雯心想。

从医院出来,司机先生问:“是不是先送谢小姐回家?”司机看熹雯的表情很古怪,因为熹雯坚持让他叫自己谢小姐。温至臻从来没有解释过他与熹雯的关系,但早上从同一居所出来,所以,这位司机先生,多半猜测她的身份。熹雯说:“去木偶展。”温至臻没有说话,司机先生转头询问他的意思。熹雯把骨片装好,偏头对着温至臻“嗯”了一声,也是询问,他想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点。温至臻这才勉强对司机点了点头。

熹雯嘟嘴不满,自言自语地说:“非要我低头,你才高兴?”温至臻却听到了,炸毛,回一句:“哪有!”声音提高八度,熹雯吓一跳,连司机先生从后视镜里扫了两人一眼。好吧,没有就没有,没必要吓着司机先生。

第七章

我后来才想起那句话。

那天晚上,我去沈析家里接熹雯时,沈析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只是现在才想起来,她说:“我们在被人所爱之前,先要有爱人的能力。”我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什么被爱、所爱,我那时不过只是不想和她离婚而已。

“碧海青天”、“以天荒地老为佐证”,连文案广告里也说“绝对心痛的爱情,遇见一次已经足够”。

初恋在十几岁,懵懵懂懂的时候,那个来我家的小女孩,她叫我哥哥。青春期的秘密彼此分享着那样过来,我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她,每时每刻想要见她,我叫她“苏苏”。直至有一日奶奶问我:“至臻,你是不是喜欢妹妹?”我大惊失色,心里愧疚,她是我妹妹,即使没有血缘,她是我妹妹。

她依然做她的天真少女,依赖我、信任我,与我共享她的秘密,却不知道,我已有二心。日复一日,我隐瞒秘密,受这如末世般的心情折磨。我以为再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容,我与熹雯离婚之后,总觉得生活没精打采,再多宗的生意,也提不起兴趣。苏苏说要回国发展,第一次,竟然觉得无谓好坏。

总觉得人生乱了,错了。可到底哪里乱了,怎么错了,一夕之间竟也遍寻不到答案。

——温至臻

非夫妻,亦非恋人的两个人住在一起,总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

晚上,浴室的莲蓬头坏掉了,熹雯见温至臻没有回家,便蹑手蹑脚地跑到主卧去洗澡,她忘记拿换洗的衣物,裹着浴巾出来,才拉开门,看到温至臻从楼梯走上来,她想也没有想,竟然“啊”地一声尖叫,退回浴室。

温至臻先看到了她,原本没有当一回事,再说她都裹着浴巾,不该看到的地方一点也看不到的,只是她这样一叫,他不免也有一点心惊,感觉有点惶惶,快步走进卧室。温至臻等了一会儿,见熹雯还没有从浴室出来,他去敲门,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你不用管我…或者你先出去?”她隔着门言不达意。

温至臻环起手站在门外,觉得熹雯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再说再不该看的他早就都看过了。他强硬地说:“开门!”

熹雯吓了一跳,听他在门外说:“我数三声。”那样有蛊惑意味的警告,潜台词是,若是不按他的意思,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在第三声刚落下时,熹雯迫于压力打开了浴室的门。果然,一开门,温至臻凶狠狠地质问:“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看到你衣衫不整,以为我会对你怎么样?”

“我没有那个意思,”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没错,有时候口时心非也许是出于迫不得已,熹雯反驳,“我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回来,看到你有点意外。再说,你不也很奇怪吗,哪有这样硬要我开门的!”她抬头弱弱地看了他一眼。

他自她握在浴室门锁上的手看出她有些紧张,警觉到自己情绪失控,温至臻清了清嗓子。他身子微侧,熹雯借机出了浴室,她说:“我去换衣服。”

十分钟以后,她才出来。客厅里空无一人,书房的门半开。熹雯去冰箱里拿牛奶,对着书房大声地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没有人响应她,关上冰箱门,熹雯对着冰箱贴上的娃娃吐了吐舌头。

“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你相信吗?”声音从身后传来。熹雯转头,温至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她当然不信,只当他在跟她开玩笑。熹雯回答说:“不信。”

“那你问我干什么?”他冷森森地回了一句。看,他果然在拿她开玩笑。熹雯吸了一口牛奶,迟疑片刻,仿佛犯了错,用一种阿谀的口吻对他说:“那个…傍晚的时候,苏凝有打电话过来,我不知道是她,所以接了。”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句话对他来说是有影响力的,因为她发现他打开冰箱门的动作停了一秒,然后,他才追问她:“她说什么?”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你回电话给她,你要不要现在回给她?”

“她有事会再打来。”温至臻也拿了一盒牛奶。

“你不必顾及我的。”她鼓励他现在就打。

他看了她一眼:“你想太多了。”

温至臻回书房去,熹雯在客厅看电影。他突然听到她也在客厅说话:“哪里?好的,我马上过来。”他出来泡咖啡,见她合上手机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要出去?”他问。

“嗯,严京成在‘lost heart’喝醉了,老板打电话给我,要我去结账。”

熹雯冲进房间换衣服,出来时,温至臻找不到糖在哪里。

“不是在你眼前。”她把围巾丢在沙发上,先为他打开了盖子。温至臻见她换了一件白色中袖连衣长裙,脚下一双驼色长靴。她把长围巾围在脖子上,又把长发挑出来,那样的动作懒懒散散,却在灯光下显出一种柔美。

手机的来电铃声催促她快点离开。她走了之后,温至臻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儿,那个严京成,就是上次在IKEA遇到的那一位吧。温至臻不由自主走到阳台上去,熹雯早不见了,他看看墙上的时钟,是夜里九点零一分。

九点三十分,温至臻实在忍不住,挂电话给熹雯。电话一通,他说:“熹雯,药在哪里?”她那边有轻音乐缓缓飘出。

熹雯着急地说:“温至臻,你能叫司机过来一趟吗,苏凝喝醉了。”

“谁?”温至臻一边问着,听到熹雯说:“严京成你站起来好不好,你好重,还有,苏凝她怎么跟你在一起?”显然不是跟他在说话。温至臻在电话里叫了两声熹雯的名字。

熹雯说:“哎哟,苏凝跟严京成一起来的,你叫司机过来吧,不跟你说了,两个人简直醉得一塌糊涂。”

熹雯收起手机,却看到苏凝眯眼打量着自己,口齿不清地说:“该不该干一杯?”严京成嗤笑:“苏凝,你不要欺负熹雯,她都不知道要庆祝什么。谢熹雯同学,我告诉你,她…”他指着苏凝,看着熹雯说,“就是她,苏小姐,马上要订婚,值得庆祝。”苏凝傻笑重复问熹雯:“该不该干一杯?”

订婚,没听到他说过啊。冷,从熹雯心里一直蔓延,冷得无法呼吸。即使装得再豁达,怎么可能不介怀,因为介怀,所以和他说起她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该生气、大骂,或是大哭,仿佛怎么样做都不对,唯有沉默,唯有大度,方显得自己不在乎,没受伤。所以,一接到严京成的电话就匆匆出来,以为可以暂时避开扰人的烦恼,却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但她是谢熹雯,不过是暂住在温至臻公寓,她与他早已陌路。是该庆祝一翻,辛辣的顺着喉咙流下来,她不自觉接过苏凝递过来的威士忌。熹雯真想笑,她自命清高,口口声声说不做“白痴女孩”,可她又在期盼什么?贪恋他一时笑颜,是真的傻。

直到温至臻来,苏凝迷迷糊糊地看到他,拉着他问:“大哥,你来接我?”她蹭上前,依偎在他胸口,犹疑是梦境,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一边又说,“大哥怎么会来。”温至臻说:“你还喝,不能再喝了。”苏凝说:“开心嘛,有什么关系。”梨涡深浅诱人。严京成醉得没样,说:“对,开心。恭喜你们订婚。”

温至臻吓了一跳,问苏凝:“谁说的?”苏凝傻笑:“你讨厌跟我在一起?”温至臻只看着熹雯,熹雯说:“我去结账。”温至臻让司机送苏凝与严京成回家,他手受伤,只等着司机回来,再送他与熹雯回去。

面对面地坐着,两相沉默,熹雯说:“要不要喝点东西?”

温至臻说:“熹雯…”熹雯立刻说:“不必解释,没必要。”但熹雯匆匆进入洗手间,没有忍住,眼泪就那么无止无尽地掉下来。他要不要这么快啊,好像巴不得早跟她离婚似的,至少也要等到她伤口再好一些,亏她还一心为他着想,为了奶奶即使不甘愿也要搬去与他同一屋檐下。她说服自己,真的不是为那所谓的爱情,她早对他死了心。可是眼泪忍不住,她拭去,又掉下来。

温至臻点了两杯冰酒等她,熹雯今晚异常沉默,他随口问道:“他是你同学,祥真也是吧?”熹雯说:“我和祥真从高中就开始同学,大学的时候才认识严京成。”

温至臻问:“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吗?”他突然对熹雯的从前好奇起来。熹雯摇头,但温至臻好似不信,有条件不错的严京成。但在熹雯的认知里,严京成与她个性差得太多。

温至臻又问:“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长大了,成熟了,明白了,不要了。ABCD可任选一个。”

他看出她没有认真,但是他问:“那我们离婚呢,是哪一个?”熹雯想了想说:“不要了。”

司机来接他们的时候,熹雯酒气上来,微醺。生气的时候,好像特别容易醉。这时的她显得十分安静,任温至臻带她上车,她半迷着的眼里有着一点雾气。他轻声问:“不舒服?”熹雯向他靠近,温至臻身子一震,伸手将她搂在怀中。熹雯低声说:“我只住十天,你给奶奶说清楚,好不好?”她对他撒娇,是真似假。

他的手一搭一搭拍在她的身上,经不住轻轻地“嗯”了一声。回去的时候,温至臻扶她上了电梯,熹雯进门要换鞋,他说:“别换了。”她连站都站不稳了。灯光一开,熹雯仿佛又有些清醒了,揉了揉眼睛,突然说:“我要去洗澡。”

“你自己可以吗?”他担心,追上她东倒西歪的身影。

直到听到洗手间水声哗哗,他在门外说:“有事叫我。”他才不过走了几步,听到她在里面一声尖叫。

温至臻想也没有想,推门进去,见莲蓬头哗哗地放着水,熹雯衣服湿透地坐在地上。他上前搂住她,问:“怎么了,摔了吗?”他伸手抚过她的脚踝,只是想检查她是否受伤。

而冷水冲透的熹雯突然间清醒过来,下一秒猛然推开了他,而她的表情…仿佛讨厌。

从前两人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得有这么多的摩擦。

温至臻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在想着怎么开口和熹雯说第一句话。哪知他一入客厅,熹雯从厨房出来,她端了豆浆,甜心一笑,向他问早安。太不寻常,温至臻心想,难道她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昨天晚上谢谢你照顾我。”

“咳咳…咳…”

“你慢点喝。”熹雯将烤好的吐司片推到温至臻的面前,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每一次,她心里有事情的时候,他总能看出来。既然他都猜到了,熹雯索性说:“我想如果我住在这里的话,可能我们彼此都会有一些不方便,所以呢,我们来个约法三章吧。”

嗯哼…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再继续说下去。”

温至臻没有说话,他惜字如金,当他同意了吧。熹雯这才继续:“第一,双方不可以干涉对方生活习惯,生活方式。”她又停了下来,他在喝豆浆,仿佛并不专心,但是他应当有听到她的话。因为熹雯停下来太久,温至臻不由得看了她一眼。他应当是要她继续吧。

“第二,双方不可以有任何借口上的肢体接触。”

“咳咳…咳…”

她对他眨着眼,十分无辜。他抽取餐巾擦了擦嘴角,问:“还有呢?”

“第三,只要不打扰到对方的休息,双方有任何时段回家或是出门的自由,不可以多加追问。”

“…”

“好了,没了,只有十七条。”她终于说完了,他的豆浆也喝完了。

她为她十天留宿制订了十七条“不可以”。她笑得很甜,他的目光却很凛冽。然后,他说:“可以。”

这就完了?熹雯还准备了一番说服他的说辞,要和他唇枪舌剑一番呢。这就完了,这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熹雯说:“看在你这么配合的分上,晚上我请你吃饭。”温至臻问:“吃什么?”熹雯说:“你真去?”温至臻反问:“你随便说说?”

“当然不是!”熹雯一边说,一边翻看通讯录,“我把家馨叫上,你要不要叫苏凝一起,人多热闹嘛。”温至臻拿过她的手机,盒上手机盖,问:“你害怕跟我单独吃饭?”

“当然不是!”她丢给他一个“自以为是”的眼神。

“那去三十三楼,晚上,我来接你。”

熹雯想要提醒他,那里很贵耶,温先生已经拿起公事包,出门了!

其实后来这饭局泡汤,十七条也是多余,因为温老太太当天就知道他们离婚的事情了。

熹雯和温至臻双双被家馨叫回家,两人在楼下遇到,异口同声:“你说的?”答案显然都是否定的。

原来温老太太早上无事,到温至臻公寓时正好钟点阿姨在打扫。这一打扫,一件东西掉下来,阿姨正要放回原处。温老太太问:“什么东西?”阿姨认字不多,说:“好像是什么文件。”温老太太心想,不要是什么重要东西,戴上老花镜来看,这一看可了不得了,是温至臻与熹雯的离婚协议。

熹雯上楼,温家馨说:“你们晚了一步,奶奶被气走了。”温至臻问:“奶奶说什么?”家馨说:“什么也没有说啊,奶奶叫你们晚上过去吃饭。”她将“吃饭”两字重重发音,是鸿门宴。

其实温老太太并没有为难熹雯,电话里虽把她与温至臻离婚的事情,问得一清二楚,听上去很生气,可是晚间吃饭,并不追问离婚的原因,热情张罗,熹雯有点茫然,有点傻气的失望,因为她就早准备好了被奶奶责备一番呢。熹雯看了一眼温至臻,后者埋下头吃饭。

温老太太说:“熹雯,客气什么,以后也不知你几时能过来吃饭。”

家馨圆场:“那多简单,奶奶去楼下叫一声,不就上来了。”温老太太说:“是我们家至臻坏,对不起你。”

熹雯说:“奶奶,我知道你疼我,感情的事情,没有错对。至臻他对我也蛮不错的。”

“很好还跟你闹这一出。”

只这一句,熹雯不争气地掉下眼泪。这是第一次,离婚后,她在他面前掉泪。温至臻起身想要为她取抽纸,可是却动不了,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熹雯抹了抹泪水,说:“哎哟,奶奶,我最受不了有人关心我耶。我跟至臻虽然已经离婚,以后大家还是朋友,不用担心我。”

这些话也是哄温奶奶的,熹雯心里明白,他们怎么可能成为朋友?

熹雯当晚回到沈析要的为她安排的公寓,有种虚脱的感觉。她才到家,公寓的电话响起,打断了熹雯的思绪。响了几声,熹雯才接起来,是沈析打来:“搬回来了?”

“嗯,既然奶奶知道了,我就搬出来了。”她对沈析说,“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有另一支线路打进电话,熹雯说:“师姐,你稍等一下。”她切换过去。

是三十三楼餐厅打来,问她是否还要保留八点钟的座位。熹雯说:“不用了,不好意思,不去了。”

沈析问:“谁找你?”熹雯说:“没事,打错电话。”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又不是今天才离婚,打算?好好工作呗,将来?将来做女强人,开一家收购公司,专门收购‘立新’旗下公司。”熹雯开玩笑。沈析嗤笑:“你做梦去吧。”讲得出笑话,可见心情也没有那么糟糕。熹雯也笑,说:“我讲真的。”沈析说:“好,我知道了,大小姐,我会拭目以待。”

熹雯起身拉开窗帘,窗外是一个灯火璀璨的城市,她不要顾影自怜,永远不要。

比起她乐观心态,这城市另外一边,温至臻心情可算沉重,他打电话到餐厅询问她订的座位。“她是说取消吗,好的,我知道了。”他才关掉通话键,铃声响起,他接到苏凝的电话。

“苏苏?”他的声音怎么听上去这样疲惫。

“大哥,最近怎么都没有联系我,给你短信也不回我。”电话那边沉默以对。

苏凝马上说:“我跟朋友,还有几个同事在K歌,你要不要过来?”

“改天吧,今天有点累了。”没等她回答,手机丢到一旁。

苏凝脸色发白,他第一次挂她的电话。是因为生她的气吗,她试着再拨号,这一次,没有人接听。苏凝发了条短信,她说:“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谢熹雯会来。我喝醉了,口无遮拦。你不要生气。”

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与熹雯的事,他自有分寸。他开了CD,准备跑步,不想总是想起她。

CD是随意从CD架上拿的,一段一段的歌,中间乱七八糟竟是熹雯录的音频,各种各样的音频,她的自言自语,还有他和她的对话。结婚之后,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喜欢录音。从前没有留意,温至臻现在听出来了,她问他话时,他都答得十分的简略。

他跑了二十分钟,有点累了。CD没有完,换了风格,变成纯舞曲。等他洗完澡出来,那CD还没有完,熹雯在说话——

“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味道还不错。”

“你应该这样说,我爱吃你做的糖醋排骨。”

他恍惚记得,她那日做了很多美食。CD里传出一阵“咔咔”的声音,温至臻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正要退出CD,却听到音响里传出一个声音“熹雯,我爱你”,仿佛带着一点缠绵,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可他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这次该结束了吧,就在那一片宁静声里,让人以为不会有后续时,传来另一个声音,悠悠的——“温至臻,我也爱你。”

他原本伸出去退CD的手,僵在了空中,只觉得轻雷轰轰,是从心里发出来的。CD是从前的CD,那爱也是从前的,怎么都晚了一步…

他完全退出了她的生活,像天边云,轻来轻去,只有那一瞬的光彩。

她与他在一起的那几年,为了爱他,青春年华尽去。沈析曾经问过熹雯,后不后悔?温至臻,他与她虽然无缘终老,但至少那一段时光,她爱过他。义无反顾的爱情,她有过了,所以现在,熹雯将整个精力花在工作和学习上,她重新念书,报考传媒硕士。

日子过得规律而充实,有一天下午,里程传媒人力资源经理过来找林总,说要开一个联谊。

“你知道啊,他们里程传媒,总是加班加班,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同事朱朱对这种八卦的事总是十分了解的。林总让大家列几个联谊的场地。

朱朱说:“去三十三楼的旋转餐厅怎么样,灯光好气氛佳,偏厅有自助的韩式烤肉。”

大家十分中意这个提议,已做不二选择。林总交代熹雯去订位,临行时不忘调侃一句:“若见到温至臻,记得拿点折扣。”

熹雯和朱朱一起去的,在大堂不期遇见温至臻的助理小柯,他是来工作的。两个人碰面都有一点迟疑,熹雯的人际关系简单,不善处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个招呼。小柯看到了她,他开场白有些生硬,是普通的寒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