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越想越有理,所以恪尽职守的烧水沏茶,又洗了一盘子水果送进上房。听说白摩尼家里没亲人,所以偶尔机缘巧合了,会到顾家对付一宿。顾承喜总和白摩尼往一张床上挤,不过事后小林逼问他,他又理直气壮的自表清白。小林去检查床褥,也从来没查出过什么端倪。既然是真清白,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小林悄悄的躲进厨房,看着小人书吃着零食,随时听候差遣,也很自在。

白摩尼抽了几口鸦片烟,几乎抽出了病,恹恹的不言不动。晚上喝了小半碗粥,他早早的上床要睡。顾承喜关了电灯,自作主张的也钻进了他的被窝。被窝里偏于凉,于是他伸手把白摩尼搂到了怀里。白摩尼软软的,像块芬芳的糖。顾承喜知道他滋味好,但是隐隐的有点提不起劲,好像是干也行,不干也行。不像对待霍相贞——霍相贞随便抽他一扇子,都能抽出他的心猿意马。

胸前有个小东西硌了他的肉,他抬手一摸,摸出了一只小小的白玉坠子,仔细再瞧,是个小豆荚。先前没见白摩尼往脖子上挂过东西,所以他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新鲜物件?”

白摩尼闭着眼睛答道:“是大哥家的东西,大哥昨晚给我了。”

顾承喜用手指缓缓揉搓着小豆荚:“大帅怎么给了你这么个小玩意儿?它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白摩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也没什么讲究,是大哥小时候戴过的,老东西了。”

顾承喜拈着小豆荚不肯放:“白少爷,我还没问你呢——是不是你对大帅供出了我?要不然怎么老赵一下子就把我揪出来了?”

白摩尼昏昏沉沉的答道:“狗供你。”

顾承喜又亲了他一下:“算你讲义气。”

然后侧身躺安稳了,他用小豆荚的一角轻轻勾勒了白摩尼的嘴唇轮廓。嘴唇粉红柔嫩,是很精致的花瓣形状。顾承喜盯着他的嘴唇出了神,先是承认他真美,其次意识到自己有日子没干缺德事了。今天时机很好,他有自信拿下白摩尼。但是,他又生了迟疑心——说老实话,对白摩尼,他真有点下不了手。

白摩尼嚣张归嚣张,任性归任性,其实心术不足,否则也不会立刻认了他做挚友。单凭着白摩尼对他的感情,他也不该对着白摩尼缺德。再说白摩尼真是太漂亮了,欺负美人,简直是作孽。

手指缓缓碾着小豆荚,顾承喜直勾勾的盯着白摩尼,足足盯了十几分钟。末了他一松手指,晶莹剔透的小豆荚从他指间无声滑落了。

腾出的一只手缩进被窝,他探头开始轻轻去吻白摩尼的眉心,一边吻,一边撩起了对方贴身的汗衫。手掌贴了脊背,他摸金摸玉似的轻轻摸。摸白摩尼真是种享受,白摩尼的皮肉不是皮肉,是水豆腐,嫩得让人不敢搓不敢掐。而白摩尼微微睁了眼睛,一脸懵懂的看了他:“啊……”

顾承喜缠绵的吻住了他的嘴,用舌头堵住了他的声音。白摩尼混混沌沌的睁大了眼睛,只感觉自己一身的痒痒肉全被顾承喜照顾到了。下意识的回应了顾承喜的撩拨,他蹙起了两道长眉,闷闷的呻吟了一声。极力扭头避开了顾承喜的嘴唇,他断断续续的喘道:“干、干什么……”

顾承喜把他的汗衫一直撩到了胸口,自己则是合身贴肉的压上了他:“你今天不高兴,我让你舒服舒服。别怕,我又不是外人,对不对?”

白摩尼觉察出了他的温度与重量,被他压迫得面红耳赤:“不……”

低头再次吮住了白摩尼的嘴唇,顾承喜始终是温柔而坚决,不让白摩尼逃,也不让白摩尼怕。白摩尼嗯嗯的发出鼻音,声音慌乱而又慵懒,像融化的蜜糖倾流了,拉出了甜腻的丝。

顾承喜渐渐的起了兴。嘴唇沿着白摩尼的咽喉往下走,他在胸膛盘桓了一阵,然后继续下移。忽然像是过了电一样,白摩尼整个儿的向上一挺身,随即从头到脚一起打了个大大的冷战。双手直直的伸向下方,他哀鸣了一声:“小顾!”

顾承喜不言语,内心的快意几乎要让他浑身颤抖的暗笑了。这是一场多么彻底的玷污,他不但睡了平安,而且睡了平安的心肝宝贝。

顾承喜发现白摩尼是个尤物。稀世的一朵花,可惜被自己先摘了。

一场狂欢过后,他悄无声息的披衣出门,端了一盆水回来,拧了毛巾轻轻擦拭白摩尼的身体。白摩尼无知无觉的昏睡在床上,周身上下不着寸缕,是真正的美人如玉,只在颈子上胡乱缠了一根暗红丝绦,白腻的小豆荚歪斜着垂到了耳边,像个幽幽反光的耳坠子。

顾承喜占了个天大的便宜,然而心里并不快活。他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了白摩尼,擦得小小心心,生怕惊动了他。这是平安喜欢的人,他一时想要爱他,一时又想要害他。今天他狠心做了决断,可是害过之后,他又心疼了他。

顾承喜泼了水上了床,没有再碰白摩尼。

一夜过后,天光大亮,真相大白。

白摩尼在清醒之后猛然坐起了身。起身之后他抬了头,发现顾承喜坐在床边,正在定定的盯着自己看。

顾承喜已经洗漱穿戴过了,越发衬托出了他的精赤狼狈。他望着顾承喜,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忽然抬手捂住了嘴,他差一点就要狂叫出声。

与此同时,顾承喜开了口。

“白少爷。”顾承喜难得的严肃了:“从今往后,我的命归你了。”

白摩尼依旧捂着嘴,躲在自己的手掌后面,他轻而含混的开了口:“我们——”

顾承喜正色又道:“我要是负了你,让我天打五雷轰。”

白摩尼放了手,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喊了一声。

哆嗦着从床尾翻出衣裤,他发了疯似的往自己身上胡乱的套。顾承喜坐在一旁,只听他一边动作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目光是直的,额头则是亮晶晶的渗了冷汗。末了把两只赤脚伸到床下,他一脚一只花皮鞋,鞋带也不系,起身就要往外跑。

顾承喜不能继续坐视了,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干什么?你后悔了?”

白摩尼转向了他,先是神情绝望的张了张嘴,随即带着哭腔喘道:“你放手……求求你放手……”

顾承喜不放手,压低声音逼问他:“你是要去告诉大帅吗?告诉大帅我欺负了你,是吗?”

白摩尼的目光都散乱了,拼了命要抽出自己的手臂:“不,不,我不告状,我没脸告状……你放开我……”他歇斯底里的一跺脚,彻底咧开了嘴,是个小孩子要大哭的表情:“求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啊……我要走,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顾承喜一松手,白摩尼跌跌撞撞的一头撞开房门,拢着衣襟拖着鞋带,疯了似的直奔院门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小林精精神神的推门出了厢房,拎着个小篮子想要去胡同口买烧饼当早餐。向着门口走了几步,他忽然发现顾承喜蹲在正房台阶下面,正在拿着一根柴草杆在地上画。

顾承喜一辈子没安静过,所以小林暗暗纳罕,调转方向走到了他的面前:“承喜,你玩什么呢?”

顾承喜仿佛先前是在写字,力道太轻,不留痕迹。慢条斯理的继续写了,他盯着地面说道:“小林,我发现我真不是东西!我活了二十大几了,好事没办过几件,坏事可是哪桩都落不下我。”

紧接着他抬了头,仿佛是百思不得其解:“小林,你说你是看上我哪一点了?前些年我好像也没少算计你吧?”

小林拎着个空篮子,对着他啼笑皆非:“原来你还知道啊?我当你良心全被狗吃了呢!前些年我才多大啊?我十二三岁就开始贴钱养汉,妈的一句好话都没落下!你知道吗?我那帮小兄弟都笑我是傻×呢!”

顾承喜嗤嗤的笑:“那你还死皮赖脸的跟我好?”

小林一摊手:“我是傻×嘛!幸好我没白傻,现在苦尽甘来了。”

顾承喜把手里的柴草杆往地上一扔:“别他妈做美梦了,我能让你苦尽甘来?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个反咬一口倒打一耙的货,我十天半月不干点缺德事,夜里都难受得睡不着觉!行,你跟着我混吧!将来哪天要是把你卖了,你别忘了替我数钱啊!”

小林不屑的“嘁”了一声,然后悠荡着手里的空篮子往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七百字删节,详情请见定制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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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把删节放在定制印刷一事,给大家造成了不快,本人深感抱歉。首先,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其次,我之所以把部分内容收到定制印刷之中,是因为放在网络上会被锁文,会被警告(经常还会被人举报)。如果发生了此种情况,我就必须要去修改文章,去联系编辑,去等候判定……直至章节解锁或者警告撤消。对于我来讲,这一过程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本人所有文章都是晋江独家发表,所以也无法把相关章节发到其他网站。

对我来讲,读者越多,我越高兴。大家肯捧我的场,是给我面子,我很感激。但是受到环境的限制,我也别无选择。晋江网上可以发,我就在网上发;晋江网上不让发,我就往定制印刷里放。如果将来定制印刷也不让放,那我没有办法,只好彻底的清水。至于在“作者有话说”中的留言,也并无其它深层含义,只是表明此章节还有内容而已。如果网络环境允许,我立刻百分之百发全文。这玩意儿我藏着掖着有什么用?我还不至于要凭着几千几百字的肉做噱头去卖书。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喜爱与支持。网络环境使我不得不如此。我也希望环境可以更宽松一些,我也可以不受束缚的写文发文。

在我眼中,每一位读者都是最可贵的,每一条留言,对我来讲都是莫大的鼓励。但是,请原谅我无法和网络的大环境对抗,我要遵守晋江这个平台的法则与要求。

ps:定制印刷中附加一些额外的内容,据我所知,也是合理的常例。即便是对我个人来讲,本文也并非首次。先前所开的定制印刷之中,大部分都会增加一些内容。

第30章 谁可怜

白摩尼逃回了家。

他真是被吓着了,吓他的人不是顾承喜,而是他自己。他沿着清晨的大街飞奔,一辈子没跑过的长路,被他无知无觉的一下子跑完。像个惨白的小纸人似的,他跌跌撞撞的进了自家家门。白宅常年的荒凉寂静,老仆人们还都懒洋洋的没有起床。他喘着跑,哭着跑,扶着墙东倒西歪的跑,一直跑进了他的卧室里。

抱着肩膀向后依靠了房门,他惶惶然的直了目光,面孔没有动静,然而泪水成对的顺着面颊往下淌,滴滴答答的挂在下巴上,落到衣襟上。没想到,真没想到。陈潇山只是摸了他的脸,姓何的王八蛋只是笑了他几声,便双双的被他打进了医院。他知道自己生得美,所以格外的保有一点矜持,和狐朋狗友们再闹得欢,也不许他们把玩笑开过了界。

可是,糊里糊涂的,他和个傻大兵睡了觉。谁都不许碰的,顾承喜碰了;谁都不敢干的,顾承喜干了。忽然抬起小臂撸起衣袖,他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肉。夜里的事情细细碎碎的,全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发了疯似的狠咬,也说不清自己是犯了多大的罪,只是难受,从心到身的难受,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的难受!

“我成兔子了……”他一边咬着自己,一边粗重的喘息:“我让人给玩了……”

他干巴巴的哽咽着,抓心挠肝的一口接一口咽气,肠子悔青了,眼泪流干了。他想自己昨夜真是鬼迷心窍——自己纯粹只是图舒服,图新鲜,后来也知道不对劲了,可是抵抗得轻描淡写有气无力,也许在顾承喜的眼中,更像是欲擒故纵的做姿态。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自己错,大错特错。

白摩尼是在锦绣丛中长大的男孩子,活了将近二十年,没有经历过比被人逼债更大的风雨。况且有债务也没什么的,反正霍相贞一定会替他还。

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的一阵疾风,已然足以吹昏他的头。

他不肯去想顾承喜,一丝一毫都不肯想。他很冷,冷得直哆嗦,想要泡个热水澡。可是瑟缩着蹲在门前,他一动不动,因为也不想面对自己的裸体。门外忽然起了个苍老的声音:“少爷啊,霍府来了电话,他家大爷叫你说话!”

白摩尼如同受了针刺,几近惊恐的打了个寒战,随即张了嘴出了声:“不。”

声音细而微弱,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清楚。于是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他抱着脑袋又吼了一声:“不!”

外面“噢”了一声,拖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阴暗的屋子,衰老的仆人,迷蒙的窗户,蔓延的青苔……白摩尼冷极了,冷得思想定了格,陷在黑暗中,想不通,走不出。

白摩尼一直蹲着,从清晨蹲到了中午。下午他身不由己的向旁一栽,“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四肢试探着伸展开了,他大睁着眼睛,忽然很想去见霍相贞。霍相贞像座山,即便天地都变了,他也不会变。白摩尼艰难的爬起了身,爬出肚子里一串叽里咕噜的叫。

得去找大哥。在大哥身边坐一坐,听大哥说说话,听大哥骂骂人,也许自己会把昨夜的事情忘掉,自己还能从那场荒唐的噩梦中走回来。

思及至此,白摩尼忽然有了力气。他马马虎虎的洗了个澡,换了一身颜色素净的西装,又特地穿了一双黑皮鞋。感觉自己的模样够老实够规矩了,他乘坐汽车直奔了霍府。

然而府里迎接他的人,却是赵副官长。

赵副官长笑呵呵的,因为本领不济,所以态度永远很好,谁也不肯得罪:“哟,白少爷来啦?”

白摩尼站在霍相贞的院子里,茫茫然的环顾四周:“我大哥呢?”

赵副官长一身戎装,可是举止和身段都很像个跑堂:“大帅中午上的火车,去保定啦!”

白摩尼一愣:“去保定了?”

赵副官长对着他一抬手:“对了,您进客厅稍坐一会儿,大帅还给您留了封信呢,我这就给您拿去!”

白摩尼轻车熟路的进了小客厅,一名不知是仆人还是勤务兵的半大孩子掀帘子进来了,给他送了一碟子点心和一瓶汽水。及至半大孩子退出去了,赵副官长又进了来,将一只信封双手奉送到了他的面前。

白摩尼接过信封,见赵副官长已经识相的走了,便撕开封口,从中抽出了一张信笺。信笺展开来,里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小弟,上午为何不接电话?我看你最近性子很坏,莫非在外又闹了亏空?书房抽屉里有麦加利银行支票一本,可自行填写数目,到马从戎处盖章。”

正文写到此处,戛然而止。另起一行,乃是“静笔”二字。

白摩尼双手擎着信笺,将上面那几句话看了又看,看到最后,又是一阵心如刀割。大哥二十年如一日的对他好,他却是不识好歹,把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顾承喜当成了知己!昨夜的所作所为又在他的脑子里放了电影,不细致,不具体,不连贯,唯有感觉最清晰。清晰得让他无地自容。

他感觉自己很滥,下三滥的滥。

大哥不在家,他越发的不知道应该怎样拯救自己了。于是他起了身往外走,一直走去了八大胡同,去见了他的老姐姐。

他的心病,对老姐姐也不能说,可是老姐姐至少可以语笑嫣然的给予他一点温暖。拿钱买来的温暖也是温暖,妓院总比他那个坟墓似的家更强。

如此直过了一个多礼拜,这天晚上他换了一家小班,懒洋洋的躺在屋子里和姑娘厮混。正是醉生梦死之际,窗外忽然响起了娘姨的惊呼,随即房门一开,一个戎装笔挺的大个子闯了进来。

烟榻上的白摩尼朦朦胧胧的抬了头,紧接着猛然睁大了双眼——顾承喜!

顾承喜带着一身凉气,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摁着腰间的武装带。将烟榻上的白摩尼和姑娘看清之后,他向前走了两步。屋子小,他腿长,简直不够他走的。停在烟榻前弯了腰,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白少爷,你跟我出去一趟,我有话和你说。”

白摩尼本是个慵懒的状态,如今近距离的正视了他,头脸瞬间涨成了通红,嘴唇也颤抖着乱了言语:“说?说什么?不说!”

顾承喜伸手握住了他的一条细胳膊,一言不发的把他拽起了身。然后扯着他的脚踝蹲下了,顾承喜拎起榻下皮鞋,不由分说的套上了他的脚。三下五除二的系好鞋带,他一挺身站起来,几乎是把白摩尼拎下了烟榻。

他们向外一路出了屋子,出了院门,又出了胡同。白摩尼一边踉跄的跟着他走,一边沉默的拼命挣扎反抗。可顾承喜的大手如同铁钳一般,握着他的胳膊,攥到他的骨头。双方撕撕扯扯的走到了一处僻静地方,顾承喜终于松了手。

高高大大的站到了白摩尼面前,顾承喜开了口:“去了你家好几次,每次都找不到你。”

白摩尼扭开了脸,抵挡不住他的目光:“找我干什么?”

顾承喜反问道:“你说呢?那天你像个疯子似的就跑出去了,我能不惦记你吗?我能不找你吗?”

白摩尼又冷又苦的笑了一声:“不用找了。往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顾承喜拔出腰间手枪,随即拉起了白摩尼的手,将手枪放到了他的掌中:“白少爷,你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那个坎儿,实在是觉得我活着碍了你的眼,那我把枪给你,你毙了我吧。你要是下不了手,你发句话,我自己另找个地方吃枪子。”

白摩尼依然扭着头,不知是在忍着什么情绪,忍得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呼吸都暂时停止了。

顾承喜又说了一句:“我听你的,我没怨言。”

白摩尼急促的呼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将手枪狠命的掼向了地面:“我杀你干什么?”他带着哭腔开了口:“我不杀人,也不想再看到你。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别找我了,我——我——”

他哽住了,一双眼睛含着泪盯了顾承喜,他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又说出了下文:“我见了你就不痛快,你别惹我行不行?你走吧,赶紧走吧!”

顾承喜缓缓俯身捡起了手枪,手枪比平时轻,因为没上子弹。把手枪插回皮套里,他仿佛很虚弱似的转了身,一步一步的往远走了。

顾承喜并没有当真离开白摩尼。从这天起,白摩尼在各种游戏场合里,总能有意无意的和他相遇。

他不说话,只做事,做的都是小事,白摩尼坐了,他送茶;白摩尼走了,他开门。一天中午变了天,白摩尼从公园里冒雨往外跑,要坐汽车回家。他往外跑,顾承喜举着一把黑伞往里进。不声不响的拦住了他。顾承喜把伞往他手里一塞,随即转身便走。白摩尼很意外的接了伞,抬头再去找他的背影,只见他单手摁着头上军帽,已经被越来越急的风雨浇成了落汤鸡。

白摩尼起了怜悯心。他认为顾承喜是真的爱上了自己,而且,爱得真可怜。

第31章 去保定

大清早的,顾承喜坐在床上打哈欠。在没人的时候,他穿着大汗衫大裤衩,还是当初的本色,打哈欠打得太卖力气了,险些撕了嘴。一边打哈欠,一边又浑身上下的抓了抓痒。抓过了痒,他眯着眼睛伸出一条腿,光脚踩住了床下的一只旧布鞋。

踩住之后,他愣怔怔的出了神,直到小林拿着一只桃子,轻轻巧巧的开了他的门。

倚着门框站住了,小林啃着桃子看他。看过片刻开了口,小林没有好态度:“承喜,你发什么呆呢?这几天我可看你不大对劲,怎么着?你春天不骚夏天骚了?”

顾承喜缓缓的转动了眼珠,因为真是没醒透,所以神情有些迟钝,说话都张不开嘴:“放你娘的屁!”

小林托着半个桃子,似笑非笑的对着他摇头晃脑:“我告诉你,你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少跟我装模作样,你对不对劲,我还瞧不出来?你看你那个臭德行,说吧,你是不是新看上什么人了?你又琢磨着要舔谁的屁股了?”

顾承喜一脚把布鞋甩向了他:“我去你娘的!”

小林侧身一躲,让布鞋和自己擦肩而过:“行啊,舔呗!你自己犯贱我还能拦着你?可是话说在头里,这家就只能有你和我两个人,多一个也不行!我给你当奴才我乐意,你让我伺候别人可不行!”

顾承喜又打了个撕心裂肺的大哈欠,同时抬手对着小林挥了挥:“去给我倒盆洗脸水,连着好些天没去处里了,今天我得过去打个卯,顺便再去马家看看。”然后他低头往床下一瞧:“我鞋呢?你吃啦?”

小林转身跑到院里,把他的大布鞋捡了回来:“这好玩意儿我能舍得吃?给你,这东西可好了,穿上能走路,脱了还能当暗器打我!”

顾承喜蓬头垢面的出了屋,蹲在一丛花木前刷牙。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是卫生,所以现在格外的讲卫生,像和牙有仇似的,吭哧吭哧刷出满嘴白沫子。刷出一口白牙齿了,他起了身,一头扎进水盆里开始大洗。正是满院子里水花飞溅之时,大门被人敲响了,却是赵副官长来访。

赵副官长进了门,并没有深入久坐的打算,只笑嘻嘻的站在了门口:“小顾,刚起?”然后他伸手一指顾承喜,呵呵的笑出了声:“够懒的啊!”

顾承喜满头满脸都是香皂沫子,只能睁开一只眼睛待客:“哟,副官长!快请屋里坐!”

赵副官长摆了摆手:“不了,我也是顺路过来传话的。秘书长前几天不是去保定了吗——”

顾承喜登时睁开了另一只眼睛:“秘书长也去保定了?”

赵副官长向他一使眼色,笑眯眯的说道:“大帅一直没有要回来的意思,秘书长去看看他老人家嘛!”

顾承喜低头撩水,飞快的洗了一把脸,怀疑马从戎是送货上门,到霍相贞那里劳军去了。心里怀疑,脸上不能怀疑,他很认真的继续问:“秘书长回来啦?”

赵副官长一点头:“正是,秘书长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过呢,说是马上还得再去。”

顾承喜一脸懵懂:“哦……还得再去。”

赵副官长喜笑颜开的进入了正题:“秘书长这回再去,说是要带几个得力的人随行,其中就有你一个。你快点收拾收拾,然后直接去处里吧!秘书长也在衙门里呢!”

像只富富态态的乖猫一般,赵副官长含笑而来,含笑而去。而顾承喜飞快的把自己收拾利落了,又吃了小林买回来的芝麻烧饼热馄饨。精精神神的出了门,他坐着洋车去了军需处。

督理公署在北京的办事机关,是一处挺幽静的大院子,院门口昼夜都有卫兵站岗。顾承喜在院门外下了洋车往里走,没走几步就停了——院子里人不少,因为天气好,所以都站在一棵老树下连闲聊带吸烟。其中一个背影最为出众,是肩宽背阔的大个子,乍一看活脱就是霍相贞,仔细一瞧却又不对,因为霍相贞有精气神,从头到脚全带着力道;而这个大个子塌着肩驼着背,是徒有其表。

大个子面前正站着一身戎装的马从戎。马从戎的气色很好,面白如玉,眼珠子黑出了光彩。忽然一眼瞧到了迟来的顾承喜,他当即微笑着一招手:“承喜,过来,见见你的新处长。”

顾承喜连忙抖擞精神,一路小跑到了他的面前。大个子也随之转过了身,顾承喜抬头一看,发现此人长得也有一点像霍相贞,但是满脸无精打采的疲惫相,是个无欲无求的懒散模样。马从戎单手扶了大个子的胳膊,对着顾承喜笑道:“这是咱们家的侄少爷,新从保定回来的。侄少爷的文韬武略全是一等一的好,大帅提起来,素来是赞不绝口。这不,大帅念着侄少爷总在保定呆着,太寂寞,所以新把他调到公署里来了。”

顾承喜立刻向这位懒洋洋的侄少爷问了好。侄少爷半闭着眼睛回了一礼,态度倒是相当的和气。而马从戎随即接过话头,继续和侄少爷闲谈下去。顾承喜站在一旁竖着耳朵倾听了,听到最后,倒也明白了其中的大概经纬。

原来这位侄少爷名叫霍平川,比霍相贞大了几岁,从小没有父母,是霍老帅抚养长大的。侄少爷彻底奉行中庸之道,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缺点,既不惹事,也不建功,而且极其亲民,在保定当了几年的旅长,当得部下们上头上脸,连副官都敢欺负他。霍相贞先前把他忘了,近来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大侄子,便过去看了一眼——据说,看得暴跳如雷,险些当场把大侄子活吃了。

大侄子的旅长自然是当到了头,但因为他毕竟是个大侄子,所以霍相贞还得多少给他留几分面子。正好军需处没有处长,所以他就把大侄子交给了马从戎,让马从戎带他回北京上任——顶个名分而已,霍相贞不许他管事。

霍平川对此调动毫无意见。他脾气好,在保定被他那小叔叔用皮带狠抽了一顿,也依旧是没意见。只要小叔叔肯让他过两天清净日子,他怎么着都行。

这样的上司自然是不足为惧的,所以顾承喜在认清形势之后,立刻又投回了马从戎的怀抱:“秘书长,我听老赵说,你要带我去保定?”

马从戎刚把霍平川打发走了,这时有了空闲,便对着顾承喜压低声音答道:“大帅那边缺人手,侄少爷太不管事,惯得下面的人都要造反了。大帅气红了眼睛,在保定毙了一批,关了一批,现在正在筹备着重新招兵呢!我想,你现在是个闲人,我一时也用不着你,不如带着你过去找找机会。就说让你去招兵吧,那也是个肥差啊!”

顾承喜一听,登时笑了:“秘书长,你太照顾兄弟了。”

马从戎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不算事。”

顾承喜一直想往军队里混。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发现多高的名誉地位,都没有实力可靠。连毅为什么敢豪横?就因为他手里有兵。哪天真闹了脾气,他瞪着眼睛就敢开战。军人的实力,还不就是看军权吗?

所以他不能总是闲散在军需处,他也想结结实实的摸一摸枪杆子。就算摸不着枪杆子,能去保定看一眼平安也是好的。多长时间没见他的面了?顾承喜自己计算着,好像都快有小一个月了。

越是求不得,越是放不下。顾承喜现在的要求很低,能看平安一眼就成。

三天之后,他跟着马从戎挑出的精兵们出了发。精兵人数不少,都是机灵人物。顾承喜打扮好了,在其中也算是个顶体面的。乘着几辆汽车到了火车站,他在上火车之前,很意外的看到了白摩尼。

白摩尼也要去保定,正好跟着他们一起走。因为要和马从戎之流保持距离,所以他独自坐进了一间小包厢里。马从戎对他的方针很坚定,始终是不惯着他。他不露面,马从戎也绝不去请。于是他孤孤单单的坐在窗边,只能是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包厢房门一开,顾承喜垂头走了进来。

现在白摩尼已经不躲他也不撵他了,但是见了面,也没什么话可说。顾承喜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了,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奇大的红苹果。

用手帕将苹果仔仔细细的擦出了光亮,他把苹果放到了白摩尼面前的小桌上,然后轻声说道:“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到站,我去餐车上看了,没什么正经吃的,就是苹果还挺好。拿了一个,你吃着解闷吧!”

然后他起了身:“我出去了。有事的话,你开门喊我一嗓子就成,我不往远走。”

等到顾承喜出包厢了,白摩尼拿起大红苹果看了看,发现这个苹果堪称完美,而且散发着阵阵甜香。双手把它捧到嘴边咬了一口,他一边咔嚓咔嚓的咀嚼,一边叹了口气。

苹果没吃完,火车到了站。

第32章 保定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