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他一阵气喘,爆发似的咳嗽起来。碗中的热茶泼洒到了腿上,他放下铁碗挣扎着起了身,佝偻着腰往庙外走。马从戎刚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刻连忙起身跟上了他。一手扶了他的胳膊,一手拍了他的后背,马从戎在庙门外停了脚步,只见霍相贞反胃似的一弯腰,居然呕出了一口血。

手掌落在后背上不动了,马从戎周身的寒毛瞬间竖了一层:“大爷!”

霍相贞单手扶了墙壁,一脚抹了那一口血。扭头瞪了马从戎一眼,他低低的斥道:“别叫!”

然后一晃肩膀甩开了他,霍相贞喘息着走回了破庙。他冷,他累,但是他不能病。主帅病了,影响军心。而军心即便不受影响,也已经够散了。

坐回到了小马扎上,他把军装前襟又拢了拢。杂合面馒头落在地上沾了土,能吃是还能吃,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卫生,但是胸中堵着一团虚火,他吃不下。

马从戎回头看他,后怕得直发抖——梦得没错啊,这不正是往死路上走着吗?幸亏来了,幸亏来了!

出门见了安如山,马从戎开门见山的问道:“安军长,大帅是不是病了?”

安如山登时严肃了:“你也看出来了?大帅自己说是感冒,但我瞧着又不大像。说老实话,我看着有点儿像肺炎。我原来有个娘们儿,就是得肺炎死的。”

马从戎听了他这个不伦不类的例子,又把自己满肚子的常识提出来一字排开。静静的分析思索了片刻,他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真像肺炎,但也怕是肺痨。”

安如山闭了嘴,脸上忽然现出了哭相。嘴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线,他用鼻孔重重的出了一股子气,随即问马从戎道:“秘书长,你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儿好西药?这队伍里的军医都他妈跟兽医似的,正经药也没有。药汤子不管事,我那个娘们儿吃过多少副药,全没用。”

马从戎听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说道:“安军长,你信不信我?你对我要是信得过,那让大帅跟我回趟天津。我有我的路子,能带着人来,也能带着人走。这儿离天津才二百多里地,连下山带坐车,有个一天也就能赶到了。到时候我把他悄悄的往家里一藏,再把泰勒医生从北京叫过来,给他好好的诊治诊治。等到大帅恢复些了,我再送他回来。你的意思呢?”

安如山立刻摇了头:“不行不行,那太危险了。”

马从戎一咂嘴:“危险是危险,可我有法子啊!起码在天津市内,我绝对能保证大帅的安全——那什么,金茂生是我师父,我们关系很不错。”

安如山知道金茂生是个新兴的大混混,在租界中大开香堂广收门徒,是颇有势力的人物。但天津毕竟是革命军的地盘了,把霍相贞往那里面送,先不管霍相贞本人愿不愿意吧,反正他是感觉比较悬。可若是干脆拒绝呢,霍相贞又真是病得严重。再说现在除了马从戎,谁还敢招揽他们的事情?

至于信不信得过——安如山倒是相信马从戎不会把霍相贞卖给革命军。那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而马从戎虽然一副弄臣相,但应该还算个人,不至于狼心狗肺的害主子。

马从戎看出安如山也没主意,于是出言撺掇了他:“安军长,我说话没分量,大帅最听你的。你去劝劝大帅如何?磨刀不误砍柴工,身体若是顶不住,不等开战,自己先垮了!”

安如山半晌没说话,低头只是寻思,最后才迟疑着答道:“好,我去和大帅说说。”

第97章 战利品

安如山进了破庙,半天不出来。马从戎坐在外面山路边的半截树桩上,要歇歇自己这两条腿。安德烈暂时忘记了菜汤,像只巨大而驯良的兽一样,他静静的蹲在了马从戎身边。

先前他以为秘书长携款潜逃,和大帅是分道扬镳的人了;如今再看,似乎他们还是一家。他喜欢看到秘书长和大帅在一起,大帅自然是好的,然而高高在上的太严肃;秘书长就不一样了,秘书长笑眯眯的接地气,让人感觉一切都有转圜,犯了错误也好说。垂头把手中的小铁盆放在了地上,他看到秘书长从裤管中伸出的小腿脚踝全抹了土,不抹不行,秘书长太白了,配着一身粗陋衣裤,露肉等于露馅。抹了土也还是不像,但是用大草帽遮住头脸,远看倒也能对付过去。

在等待安如山的空当里,马从戎问安德烈:“大帅病多久了?”

安德烈对于自己的中国话又失了自信,喃喃的说话:“在天津,开始。”

马从戎点头叹了口气,怀疑霍相贞是生生急出的病。人是能活活愁死的,他在天津兵败如山倒,撤退那天,下着那么大的雨,也像是“天地同一哭”。

抬手摸了摸安德烈被阳光晒枯了的金发,马从戎又问:“别人呢?怎么只见了你一个?”

安德烈把下巴抵上了膝盖:“去森林,吃兔子。”

马从戎骂了一句,然后又拍了拍安德烈的后背:“爵爷,你是好样儿的。”

安德烈没有受宠若惊,只睁了一双蓝眼睛往远方望。他是异国人,在中国流亡了十几年,和外界之间依然存着一层隔膜,倒是和霍相贞更投脾气,虽然霍相贞的脾气绝不算好,然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让他一目了然。

良久过后,山路尽头走出了低着头的安如山。马从戎立刻起了身:“安军长,怎么样?”

安如山在他面前抬了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这也就是我去了,换个人他得急!”

马从戎的心登时往下一沉:“不同意?”

安如山一点头,苦笑渐渐变成了苦脸,而且是愁眉苦脸,又压低声音对马从戎问道:“秘书长,你说这怎么办?我听他喘气的声音都不对了,真像是肺里有了毛病。”

马从戎方才怀了极大的希望,如今希望骤然转成失望,让他望着安如山发起了呆。霍相贞最高看安如山了,安如山都劝不动他,自己上阵更是白扯。安如山问得好——这怎么办?

定了心神开动脑筋,马从戎极力的让自己心平气和:“安军长,大帅对我有点儿意见,刚才见过我,可能现在还带着气呢!等到晚上他消了气,劳你再去和他唠叨唠叨。有理不怕讲,咱们掰开揉碎了慢慢劝他。你看呢?”

安如山对于打仗很有研究,对于人情世故则是有些发懵。马从戎说话一贯通情达理,让他不得不表示同意:“啊……秘书长说得也对。”

正当此时,霍相贞摇晃着从破庙中走了出来。马从戎立刻抬眼望向了他——大太阳下,他那一身军装越发肮脏邋遢到了刺目的地步,然而依旧是昂首挺胸的,一口热气撑起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又撑起了他的军装。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三人近前,他先是看了马从戎,眼神锐利,眉宇间萦绕了一层黑气:“来了你就兴风作浪!”

随即他又对着安如山一抬下巴:“把他给我送下山去!”

安如山审时度势的含糊答应了一声,而霍相贞继续艰难的向前迈了步:“安德烈,走!”

安德烈一声没吭,捡起小铁盆就跟上了他。

等他走远了,马从戎问安如山:“大帅这是要干什么去?”

安如山张开双臂做了个手势:“这一段防线归他管,他天天都得走一遍。”

马从戎扭头去望山下:“我看这几天的战事也不算激烈。”

安如山低声答道:“是,他们攻不上来,我们打不出去,两边一起穷耗!”

马从戎环视了周遭的莽莽苍山:“你们一直在山里呆着?”

安如山抬手指点了江山,自以为一切都显而易见,所以只笼统的概括道:“这一带很重要。”

然后他换了话题,心事重重的问马从戎:“秘书长,你能不能给给我们请位医生过来?钱上好说,要多少给多少,只要是真有本事就行。”

马从戎摇头笑叹了:“安军长,你想凭着如今这个时局,哪位高明医生敢到这地方来?除非是让我想法子绑一个,可是绑来的医生谁敢用?再说人家西医看病,又照片子又化验,要用的机器多着呢,我总不能把整座医院也搬过来吧?”

安如山思索着说道:“那个总去帅府的老英国人……”

马从戎拦截了他的话头:“泰勒医生是信得过的,但是岁数太大了,我只能是把他从北京叫到天津。再往远走,人家不愿意,我也不好强迫。”

安如山后退两步,在马从戎坐过的矮树桩上坐了,长久的不说话。

霍相贞不知跑去了哪里,直到傍晚才回了来。挣着一头虚汗进了破庙,他迎面见到了安如山和马从戎。

安如山扶着他在小马扎上坐稳当了,又支使安德烈出去烧热水煮茶喝。自己和马从戎并肩一蹲,安如山二度开口,换了个角度老调重弹——这一回他没直接提霍相贞的病,只从节气和地势上分析了当下的战局,最后得出结论,认为短期之内不会爆发大战。而在这一段难得的太平时光之中,大帅应该立刻把病治好,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安如山因为实在是没文化,所以从来不拽文,今天偶然用了一句古诗,马从戎听在耳中,感觉像是诅咒,但也没吭声,随他说去。等他颠三倒四的长篇大论完毕了,马从戎瞄着霍相贞的脸色,同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大爷,我和安军长一起求您了。”

安如山说话有分量,但是年纪和身份摆在那里,总不好对霍相贞下跪,而马从戎自知膝盖不值钱,跪了也不算什么,所以用语言把安如山和自己合二为一,增加自己这一跪的力度。

霍相贞撩了他们一眼,眼皮仿佛有着千斤重。下午在外面,他又咳出了两口血。如果这一仗能马上见分晓,那他绝对不会想去治病;可双方若是要耗下去打持久战,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还真是死不瞑目。

病死,和自杀还不一样。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不在乎给自己一枪;可现在明明还没有到绝境,让他咽气,他不甘心。

安如山和马从戎都看出他隐隐的要活动了,当即加紧了攻势。安德烈进庙掌灯之时,安如山还在苦口婆心的说,马从戎则是负责溜缝,和安如山正是一唱一和。而霍相贞力不能支似的向后靠了墙壁,半闭着眼睛只是沉默。

入夜之后,安德烈站在庙门口,见安如山和马从戎给霍相贞换了衣服。下山路上,要经过一道革命军的关卡,关卡很松,但是也不能容许霍相贞这么大摇大摆的往外走。给霍相贞打掩护真是太难了,首先他个子太大,放到哪里都是高人一头;其次气派也太大,让他演什么角色都不合适,非得当将军才对劲。待他穿好一件不甚合身的长袍,安如山亲自护送了他和马从戎往山下走。到了山麓一带,道路就宽阔平坦了,马从戎来时乘坐了一辆大马车,此刻马车和车夫还停在大路上等待着他。

霍相贞上了马车,随行的人是李副官。本来想带安德烈的,但是安德烈那个相貌太扎眼,不大适合抛头露面。李副官生得白嫩,怎么看也不像兵,头脑也够机灵,所以是最合适的人选。

安如山没有继续送,站在山路上目送马车远去。在马从戎临上车时,安如山话里话外的恐吓了他——如果大帅此行有了三长两短,他拼着缴枪投降,也会立刻去天津拧下秘书长的小脑袋!

马从戎并不是胡说八道,一路上虽然也是历了几次险,但是一段路接一段路,全都严丝合缝,没浪费一分钟的时间,没多跑一里地的路程。霍相贞也不知道他走的是什么路线,总之先是整整坐了一夜的大马车,黎明时分下了车,他很意外的看到了荒滩和大海。

海边修建了简易码头,并且候着一艘小火轮。马从戎紧紧的抓了他的手臂,带着他通过栈桥往船上走。船舱里安放了窄窄的床铺,马从戎扶着他坐了,一只手总搭在他的后背上:“大爷,您歇着,我去给您弄点儿吃喝来。”

霍相贞有些茫然:“这儿是哪里?”

马从戎笑道:“这儿离秦皇岛不远了,咱们走水路回天津,水路安全。”

小火轮拔锚起程,马从戎也端来了一杯冲开的藕粉,用小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给霍相贞。霍相贞通过圆圆的舷窗往外看,同时哑着嗓子说道:“你还挺能张罗。”

马从戎压抑着心中的狂喜,不敢过早的失态:“做大事,我没那个韬略;办小事,我准保比谁想得都细致。”

霍相贞抬眼看他:“你知道我一定能跟你走?”

马从戎立刻摇了头:“那哪能知道?我就是自己提前做了准备,万里还有个一呢,是不是?”

他顺毛摩挲着霍相贞,一下一下的,仿佛摩挲出了滋味:“大爷,别生我的气了。我跟了您二三十年,不也就只闹过这么一次脾气吗?现在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霍相贞坐在小床上,一个脑袋越来越重,一身筋骨本是寒冷酸痛的,如今受了马从戎缓缓的抚摸,竟是如同坚冰遇火一般,高高大大的骨架子快要疏松脱节,直至融化坍塌。

一口稀薄的藕粉顺着嘴角流出来,他在马从戎的抚摸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即向前一扑,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马从戎提防着有人跟踪,所以去的时候走陆路,回来的时候走海路,宁可多花时间多费事。小火轮是法国船,堂而皇之的经塘沽进海河,在法租界的码头上靠了岸。

霍相贞是被李副官和马从戎合力拖上岸的。自从马从戎离了家,马宅的汽车便昼夜候在码头上。如今直接把霍相贞塞进汽车,马从戎坐在一旁搂抱着他,仿佛搂抱着一件沉重巨大的战利品。看来事情就怕动手,他想,自己这么一出马,不就真把人给弄回来了吗?

当然,弄回来不等于留得住,可起码此刻他是活在自己眼前了,这就比自己一个人在家做噩梦流眼泪强。事在人为,走着瞧吧!

第98章 他的武器

顾承喜带着队伍出了天津往东走,走着走着又退回了天津休整。如今大局已定,直鲁联军的残军又占据了易守难攻的好地势,凭着天险修筑了工事,所以进攻暂且放缓了,他也跟着得了假期。

他自认是个浪漫的人,对于感情和性事都颇有兴趣和研究。他的心得让他不相信马从戎会和霍相贞一刀两断——即便马从戎真是个冷血的,也断不了!

翻来覆去的睡了好几年,能是白睡的吗?尤其“睡”还和别的事不一样。先前马从戎一提“大帅”,必定满脸得意洋洋的贱相,让顾承喜时常想抽他几个大嘴巴。

于是在回到天津之后,顾承喜立刻派人盯住了马从戎,他甚至知道马从戎的走。然而奇怪的是马从戎一去不复返,走了个无影无踪。

他不知道马从戎去时是一条路,归时又是另一条路。顾军长做得久了,他忘了自己当初也曾经是马氏门徒。

在顾承喜满怀疑惑的等待之时,马从戎已经避人眼目的回了家,而且通过长途电话,联络到了北京的泰勒医生。

蓄了一浴缸的热水,他搀着刚刚清醒的霍相贞进了浴室。浴缸是从上海运来的,已经是最大的尺寸了,但是对于霍相贞来讲,还是只能算个大盆。马从戎换了一身短打,挽起袖子为霍相贞宽衣解带。长袍里面就是贴身的衬衫,马从戎为他一粒一粒的解纽扣,同时就感觉衬衫特别硬,表面仿佛结了一层盐霜。及至敞了前襟向下一脱,马从戎皱眉笑道:“嗬!”

霍相贞低低的咳嗽了一声:“嫌我臭啊?”

马从戎没说话,弯腰又去给他解腰带。连长裤带内裤一起向下退到膝盖,马从戎又笑了一声:“嗬!”

霍相贞坐上了浴缸边沿,低头看着马从戎给自己脱鞋脱袜。马从戎的一张脸有些红,鼻梁上聚起了细细的纹路,有点挤眉弄眼的意思。攥着脚踝把袜子一扒,他笑着又是一声“嗬”!

扶着霍相贞坐进一缸热水里了,他从水中捞起一条沉甸甸的大浴巾,水淋淋的搭上了霍相贞的后背。手扶缸沿俯了身,他歪着脑袋去看霍相贞的脸:“大爷,舒不舒服?”

霍相贞点了点头,气息很虚的低声答道:“舒服。”

他抬起手,试探着又摸了摸霍相贞的后脑勺:“我给大爷好好洗一洗。”

霍相贞继续点头:“嗯。”

马从戎费了牛劲,换了两缸的水,总算是把个又酸又臭的霍相贞擦洗出了本来面目。霍相贞不知是被汗水腌了多少天,而且发着烧,一身的热汗冷汗混合了,皮肉都是黏的。打了香皂的毛巾往手上一缠,他一手托着霍相贞的后脑勺,一手给他细致的擦脸,眼角鼻洼全不落。霍相贞头发厚眉毛浓,然而胡须汗毛都淡,从来没有胡子拉碴的时候。马从戎把满是泡沫的毛巾重新蘸了水,然后对着霍相贞劈头盖脸的一擦,一把擦出了一张干干净净的面孔。而霍相贞紧紧的闭了眼睛,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像个大号男童在不耐烦的忍受一场强制沐浴。

及至把霍相贞洗干净了,马从戎搀着他进了卧室。天气太热了,卧室一角开了电风扇,嗡嗡的只能吹暖风。马从戎让霍相贞赤条条的上床躺了:“大爷,先光着吧。是不是不冷?”

霍相贞已经许久没有睡过柔软的钢丝大床,如今仰面朝天的躺了,他只感觉身体向下一陷,腾云驾雾似的飘飘然。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流了,马从戎像穿珠链子似的,把热水澡,钢丝床,以及送到嘴边的凉开水连成了一串。恍恍惚惚的张了嘴,他的脑筋终于暂时停了转。前尘旧事全不想了,他把自己囫囵着扔给了马从戎,让对方看着办,他不管了。

就着马从戎的手,他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又喝了一点没滋没味的汤水,眼睛始终是闭着的,人像是在梦里。朦朦胧胧的翻了个身,他毫无预兆的真睡了。

马从戎端着个小瓷碗,微笑着审视了床上的霍相贞。霍相贞比先前苗条了一号,然而依旧魁梧,后背紧绷着线条分明的肌肉,脊梁骨是一条柔韧的凹线,一路凹到收紧了的后腰。腰结实,屁股也结实,两条腿更是奇长的叠着。马从戎自认是不好男色的,不爱兔崽子,也不爱男子汉。不好男色,也常年的不近女色,他发现自己好像只能对着大爷起兴。

他感觉自己像是进山打了一次猎,而霍相贞因为正在赤裸裸的昏睡,所以也格外的像猎物。算他没白辛苦冒险,当真猎了个了不得的大家伙!

转身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碗,马从戎单腿跪上了床,探身去看霍相贞的睡相。霍相贞睡得很沉,呼吸不痛快,呼哧呼哧的响;靠得近了,越发能够清楚感觉出他的热度。还是发烧,虽然不算高烧,但是长久的不退热,也一样危险。抬手轻轻抚摸了他的手臂,马从戎垂下头,吻了他左肩的一抹伤疤。

当天晚上,泰勒医生驾到。马从戎不肯让霍相贞抛头露面的进医院,所以爱克斯光片拍不成,只能抽点血先化验着。等到泰勒医生带着一管子血走了,马宅的保镖们也牵着狼狗前后巡逻过了,马从戎得了清闲,回房又喂霍相贞吃了一次阿司匹林。

霍相贞裹着睡袍,靠着床头半躺半坐。马从戎端了一只大玻璃碗,碗中盛着切成小块的瓜果。坐到霍相贞面前,马从戎用小叉子扎起一块送到了他的嘴边:“大爷,吃着解闷儿吧!”

霍相贞仰头一躲,然后伸手要去接玻璃碗。马从戎侧身也一躲:“大爷,您不用动手,我伺候您吃。”

霍相贞抬眼看他,同时哑着嗓子出了声:“我连碗都端不动了?”

马从戎对着他笑:“我乐意伺候您。连着好些天没伺候了,我……我很想您。”

霍相贞垂下眼帘,也笑了一下:“想我……”

马从戎俯身探头,去看他的眼睛:“我是不是让大爷伤心了?”

霍相贞一摇头,态度堪称漠然沉静:“不伤心。”

马从戎登时失望了:“大爷就算不伤心的话,多少也得有点儿想法呀!”

霍相贞仰头向后一靠,半闭着眼睛又是一笑,声音因为嘶哑,所以透出了几分苍凉:“我当时想,秘书长狼心狗肺,真狠哪!”

马从戎跟着他笑了,用一小块瓜果触碰了他的嘴唇:“好,可见大爷心里有我。”

霍相贞张嘴吃了瓜果。一口瓜果咽进肚,他低头捂嘴开始咳嗽。声音轻而空洞,仿佛在胸腔之中会有回音。马从戎一贯健康,可是知道长久的咳嗽会让人多痛苦。起身把大玻璃碗放到了靠墙的白漆桌子上,他回头坐到了霍相贞身旁。强行挤进了人和床头之间,他从后向前搂住对方。一只手缓缓摩挲了霍相贞的胸膛,马从戎顺势悄悄嗅了他的短发和脖颈。

“今晚儿我陪大爷睡吧?”他和声细语的打商量:“夜里大爷有事儿了,我还能给您当个差。”

然而霍相贞背对着他摇了头:“不用你。我夜里就是个睡,能有什么事儿?”

马从戎不再多话。等到霍相贞的气息平顺了,马从戎慢慢喂他吃光了大半碗瓜果。服侍着他洗漱躺好了,马从戎出了门,片刻之后抱着一只小小的铺盖卷回了来。

在床前地面上先铺了一层竹席,他抬头对着霍相贞说道:“我打地铺,挤不着您。”

霍相贞光着膀子侧卧了,着看他忙碌:“多此一举,不怕我下地踩着你?”

马从戎并不肯潦草的对待地铺,往竹席上一层一层的铺褥子,又嗤嗤的笑:“大爷知道疼人了,还怕踩着我。”

霍相贞怔了一下,随即却是问道:“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马从戎的动作停顿了。抬头望向霍相贞,他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两边嘴角慢慢的向上翘,最后低下了头,他无声的微笑:“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霍相贞翻身背对了他:“混账东西,记我的仇!”

马从戎一边笑着走到床边,一边抖开了一床经纬稀疏的薄毯子,自下向上的盖了霍相贞,一直盖到脖子,又前后左右的掖好了毯子角。夜里也热,正经棉被是绝对盖不住的,薄毯子其实也嫌厚了,但是对于发着烧的霍相贞正合适。俯身将胳膊肘支到了枕头上,他居高临下的小声问道:“大爷,舒不舒服?”

霍相贞闭着眼睛一点头:“舒服。”

马从戎心满意足的直起了身——“舒服”是他的武器。大爷的性子再驴,本质上也是个人。是人就该趋利避害,就该爱洋楼恨破庙,就该爱柔软的钢丝床,恨肮脏的臭军装。

否则怎么办?大爷软硬不吃,讲理他不听,求他没有用,对他动武,他又是个练家子,一旦病愈了,家里这帮保镖或许对他只能围攻,还未必一定有胜算。再说保镖们现在由自己养着,算是保镖,倒退些天也都是公署里的人,公署里的人,敢对霍相贞动手?

马从戎心中兴奋,躺在地铺上长久的睡不着。借着窗外路灯的光芒,他向上凝视着霍相贞的背影。霍相贞已经把毯子蹬开了,喘气像比早上痛快了一点似的,虽然一阵一阵的也要打鼾。宽松的白绸裤衩被他滚得没了形状,一侧向上翻卷了,将要露出半个屁股。

无声无息的从地铺上爬起来,马从戎蹑手蹑脚的走向大床。小心翼翼的上了床,他从后方搂住了霍相贞的腰。不敢真睡,只是躺一会儿,过过同床共枕的瘾。对霍相贞,他总像是爱恨交织含着怨。感情复杂到了这般地步,拆不开分不清,剪不断理还乱,哪还有他独善其身的潇洒出路?

大爷倒是得意了,脑子里天生的少了一根筋,除了吃就是睡,多么有福的性格,可惜又被“家国天下”四个字魇住了,不把自己折腾到山穷水尽不罢休。

马从戎轻飘飘的抚摸了霍相贞的身体,从胸膛开始向下摸,摸到腰间盘桓一番,然后欠身继续往下走。裤裆鼓囊囊沉甸甸的,他用手托着掂了掂,没敢过分的逗,怕把霍相贞惊醒了。

一旦惊醒了,问他干什么,他会无话可说。

第99章 欺负

虽然爱克斯光片始终是没照成,但是泰勒医生根据经验和化验的结果,认定霍相贞只是得了肺炎。既然只是肺炎,那没什么可说的,按照肺炎的法子来治就是了。

马从戎很高兴,等到泰勒医生离去之后,他坐在床边对着霍相贞笑道:“这可真是一场虚惊!我一直怕是痨病,要是痨病就不好办了。”

霍相贞不以为然的一摇头:“我哪能得那个病。”

马从戎把一只手搭上了霍相贞的腿:“我看大爷现在就比刚来的时候好一些了。”

霍相贞爱听这个话。他希望自己马上恢复健康,孤零零的留在天津,他总像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心里虚得慌。

泰勒医生每天都来一次,给霍相贞打消炎针,顺带着听一听心肺。霍相贞的身体底子大概的确是好,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已经有了明显的起色。马从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只在家里伺候着他,把他伺候得密不透风。

这天晚上,霍相贞下了床,到餐厅里正正经经的吃了一顿饭。马从戎站在一旁拿东递西,累倒是不累,只是心里犯嘀咕——将来若是天长地久的过起日子了,自己真得给他当一辈子奴才吗?当然,伺候他是不怕的,只是他坐着自己站着,他吃着自己看着,成年累月的这么过,似乎也不大对劲。毕竟自己在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而大爷已经走了下坡路,将来唯一的事业就是吃闲饭,饭量还很可观。自己倒是愿意养着他,可两个人能不能平等一点呢?比如说你吃的时候我也吃。

马从戎给霍相贞盛了一次饭,其余的时间都在走神。自从知道霍相贞得的不是痨病之后,他跃跃欲试的,又想修理修理这位大爷了。

入夜之后,霍相贞侧卧在床上,白天睡多了,他现在精神得闭不住眼睛。马从戎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电灯都关了,他还没抱着他的小铺盖卷进来打地铺。秘书长还是有良心的,霍相贞想,那些从自己手中几十万几十万要军饷的军长们都临阵倒了戈,马从戎这个一贯好逸恶劳的东西,却能翻山越岭的来看自己一眼,够意思了。

霍相贞很少专心致志的想一个人,尤其是想他看惯了而又永远看不入眼的马从戎。想到最后,他真想给马从戎点什么,可是现在能给什么?他实在是没什么可给了。

正当此时,房门轻轻开了,马从戎裹着丝绸睡袍,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床前。将一只小手巾卷放到枕边,他一言不发的直接上了床。钻进了霍相贞的薄毯子下,他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淡淡的香皂气味直冲了霍相贞的鼻端,他的头发甚至还是潮湿着的。一条光胳膊忽然伸出来了,他将揉成一团的睡袍用力扔向了床尾。

霍相贞明白了他的意思。而马从戎收回胳膊,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借着窗外路灯的光芒,他直视了霍相贞,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笑意:“大爷,您……要不要?”

霍相贞其实是没想要,可是被马从戎这么一问,又隐隐的活动了心思。一只手被马从戎牵过去,搭上了对方的腰。马从戎的身材是细长的流线型,腰身一段尤其苗条。霍相贞忽然笑了一下,想起小时候家里有个贫嘴男仆,说马从戎是个黄鼠狼子的腰,把少年马从戎说生气了。

抬手推了对方的肩膀,他低声说道:“转过去。”

马从戎依言翻了身,兴奋紧张得几乎要打哆嗦。他知道现在本不是自己求欢的时候,大爷的身体刚刚有了好转的趋势,禁不住在床上耍活龙。但是大爷不要,他还想要。

再说又不是得了痨病,大爷辛苦辛苦也死不了。

霍相贞还是微微的有一点发烧,所以身体格外的温暖。双臂搂抱了他的身体,霍相贞轻车熟路的压住了他。久违的压迫与重量让马从戎瞬间战栗了一下,随即张开双腿,他紧闭双眼咬了牙,等着大爷给他“猛一下子”。

两具身体严丝合缝的契合了,他立刻被霍相贞顶乱了气息捣乱了心,陷在对方的怀中只有喘的份。先前总是多少要疼一疼的,总要先忍一忍才有好滋味,今夜不知是怎么了,居然疼出了刺激性,简直感觉疼得还不够。周身的热血汹涌的流了,他甚至要一阵一阵的眩晕。过电似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身体随着霍相贞的冲击上下起伏。忍无可忍的呻吟了一声,他上面被霍相贞勒着,绝无转圜的可能;下面被霍相贞干着,也是毫无防御之力。怎么着都是无路可逃,他像是陷进了泥淖之中,泥淖之下是个黑暗的极乐世界,然而一旦当真没了顶,他又怕,怕自己神魂一飘,就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