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桑桑的心咯噔了下。

也是这会,附近的海警过来说:“霍医生,程医生,这里危险,你们进去吧,等会可能会发生武装冲突。”

程桑桑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留在这里也见不到什么,干脆地点头。

和霍铭回到医务室后,程桑桑一直坐立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船外忽然炮火连天,轰隆隆作响,一时间整个海面亮若白昼。

霍铭见她这个模样,难得开了口,安慰她:“3902是由旧军舰改造而成,是目前我国唯二能在海上横着走的海警船,该有的武器它都有。外面的武装船数量虽然多,但论起吨位完全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赢的概率起码有百分之九十。”

程桑桑挤出一个笑容。

“嗯。”

显然现在所有安慰的话都是空话,霍铭清晰地感受到此时此刻的程桑桑的心完全不在医务室,他索性不再多说。医务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与外面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霍铭打量着程桑桑。

她脸上的着急,担忧,恐慌…是如此的明显,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与平日里的程助理大不相同,更与他听闻中的程家千金不一样。

他上船前查过程桑桑的资料。

这位程家千金在圈内是有名的温室娇花,柔弱得仿佛一捏即碎,偏偏这么柔弱的人去了九院当整容医生。霍铭见到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温室娇花拿手术刀的模样。然而更让霍铭惊讶的是,她居然要来当随船医生的助理。

他原以为会在船上看到一个娇滴滴的程家千金,可没想到的是她还挺能吃苦的,和传言一点儿也不相符,甚至出乎意料的豪爽。

就在这个时候,霍铭见到程桑桑猛然站起来。

她说:“我不能干等着。”

她坚定地又说:“我要去看看,我不能干等着。”

霍铭没有阻止她。

程桑桑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她走出甲板的时候,发现炮火已经变小,远处有两艘船只像是两朵焰火在海上炸开。

程桑桑一路摸着去了驾驶室。

驾驶室的门并没有锁上,她轻而易举地就进了去。二副正在指挥,三副在一旁辅助,见到程桑桑时,两人都有些意外。程桑桑没见到韩毅,此刻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来,她直截了当地问:“韩毅是不是假扮渔民下去了?”

三副说:“嫂子放心,船长有计谋,敌方已经中计。船长和其他人已经在返回的途中。”

二副又说:“嫂子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去一层甲板等着,最多二十分钟,船长就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程桑桑“哦”了声。

她又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了解情况了,现在就回去。”

人走得很干脆。

二副与三副互望了一眼,面面相觑。

韩毅回来时,F国的船只已经撤离。

他进了驾驶室。

二副兴高采烈地说:“那帮孙子肯定要气炸了哈哈哈哈。”

三副说:“可不是吗?无端端损失了两艘武装船,能不气炸吗?让他们鬼鬼祟祟地来测量我国海域,活该。以F国的尿性,等着,明天外交部肯定要来控诉。”

韩毅脱了湿淋淋的上衣,哼笑了声,说:“他们攻击我们的渔民在先,我们正当防卫,他们挑不出错来,而且证据已经取好了。我们有理有据,他们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二副和三副哈哈哈哈地笑。

似是想到什么,二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韩毅一眼,问:“船长,你没哪里受伤吧?”

韩毅又哼笑一声,说:“那帮孙子哪里能伤到我。”

二副彻底松了口气,说:“还好还好,我刚刚还给嫂子打了包票的,说船长您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您要是受伤了,我明个儿还不被嫂子怨恨死?”

见韩毅是真的没事,二副又想到一个问题。

他担忧地说:“船长,本来就不该你下去的。虽然天黑,但你好歹是我们的船长,长得这么有辨识度,那帮孙子要是咬定我们钓鱼执法的话,上面也不好办。到时候万一责怪下来,船长您可就真冤枉了。”

韩毅的手拍上二副的肩,不以为意地说:“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第七十三章

次日海警船开始返航。

周六的时候, 海警船停靠在T市港口,至此, 3902维权巡逻的任务完美落幕。回到陆地的那一日, F国外交部果真雷厉风行地开始指控Z国。

F国外交部长声泪俱下地表示Z国蛮横无理,他国好端端地在边界巡逻, 却被炮轰了两艘武装船, 可谓损失惨重。

Z国外交部秉持一贯懵懂政策,表明正当防卫, 救人心切。

F国再度发声:是Z国主动袭击。

Z国表示:那是我们的渔船,保护Z国公民是我们人民公仆理所应当的事情。

F国愤怒:渔船个屁, 半夜三更在边界晃荡的是哪门子渔船!

Z国淡定:就是渔船。

任凭F国花言巧语骂得天花乱坠, Z国仍然一口咬定, 就是你们先主动伤我们的渔船,为了正当防卫,炮火无眼, 抱歉了。

Z国歉意满满,语气相当诚恳。

然而也不过是嘴皮子一碰的事情, 丝毫不提F国两艘武装船损失的赔偿。偏偏F国又因为Z国取了他们测量海域的证据,最后只能打碎牙齿往里吞,暗中雇了水军在墙外大骂Z国, 痛诉Z党霸道流氓的外交政策。

未料后来被国外华侨集体炮轰,水军溃不成军。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蒋立军是T市本地人,下了船后热情地拉韩越和程桑桑去他家作客。

韩毅说:“以后有空再说。”

蒋立军一拍脑门,“哎”了声, 说:“差点忘了,船长是要去B市述职吧。瞧我这记性。”他又殷勤地说:“船长是要从B市回S市吗?我去S市的话,船长招待不?”

韩毅爽快地说:“成。”

蒋立军一颗心兴奋地疯狂跳动,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已经把下次出行计划给安排好了。离开时,看韩毅的目光恋恋不舍的,简直是三步一回头。

可惜韩毅完全看不见。

蒋立军一转身离开,韩毅的目光就落在了身边的程桑桑身上。

从下船开始,她就一直噙着一抹微笑,将温柔嫂子的人设发挥得淋漓尽致。蒋立军走后,她仍然温柔地问韩毅:“你现在去B市,还是先在这里歇一晚?”

韩毅已经从二副和三副的口中得知那天程桑桑来过驾驶室,然而连着两天,她都没有表示一丝不满。

韩毅斟酌着,问:“你累吗?累的话,我们先歇一晚。”

程桑桑说:“我不累。”

韩毅说:“行,那我们直接去B市。然后在B市歇一天,次日再回家?”

程桑桑说:“都听你的。”

两人没有在T市多作停留,离开码头后就直奔高铁站,买了最近的高铁票。

当天下午,韩毅和程桑桑就到达B市。

程桑桑去了酒店休息,韩毅直奔海事局。

程桑桑问酒店前台要了浴缸套,往浴缸沾了水,在套上套子,放了满满一缸的水,又滴了小半瓶的精油。她坐进浴缸里的时候,只觉一整个月的疲劳都散开了。

没多久,宋娴给她打了电话。

“回来了?”

程桑桑说:“在B市呢,明天回家。”

宋娴问:“明天吃饭吗?”

程桑桑却笑了下,说:“娴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宋娴心虚地问:“有吗?”

程桑桑说:“我们认识多年,你的语气听着像。”

宋娴扯开话题,说:“那天你母亲的生日宴,我去了。程太太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你明天要先回家?”

“回,当然回。”程桑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修长的手指拨了拨白色的泡泡,玫瑰精油的味儿散了开来。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彻彻底底地放松,唇边笑意有几分懒散,又说:“娴娴,我出去一趟后想通了不少。自从我觉得我不欠我妈妈后,我可以心安理得地面对我妈妈了。以前呀,想到要回家,想到我妈妈又会逼着我和韩毅分手,整个人烦躁得不行。现在想想都觉得以前的自己挺傻的,其实都是小事儿,这个方法不行,换另一个方法便是。”

宋娴说:“桑桑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问:“你下次还要跟毅哥出任务吗?这次毅哥出任务回来,能歇多久?”

“不知道。”程桑桑垂了眼。

宋娴敏感地察觉到程桑桑情绪的低落,可是很快的,不过弹指间,她又说:“娴娴,你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的话吗?当时我还没和韩毅在一起,你和我说,韩毅是天生属于海洋的男人,只有在海洋上,他才能发挥自己最大的本事。我在海上一个月,我见到了一个和陆地上不一样的韩毅。我想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能自私,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阻拦他发光发热。”

她深吸一口气,又坚定地说:“我下次应该不会跟着他出海了,我选择了他,就愿意相信他。我能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异地恋是没有安全感,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我可以试着为他去改变,去退一步。感情越往后走,考验的不是真爱,而是相互包容和退让的能力。我爱他,所以我愿意接受。”

宋娴沉默了一会,才说:“你委屈吗?”

程桑桑思考这个问题。

她忽然笑了声,说:“没什么好委屈的,嗯,确实没什么好委屈的。我能遇到韩毅,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

韩毅离开海事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他打电话问程桑桑:“吃晚饭了吗?”

程桑桑诧异地问:“你不用和薛正平他们吃晚饭吗?”

韩毅说:“两个糙老爷们有什么好吃的。我现在在C区的一条胡同里,不是想吃火锅吗?正平说这里的铜锅不错。”

“嗳…”程桑桑说:“我换个衣服打车过去。”

程桑桑找到地方的时候,韩毅已经在里面坐着了,方方正正的桌子上已经没有空余地方摆放食材。程桑桑看了眼,眉眼就弯了下,说:“你还记得我那天和你念叨的东西啊…”

铜锅的汤底已经开始翻滚,浓郁的骨头汤香味溢出。

韩毅夹了肥牛进去,鼻子里嗯哼了声出来。

程桑桑直接在韩毅身边坐下。

韩毅要了个小包厢,外面是一道竹帘,里头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个人。她一坐下,就在他脸颊亲了口,笑吟吟地说:“给我家韩叔叔记得的奖励。”

韩毅很受用,烫好的肥牛直接放进她的调料碗里。

见她吃得香,又连烫了好几块。

“程桑桑。”他漫不经心地喊了她一声。

她鼓着两腮看他。

他说:“那一晚上渔船的时候,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答应你的事情我没忘记,我的身体是你的。”他举起手臂,用力拍了拍:“没受伤,连擦伤都没有。回去我做个体检,保证健康指数百分百。”

程桑桑先是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心下不由一暖,然而口里却说:“谁信呢,整天吸烟,你的肺能健康才怪呢。”

韩毅静默了下,说:“我少抽点。”

他问:“一天两根?”

程桑桑扁嘴。

韩毅说:“一根。”

程桑桑喜笑颜开,说:“行。”

韩毅又说:“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事情?我走货船的时候遇到海盗,后来被海警救了。”见程桑桑点头,他才说:“当时就觉得这条命是国家救回来的,圆了狗子他们的梦后就想回报国家。”

程桑桑第一次听到韩毅这么说,不由微怔。

她以为是薛正平提供了机会,他才顺势去当了海警船船长,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他继续说:“我今天和薛正平提交了辞呈,不久后我会转陆地。国家救了我一命,我还了它一个月。我尽心尽职,毫无保留。在海警船上时我意识到一件事,我想守护国家的海域,但更想守护的人是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同时还在给她烫虾滑。

“程桑桑,等你以后有长假,我再带你出海玩几天,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程桑桑无比震惊。

她问:“可是海洋不是你的梦想吗?”

“我和海洋打交道将近小半辈子,什么梦想都完成了。你家韩叔叔在海洋上威风八面的模样你也看过了,没什么好遗憾了。”见她眼眶泛了红,他伸手揉她的脑袋,说:“程桑桑不会吧,你这样就被感动了?那以后你岂不是要天天哭了。”

程桑桑被逗笑,说:“谁要天天哭。”

她问:“你真不后悔?”

“后悔也来不及了,辞呈已经提交了。再说,F国那边迟早会抓住我装渔民这点找茬,”他歪着嘴角痞笑一声,说:“不给他们机会。能找老子茬的人,只有你一个。”

第七十四章

程桑桑和韩毅在B市的酒店歇了一夜, 第二天乘坐早上十点的飞机回S市。

未料第二天早上有一场雷暴雨,影响了大多数的航班。

程桑桑索性改退了机票, 乘坐五个小时的高铁回S市。在高铁上, 程桑桑给程默然发信息。虽然信号不太好,但断断续续的也发送成功了。

韩毅瞥了眼, 正巧就见到“宋韧”两个字。

程桑桑发完信息后, 高铁里的乘务员正在派发小零食。

程桑桑正好有点饿了,拆了包装, 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一块蝴蝶酥。

入口又酥又脆,口留余香。

程桑桑知道韩毅向来不爱吃这种甜得腻的零食, 可是真的太好吃了, 忍不住说:“韩叔叔, 你要不要来一块?国际饭店的蝴蝶酥可好吃了,在S市里买还得排长队呢。不坐商务舱都吃不着这个。”

两人坐在商务舱的第一排。

隔壁是单人座,半躺了个年轻的小伙子, 戴着耳机,闭着眼。

程桑桑瞄了眼, 笑眯眯地把蝴蝶酥凑到韩毅的嘴边,问:“尝一口?”

韩毅拒绝。

程桑桑问:“真不吃嘛?”

韩毅说:“娘们才吃的东西。”

程桑桑轻笑一声,乌黑黑的眼珠子跟泡在清澈河底的黑曜石似的, 波光流转间有盈盈光华。韩毅嗤了声:“程桑桑,美人计没用。”程桑桑拉长了声调,语气倒是很笃定,说:“你吃一口, 我告诉你我刚刚短信的内容。”

程桑桑坐在靠窗的位置,刚刚发短信的时候可没错过韩毅的目光。

韩毅沉着脸咬了一口蝴蝶酥。

程桑桑喜笑颜开,问:“好吃吗?”

“…难吃。”

“好吧。”程桑桑也不勉强他,就着他刚刚咬的口子小口下口地吃了起来,还边吃边嘟囔:“没法欣赏甜食的你失去了人生的一大乐趣!”

在船上晒了一个月,天生丽质的程桑桑皮肤仍然没有晒黑,白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只涂了润唇膏的嘴唇泛着天然的红润,宛如上好的樱桃似的,唇瓣碰着蝴蝶酥的边缘时,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让韩毅这个大直男开始觉得她唇边的蝴蝶酥可能会很好吃。

程桑桑见他看得目不转睛,心下得意,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还是没有放弃安利自己喜欢的甜食的机会。

她凑到韩毅耳边,压低声音说:“晚上…蝴蝶酥…那样…吃…”

韩毅表面不动声色,手掌却捏住了她纤细的五指,惩罚式地用力握了下,压住了因为她的话猛然起来的欲念,狠狠地说:“明早别想出门。”

程桑桑知道他卖力起来有多可怕,连忙卖乖。

一张小脸蛋讨好地笑着,吞下最后一口蝴蝶酥时,拿了手机出来。

“呐,你看,就是我弟弟问我几点回S市。他想来接机。我和他说了,我们没坐飞机回去,改坐高铁了,让他别折腾。”

韩毅低头看了眼,才发现先前瞥到的宋韧两个字是程默然发出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