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嫣然头也不抬,只静静坐在暖榻上,垂眉扯出细细的丝线,漫不经心的指出:“第一,烛火通明,恍若白昼,不会伤眼;第二,我已睡了四个多时辰,一点也不困,不算熬夜;第三,我已说过,你们两个可以回去睡觉,是你们不听话,偏要赖着不走。”

竹雨无语凝噎,只好继续强撑眼皮,重新抖擞起精神,陪着乔嫣然熬夜,夜静悄悄的,除了三人的呼吸声,殿中只有针尖刺破绸布后,丝线和布料的刺刺摩擦声,不间断的一声又一声,似渲染着夜晚的落寞和孤寂。

又过了片刻,竹云望着乔嫣然绣花的侧影,终于也轻声劝道:“小姐,您现下虽然不犯困,可若这般一直熬到天亮,白天定会一脸疲劳倦容,若是明日老爷见到您这般没精神,责罚我们侍奉不周是小,让老爷和夫人心疼才是大呢。”

乔嫣然微微一愣,忽然抬起头,疑惑地问道:“我爹?他明日要来么?”

竹云更是一脸诧异的奇怪,颇纳闷道:“竹雨没和小姐说么?皇上临走前留话,老爷明日散朝后,会来探望太后,说小姐若是思念老爷,也可以去凌华门那里等着老爷。”

竹雨疲乏的精神,本来半天也没抖擞起来,听到这些话,登时猛然一惊地精神百倍,懊恼的拍了拍自己脑瓜,噗通一声就给乔嫣然跪下了,垂头丧气的悔过,道:“小姐,是我一时疏忽,忘记给您说了,您狠狠罚我吧,让我长长记性。”

烛光盈盈,乔嫣然的指尖划过绸缎,抚了抚未成形的蝴蝶翅膀,终是将绣品放回箩筐,轻声笑道:“说的是,是该狠狠罚你,先罚你服侍我休息,然后再罚你回去睡觉,最后罚你明早替我梳妆。”

竹雨一脸欢快的站起身,连蹦带跳的冲到乔嫣然身边,蹲落身子帮她穿鞋,兴高采烈道:“奴婢就知道,小姐最好啦。”

乔嫣然只有暗暗苦笑:我有什么好…

红日东升,是晴朗好天气的预兆,乔嫣然裹了厚暖的披风,在凌华门处等待乔爹的到来,因散朝时间不太固定,乔嫣然便静静站着,观察太阳如何一点一点升到空中,当阳光如丝如缕照在天地之间时,乔嫣然听到竹云轻声提醒道:“小姐,老爷过来啦。”

已被洒了一脸温暖的乔嫣然,转过身来,看到乔爹高大宽健的身影走近,威凛严肃的国字脸上,留了一大把花白的胡须,望见乔嫣然时已展眉动须的笑起来,乔嫣然眼中微微一热,脚下欢快的奔到乔爹身边,抱上乔爹的胳膊,暖声唤道:“爹。”

乔爹已年近五十,眼角眉梢已爬上深刻的皱纹,一笑之下,那些皱纹印子更深且更重,条条道道都象征了沧桑岁月的痕迹,伸出略显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小闺女的脸,目含关切疼爱之色,问道:“嫣儿,冷不冷?”

乔嫣然抖抖身上雪白的披风,蓬松银亮的狐毛堆在颈中,衬得乔嫣然的肌肤剔透无瑕,脸颊粉晕如霞,笑盈盈的抱着乔爹的胳膊,行往太后的康和宫,道:“不冷,我穿的暖和着呢,爹,您是不是想我了,特意来看我的?”

被小闺女娇缠,乔爹笑的仿如一朵灿烂的菊花,却故意说道:“爹来是探望太后,你这个丫头片子,顺便瞅上一眼,也就是啦。”

乔嫣然好大不乐意的撅起小嘴,摇着乔爹的胳膊抱怨道:“原来我是捎带的啊,我才离家几天,爹就不疼我啦。”

乔爹有些哭笑不得,戳了戳小闺女的额头,虎目一瞪,气恼的责问道:“你的哥哥姐姐们,哪一个有长到六岁,爹还天天抱着哄着玩的,爹最疼的就是你了,你个小丫头,真好意思说爹不疼你。”

乔嫣然嘿然一笑,欢声问道:“对了,爹,我三哥回来这些天,您没再打骂过他吧。”

乔爹从鼻孔中冷冷“哼”了一声,皱了皱那对英挺饱满的浓眉,语中颇有不悦之意,道:“有你娘和老太太护着,爹还能怎么着他,才回来几天,也不知安分守己,顶着青鼻肿脸四处晃荡。”

乔嫣然很惊讶的问道:“我三哥又和人打架了?”

乔爹满脸怒容,极其恨铁不成钢的斥道:“不说他,提他我就来气…”敛了怒意,问乔嫣然:“到是你,这几日乖不乖,有没有惹太后生气?”

乔嫣然脸色明润,眼波流转间极俏皮可爱,笑嘻嘻道:“我可乖了,爹若不信,可以问姑姑。”

乔爹注意到乔嫣然的发间腕上,均佩戴着从未见过的极好玉饰,便顺口问道:“你又换新首饰啦?”

乔嫣然晃了晃腕间的镯子,仍是笑意涟涟:“皇上表哥新送我的,是血暖玉制的,戴在手腕上,一直都是温温的。”

闻言,乔爹一脸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皇上待你这么好,你可不许惹皇上闹心,听到没有?”

乔嫣然调皮的眨眨眼,很自然的笑着应道:“听到啦,我听爹的话,爹听皇上的话,我自然不敢的嘛。”

乔爹不由笑骂出一句:“你个小丫头。”

到得康和宫,乔爹给太后叩首请安,太后免礼赐座,乔嫣然亲手给太后和乔爹奉了茶,然后乖乖的站在了乔爹身侧。

茶香缭绕中,太后放下青花瓷茶盏,望着贴在兄长身侧的乔嫣然,不由含着欢悦的笑意揶揄道:“嫣然,见了爹爹,就不再黏着姑姑啦?”

乔嫣然玉音婉转悦耳,兼之笑靥如花眼波湛湛,颇显软语娇俏:“可我就一个人,要不把我分成两半,一边黏一半可好?”

乔爹偏过脸,虎目炯炯有神,凶巴巴地瞪一眼身侧的女儿,轻斥道:“太后面前,你也这般胆大胡说。”

太后细指依旧纤纤,捏着绣了连槿花的手帕,掩在唇边泠泠一笑,眉目之间仍是艳光灼灼,道:“哥哥,你还是这暴脾气,嫣然不过是逗我们开心,你这么凶她做什么,这么贴心贴肺的好姑娘,你若是不心疼,不如送与哀家,哀家可喜欢地紧呢。”

乔爹收回凶巴巴的眼神,含笑望着身居太后之尊的妹妹,和声道:“嫣儿能得太后喜欢,是她的造化和福气,太后凤体可还安好?”

太后轻轻晃头“嗨”了一声,轻动之间,发间繁丽的珠饰叮叮作响,碎玉撞珠似的清越动听,笑着道:“原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略微咳嗽了几声,偏皇上大惊小怪,忙乎乎的将嫣然宣进宫来陪哀家,说的是陪伴哀家解闷,其实,还不是为着他那点心思…”

说着略一倾身,眸光飞掠乔嫣然几眼,才压低声音悄悄对乔爹笑着道:“哥哥不知道,两个多月没见过嫣然的面,可想坏他啦。”

乔爹嗓中低低“咳”了一声,神色既想保持严肃,又忍不住憋出笑意,亦说道:“太后有所不知,微臣不仅忙着为皇上分忧国事,还要兼职为皇上传信带物,也着实辛苦坏啦。”

语毕,太后与乔爹双双喜笑,唯独乔嫣然通红着脸,略垂着头拿脚磨地板,手中帕子上的几束迎春花,也一点一点被揉成了团子状。

太后看在眼里,只做不知,欢笑停罢,太后礼让自家兄长饮茶,开口询问道:“老太太的身子,近来还好么?”

乔爹抿了几口茶,声音虽恭敬却不掩亲和,答道:“好,吃睡都香着呢,时常念着太后,现在,又开始念叨我身边这个小丫头。”

太后婉转语调“哦”了一声,微微笑着双眉已然舒扬开来,疑问道:“嫣然不过来宫中小住几日,老太太就这么舍不得她?”

乔爹望了望身侧红着脸的小闺女,颇无奈的笑叹道:“被她甜言蜜语哄惯了,离不开了呗,还有她娘,微臣每日回府,先问嫣儿在宫中好不好,然后才问微臣累不累,太后,您说这叫什么事儿…”

太后笑着夸赞道:“嫣然呀,就跟抱着蜜罐出生的一般,不管说什么,听在心里都舒服,无论怎么笑,看在眼里都好看,不说我们这些长辈疼她,连庭然这个混世魔王,不也一心护着她。”

不提乔庭然还好,一提乔庭然,乔爹就忍不住拍案而起,在太后面前,乔爹自是稍拘谨一些,但也掩饰不住满腔的怒火些许外放,凝眉斥道:“庭然这个逆子,不听老子的话,倒听妹子的话,实在气死微臣了…”

见兄长被儿子气的够呛,太后一番将心比心,笑盈盈的劝慰道:“那是嫣然有本事,哀家的儿子不也是这样,见到了嫣然,都快把哀家这个娘忘脑后去啦,哀家都没生气,哥哥气什么…”

乔嫣然晕红着脸颊,听到此处后,终于福了福身,声音低而快,羞而怯,道:“姑姑和爹爹说说话,嫣然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太后准许,扭身小步跑出了殿外。

乔爹瞪着乔嫣然裙角纷飞的背影,轻斥道:“这般没规矩,请太后勿怪。”

太后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我们这般说她和皇上,她害羞而已,毕竟还是个姑娘家。”伸手端起茶杯,叹道:“对了,哥哥,老太太寿辰快到了吧,今年都已经七十了。”

听得妹妹语中有感慨之意,乔爹笑着道:“太后说的是,老太太高寿,今年又恰逢整寿,微臣思量给老太太好好大办一次,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太后的声音已然飘乎不清:“应该的…”

殿内的声音再听不到,乔嫣然背倚着游廊柱子,抬首望向天空,只见阳光明媚无比晴朗,万里无云透蓝如镜,似乎前些天那一场暴风骤雨,从来未曾降临过,而她,也会一如从前,昨日的一切,不过是醉梦一场。

第17章 ——第1 7章 ——

临别前,乔爹再次谆谆嘱咐小闺女:“嫣儿,皇宫毕竟不比家里,你一定要听太后和皇上的话,不许闹小脾气,知不知道?”

乔嫣然身姿亭亭,盈然站在乔爹面前,笑语如最欢快的玉珠滚动一般,灵灵悦耳,应道:“爹,我知道,您这一路都说过五遍啦。”

乔爹狠狠瞪一眼乔嫣然,直气得斜歪了两道浓眉,口内不悦的轻斥,道:“你个小丫头,嫌爹老了啰嗦了,是不是?”

习惯成自然,早被乔爹瞪成习惯的乔嫣然,笑嘻嘻的安慰炸毛喷、火的老爹,道:“不敢,不敢。”

乔爹松展了眉峰,眼中蕴满慈爱之色,颇不舍的揉了揉小闺女的头发,终还是道:“那爹走啦。”

乔嫣然弯了膝行礼,道:“爹爹慢走,替我和祖母、娘、哥哥嫂嫂们、还有我可爱的侄子侄女们带个话,我过几天就回去啦。”

乔爹笑应道:“知道啦,你个小丫头。”说罢,转过身去,在明艳耀丽的光辉下大步迈离。

乔嫣然就站在原地,望着乔爹的背影一点点远走,十六年的光阴如流水一般淌过,乔爹也从当年意气风发的盛年华茂,到了如今年迈体老的发须花白,别人欢喜童年中的父母疼爱,在长大以后或许只剩一团模糊的残迹败影,而乔嫣然所经历过的每一天,到现在却依旧记得一清二楚,暖煦和春时,闲暇的乔爹会抱着年幼的她,在花园中先认识一种花,再教她背一首对应的诗,炎炎烈夏时,乔爹会在清风徐徐吹拂的夏夜,抱着她看漫天繁星璀璨华丽,凉爽清秋时,乔爹会在精致的八角凉亭之中,把她搂在怀中,手把手的教她写字画画,冷冷寒冬时,乔爹宽大的毛氅里裹着小小的她,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空中银雪飘洒堆砌成妆,正如乔爹所言,他虽有三子三女,最疼的却是她,连乔爹的嫡长子乔初然,乔爹也未如此疼爱过。

岁月如流,似白驹过隙,乔爹已渐渐老去,而她却慢慢长大,父母流逝的沧桑华年,换得子女的青葱春岁,他养了她十六年,真心疼了她十六年,所以不愿让他生气。

直到乔爹微弯的背影再瞧不见,乔嫣然亦慢转回身,缓步走在回康和宫的路上,刚走不远,小安子气喘吁吁的跑上前来,唤道:“乔小姐。”

乔嫣然静声问道:“安公公有事么?”

小安子抹了一把头上汗珠,喘着粗气道:“我师傅遣我来问,乔小姐…是否得空去见皇上?”

乔嫣然看着火急火燎的小安子,问道:“皇上在哪里?”

小安子再抹一把头上的汗珠,粗、喘依旧道:“在勤政殿,下了朝就开始练剑,可是到现在…还没停下来。”

勤政殿内,盛怀泽剑招迅而捷,剑意凌而厉,一时之间,剑光闪闪匹练似雪,满是冷意森森,剑音鸣鸣嗡声赫赫,好似雷霆之怒。

刘全禄抱着拂尘,急的汗流浃背团团直转,双手一会合十,一会又松开,嘴里一会嘀咕阿弥陀佛,又一会念叨我的皇上哟,直到看见乔嫣然到来的身影,忙出声履行自己的职责,欢喜唱报道:“皇上,乔小姐来看您了。”

盛怀泽果真剑停身止,右手倒转了剑柄,直直立于后肩,剑端有黄穗四下晃动,未穿宽松的外袍,只着束腰紧身的外衫,点衬着身姿线条极流畅,英挺如寒柏,目光落在花树之下的乔嫣然身上,一言未发,亦一动未动,就那般静静看着乔嫣然。

乔嫣然走上前去,见盛怀泽额上发隙全是汗水,湿、漉、漉流成一大片,仿佛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那些连接成串的汗珠在阳光下,晶晶亮亮地剔透着,啪嗒啪嗒的滴落着,乔嫣然从袖里掏出那块绣了迎春花的手绢,抬手替盛怀泽拭汗,一如从前一般。

盛怀泽左手扣住乔嫣然的手腕,紧紧地抓着,手心同样是黏湿的淋漓一片,仍不说话,还是那般静静地望着她。

手绢已被汗水完全打湿,盛怀泽的汗水依旧覆满额头,乔嫣然轻声开口道:“表哥,天气虽暖,却毕竟入了秋,热汗若是落成冷汗,很容易着风寒,还是快进殿内沐浴更衣吧。”

闻言,盛怀泽斜手递出剑身,立即有内侍快步上前接过,盛怀泽则顺势改扣为握,紧紧握着乔嫣然的手腕,牵了她一同进入寝殿。

两人身后的阳光,仍明晃晃的洒在大地,刘全禄终于悄悄松了口气,他伺候皇上十多年,深知这是位喜怒不颜于色的主子,除了对太后孝顺,也就对这乔小姐生生掏了一颗心,纵然生她的气,却还是不忍苛责她,唉,帝王之爱,可以深沉如海,也可凉薄如冰,哪朝帝王都一样。

有小太监奉了茶后,乖乖退出殿外,乔嫣然静坐在椅中,默看盛怀泽寝殿摆设,里间有哗哗哗的水声响动,乔嫣然垂目看了看泛疼的右手腕,已是一片红艳彤彤色。

不久,盛怀泽已大步迈出浴房,身上只穿了宽松的明黄色寝衣寝裤,浓密黑亮的长发覆落背后,尚在湿嗒嗒的滴着水珠,刘全禄捧着厚软的毛巾,小跑着从后方急忙追出,简直要哭了一般的规劝道:“皇上,您的头发还没擦干,会着凉的,皇上…”

听到动静,乔嫣然下意识的站起身,目光望向一走一追的主仆二人。

盛怀泽看了乔嫣然一眼,而后伸手扯过刘全禄捧着的毛巾,声音极是平淡,毫无起伏的吩咐了俩字,道:“出去。”

手中豁然一空,刘全禄虽有十二分的无奈,却也只得躬了躬身,乖乖地低首应道:“是,皇上。”走出几步后,还是不怕死的再回了头,软语轻调提醒,道:“皇上,您一定要尽快擦干头发,您若着了凉,奴才就是长了一百颗脑袋,也担待不起啊。”

盛怀泽手下一紧,双眉一轩,已然颇不耐烦的怒声道:“啰嗦什么,还不快滚。”

刘全禄再不敢多言,瞧着皇上捏紧毛巾的架势,他若再多说几句,或许不等皇上着凉太后责问,他的脑袋恐怕也要先挪了位,盛怒之下的帝王从来不讲理智,例如先帝,俗语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子,再明智的皇帝,也会有犯昏的时候,当今皇上也不例外,于是麻利溜溜的滚了出去,顺便颇体察圣意得带上了门。

没了聒噪的刘全禄,殿内只剩盛怀泽和乔嫣然二人,十分之安静,盛怀泽并未理会乔嫣然,而是自顾寻了椅子坐下,拿后脑勺对着乔嫣然,自个默默擦着湿湿的长发,不过,只拿了毛巾揉拭着头顶和颈间,却半点不管背后垂散的湿发,于是,水珠一滴不落的全打在寝衣之上,开出一朵连着一朵的水花。

乔嫣然轻步走到盛怀泽身后,道:“表哥,还是我来擦吧。”

闻言,盛怀泽将手中的毛巾,果断地朝后一递,语气淡淡道:“给你。”

乔嫣然展开厚厚的干毛巾,将盛怀泽的长发如数裹在毛巾里,细细的替他拭着湿发,再没有水珠落在他身上,盛怀泽仍一言不发的坐着,任由乔嫣然揉动自己的发丝,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拭发。

待头发终于全干后,盛怀泽伸手抓过一柄玉梳,再朝后递出,淡淡道:“束发。”

乔嫣然接过梳子,一缕一缕理顺盛怀泽的长发,又分出大半黑发,在他头顶挽了个发髻,盛怀泽自个拿镜子照了照,又淡淡道:“一边松,一边紧,连方向都歪西郊去了。”

第一次束男式发髻,失误在所难免,于是乔嫣然道:“那我拆了重束。”

乔嫣然解开盛怀泽的发髻,将他的墨色长发散开,重新拿梳子一点一点梳顺畅,盛怀泽忽然擒住她手腕,乔嫣然手上一松,玉梳坠落地毯,发出一簇沉闷的声响,盛怀泽手下使力,将乔嫣然转到自己身前,一把搂腰抱坐在怀中,狠狠吻住她的嘴。

双唇紧紧密密的相贴,盛怀泽的舌尖扫过每一处角落,再不留分毫余地,双臂之间拘的愈发紧,似要将乔嫣然揉进自己体内,纵然已如此亲密,盛怀泽却仍觉不够,一手扣上她的后脑,将她死死压近自己,吻的既情深且凶狠,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吞入腹中,乔嫣然的呼吸尽被夺去。

这一吻结束时,乔嫣然瘫软在盛怀泽怀中,只剩呼哧呼哧大口喘气的份儿。

良久,盛怀泽抵着乔嫣然的额头,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将两人隔绝在小小的方寸天地间,低声道:“嫣然,表哥以后会加倍对你好,让你喜欢表哥,你也要努力,不许再伤表哥的心,知不知道?”

乔嫣然伏靠在盛怀泽怀中,低声应道:“嗯。”

盛怀泽拾起她的右手腕,柔声问道:“疼么?”

乔嫣然低声答道:“不疼。”

盛怀泽将乔嫣然圈坐在怀里,慢慢揉动那团艳红,语内含了丝丝心疼,轻声道:“都红成这样了,还说不疼,表哥不是故意要弄疼你的。”

乔嫣然的声音仍然很低:“我知道。”

盛怀泽温热的呼吸扑在耳际,暖暖的声音低低又柔柔:“表哥最舍不得对你生气,也最不愿意看到你哭,若是下次再问你,你还是支吾犹豫,表哥真的会生气,知不知道?”

乔嫣然低低应道:“嗯。”

盛怀泽挨抵着乔嫣然的头,声音满是疲乏意味,轻语道:“表哥被你气得一夜未睡,现在又困又累,你陪我到床上睡会吧。”

乔嫣然犹豫着低声说道:“可我们还没成亲。”

盛怀泽俯下头去,犹如燕子掠水似,轻吻了吻乔嫣然的唇,语中带了十足的温柔霸道,低笑道:“反正你迟早是朕的人。”

是啊,反正是迟早的事情,乔嫣然低低道:“我依表哥。”

盛怀泽横抱起乔嫣然,大步迈到床边,直接躺到床上,伸手扯过被角,一扬一抖之间,宽大的被子已将两人遮了严实,被中有好闻的淡淡熏香味道,盛怀泽将乔嫣然紧紧拥在怀中,令她动弹不得。

四目相对,乔嫣然被勒的有些难受,只得道:“表哥,你鞋还没脱。”

盛怀泽搂她起身,双脚互碰间,已踢掉自己脚上两只鞋,再倾身弯腰抓过乔嫣然的腿,腾出一手脱了她的绣鞋,随手抛出床外,然后又抱她躺倒,重新拉上被子,道:“脱完了。”

乔嫣然的胳膊不能活动,只得又道:“头发难受。”

盛怀泽动手摘去她的发簪,顺手放在床头,又除下她固发的金环,丢到一边,捋顺乔嫣然的长发压在臂间,道:“好了。”看着她还略不自在的神情,体贴的问道:“外袍用不用帮你脱了?”

乔嫣然低声道:“…不用。”

盛怀泽想了想,又携她起身坐起,道:“还是脱了吧,不然你睡着难受,朕抱着也不舒服。”随之,外袍褪去,盛怀泽挥手扬动之间,已飘落在床角,然后抱着乔嫣然再次躺下,终于闭上了眼睛,很快呼吸绵长。

乔嫣然凝视着盛怀泽的脸,视线渐渐模糊,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轻轻滴在盛怀泽的衣襟上。

盛怀泽忽然睁眼,轻声道:“朕又没欺负你,你哭什么?”

乔嫣然倔强的顶了嘴:“我才没哭。”

盛怀泽抬起抱乔嫣然腰的手,替她抹尽眼泪,柔声道:“你确实没哭,是表哥看错了。”

乔嫣然低低吸了口气,有些微的抽泣之意,轻声道:“表哥累了,快些睡吧。”

盛怀泽重新闭上眼,低低唤道:“嫣然。”

乔嫣然轻轻应声:“嗯~?”

盛怀泽的声音突然含了戏谑的笑意,低声评价道:“你那里像两只青桃,有点小。”

乔嫣然咬了咬牙,答道:“…我娘说还会长的。”

盛怀泽的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笑,轻声道:“朕知道,就像你从小不点长成大姑娘,小青桃也总会长成大蜜桃。”

乔嫣然无语凝噎中:“…”

盛怀泽脸上的笑意渐深,低声笑问:“你知不知道,朕最喜欢吃什么水果?”

乔嫣然又咬了咬牙,半晌才答道:“…水蜜桃。”

盛怀泽轻轻抚摸着乔嫣然的后背,轻笑道:“答对啦。”声音渐渐低弱下来:“表哥真的要睡啦,你别再偷偷地哭,知不知道?”

乔嫣然低低道:“嗯。”

盛怀泽的声音已轻似呢喃之语:“以后都要像今天一样乖,主动关心表哥,记不记得?”

乔嫣然再低低应道:“嗯。”

盛怀泽抱着她动了些许,最后说道:“表哥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磐石亦难移,所以,你别害怕朕。”

第18章 ——第18章 ——

盛怀泽醒过来时,乔嫣然尚枕在他臂弯沉睡,面容恬美而安然,两弧密浓的眼睫弯丽的勾翘着,似两排黑漆漆的小刷子,盛怀泽拿指腹轻轻拂过睫尾,是极柔软的触感,眼皮静静垂闭着,掩去两泓溶溶的清波流漾,也遮住让他爱极了的那一双眼,轻轻吹出一口气,看那两扇眼睫在他的呼吸中,轻轻悠悠的扑扑颤动,似极了将要展翅欲飞,却仍留恋花丛不愿离去的蝴蝶,如斯美景一次没看够,盛怀泽又轻轻吹出第二口气,然后第三次,接着第四次…

所以,乔嫣然是被盛怀泽吹醒的。

见乔嫣然眼皮颤悠悠的打开,露出一双清透盈澈的水眸,微笼着烟雨朦朦的睡意,盛怀泽含笑轻唤道:“嫣然,你醒啦。”

映入眼帘的是盛怀泽神采奕奕的笑脸,身体仍被他拥了满怀的温实,乔嫣然眨了眨眼,已回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亦轻声唤道:“表哥。”

盛怀泽伸手摸了摸乔嫣然的眼角,动作轻如微风拂面,柔声道:“你这次没哭,真好。”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乔嫣然不明就里,露出些许疑惑之色,道:“我本来就没哭呀。”

盛怀泽只一笑置之,再不提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岁月静好,烦忧远离,盛怀泽也不急着起身,只抱紧了怀中温香软暖的人,在床榻之上说情致缠绵的悄悄话,双目流光亮烁,笑语低而悦,道:“嫣然,朕刚才数了数,你左眼的上睫毛,有一百三十五根,右眼的上睫毛,有一百三十九根。”

乔嫣然微愣了愣神,然后低声相问:“表哥已醒了很久么?”

盛怀泽伸手拧了拧乔嫣然的小鼻子,枕畔对视间,有着午后闲话的脉脉情思,低笑着说:“朕若整日像你这般贪睡,懈怠了朝政,国家岂不要乱成一锅粥?”

乔嫣然默然片刻,低语认错:“是我让表哥烦心了。”

盛怀泽神态中露出欢愉之色,却轻轻哼了一声,凑乔嫣然更近了些,与她几乎鼻尖挨着鼻尖,凝音低斥道:“说的不错,你让朕如此恼火,是该狠狠罚你一罚。”

两张脸靠的如此之近,盛怀泽温热的呼吸密密扑散在脸颊,乔嫣然却有一瞬间几乎停滞了呼吸,事到临头,终究还是会紧张慌乱,声音有些发颤:“那…表哥要罚我什么?”

盛怀泽见乔嫣然已有所悟的开窍,心间更明朗了一大片,脸上的笑意愈发柔和,声音极低,却似浸了暖流一般温润,缓语道:“就罚你回家前,第一,要天天陪着朕,第二,得挠你痒痒小惩大诫…”说罢,当真两手齐动,咯吱起乔嫣然的腋窝和腰窝。

乔嫣然的身体对挠痒痒极为敏感,被盛怀泽这般上下动手齐捉弄,酥麻软痒之意立时从骨头缝间渗出来,忍不住咯咯笑着扭动躲闪,求道:“别挠…痒…表哥…”

感受着怀里的一番嬉闹贴磨,盛怀泽觉着自己就像已快沸腾的滚水,一腔热烫烘烘的柔情百转,连心都仿佛被柔化成了春水般,声音带了低沉的沙哑,情深眷恋的望进乔嫣然眼中,慢语低笑,却是含了极明显的挑逗之意,说:“嫣然,你睡了朕的龙床,朕却什么都没做,是不是也太君子了些?”

乔嫣然闹了个大红脸,却无言应答:“…”

盛怀泽胳膊展动间,已将乔嫣然的头扶起,端端正正的摆到自己脸上方,看她柔黑的长发轻盈垂散在脸侧,清丽似水的装束却动人心魄,不由轻声诱哄道:“你来亲亲朕吧。”

乔嫣然半倚在盛怀泽身上,垂目看着已平躺好的盛怀泽,有点微妙的默语:这意思是,盛怀泽做男君子,她做女登徒子?

盛怀泽伸手将乔嫣然的长发,别到她耳后方,固定着不再让青丝垂落,继续轻声道:“第三,罚你轻薄朕一次,你认不认罚?”

于是,乔嫣然赶鸭子上架似,第一次轻薄了皇帝。

乔嫣然闭眼覆上盛怀泽的唇,都说薄唇的人无情,盛怀泽的双唇不仅薄削,而且寒凉,却又是最坚实的柔润,舌尖毫无阻碍的深入盛怀泽口内,而后纠缠不休,就像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或许早注定了一生的纠缠。

盛怀泽抚在乔嫣然耳鬓的手,已不自觉滑到她的后颈和腰背,失去束缚的长发,滑落在盛怀泽肩头,与他散着的长发融缠在一处,他们会是结发夫妻,应该一辈子不离不弃,所以当感觉到乔嫣然要退出时,盛怀泽翻身而起,反压倒乔嫣然,搂着她放肆热切的辗转不止。

男女同床,尤其男人无病无灾的生龙活虎,又是精力旺盛的血气方刚,再加上怀中是喜爱到心坎里的人,自极容易干柴引发烈火。

吻到情动处,盛怀泽强制停下深一步的动作,附在乔嫣然耳旁,悄声慢语的征求道:“嫣然,朕想要你,今天就做朕的女人,好不好?”

乔嫣然气息不稳,喘息不止,面容似三月的桃花般鲜艳,手下揪紧了锦被,心中说不出的五味繁杂,只勉尽全力坚持着说道:“姑姑说…这些事要到大婚之日…”

盛怀泽身心均情浓如火,轻舔着乔嫣然耳垂,嗓音低暗:“可朕想要你,想的快疯了…”

乔嫣然字难成句,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嘴里想说出同意的话,可是心底那根弦,却绷的一紧再紧,让她发不出声音,最后颤抖着声音语无伦次道:“那…我…”

盛怀泽见她又快哭泣的模样,心中怜惜心疼顿生,却又极渴望的占有她,情感与理智大打了一架,最后终是不忍占了上风,深吸一口气,平复煎熬翻滚的情念,在她耳边轻声道:“朕已经答应母后,大婚前不会再有过分之举,虽然心里总是不踏实,还是…再等等罢,等了你这许久,也不再差几个月。”

尽管做了准备,原来她还是会惧怕,听到盛怀泽不再勉强的话,乔嫣然的手指终于缓缓舒展开来,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看她些许放松的释然,盛怀泽心中苦叹一声,对她,竟是怎么也狠不下心肠,明明被气的肝疼肺也疼,却不愿再她面前发怒,明明想彻底拥有她,却还是在她不愿的目光下,选择了放弃。

盛怀泽撤开覆在乔嫣然上方的身体,只静静搂了她继续絮话,但话中之音饱含了深刻的涵义,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盛怀泽不忍拂逆她意勉强缠绵,也只得从别处寻稍许安慰,如同夫子关心自己学生的学业一般问道:“嫣然,母后送你看的图卷,都看明白了么?”

乔嫣然刚轻松些许,听得盛怀泽问话,搜刮脑袋半晌,竟发现自己居然无言可对,只得沉默无音:“…”

盛怀泽的第一问未得到回应,看了眼脸色又僵凝的乔嫣然,轻笑着发出第二问,又像尽职尽责传业解惑的夫子问道:“有没有哪处不懂的?朕可以先给你讲讲。”

乔嫣然仍觉无言可答,只得再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