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起,你还是少说两句话罢,下次别笑得这么猖狂了,虽然此事挺值得开心,我却不会笑成你这般模样。”
凤云渺说到这儿,将手伸向了桌子中央的茶壶,给颜天真倒了一杯茶水。
“多喝点儿水,或许就不会打嗝了。”
“我说,颜姑娘你今日登门拜访,又跟我手底下的人说要给我带点东西,难道不是为了要给我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不急不急,离发作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嗝!”
“那你们来找我是为了做甚?”史曜连慢条斯理道,“还一来就这么多人,这两位一上来就贬低我。”
史曜连方才在凤云渺手中吃了亏,心中晓得自己不是对手,这会儿气焰倒是下降了不少,不再如起初那般嚣张。
与凤云渺的较量虽然只有一招,却已经分出了胜负。
对方的内功比他高深些,这也就注定了在交手的时候,他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这三个人往他屋子里这么一站,对他而言几乎真的没有半分优势,他只能选择和颜悦色了。
“阿弥陀佛,贫僧可不是刻意要贬低施主。”花无心这会儿倒是又装起了正经,双手合十道,“贫僧只是听说施主你精通易容术,恰好贫僧也对这门手艺感兴趣,便跟着过来见识一番,未料到施主的香闺如此特别,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花无心,你可还记得昨夜咱们在听风阁之内见到的那一具女子干尸?”凤云渺轻描淡写的声线自空气中响起。
“我自然是记得的,当时便觉得,皇宫里头发生这样的命案实属稀奇。这会儿想想,几乎可以断定吸干那女子血液的人是谁了。”
花无心顿了顿,道:“与方才这位施主所说的话联想在一起,那位死去的宫女,想必就是做了良玉郡主的补品,哦不对,应该说是做了那冒牌货的补品。”
“她昨夜才补过一次,接下来这四五日她必定是能过得安稳,若是下一次她又想补充血液,咱们不给她补充的机会,你觉得会如何?”凤云渺说到这儿,唇角勾起一丝阴凉的笑意。
“没有补品,必定就原形毕露。”花无心笑道,“这下子你可算是开心了吧?方才颜姑娘笑得那么猖狂,我这心里就清楚,她的内心坦荡,毫无半分心虚,她才是货真价实的良玉郡主,若不是因为颜姑娘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也就不会被人雀占鸠巢了。”
“即便她没有笑得如此猖狂,我也相信她是。”凤云渺说到这儿,伸手抚上颜天真的头,“我的天真看上去的确更像个郡主。”
话说到这,他忽然凑近了一分,薄唇凑到了颜天真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线,低喃道:“我天天都亲你,你若是喝人血,还能不被我知道么。”
略一思索,她也低声道了一句,“我要是真的喝了人血,漱口漱个几十遍,你还能知道?”
凤云渺语气依旧轻描淡写,“相信我的判断,通过亲吻你,我能晓得你在最近一个时辰之内都吃了什么东西,你漱口也没用的,你若不信,我们下次试试?”
“好啊,我下次就吃生姜大蒜!”
“你随意。”凤云渺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只差那么半寸的距离便可以咬到她的耳朵——
“那我吃糖可好?”
这一招咬耳杀,她都还没开始教他,他也不知从哪学来的…
无师自通?
好吧,兴许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这一头的二人在咬耳朵,站在一旁的史曜连与花无心,自然是没听见他们两人说了什么。
可看着他们那腻腻歪歪的样子,想也知道必定是在说什么肉麻的话。
“云渺,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就不必再打扰这位公子…”
花无心说到这儿,站在一旁的史曜连忽然便是开口打断——
“云渺?他该不会是…”
史曜连望着那身着海蓝色锦衣的男子,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物。
“南旭国的那位太子?”
印象中见到凤云渺的次数只有两回,最近的一回也是在五六年之前了,依稀还能记得凤云渺那时稚嫩青涩的模样,当年凤云渺是不比他好看的,可真没想到,过了这几年的时光…
凤云渺的容颜,已经出落得比他好看了。
难怪方才见到凤云渺的那一瞬间,觉得有点眼熟,却又一时没有想起来。
毕竟在记忆中被遗忘了五六年的人,哪能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凤云渺可真是…越长越好看啊。
史曜连盯着凤云渺的脸庞,似乎是想要在他脸上钉穿一个洞。
可恶的是凤云渺的功夫还比自己好…
且,以凤云渺的身份,自个儿在明面上也不能把他怎样。
他最讨厌长得比他好看,又让他得罪不起的人!
凤云渺仿佛是察觉到了史曜连的视线,转头给予了寒凉的一眼。
“这帮不怀好意的看着本宫,心中是在想什么呢?”
史曜连收回视线,慢条斯理道:“没想什么呢,只是许久不见太子殿下,忽然见着了,便欣赏了一番殿下的仪容。”
“云渺,你对他就没有一点儿印象么?他说他许久以前见过你两回的。”
“对于无关紧要又太过平庸的人,我向来不会过多关注,认识我的人,自然是比我认识的人多。”
凤云渺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让史曜连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
而下一刻,凤云渺又道:“把你的美人蛊给本宫一只。”
他的手指间缠绕把玩着颜天真的乌发,并没有看着史曜连,但这话却是朝着他说的。
“给你一只?”史曜连唇角抽动了一下,“这东西很贵的,你去黑市打听一下价格便知道了,黑市还不一定有货呢。”
凤云渺也不与他废话,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更加清凉——
“给、不、给?”
这一字一顿的语句,其中不包含着威胁的言辞,却是无声地透露出了一种威胁与压迫。
以他如今的处境,似乎没有机会说一句不。
“拿去!”
史曜连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那只美人蛊屈指一弹弹向了凤云渺的身上。
凤云渺抬手一抓,将那只美人蛊准确地抓在手心里。
“拿个盒子来装,否则你让本宫怎么带走。”
“这屋子里有这么多盒子,你自己拿!”
“你去挑个好看的来。”
“你这是把我当下人使唤了?”
“不是。”凤云渺顿了顿,道,“下人可比你贴心多了,不需要废本宫这么多唇舌,什么都会给本宫办好的,你没有资格与他们相提并论。”
史曜连的火气几乎要溢出来脑门。
“阿弥陀佛。”眼见此刻火药味较浓重,花无心插了这么一句话,“贫僧想到了一句俗语,恶人自有恶人磨,遇上比自己更恶的,贫僧建议妥协,不建议反抗。”
花无心此话,仿佛是给史曜连吃了一剂定心剂,史曜连平息下心中的火气,起了身去给凤云渺找罐子。
他还是不要再与这个人起争执了,否则指不定他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这种受人控制却又无法抗拒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颜天真一直不曾言语,眼见着史曜连此刻那憋屈的神情,脸上泛起一丝同情,“你犯不着太难过,我会给你安慰的,这个月的解药,连同下个月的解药,都给你了哈。”
颜天真说到这儿,从衣袖里摸出了一个瓷罐,倒出了两颗药丸放在茶盘上。
史曜连顿时也没了脾气了。
解药最重要。
有了解药,便不能在蹬鼻子上脸了。
凤云渺瞥了一眼茶盘上的两颗药丸,伸手拈起一颗,到鼻尖嗅了嗅。
枸杞、麦冬、干姜、炙甘草…都是十分普通的药材。
这药丸看起来并无特别,这些平凡的药材组合在一起,大多都是拿来治小病的。
凤云渺望向颜天真,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探究。
颜天真冲他挑挑眉,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那丝笑意颇为调皮,仿佛做了什么坏事得逞一般。
凤云渺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道了句——
“淘气。”
那风骚的家伙显然是被天真给骗了。
什么三尸脑神丹,听上去似乎有点厉害,但其实就是…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药丸罢?
这风骚的家伙,看似对美容美体这一方面极为擅长,却连一些普通的药材都辨识不出来。
真好骗。
傻子。
“喏,给你找了个好看的盒子。”史曜连的声音传入了耳中,下一刻,便见他走到了身前,将一个精致的锦盒递了过来。
凤云渺将手中的蛊虫放入了锦盒中,道:“你方才说,这美人蛊一旦打到体内,就无法取出来了?”
“嗯,只能进不能出,这也是美人蛊的一个特点,因此,使用了美人蛊的人,必须要考虑清楚,是否在未来的二十年之内都愿意喝血度过,哦,对了,美人蛊的寿命长达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便会死完了,因此,二十年过后,就不需要再有什么忧虑了。”
史曜连说到这儿,低笑一声,“二十年之后,这年纪也不小了呢,总之,在最青春貌美的那些年内,是挺不好熬的,总是难免会提心吊胆的,在一定期限之内不喝人血,会原形毕露的哦。”
颜天真道:“你先前说,原形毕露之后,身体会干瘪,越来越丑,那么若是继续喝血补充,还能恢复吗?”
“可以啊。”史曜连悠悠道,“七日不喝血,身体就会产生异样,十日不喝血,身体会枯瘦干瘪到不成样子,脸部凹陷,肌肤泛皱,这都是被蛊虫反噬的后果,半个月之内,若是还不能补充血液,那就彻底完蛋。”
“怎么个完蛋法?”
“蛊虫会破体而出,身上千疮百孔,极其惨烈。”
“噫…”
“呕——贫僧还是先失陪了,你们慢慢聊…”花无心捂着嘴巴,转头便奔向房门外。
听史曜连讲这些恶心的事儿,他在脑海里总是忍不住去想象那个画面。
一想下来,便觉得止不住一阵作呕。
谁能想到那张美人皮之下的情形,是如此多的蛊虫在效力。
在他看来,那女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该称之为怪物了。
“花大师还真是玻璃心啊。”颜天真望着花无心落荒而逃的背影,轻挑眉头,“听起来虽然恶心了些,但还不至于让我作呕,他光是听就受不了,要是那女子站在他面前,他岂不是得吓尿。”
“他就是受不得丑陋的东西。当初我扮作丑男,那张脸也将他吓得不轻,如今那冒牌货,比我当初更加惨不忍睹。”
“比起那张用蛊虫编织的美丽皮囊,我还是觉得画着满脸斑点的你更可爱些。”
颜天真说到这儿,低声道:“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还好,若是知情的人,与那女子亲热…嗝!”
“别说了,真膈应人。”史曜连在一旁怪叫了一声,“原本我还不觉得有什么,被你这么一说,倒也觉得膈应的慌,别说了,别说了,不说就不会想。”
“呵呵呵…嗝!”颜天真原本还笑得愉悦,忽然又是一个嗝冲上了喉咙。
笑得太过分了。
临近午时,有宫人入了听风阁,进了鸾凤国使臣所在的院落,替宁子初传话。
“摄政王殿下,今日午时,陛下设宴华阳殿,宴请远道而来的殿下以及郡主。”
“本王知晓了,一定按时前去,请代本王向贵国陛下转达谢意。”
将前来通报的宫人打发走了,尹默玄望向了身后不远处的二人。
雪枫和尹良玉在庭院之内嬉戏,雪枫用黑巾蒙着双眼,双手挥舞着,尹良玉在她身周跑来跑去,让她捉不到她的身影。
尹默玄走了过去,朝着二人道:“别玩了,该准备去华阳殿赴宴了。”
雪枫听闻此话,摘下蒙眼用的黑巾,转头朝着尹良玉道:“郡主,咱们晚些再来玩罢。”
“赴宴?赴什么宴?”尹良玉眨巴了一下眼睛,目光之中带着好奇。
“就是——北昱国的陛下要请咱们吃饭,咱们得过去一趟。”
“又吃饭,我今天已经吃了不少点心了,都快撑得吃不下了!”尹良玉撇了撇嘴,道,“哥哥,我可不可以不去?我…我想睡觉,你去就好了。”
尹默玄思索片刻,道:“也罢,你不去就不去了,那你就在这听风阁内好好休息,切莫乱跑。”
看她如今这不懂事的模样,若是去赴宴,只怕也会吵吵闹闹得不安生。
“好啦,我哪都不去,就在自己屋子里睡觉。”尹良玉说着,便转过了身,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了。
尹默玄带着雪枫赴宴去了。
偌大的庭院之内,一时只剩下尹良玉一人。
头顶上空,忽然响彻一道鹰的鸣叫。
尹良玉抬头,一只黑色的鹰儿映入了眼帘,只见那鹰儿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接着便是一个俯冲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
这只鹰儿,只有在确保周围无人的时候才会落下。
尹良玉抓过飞鹰,取下绑在它脚边的纸条。
摊开纸条,看了一眼,便将纸条揉皱在手心,抓起肩膀上的鹰儿,朝着半空中一扔,眼见着它飞离视线,逐渐远去,最终化作小点,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
尹良玉这才转身回屋。
瓦顶下方,正红色的朱漆大门顶端悬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书写‘华阳殿’三字。
“朕这北昱国皇宫,今年算是最热闹的。”
华阳殿内,宁子初右手握着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玩着手中酒杯,状若漫不经心道:“以往从没有在同一个月内,接待如此多的异国客人,这多国相聚的情况,以后怕是很难有了。”
坐在宾客席的尹默玄听闻此话,淡淡一笑,随即朝着宁子初遥敬了一杯,“相聚便是友,陛下,本王敬你。”
言罢,饮尽了杯中酒。
宁子初同样将手中的酒盏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尹默玄旁边的空位上。
那是给他妹妹良玉郡主准备的位置。
“朕邀请的不止是王爷,还有郡主,为何此刻只见王爷,不见郡主。”
宁子初原本就不在意尹良玉来或不来,有此一问也只不过是客套话。
尹默玄听着这问话,答了一句:“良玉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此刻正在卧房之内睡着,便没有喊她一同过来。”
“若是不舒服,该叫个御医去看看的。”
“多谢陛下的美意,良玉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兴许睡一觉就好过来了。”
二人正客套着,一名宫人走到了宁子初的身侧,朝着他低声道——
“陛下,颜姑娘已经准备好了。”
宁子初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今日的宫宴,他只邀请了鸾凤国人,其他几国的人在今日之前就已经宴请过,甚至请了不止一回,今日便懒得再跟他们客套。
而奇怪的是,今日颜天真竟主动跟他提出要在宫宴上献舞。
以往都是他叫着来,她才会来,少有她自己主动提的时候。
颜天真的原话是——
她十分欣赏这个女权为主的国度,因此要献上舞姿来表达她的喜爱之情以示欢迎。
随她去了。
想到这儿,宁子初朝着尹默玄的方向道:“摄政王既是客人,便赏个脸,欣赏一下我北昱国美女的舞姿如何。”
尹默玄自然是笑道:“乐意之至。”
宁子初便朝着宫人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空气中便忽然响起了丝竹之声,是乐师奏乐了。
乐声才响起片刻,一名红衣舞娘踏进了大殿门槛,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右手一把孔雀羽扇遮着面容,迈着轻快的步子迈入了大殿中央。
看那把扇子,北昱国的臣子们便晓得是颜天真。
一身火红衣裙随着轻快的步伐摇曳,煞是好看。她随着琴师弹奏的丝竹之声而起舞,身姿轻盈若红蝶一般。
将手中的羽扇从脸上拿开,露出了那半遮掩的倾国姿容。
宾客席上,尹默玄与雪枫望着她,都有些发怔了。
这一刻似乎回到了从前。
曾经,鸾凤国的大殿之上,尹良玉便是一身红衣舞动摇曳,身姿柔媚无骨慵懒如猫,举手投足间尽是道不清的妖娆。
尹良玉能歌善舞,与她所熟悉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一点。
而就在二人怔愣之时,大殿中央的颜天真开个口,音色清脆落出谷黄莺——
“如果红颜,命不曾单薄
这世间,有没有传说
生为飞蛾,若是不敢扑火
这宿命,凭借什么壮阔
似绫罗,缠绕着
似枷锁,金妆玉裹
似雪花,飞舞着坠落
美丽啊,向死而活——”
颜天真唱到此处,裙摆一扫,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将声音再度扬高了几分——
“爱若能参破
终究是寂寞
忘却了前因后果
苦守的执着,
虚晃的一诺
空耗这青春许多…”
宾客席上,尹默玄与雪枫二人依旧呆愣地望着她,听着耳畔的歌声,一时不能回神。
而颜天真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们二人,一双丹凤眉目,在此刻竟是染上了点点泪花,就连出口的歌声也多了一丝哀伤——
“年月里蹉跎
轮回中错过
被遗忘的人是——我
熟悉的轮廓
泪眼中斑驳
望着却无法触摸
爱是可念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