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骏比程芷珊预想得来得早,她诧异,秦骏却哈哈大笑。

禁足?思过?

谁会真的十二个时辰盯着他?

温泉庄子是秦骏的地盘,不用顾忌其他来寻欢的公子,他能够随心所欲。

外头有护院,里头有程芷珊,那些姑娘们只能乖乖听话。

除了宋玉澜,她半点也不听话。

宋玉澜不是个会闭嘴的,因此她哪怕病重,程芷珊也不会给她请大夫。

事后让护院送宋玉澜上山,就像之前的潘姑娘一样。

直到听说宋玉澜被人从河里捞起来,程芷珊才知道,庄子里出了内鬼!

衙门查案,秦骏很是关注,见顺天府往安瑞伯府查,他略略松了一口气,哪里想到,还有一个小捕快,竟然与其他人背道而驰,一点点查到了庄子附近。

秦骏让人除掉了捕快古阮,程芷珊也理清楚了庄子里的事情。

她正着芊巧算账,捕快却打上门来。

棋差一招。

程芷珊抱着膝盖,长长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也不知道秦骏怎么样了?

若是还能再见他一面,程芷珊想要告诉他,我没有出卖你,虽然我救不了你帮不了你,但我不会再推你一把,我会陪着你。

有人陪着,真的很好。

这些年,婶娘们离开之后,她孤零零长大,想要的不也仅仅只是一个人的陪伴吗?

顺天府的书房里,杨府尹奋笔疾书,整理着卷宗。

陆毓衍与他一道整理了案子,这才起身告辞。

庑廊下,谢筝背手站着等他,见他出来,偏过头冲他笑了笑。

离开顺天府,走入灯火昏暗的小胡同,谢筝伸展开手掌,试探一般往陆毓衍的方向靠近了些。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陆毓衍握住了,不松不紧地扣着,掌心想贴。

累积在心头的阴霾霎时散了大半,谢筝扑哧笑出了声。

陆毓衍的眉梢渐渐舒展,柔声问她:“刚才愁眉苦脸的,是在想什么?”

“在想程芷珊。”谢筝道。

陆毓衍又问:“想明白了?”

谢筝颔首:“想明白了。”

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陆毓衍停住脚步,空闲的那只手将谢筝散落下来的额发挽到了耳后。

他微微弯着腰,直视着谢筝的眼睛,眼底笑容清浅:“想明白了就好。”

也许是同为女子,在案情明朗之后,谢筝能一点点把所有的线串起来,也多少能够体会到程芷珊的所思所想。

她明白程芷珊在做什么,但她并不认同。

也许对程芷珊而言,陪伴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但那是不对的。

明知道秦骏做的是错的,还一直陪着秦骏错下去,陪着他一起万劫不复,那不是温暖。

谢筝望着陆毓衍,在她心中,温暖的陪伴是陆毓衍给她的模样的。

让她想,让她思考,让在她前路茫茫之时也做出最理智的决定,这个人,是会陪着她“对下去”的。

心底暖意阵阵,额头上亦是浅浅的温暖。

谢筝怔了怔,直到陆毓衍直起腰来时,她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依靠

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毓衍。

那个吻太轻柔了,似蜻蜓点水一点,一划而过。

蜻蜓已经飞了起来,但水面上的涟漪却一层又一层的,久久不散。

谢筝听到了心跳声,不仅仅是她的,还有陆毓衍的。

脑海之中,杂乱闪过无数声音。

顾氏和章家妈妈商量过两年谢筝出阁时要如何如何;萧娴脆生生打趣她;松烟说流言蜚语里陆毓衍的坚定与执着;梁夫人哭着与她说的那几句话;许嬷嬷担心她害怕话里话外都在宽慰她…

那些话语夹杂在一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一清楚不变的是心跳声。

浅浅的,带着几分安慰意思的吻,让谢筝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人与人相处的关系有千万种,但那人是陆毓衍,她就真的是不害怕的。

这么一想,唇角不由微微一扬,眼儿一弯,莞尔笑了。

陆毓衍亲近之后,见谢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时吃不准她的情绪。

突得见她笑了,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还好,没有吓着她…

早知如此,就不该轻轻一点,该依着心思细细摩挲,将她箍得紧些再紧些…

夜风带着秋日的凉意,吹在身上,却难扫一身火气,陆毓衍抬起手,覆在谢筝的眼睛上。

没有再对着她那双笑盈盈的眸子,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前回小伯爷邀我去将军坊看他斗鸡。”

谢筝突得被遮挡了视线,正不满意,听到这么一句,一下子来了兴致,连连点头:“那就去嘛。”

她想跟着去的,她喜欢看斗鸡,周围人的热闹叫喊声能让人一心都投入进去,什么好的坏的,都能抛在脑后。

随着她的动作,长长的睫毛擦着陆毓衍的手心,痒丝丝的,像是小猫儿伸出爪子轻轻拨了拨。

陆毓衍的眸色沉了,手掌沿着眼睛拂过,扣着谢筝的后脑勺,将她一把按在了怀里。

距离霎时间拉进了,谢筝脚下踉跄,身子贴着,心跳声愈发明显。

陆毓衍虽然控住了她,但他没用什么劲儿,谢筝若想推开他,也是轻而易举的,可谢筝没有动。

怀抱抵挡了夜风,她喜欢这样的温暖,也喜欢这样的依靠。

缓缓的,谢筝抬起了手,指尖捏住了陆毓衍腰侧的衣料,一点点收紧。

她想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几日的经历虽然不会压垮她,但那些姑娘们年轻的面容还是会一遍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们的遭遇,让人不知该如何评说。

还有古阮…

眼看着案子要结束了,她要好好理一理。

胡同口,松烟和竹雾背着身,抬头看天。

起先他们爷和谢姑娘还好好在走路的,哪知道一个不留心,突然就…

松烟走路心不在焉,要不是竹雾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指不定就一头撞上去了。

真打搅了,回头肯定完蛋。

松烟摸了摸鼻尖,暗暗想,许嬷嬷真是个聪明的,早早就称累回萧家去了。

他就说呢,看许嬷嬷那年纪体型就不是个体弱的,前回一日里走了那么多善堂,也没见她喘一口气,怎么今儿个突然就哎呦哎呦了。

原来是为了这一茬,早些回去,好过跟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真真是姜还是老的辣。

等陆毓衍松开,谢筝感受到了一丝凉意,没人挡风了。

陆毓衍低着头理了理衣衫,腰部两侧的料子叫谢筝拽得褶褶巴巴的,简单整理还抚不平。

谢筝看他动作,后知后觉的,脸烧了起来。

她都不知道,她手上用了这么大的劲道呢…

这一夜,谢筝睡得安稳,却有人难以入眠。

顺天府大堂的灯火点了一夜,临关城门前,几具挖出来的姑娘被抬了上来。

时间久了,不见人形,亦或是只剩骸骨,叫人触目惊心。

陆毓衍把谢筝送回萧府之后,又回到了衙门里,看着这幅场面,神色凝重。

杨府尹沉着脸道:“贤侄,人证、物证俱在,秦骏…”

他不担心抓不了秦骏,如此案情,圣上定然不会放过。

可秦骏出身不一般,也算的上皇亲国戚,秦家若要以“八议”来给秦骏求情铺路,到时候衙门里又要怎么做?

要杨府尹说,秦骏这厮,砍了都算便宜的,但他虽然执掌顺天府,在案情的最后决断上,还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陆毓衍抿唇,背手站着,把案情又梳理了一遍,而后,朝杨府尹摇了摇头:“只怕不仅是秦骏,连秦家都要一并倒霉,有人想要秦骏的命,又怎么会放过他。”

杨府尹一怔,下意识想追问“是谁要秦骏的命”,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神仙打架,他就是个打手,挥拳头就好,弄那么明白做什么?

陆毓衍敛眉,看了一眼外头暗沉沉的天。

李昀暗地里让他来查案,只怕是一开始就怀疑上秦骏了吧?

因此才是查出来了最好,查不出来,惹恼了什么人,李昀也不会替陆毓衍出面。

李昀针对秦骏,是因为秦骏的存在导致林驸马也跟着做些荒唐事,而让长安公主委屈了?

陆毓衍说不好。

一整夜,衙门的人手盯着秦府。

秦骏似乎还没有收到庄子出事的消息,并无任何动静,仿佛真的乖乖禁足一般。

杨府尹反复写着折子、案卷,一直忙到了天亮,把东西送到了三司。

事情太大,谁敢隐瞒耽搁,当日早朝就递到了圣上眼前。

圣上坐在金銮殿上,打开折子时还隐隐含笑的眼睛,在看清那白纸黑字时,瞬间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

啪!

折子被重重砸在了地上,惊得一众官员纷纷跪下。

“好好好!”圣上拍着龙椅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高声道,“好一个秦骏!永正朝竟然出了这个一个‘人才’!朕竟然没看出来!真真是禽兽不如!”

圣上站在殿中,气势汹汹骂了许久,骂得大臣们连头都不敢抬,仿若被指名道姓的不是秦骏,而是他们自己一样。

早朝一退,秦骏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待三司会审。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斗鸡

秋风瑟瑟。

京城里到处议论着秦骏的那些腌臜事情,沸沸扬扬的。

如此局势下,即便秦家有心为秦骏走动,也不敢再做些什么。

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江了,圣上盛怒,只怕整个秦家都难逃罪责。

林驸马依旧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就像陆毓衍与程芷珊说的那样,林驸马只会与秦骏划清距离,无心也无力拉秦骏一把。

长安公主在淑妃娘娘跟前狠狠哭了一场,使得淑妃的病情越发重了。

陆毓衍空闲许多,直到小伯爷使人递了帖子给他。

字迹龙飞凤舞,活脱脱像扑着翅膀的斗鸡,乱归乱,却不能说写得不好看。

陆毓衍把帖子给谢筝看时,谢筝几乎捧腹大笑。

她自问看过字帖无数,自己写字也跳脱得狠,但跟小伯爷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能在如此乱的字迹里还透着大气磅礴,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小伯爷在帖子上说,他那只黑羽大将军威风飒飒,已经准备下场比试了,头一场的日子时辰定了下来,请陆毓衍务必前去。

陆毓衍回了帖子,又让松烟给谢筝备一身男装。

苏润卿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让人递了话来,说明儿个在将军坊门口碰见,如此热闹,他是断断不会错过的。

翌日的将军坊异常热闹,来了不少世家公子,人人都来看小伯爷的新宠。

谢筝换了小厮装扮,脸上抹了些粉,让皮肤看起来暗沉许多,又在耳根上抹了抹,挡住了耳洞。

陆毓衍见她如此装扮,与平时里的模样截然不同,可那双眼睛还是晶亮晶亮的,显得整个人都灵动极了。

苏润卿刚一眼没认出来,再细细一看,见是谢筝,嘴角不由抽了抽。

三人进了将军坊,小伯爷使人等着陆毓衍,见人来了,就引进了雅间。

小伯爷正在吃茶,请了陆毓衍落座,压根就不提秦骏和程芷珊,仿佛前回两人在这里的对话并不存在一般。

陆毓衍也晓得轻重,没往小伯爷的伤口上撒盐,目光落在了笼子里的黑羽大将军上。

谢筝亦的注意力也叫那只全身黑得发亮的大公鸡吸引了。

她就是喜欢这样的,黑羽的斗鸡,黑毛的骏马,也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这黑乎乎的颜色特别厉害。

大将军不耐烦地在笼子里走动,有劲的脖子来回转着,小眼睛瞪着所有人,它没有叫,却透着凶劲。

小伯爷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不错吧?我早说了,等黑羽大将军杀入战场,整个将军府,没有一个能是它的对手。”

苏润卿点头,道:“知道各个盘口现在是什么赔率吗?我可押了不少,要是赔了,怕是连将军坊的门都走不出去了。”

小伯爷嗤笑一声:“赔?等着收钱吧!”

好戏准时开锣。

黑羽大将军刚一露面,就引得连连惊叹,小伯爷越发得意,看着对手,笑得痞气十足。

大将军初次登上大场面,丝毫不怯场,一声尖锐高昂的啼叫声,使得看客们热血沸腾。

这场决斗,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黑羽大将军又跳又飞,斗的另一只鸡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谢筝只觉得酣畅淋漓。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已经自己身在镇江,她还是知府家的千金,凑在热闹的百姓里看一场斗鸡,回去之后被顾氏念叨一个时辰。

可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伸出手,以袖子挡着,谢筝在人群里握住了陆毓衍的手。

暖暖的,这是现在的她的生活。

黑羽大将军大获全胜,小伯爷乐得合不拢嘴,拉着陆毓衍和苏润卿介绍他挑选斗鸡、平日里照顾培养的技巧,眉飞色舞。

将军坊里的这一出,原本只是世家公子们的消遣,哪知第二日一早,就有御史一状告到了圣上跟前。

折子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安瑞伯小伯爷卢诚,不学无术,整日里就知道斗鸡斗蛐蛐,这像话吗?

圣上看着折子,半晌没有说话。

底下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时都有些忐忑。

良久,圣上把折子放下,看着那位御史,道:“爱卿与众卿仔细说说,你这折子写了什么?”

许是圣上平静的态度给了御史底气,他站在大殿中央,慷慨激昂细数着卢诚这些年的罪状。

一口气洋洋洒洒,待他说完了,大臣们面面相窥,还是有一两人站出来,赞同御史的话。

“世袭罔替,本该为全朝表率,小伯爷如此行事,实在不是…”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