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骞只好退去,却还是安排了人埋伏在张迈扫雪处附近的各个屋顶——诚如张迈所言,有石拔等人在身边,等闲冒出几人几十人来都近不得他身,不过冷箭却是难防,因此他便作出如此应对措施来。

郑渭听了经过,笑道:“张龙骧就是会做人。”

果然,这一日之后,满凉州的百姓对张迈无不称颂,市井之间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虽在寒冬之中,却人人觉得甚是温暖安心,孩子们也就罢了,有一点年纪的却都道:“咱们往后有福了。之前见这位大将军如此声威煊赫,我们还担心是个穷兵黩武的人,现在看来,分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圣君!他既然能够外慑胡虏,又能内安百姓,往后我们可有好日子过了。”

这场扫雪扫了三日,由于全城出动,三日间不但扫完了街道,连许多的屋顶都清理了,第四日张迈听说城中有些百姓颇受严寒之苦,便命石拔带领没有轮值的士兵出城伐薪烧炭,凉州百姓本来都在屋内避寒,听到消息自发组织起来,共得二千余人,随着数百兵将出城劳作,不但半点赏赐也不求,其家中妇女还帮忙送饭。

这一轮下来,烧得木炭十几万斤,张迈命士兵送到各贫寒人家,送了一大半之后,尚剩下一小半可以补贴军中所费。

这时候第一批开到凉州的铁匠已经在坊间开炉打铁,张迈却在城的另一头找了一块地方,趁着冬日无事,教导起郑渭带来的那帮沙州少年,有凉州的小儿趴在窗户外偷听他也不赶,到了下午又到校场,点了未轮值的将校,总结过去两年所经历的战争,讲演兵法,练习武艺。

所有这些事情他都公开进行,凉州城内的百姓有来看热闹的,也有看着看着、听着听着,忍不住加入其中,张迈更从中挑选了其中资质较佳者入学入伍,他不是凉州的政务官,却已经帮助凉州的政务官将一座凉州城料理得井井有条。

盛世时人口聚于市井,战乱时人口散于乡山。凉州的人口基数本为河西之冠,但大乱之余,市井难以安身,所以城中之人先是散到市郊就食,后来市郊也乱了,便下流到各处乡村,有的甚至隐匿到山林之间,卖身为土豪、寺庙的农奴。

凉州城内本来有许多名寺大刹,但宗教场所必然依附着人口,人口一分散,和尚们也就得跟随人流而散于四方,由于各处土豪笃信佛教,因此对有一定威望的僧侣都甚拥戴,这些僧侣驻锡各山各部,因此凉州以外的寺庙逐渐兴盛起来,并成为流散各地的百姓的保护伞,如此互为因果,而使凉州诸县优于州城,而山野乡村的人口总数又远过于诸县。

及见河西渐定,又听说张迈在凉州城内的种种德行,一些有眼光的高僧便率徒众进驻凉州城,或选原先遗址,或择破落寺庙,以“回归”为名,赶紧要到这座有望重新成为西北中枢的名城来圈地盘。

这些僧侣通常都不是空身而来,既然来到,必带着徒众,必带着财物,甚至会带来信徒。一座几十人的寺庙,必须有上百人为之提供衣食住行等诸般配套,若有数百和尚抵达,则相关的市井行当都会带动起来。僧侣比例失控会给国家造成巨大的负担,但在某些时候,宗教却是能够在一些政治无法进入的领域发挥其难以估量的作用,因此张迈对这些主动亲近的寺庙都展现出一种欢迎的姿态。

在春天到来之前,凉州城竟然就逆着天寒地冻而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而这些是李文谦在一个月前所不敢想象的。

这一年即将过去,当张迈忙着扫雪、烧炭、教学的时候,郑渭却在庶务之余,不分日夜地与郭师庸、慕容归盈、孙超等人探讨西北大唐官制的调整,乃至国号的拟定!

是的,尽管已经成为连契丹、后唐也不敢忽视的重大军政势力,但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城来称呼自己。所谓安陇,所谓西北大唐,都只是在混乱期的权宜称呼,按照大唐的旧制,安西、河西曾全部归入陇右道,但郑渭却对“陇右”二字显得很不满意,慕容归盈建议称“雍”,孙超建议称“凉”,张毅建议称“秦”,但郑渭却觉得要么太过狭隘,要么不够确切。

“这个称谓,必须符合我们当前的情势,”郑渭说:“但是同时,他又必须是前途无量的!”

这一来可将老家伙们都考倒了,既然符合当前的形势?又要前途无量?他们有些不明白郑渭的意思,郑渭道:“大家还不明白么?我们和萨曼订交,名义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我们在实质上是独立的,但大将军却不想在名义上自绝于华夏。现在我们虽然又兼并了河西,但我想大将军的这份心意应该还没有改变。”

“那么称雍或者凉,不就可以了么?”慕容归盈说。

“这两个称呼都太狭隘了。而且这两个称呼,一定下来之后,可能往后就改不了了,且又会和大唐之号冲突。”郑渭道:“我觉得还是不够好。”

这时张中谋目光闪烁着,只是他站在父亲后面,不敢说话,郑渭注意到了,唤道:“中谋,你可是有什么好想法?”

张中谋鼓起勇气,从张毅的背后站出来,说:“我想,大将军的意思,应该是不准备现在就称皇称霸吧。”

郑渭点了点头,道:“是,其实大将军对这些名号并不重视,但天下人却很重视,他自己也未必会想得很妥帖,所以我们必须帮他想好。”

张中谋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建国,而开府吧。”

“开府?”

“对,”张中谋道:“如今我军不但疆域越来越大,而且兵将越来越多,如郭、杨、薛诸位将军,放之于诸国都足以独当一面!但现在却还以中郎将之衔号之,只怕已经不合时宜了吧。”

众人等人均点头道:“正是。”郑渭道:“确实应该重定军衔了。中郎将之本意,乃是在将军与都尉之间立一过渡之衔。当初我军才得疏勒时,地狭兵少,所以便称中郎将,实际上与大唐兵制本意不甚符合。之后大军东进,先是拓地,要么被围,文武双方忧心的都是生死存亡的问题,所以此事拖到今日。”

张中谋道:“但现在,我们却是有功夫来做这个事情了,因此我认为,应该调整诸中郎将之衔号,凡于河西之战中有大功者,当正式迁升为将军!而大将军又在诸将军之上,因此当建帅旗,称元帅!”

“元帅么?”郑渭眼中露出赞赏来。

张毅却皱眉道:“以大将军之功勋,称帅无不妥,只是这还是大将军个人之称号,与现在我们在讨论的话题不搭边。”

张中谋却道:“不!这是相互有关的。大将军既由骠骑大将军再进一位,按我大唐制度,骠骑大将军勋同国公,国公再进一级,便是王爵!以大将军之功勋,可立帅旗,建天策府,号:天策上将!”

“天策上将!”屋中所有熟悉大唐历史的人都脱口惊呼出来!

天策上将可不是单纯的“上将”!在大唐历史上,那是只有一个人才担当过的特殊称谓!在他之后,就没有人敢用这个称号,所以这个称号虽然非皇帝,却比皇帝还更加空前绝后!

而那个唯一的天策上将,便是还没有成为皇帝的天可汗——李世民!

第136章 北庭分裂(一)

“天策上将?”

张迈看着郑渭等人呈上来的文书,笑了起来,不过这个称号听起来确实很威风,也很顺耳,合张迈的口味。

“好吧,那就天策上将吧。”他说:“那么以后我们便是天策大唐,咱们的军队,就叫天策唐军吧!”

慕容归盈等都愕了一下,天策上将他们可以接受,可是天策大唐、天策唐军的说法,以前没听过,不过张迈既然已经开口,郑渭又说:“好!好名字!”他们也就都不反对了。

反正今日之府兵制,并非当年的府兵制,则张迈之天策,也不见得一定要是李世民之天策。

然而这个名字叫出来,谁都知道天策军的野心所在了。

“至于分司、分曹,叫什么诸曹衙门,这衙门两个字我不大喜欢,”张迈说:“以后一州一城办理政务之处,就叫政务厅吧,办理军务的就叫军务厅,诉讼所在,就改叫法务厅吧。”

政务厅云云,以前只是张迈口头的叫法,马小春等奉承上意,慢慢叫开,并不正式,这时张迈开了口,张中谋就记了下来,将之变成正式的称呼。

张迈又看着元帅以下的将军设置,见郑渭在中郎将以上,设云麾将军、归德将军,再其上设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再其上,设辅国大将军,再其上,设骠骑大将军。

这些是慕容归盈等遵从大唐武官设置,张迈却看得有天头大,觉得很难记得,就说:“太复杂了。中郎将之上,就叫将军吧,将军之上设上将军,上将军之上设大将军,大将军只是就是元帅,这样可以吧?”

张毅等又是一愕,郑渭却微微一笑道:“这样好,西北武人文化不深,简单一些好。”

跟着又说纪年,张毅等以为,应该改元,“虽然元帅未曾称帝,不过我天策大唐实已自立,何必再用他国之纪?”他改口倒也快,马山就叫元帅了,并呈上一一张的年号列表,什么天圣、咸平、景德、建隆…

张迈登时想起后世的公元来,不过他也不会换算,也不知道现在算是那个公元的多少年,反正现在也没必要去用欧洲来的东西,就说:“别弄得太麻烦,就叫天策元年吧,以后只要咱们这个政权不灭亡,就这么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地叫下去,不用换个当政者就改个纪元那么麻烦。”

张毅慕容归盈等又是一愕,郑渭笑道:“妙,就是这样!”

张迈随口与众大臣应答,张中谋运笔如飞,一一记录,日后天策大唐的许多重大制度,便在这间小屋子里三言两语便定下了,当然在张中谋的记录中,这次会议变得相当的正式,而张迈与群臣的对答经过润色以后也变得相当的典雅,个个出口成章。

随着新政的议定,一批新的印章也开始篆刻,天策大唐及其附属国盛产玉石,因此大小诸司诸曹,俱用玉印。同时由于张迈反对避讳,因此将鱼符也改了回来,仍称虎符,第一批的虎符则分为金、铜两类,于玉印一起连夜铸造。

这个冬天,孙超在心满意足中病逝,慕容归盈转入参谋系统,杨定国被尊为安国公,河西一战中有功人等俱得提拔,其中郭洛、杨易、薛复三人被册封为上将军,慕容春华、郭师庸、安守敬、奚胜、石拔等俱拔为将军,安守业、田浩、邱子骞以及河西五都尉等一大批有功将领为中郎将。

所有的这些,在天策元年到来之前都还只存于纸面,慕容归盈与张毅等约定要秘密其事,要等来年建元再当做喜事一并颁布。

可惜这等事情本非涉及存亡之秘密,不知道如何就泄露了出来,凉州城内听说改元都兴奋起来,那些涉及到的迁升将领更是很快就收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风声…

都是大冬天,可正当凉州的文官与参谋正热情高涨的时候,北庭却变得很冷,很冷,冷得有一种地狱般的冰凉。

杨易和慕容春华都在积极规划着龙泉关和折罗漫城的防范,慕容秋华在龙泉关安置了许多飞砲,这些飞砲的设置,既不准备用石弹,也不准备用火弹,而是准备直接用冰弹,或者水弹,在大冷的天,如果被冷水当头浇下,那可是不比被烈火焚烧弱的酷刑!

冬日防守的技巧,唐军在疏勒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在大冬天,人的四肢活动能力都会变得迟缓,所以这个时候,一万个人的战斗力有可能都比不上平常时节的一千人,而且大冬天的,基本上也无法冲锋,所以慕容春华也没有安排太多的防守兵马,他的策略是多设据点,然后保证据点内部的供暖设施,只要唐军将士的手脚能够活动开,光是射箭就足以将大部分来犯的敌人灭掉。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这两兄弟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便只等候着北庭饿兵的到来。

“如果他们不来,那就呆在山北挨饿,那就准备来关城之下受死吧!”

酷冷的天气并没有完全封住轮台山道,在确定北庭已将成为一片死地以后,杨易也没有再冒险排除骑兵北上了。

天策元年的春节越来越近了,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冷,但很奇怪,北庭回纥始终没有南下。

“难道,他们安心在北方等死么?”

就在杨易等得有些不耐烦,看看这日天气放晴,他准备排遣敢死骑兵队冒着风雪北上轮台时,北方开始出现异状。

“将军,看!来了!”

被冻得够呛的龙泉关士兵竟然都兴奋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们等候了已久的决战。

必胜的决战!

北庭回纥出现了!

将士们期待着的冰天雪地歼敌行动,要开始了!

然而他们很快就显得有些失望,来人根本不像来打仗的,瘦人,羸马,耷拉着脑袋,还没到城下就已经在换喊救命,呼叫投降。

“投降?他们是来投降的?”

“将军,怎么办?”

这次来的人数共有几百,这批人的身体本来是很棒的,从他们能够忍饥挨饿冒着严寒走过轮台山道就可以知晓了,只是这时却已经在饥饿与寒冷之中完全丧失了行动力。

“让他们进来吧。”杨易说,像这样的人,别说几百,就算是几千杨易也不怕。拥有强大机动骑兵团的他也并不害怕与毗伽野战。

城门开启之前,将校呼道:“抛下武器,下马!”

曾经那么凶悍的游牧民族,这个时候在唐军将士的呼喝下纷纷跑调兵器,下马蹲伏,门将这才下令开城,将数百人押入城内。

这几百人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面对唐军完全丧失了反抗意识,当他们进城的时候,几乎第一句话就是:“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这批牧民似乎已经变成了乞丐,唐军将所有外族战俘都贬为战奴的事情他们不是没听说过,但这时却仿佛已经顾不得了。继续留在北庭,就得等死,投降的话,就算变成奴隶,至少还能活下来。

更何况,安西唐军的战奴政策,西北许多民族其实都已经知道——那是一套让奴隶们有可能通过自己的奴隶而重获自由的制度,也就是说,就算成为了唐军的战奴,也依然有一天有机会成为自由人。

杨易派人分头审问这些投降了的俘虏,结果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北庭回纥分裂了!

当毗伽的大部队回到北轮台城之时,北庭回纥内部开始出现不同的意见。轮台城内,还有一些存粮,慕容春华虽然烧掉了北庭境内大部分的草料,可在山野深处,地头蛇的回纥人还是能够找到一些零星的补养,然而谁都知道这种形势是没法持久的。至少,不可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于是开始有人建议南下,不顾一切地进行劫掠,同时也是像唐军报一箭之仇。但是毗伽却深信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而且还注定会失败。

“唐人是那样的奸猾,他们现在一定固守不战,甚至设下陷阱,等候着我们去送死呢!”

在这一刻,毗伽的想法是符合事实的,可惜在生死存亡之际,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倾听理智的分析,回纥族人现在想知道的是:他们该怎么活下去!

就在这时东方驰来了一队人马,是耶律朔古派来的骑兵,此人老谋深算,在东归的同时,却派了一队骑兵,迂回绕往北方,以避开慕容春华的侦骑,然后再开向浮屠城方向来寻找毗伽。只留下一队骑兵和数万大军一起进入庭州的风险是不一样的,这队骑兵不久便抵达浮屠城,在见到毗伽派出的侦查骑兵之后来到了北轮台城,呈上了耶律朔古的一封书信。

“耶律朔古详稳,要我们先退入漠北。”毗伽说:“等到来春再回头收复北庭。”

“那样不行啊!”葛览道:“大汗!这样做是没有希望回来的。那样我们只会成为一个流亡的部族,永远成为契丹人的狗了。甚至会被直接吞并。”

“那你还有其它办法吗?”毗伽显得有些愠怒,他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尽管原先并不喜欢离乡别井去依附契丹,可是现在他根本就别无出路了。

“我们应该去向阿尔斯兰大汗求援!”葛览道:“漠北远,但伊丽河谷却很近!如果阿尔斯兰支持我们的话,夺回北庭还是有希望的。”

“阿尔斯兰?”毗伽冷笑了起来:“如果他听到消息,我倒敢肯定,他回来的,不过不是来救我们,而是来灭了我们!”

毗伽也不是没有考虑到周围的大援,可是他更加明白,如果前往漠北,还有可能在契丹的统治下得到一片草原被安置起来,那样当然不会再有往昔统治天山南北的自由与荣耀,但多少还算是一个地方部落。但如果是去见阿尔斯兰就不一样了,北庭回纥与岭西回纥的族源较近,如果在这等走投无路的形势下投靠岭西,他毗伽就可能所有部众都被阿尔斯兰吞并,或许对中下层部族来说没什么,但对毗伽本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不用说了!”毗伽道:“我意已决,既然契丹愿意收容我们,我们就马上出发,趁着还有一点存粮,现在就起程!若是迟了,只怕连走到漠北都成问题。”

葛览也就没说什么了,但大部分族长对于在这等严寒的天气下启程前往漠北,都觉得是一场太过冒险的行动,更何况这一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北庭这个生长的故乡了。

毗伽为了鼓舞部族前进,亲自率领部族,押着大部分的羊马走在最前,他命葛览统领第二拨,约昌统领第三拨,可当他走到浮屠城旧址的时候,后方传来惊人的消息:“大汗,不好了,葛览率领俱六、乌宰诸部,往西投阿尔斯兰去了。”

毗伽大怒道:“什么!”几乎就想马上传令,回头讨伐这个叛逆的臣子,但旁边葛洛素马上勒住了他的马头,毗伽反应过来,当场将听到这个消息的所有人除亲信之外全都杀了,跟着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带领兵马冒风兼程,投东方去了。

第一拨人马已带走了大部分的羊,葛览出发的时候又将剩下的谷物几乎全部卷走,留守最后的约昌叹道:“我现在就算启程,能走到哪里?不出五百里东西就吃光了,若来一场大雪,当场就能将我埋葬!但是如果不走,难道真要呆在这里,任由风雪将这座城堡冻成一个巨大的冰棺么?”

北轮台城内所有的回纥男子到了这个地步都忍不住哭泣起来,约昌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如果诸位听我的,那我们不仅能够活下去,甚至还可能要回我们的妻儿,如果诸位不听我的,那么就请各自散了吧。”

滞留诸部纷纷道:“请宰相名言。”约昌已经被葛洛素挤下权力核心,但仍然是第二宰相。

约昌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献出北轮台城,投降唐军。”

回纥诸部到此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只好道:“愿听宰相吩咐,既然大汗都不要我们了,我们就投靠唐人去吧!便是去做奴隶,也胜过在这里饿死,在路上冻死!”

第137章 北庭分裂(二)

杨易听说了北庭分裂的消息后,心下振奋,当即派出两个营的兵力,由赤丁率领前往北轮台城接掌。

赤丁穿过轮台山道,抵达北轮台城时,城内粮食早绝,赤丁入城传了杨易的命令,要城中人众只留下五百兵马听命,其余尽皆到龙泉关就食过冬,约昌与几个族长商议了一番,有族长担心南下以后,万一唐军翻脸不认人,那时候岂非任人宰割?约昌道:“困守轮台肯定是没活路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总得搏一搏。”

便杀尽城中羸马,做成肉脯,作为南下之资,将北轮台城交给了赤丁跟着南下,北庭回纥部落的种族成分其实也颇杂,愿意东归者多与漠北诸部有亲,愿意西进者多与岭西回纥有旧,而愿意南下依附唐军者,则或在血统上与汉人有渊源,或在文化认同与宗教信仰上与华夏贴近,开抵龙泉关下后,望见了一堵坚硬而刚冷且滑溜溜的冰墙,心中大生畏惧,原来慕容秋华十分聪明,当初尚未确知北庭回纥动向的时候,便下令在严冬到来之际从城头烧水倒下,水顺着城墙流下,没淌到地面便已结冰,这便是约昌等所望见的情景。

约昌心道:“还好当初没听一些昏了头的族长说什么孤注一掷南下进攻,否则哪里打得下这里?铁定得被困死在这天寒地冻的城外。”

他率领所有族人跪倒在龙泉关外,哭泣不止,杨易下令大开城门,迎出来说:“诸位这是干什么,有话快请起来说。”

约昌哭道:“杨将军,我等走投无路,特来投靠,从今晚后愿归张大都护麾下,做大唐的子民,只要杨将军能答应收容我的这些部众,我就是在你旗下当一名方归战奴,却也甘心。”他们消息迟延,这时还管张迈叫张大都护。

杨易笑道:“约昌宰相率众来归,那么以后大家便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战奴。来来来,都进城来,外头风大雪大,咱们快进城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约昌等见杨易有善待之意,都各欢喜,到了这个地步,杨易是无需要再做欺瞒的了。

入城之后,杨易下令让每营各带三百人分头休息,自己设下一席,为约昌和几个主要部落的族长洗尘,高昌地区的物资也吃紧,所以这一席也只是烤肉加葡萄酒而已,但约昌已经十分满足,葡萄酒喝过三碗后,杨易道:“约昌宰相…”

约昌忙说:“杨将军,毗伽已经叛我们而去,从今往后我们与他再没什么关系了,我本人也不再是什么宰相,我有个汉姓,姓赵,今后就请将军呼我的贱名吧。”

杨易笑了笑说:“那好,赵兄,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从新碎叶城一路走出来的人,不尚那些虚文,但只要立下规矩就一定会守。赵兄能够率领部众来归我十分欢喜,将来大将军听了也一定会很高兴,但是我们唐军对来归者有来归者的规矩,这一点却不能为赵兄而破。”

赵约昌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们愿意先从方归做起。”

杨易笑道:“那是旧规矩了,我邦疆域日广,种族日繁,哪能还像以前那般,不过赵兄带来的人,多是可以作战、可以放牧的游牧男丁,因此我想将来归族众编为两部——适合作战的,编入行伍,经过训练之后成为牧骑,不适合的,我会划归民部,由有司指定草场,供你们放牧营生。赵兄和各位族长,不会有意见吧。”

一些族长心想:“如此一来,我们岂非被架空了?”但赵约昌却乖巧得多,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别无选择,当即俯首道:“一切但凭将军吩咐。”

杨易大喜,道:“好,好,大家继续吃肉,继续喝酒!”

当晚吃了个酒足肉饱,第二日杨易便委派将领,从来归族众之中挑选牧骑兵源,共择得六千余人,杨易大喜,道:“不想约昌带来的人里头,有这么多的兵种子。”又当众宣布说:“当日我军北进,从浮屠城带回了许多妇女儿童,这里头或者有你们的妻儿,如今既然并入唐军,回头便到各火长、队正处,报知你们妻儿的姓名容貌,让行军司马到伊州领取回来,让你们一家团聚。”

来归族众本来都是随从毗伽南下打仗的,眼见入城之后又被分成兵民,又被打散入各营,本来都有些惴惴不安,待得听到这句话才无不欢声雷动,就是那些没有妻儿的,见杨易连妻儿都愿意归还他们,心也就安了。

这种种繁杂军务自有军中司马处理,杨易却命慕容秋华火急率领四营步兵赶往北轮台城,道:“现在那边养不了太多人马,你到北轮台城以后好好布置,只等来春冰雪一化,青草发芽,我就带领人马冲过去,那时候整个天山北麓就都是我们的了。”

一边训练人马,一边派人向凉州、宁远两个方向通报此间情况。

郭洛收到消息与刘岸、何春山等商议,郭汴道:“北庭既有一部奔伊丽,而浮屠城又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整个庭州几乎成了不设防的地区,这等形势必定会开启阿尔斯兰的觊觎之心。来年杨易哥哥不止要防备东方的契丹,同时还要防备西面的岭西,这样一来压力太大,我们必须设法帮他减轻一些。”

郭洛却沉吟起来,道:“要想帮阿易减轻压力,必须大肆兴兵作为威胁,只怕…我们未必有足够的力量。”

郭汴道:“萨曼正贪着和我们赚钱,听说我们打通了通往中原的道路,高兴都来不及呢,不会和我们动兵的,现在我们的敌人就只剩下一个方向,那就是向北,以我们的兵力会有什么问题。”

“我们的兵力,确实没问题。”郭洛道:“可是你别忘记,‘大兵之后,必有荒年’这句话!”

郭汴一愕,刘岸叹道:“不错,高昌的形势,似乎是比预料之中更加严峻!”

新册封的两个都督,杨易的辖区离得较近,因此只管军,不管政,所需的后勤日常费用虽然由焉耆、高昌、伊州三地拨付支应,但政务官的任免他无权过问,郭洛的辖区离得太远,所以自主权便更大,权力也要比杨易更泛一些,托云关以西不但军务是郭洛全权掌控,政务上他也管。

高昌地区由于误了农时,官员在勘察城外被破坏了的土地以后下了一个很悲观的结论:来年的高昌地区只怕将会爆发大饥荒!焉耆地区和伊州地区的农业收入也不容乐观,因此必须提前做好从其它地区调粮的准备。

眼下天策军治内,有可能产生大批余粮的地方,首先是沙州,其次是疏勒,然后才是龟兹。

郭洛道:“从东面传来的消息看,焉耆、伊州明年能够自给自足就算不错了,高昌既要赈灾,又要应付来春的战事,势必需要大批的粮食,龟兹算到尽,最多只能负担三分之一弱。那显然远远不够。”

郭汴道:“那还有沙州!”

刘岸道:“沙州的储蓄很多,但这次大将军向东拓土,耗费甚大,沙州的余粮虽然丰饶,但陇东刚刚开辟疆土,沙州明年只怕还得向东面继续供应粮草,所以最多也只能负担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一,就得从疏勒、莎车这边想办法了。”

郭汴叫道:“可是从疏勒这边调粮过去,那…那太不划算了!”

天策唐军的领土犹若长蛇,这不止给国防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而且在粮食运输上也会变得极为困难,运输成本极大,从疏勒到高昌路程数千里,又都是旱路,就算是畜力较足,中途消耗掉的粮食,也会比运抵高昌的粮食多出倍蓰!因此当初杨易一得龟兹张迈便喜出望外,不为别的,就在于得到了一个能就地补给的地方!若是依靠疏勒来负责整支军队的后勤,那么那场东征之战的成败只怕就要改写了。

这个道理连郭汴都懂得,郭洛自然更不会不懂,从疏勒出发,光是负责军队后勤已经为难,更何况现在是要去赈济比军队多出数倍的高昌百姓!

郭洛道:“这事会很难,而且很不划算,这个大家都知道,可就算得消耗好几石粮食才能运得一石抵达高昌,这粮食还是得运!因为高昌不能乱。来年不管高昌那边开出什么数字来,我们都要设法筹集。我已经决定了,从立春开始,托云关以东不要再运粮食过来了,疏勒、莎车的储备粮草以及新粮,全部准备着随时东运。”

郭汴惊道:“若是这样,那我们这边哪里够用?”

张迈在东进之后,在后勤补给的规划上,疏勒、莎车的余粮按比例部分储存起来,其余则尽数入军帐归郭洛调用。宁远军区乃是天策军西路重镇,兵民比例远远高出正常水平,所以哪怕是军队驻防不动,粮食也无法自给自足,必须由大疏勒地区这个后方来给予接应。如果是要调动兵马出征,那就更是远远不足了。

郭洛道:“这两年我军其实是在穷兵黩武,是有些在透支我们的未来,如今侥幸打通了丝路,扩张了领土,但内政上的恶果也开始要反噬了。”

刘岸道:“不错,因此接下来三年之内必须以安静休养为大政略,我已经拟了书信,就此事飞驰凉州向大将军阐明我的看法。”

郭汴不愿意去探讨这么大的事情,只是追道:“那阿尔斯兰呢?难道就因为缺粮,我们就不管他了?”

郭洛苦笑道:“你这句话可大有问题,什么因为缺粮就不管他,我跟你说,缺粮这件事情,足以让我们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但是…”郭汴才要说话,何春山已经道:“虽然如此,但东方大胜之威,还是可以用的。就算我们不出兵,仍然有机会牵制阿尔斯兰。”

郭汴问道:“你是说靠恫吓么?”

“不止,”何春山道:“莫忘了,我们还有张怀忠这颗棋子呢。这几个月来阿尔斯兰几次三番要调他入八剌沙衮,但张怀忠总是找尽了理由推三阻四,根据我最新接到的情报,有一次阿尔斯兰甚至谎称张怀忠的幼子身患重病,要他赶紧来见最后一面,但张怀忠还是硬起心肠,找了个借口混蒙过去。由此可见,张怀忠和阿尔斯兰的确是从来未想过真心对待对方。因此若我们借助河西大街之威名,挑破他与阿尔斯兰的关系,甚至暗示他进兵收复俱兰城、灭尔基,并许诺我们会做他的后台,将有机会说服张怀忠东进,那么阿尔斯兰势必自顾不暇,我们不动一兵一卒便可牵制得岭西回纥无力向东!”

刘岸一听道:“好,如果都督没有异议的话,不如我们就这么办吧!”

书信仍然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往凉州,另外一份仍然走萨曼境内,进入怛罗斯城,将郭洛此次的意图宣读毕,萨图克召集还留在身边的诸将、大臣商量,苏赖道:“这帮唐人,若有真正的好处早自己吞了,如今却怂恿我们背叛阿尔斯兰,怂恿我们收复俱兰城、灭尔基,还说实在有必要的话他们会派兵相助——但依我看,郭洛的这个许诺纯属空口,断断信不得!可他还是这样做,这分明是另有所图!他们内部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郭洛才会有这样的提议。”

萨图克道:“那依苏赖老所说,我们却该怎么办?”

“按原定计划行事。”苏赖道:“至于阿尔斯兰的催逼,嘿嘿,就说唐军取得河西大捷以后,已准备向西拓展,所以我们必须留下以观唐军动向。”

萨图克道:“我们已经拖过一次又一次了,这次…”

“这次将是最后一次!”苏赖道:“过了这一次,可汗你就将如同狮子回到旷野,再一次成为野外的王者!”

第138章 轩辕大会

正月初一,天气的寒冷臻于极端,但冷到极处,也就预示着春天即将到来。

这一日,西北文臣武将以及凉州父老大聚于凉州中轴线偏北的校场。凉州城内本有三座校场,去年张迈入城之后,将其中一座辟为军用训练士兵,而最大的这座则辟为一座广场作为百姓聚会之地,并将从夷播海附近带来的“汉宣定胡碑”立在这里,又拆掉了周围一些破陋不堪居住的房屋,扩大广场的面积,将广场起名曰“轩辕”,以示不忘自己是炎黄子孙。

十二月最后的几天大雪飘扬,正月初一积雪未融,天气冰寒,但轩辕广场还是聚集了两万多人。他们聚集在这里经过议论,探讨的议题包括要给西北军民的领袖——张迈上一个新的名号,以及确立这个政权对外的名称。

这些事情,张迈以及几个重要的参谋本来早有决断,从慕容归盈到张毅,他们虽然觉得张迈定下的“天策大唐”等称呼有些不伦不类,与书册记载不甚符合,却也没打算反对,但张毅却认为,这样重大的事情,还是必须拿出来公开讨论然后决定,方显尊贵隆重。他建议召集西北的儒生以及高僧大德进行聚议,聚议所得最后将更能服人心。

郑渭却道:“我们的领地东西万里,从这里传令到宁远,然后那边护送儒生过来,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这些人若有威望,则必然是在当地起着重要作用的人,是各界的梁柱,眼下我军中部、西部都将会有大事、难事发生,在这个时候并不宜将这些人召集到中枢来,那样会导致中部、西部人物空虚的。”

张毅道:“那么至少请凉州大儒以及还留在凉州的高僧一起聚议,以示隆重。”

郑渭心想:“张龙骧那日三言两语所下的决定,虽然有些粗鄙不文,但意象宏远,正是开国武野之风,和西北的实际情况、和我们的立国根基十分匹配,西北下层百姓以及基层官兵十有八九都是文盲,定下个威武的名号,大家叫着叫着自然都会很快就习惯。凉州破落已久,哪里有什么大儒。现在凉州城内也确实有不少西北名流,但都出自沙州,至于高僧大德,自然字字不离我佛慈悲,若由这些人来聚议,到时候必然会说出许多迂腐之论来,张毅等人挟持舆论再来和张龙骧讨价还价,张龙骧说不定就得妥协,弄出许多虚文来,那样反而会误事。”

张毅等人这时也确实都拥护唐军,拥护张迈,只是政略方向与郑渭不相一致。郑渭想到这里便给张迈使了个眼色,张迈沉吟着,说道:“既然是聚议,那就不限于儒释两家,将凉州城内的军、民、工、商,以及各宗教教徒,还有郊外的胡汉各部族长乡长都叫来吧。在正月初一我们召开个大会,议定这些事情,然后一起庆贺新年。”

张毅一愕,说:“那些武夫、商贾,农民牧民,哪里懂得国家大事?”

张迈道:“我们的国邦不止是大儒、高僧们的国邦,士农工商、各族各教都有份的,武人尤其不能忽视——咱们是靠着他们才打下这片疆土,维持眼前安定的。既然是探讨大家的事情,便不该将他们拒之门外,他们就算没什么文化,不会说话,那至少让他们听着啊。公道自在人心,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未必就听不懂。”

郑渭心道:“这些儒生咬文嚼字可以,掌控大场面就不行了。”便也赞成。

张毅道:“这个…许凉州城内军民都来议政,这个…那少说也有几万人,会乱的。而且自古以来,也没有让庶民参议国家大事的道理。”

“不对!”张迈的历史虽然学得不行,脑子里却恰好记得教科书上的一件大事,对张中谋道:“我记得周朝的时候,有一个昏君把国家搞乱之后,国人发生暴动,那是什么事情来着?”

张中谋道:“那是周厉王时候的国人暴动。”

“是啊。”张迈道:“周人赶走了周厉王以后,不就国人议政,然后重新立了个王吗?”

他的历史,果然不行,张毅愕然道:“国人暴动是有,不过国人议政…这个…有这事么?”

郑渭接上了口,微笑道:“肉食之中鄙者,糟糠之中多智士。咱们现在都是肉食者了,如果有机会,听听糟糠的声音也不错。需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是儒中圣者,可他也没说儒为贵、僧为贵啊,咱们天策政权起自中下层,不可忘本。”

张毅本要辩论国人议政的事情历史本无,但郑渭说道民贵君轻的义理来,他却也无法辩驳,心想张迈决意如此,自己何必太过和他唱对台戏?只好去办,召集凉州城内城外军民,除了轮值官兵之后,正月初一这一天都可到轩辕广场来听政议政。

这一来可就热闹了,各族各教的士农工商都可以去听政议政,哪朝哪代都没听说过啊,若是张迈入城之初就有如此提议,只怕百姓谁也不敢贸然前来,但扫雪等事情已经奠定了张迈在凉州百姓心目中“平易近人”的印象,既然是大将军开了口,那么来听听总没错,就算自己不可能真的去议政,至少也凑个热闹。

初一这天天气虽冷,凉州军民却是四方云集。以数量而论,自是凉州的百姓居多,但凉州的土豪多已经被端掉了,剩下的就都是底层人物,人数虽多,精英却少。

其次就是跟随张迈一路东征者,龙骧一府自不待言,那是能跟随张迈出生入死的铁杆。

此外刚刚从高昌迁来的大批安西旧部——这些人有军眷,有商人,有良匠,也有像安六这样已经退居二线的老者,他们跟着张迈到疏勒,到龟兹,到高昌,如今又来到了凉州。

再有便是各地最有先见之明的商人,如郑济——他们加入安西的日子虽浅,但活动能力却很高。

再有便是从沙州跟来的一些家族,这些都是看到大势所趋,准备将家族东迁的识时务者。

除了这些人外,河西各寺来到凉州而尚未回去的僧侣,以及祆教、明教等准备在凉州开寺立基的宗教领袖,也都代表一定的势力。

大会的消息传开,郑济摸不清这次会议的意图,悄悄来见郑渭,道:“天策大唐的名号,不是都已经决定了吗?为什么又忽然要召开什么大会?叫了这么几万人来,又有什么作用?决断大事,不谋于众——难道这些人还真能出谋划策不成?”

郑渭笑道:“决定是决定了,不过只是我们几个决定,毕竟还没公布。我跟着张龙骧,上万里走来,一直都是驭军以刚,驭民以柔。在军中他说一句是一句,事情可以商量,决定既下就不容置疑。不过对百姓他的态度却柔软得多。咱们现在又不称帝,当日凉州大会,张龙骧又不宣称他之所以能统治西北来自神佛庇佑,而说是由于得到百姓的拥戴,既然出于百姓的拥戴,那么这些国号、年号之类,自然要得到百姓的支持。”

郑济道:“我只是怕人多口杂,难以统一,那时就扯皮了。”

“哈哈,那你就错了!”郑渭道:“如果只是几个硕儒、几个高僧来讨论,那时候意见才难以统一呢。上智者各怀其志,乃是分权之渊薮;下愚者崇拜强者,那是集权之力量所在。人越多,意见越容易统一。张龙骧这个冬天常常下坊间、乡间视察,在百姓中口碑极好,那些不涉及生计的事情,只要是他赞成,百姓便都会赞成的。”

郑济沉吟道:“若是如此,那到时候却不能由得百姓计议,只需问百姓一句是否就是了。”

郑渭失笑道:“这等事情,哪里需要你来教,张龙骧比你我老练多了。”

到了这一日,所有人都到了轩辕广场坐定,张毅吩咐下去,各乡各坊、各族各教、各行各业按照划定的区域坐定立定,父老、族长、主持、大商家等领袖人物在前,平民百姓、普通族众教众在后,广场中间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摆列着张迈郑渭等的座次。

看看天色大亮,该来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人人都等着要看看这个就活在这凉州城内的传奇人物。便听中间特地让开的大道上得得声响,张迈率领石拔、田瀚等人走了进来,广场中所有军人不管是值勤的还是来听政的,立刻以军礼肃立,各族百姓望见纷纷欢呼,大叫:“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真的来了!”“哇,那就是大将军啊,他原来长的这样的。”

这时张迈身上已经自然而然地具有一种强大的气场,他一抵达,整个广场的气氛马上就不同起来,他在马上举手与诸族问好,又靠近了与一边人群握手,也非人人都握,但凡与张迈握得手的当场便感动得涕泪交加:“我刚才和大将军握手了,我刚才和大将军握手了!”

后面的人听了纷纷挤上前来,另一边的百姓纷纷高叫,人群的高呼从这一边传染到那一边,就像一把火将干柴点燃了起来,从这一堆烧到那一堆,张迈还没走到广场中央,整个广场却如沸腾起来了一般。

第139章 拥与赠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但也正在孕育着一个全新的时代。

丁浩也坐在人群之中,他自从接应薛复,为覆灭番禾立下了汗马功劳,新政权在凉州城外安排了一片地给他,同时解除了他农奴的束缚,当丁浩在为自己背叛主人不安的时候,新政权又安排了一个高僧来开解他,为他诵经,这一切都让丁浩安心了下来,当他搬到凉州城外的新家——一片只有一件小木屋的荒地上时,他的心里却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屋内,有唐军拨给他的过冬粮食,折逋瑛赏赐给他的那头牛也在。旁边是正在哺乳的老婆,身后是一帮兄弟,他们正商议明年该种什么粮食。冬小麦是误了,春小麦行不行呢?

这时候鲁嘉陵广派僧侣,说大将军要宣布大事,要求大家入城支持。

带着对张迈的感激,他和王安等人跟着大队来到城内,坐在指定的地方,那是一个相对靠前的位置。和他们坐在一起的,左边是另外一家被释放了的牧奴,如今从新政权处赁到了一片草场,而且第一年免租。右边是一户农奴,在土豪割据时代受了莫大的冤屈,全靠法曹衙门才得以平反,因此对于给他们家带来新生的张迈更是充满了感激。

作为一个曾经的农奴,但同时又是一个土豪麾下的战士,丁浩的见识算是比其它一辈子没走出领地的农奴广些,不过眼前的局面他也不是很理解是怎么回事,只见高台上坐着一些他不认得的人,峨冠大袖,看起来不是很顺眼,又有一些和尚,那是丁浩所不敢得罪的。

坐着坐着,当开始有些牢骚的时候,马蹄声引起了包括他在内所有人的注意,这时候身边有个人说:“是大将军。”丁浩抬起了脖子,果然看见了张迈,也跟着大叫:“大将军,大将军!”

王安大声问:“大将军?”

“对,对,我见过他的,没错,就是大将军!”

左边的前牧奴和右边的前农奴更是都激动了起来,大叫着:“大将军,恩人啊,恩人啊!”

在对面,军人们已经肃立行军礼,张迈骑着汗血王座,却到了百姓这边来,伸出了手,丁浩忽然激动起来,想也没想地便也伸出了手,在最前面的一排人是鲁嘉陵派遣的,稳稳站着不让后面的人冲垮以维持中间的跑马道。丁浩的手从他们的肩膀之间伸出去,期待着即将近前的张迈能够碰一下,握一下,好沾一点英雄气,或者是一点王者气,或者是一点龙气,王安和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伸出了手,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见到丁浩激动,他们也就跟着激动了起来。

张迈的马慢慢地走过,人群中有人叫道:“大将军,大将军!”有人叫道:“恩人啊,恩人啊!”更有人叫道:“大将军万岁,大将军万岁!”

丁浩王安也就跟着叫:“大将军万岁,大将军万岁!”

在汗血王座经过的时候,王安和那户前牧奴的儿子刚好都触碰到了张迈的手,在那一瞬间两人都感一阵振奋,那个前牧奴的儿子只是个少年,更是哇哇大叫起来。

“大将军!我刚才碰到大将军的手了!”

张迈骑马走到台边,翻身上台,跟着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儒生出来讲话,这人说话文绉绉的,丁浩也听不大懂,也不大想听,跟着台上有人似乎在辩论着什么,这么大一个广场,几个人在高台上说话,又缺乏有效的扩音设备,只有前面的一些人能挺清楚他们的话,但丁浩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候又有几个父老站了出来,轮流各说出了一番道理,只是他们气力中衰,更是没法让太多人听见。

丁浩问脑子比他灵活而且听过半年经书的王安,王安说:“台上的人,好像在说大将军已经执掌整个西北,所以我们要给他上一个尊号。”

“什么尊号?”

“元帅,还有天策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