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继荣惊道:“怎么会这样!来了多少人?”

安守慎道:“元帅所料不差,他们果然在入夜之后,便在秦州西南三十里外哨岗较疏处强渡河滩,幸而我军早有准备,击破其奸谋,马旭正要赶来报捷时,忽然更西面数十里外又传来急报,原来蜀军又从上游渡河了!马旭赶去时,他们已经抢了河滩!原来这些人竟然用木筏、气囊渡河!初时上岸只有数百人,又都是步兵,不料这数百人却狠辣无比,冲击之下竟然杀了我们一个校尉,掩护着后来者陆续上岸,如今怕已有数千人过河了,但还不上万数。”

马继荣听说不上万数,又是步兵,心中稍定,道:“必须赶紧再派援军!”

安守敬便派了自己的侄儿——安守敬的儿子安申领兵两千府兵以及六千秦西兵马前去救援。

马继荣道:“马旭误事,折了我军锐气,此事得禀明元帅,你我也要去请罪。”

安守慎道:“这几天元帅为了环马高地的事情都没睡过囫囵觉,现在怕已经就寝了,是否需要去打扰?蜀军不过数千人来,威胁不了秦州的。”

马继荣道:“秦州是大军根本,不能出事!我们且一起去看看,或者元帅并未就寝。”

两人便来到张迈屋外求见,马小春见了他二人道:“元帅刚刚睡下,怎么,环马高地又有什么紧急军情了?”

便听屋内张迈叫道:“什么事情?环马高地怎么了?”

安守慎和马继荣对望了一眼,一起进门,马继荣道:“不是环马高地的事情,只是马旭误事,还请元帅降罪!”说着跪下磕头。

张迈愕然道:“马旭误事?”

安守慎便将战情说了,张迈脸色微变,道:“这一段渭河百余里之长,原本难以防得滴水不漏,但木筏渡河手脚必湿,气囊渡河,那是半边身子泡在水中,现在是什么天气,泡在水中渡河,寻常人早冻得半死,他们上岸之后还能作战,还能以步兵冲动我军骑兵阵脚?蜀军之中还有这等精锐?那是哪一支部队?谁做将领?”

他的几个问题,安守慎没一个答得上来,道:“被冲动的非是我府兵骑兵,乃是秦州的兵马。蜀军将领尚不知是谁。对方是奇袭得胜,如今既无马匹,又无器械,我们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张迈斜睨了他一眼道:“这事有些蹊跷!秦州是我赤缎血矛所在,若被逼近,奚胜和郭威都要震动难安,若被敌骑冲至城下一战,那我们的虚实就露底了!”

安守慎忙道:“属下已经追加兵马前去,必能亡羊补牢,元帅无须太过忧心。”

张迈点了点头,却还是起身穿衣。半个时辰后,又有战报传来,却是敌军已经基本渡河完毕,渡河之后约有五六千人,这五六千人彪悍异常,竟然凭着步战击退了马旭,跟着却投西北而去。

马继荣大喜道:“秦州无忧矣!既是奇袭,会当倏忽来去,以神速取胜,趁我不备攻至秦州城下!如今他们既然得利,却不来攻秦州,反而投西北而去,可见统兵将领虽然勇猛异常,却是有勇无谋之辈!”

张迈下令:“取秦州地图来!”

找到了敌军渡河地点之后,手指往西北一移,那里却有一个牧场,张迈嘴角一阵抽搐,道:“对方不是有勇无谋!而是有备而来!事前做足了功夫!他往西北,是去抢马!这帮人不是步兵,他们是骑兵!骑兵步战时还有这等战力,这是什么人!”

安守慎心头巨震,约莫到四更时分,忽然马小春在外道:“元帅,外间百姓有些骚动了。”

张迈喝道:“骚动什么?”

马小春道:“西面有大火冲天而起!许多百姓都出门观看呢。”

张迈匆匆披了衣服,赶到楼顶,果然见西北方向有大火冲天而起,算那距离,正是那个牧场!这时前线传战报来说安申已经与马旭会师,已经赶去追击敌军。

安守慎惴惴不安,张迈道:“这两个小子,此战多半要败!可惜了安守敬一生英雄!你们的这两个侄子,今夜凶多吉少!”安守慎和马继荣听了张迈的推断都觉骇然。要追加兵力时,张迈却不许,只道:“好好巡河!不要让后续兵力继续得渡!牧场那边的战局,我们已经来不及干预了!”

慕容春华这时也听到了消息赶来,推敲敌军用兵的情况后道:“巴蜀多奇才!竟然还有这等人马,我们之前可小觑他们了。”

约莫四更时分,战报再次传来,信兵灰头土脸,声音带着颤抖,道:“安、马两位将军开抵牧场,却见敌军烧了牧场,大火冲天,他们背火结阵,安将军催兵马围攻,敌军为首千人忽然冲了过来,冲入我军阵中,我军抵挡不住,被他们突入中军,有一员大将极其悍勇,竟然阵前斩…杀害了马将军…”

马继荣啊了一声,脸色变得如同金纸,张迈面无表情,道:“后来呢?”

“马将军战死之后,我军军心变动,对方趁机冲了过来,我军全被冲散,投降者过半!安将军也败乱中失踪了。”

陡然闻此噩耗,周围诸将无比惊恐难安,慕容春华急忙下令牧场战败之事不得声张。

张迈的脸色升沉不定,忽然间放声大笑,赞道:“好!好!好对手!没想到我后院起火,放火的还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安守慎听得浑身发抖,赶紧跪下请罪,张迈挥了挥手,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哪里就都能如愿。看这人用兵,奇狠毒辣,而且背后似乎还有对此次战役全盘战略的通悉作为支撑,如果他真的看透了这盘大棋的虚实,那这人的眼光手段,直可与杨易、郭威比肩了,你斗不过他,倒也情有可原。”又问:“他们打出旗号了吗?”

“牧场一战已经打出旗号了,是一个卯金刀。又有一面小一点的旗号做前锋,写着王字。”

“卯金刀?刘?”张迈道:“孟昶手下,有哪个刘姓、王大将?王处回?不应该啊。”急令人赶紧去查。

安守慎道:“不管是谁,属下这就调集兵马,前往围剿!”

张迈道:“巡河部队,不可妄动!对方渡水之后,身体湿冷、手足冰冻之下,还能骑兵步战,冲退骑兵阵脚,跟着退至牧场,背火一战,就能以多敌少,而且胜得易如反掌!这显然是精兵中的精兵!我军只有几支精锐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他们如今有五六千人罢,五六千精锐骑兵,在这渭河平原之上纵横来往,如果没有实力对等的精锐,几万人也困不住他们。除非是小石头或者薛复在此,否则调几万人去也不见得有用。”

慕容春华道:“待我去吧。”

张迈道:“谁都可以动,就你不能妄动。”说着双眉抟成一团,显得十分忧虑。

慕容春华道:“六千骑兵,纵然精锐,也只能起到扰我后方、乱我军心的作用,无法攻城,若要让我秦州有倾覆之虞,必须得是蜀军的大军涌至才行。本来三更之时,这个刘姓将军既然渡河成功,蜀军大军就应该在夺岸之后蜂拥而至,但结果却只有这支孤军登岸,如果我所料不错,蜀军内部应该也有矛盾,来袭者定是一员奇才,但孟昶王处回只怕对这支来路奇险的孤军并不看好。也幸而如此,否则我秦州恐怕就要陷入万劫之地了。”

张迈听了这番分析精神稍稍振作,双手一拍,道:“不错!但现在他们的大军想要再次渡河,就不容易了。”

他吩咐安守慎:“你调集人马,亲自督战巡河,若南岸再有一人一马渡河!你就提头来见!”

安守慎领命去了。慕容春华道:“阵前冲锋,奇谋应对,非守慎所长,但协调安排,巡河防守,他却可保渭水无恙。”

马继荣道:“只是那支奇兵在我军西面,却是如芒在背!不得不拔!”

张迈道:“这支兵马,我亲自来对付他吧。”

马继荣道:“杀鸡焉用龙刀?”

“来的不是鸡,而是一头猛鸷!”张迈道:“至于我的刀…嘿嘿!只是我真想知道,这员姓刘的大将到底是谁!”

第198章 周秦汉唐,四代故民

这一夜,秦州的情况变化几乎是用时辰来计算的。

慕容春华这些天隐身于秦州城内,实际上几乎是作为张迈身边的参谋,随着情况的恶化他时时密切注意着军事变动,几乎失眠,张迈却忽然呼呼大睡了起来。

自契丹逼近环马高地以来,张迈总是浅睡易醒,从未睡得如此之沉,如今环马高地的危机尚未解除,东方刘知远的威胁仍在,偏偏秦州背后又出现了肘腋之患,张迈反而在这个时节呼呼睡了起来,这不能不说是反常,让慕容春华大感奇怪。

有军渡河偷袭,这事天策军瞒得极紧,但西面火起毕竟人人看见,只是老百姓只是望见火起,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罢了。

秦州城内,却另外有人觉得事情蹊跷,这人便是雄武节度使杨光远。杨光远秃头独臂,形貌丑怪,人称“杨秃子”,却也是中原名将,当初李从珂对他十分倚重,石敬瑭造李从珂的反,联合契丹从北而下,杨光远眼看难以抵挡而出降,石敬瑭能较为顺利地进入洛阳,与杨光远的变节不无关系。

因此石敬瑭入洛之后,对杨光远十分重视,杨光远甚会忖度人心,知道石敬瑭虽然造反却喜欢忠义之人,因此尽管富贵却常常表现得闷闷不乐,石敬瑭怀疑他贪心不足想做皇帝,暗中派人试探,却听杨光远叹息说:“臣贵为将相,非有不足,但以张生铁死得其所,臣弗如也,衷心内愧,是以不乐。”

张生铁就是张敬达,这话的意思是我恨不能和张敬达一样作为人臣尽忠死节,如今虽然富贵却非我所愿,石敬瑭听了这话之后更加高兴,对杨光远更加倚重,还让杨光远的三子杨承祚当了驸马,两家联姻。

因天策威胁重大,石敬瑭便命令杨光远镇守西北,实指望他能够在抵抗天策之事上尽一份力,不料赤缎血矛才到秦州城下,杨光远竟然就开城出降,这事差点将石敬瑭气得吐血。

在秦西诸州归降的藩镇里头,以他位望最高,凤翔节度使安审琦也还是他的老部下,张迈为安抚人心也未动他,还常与他同出入,共作息,以抚秦西诸将。

这一晚秦州西面忽然火焰冲天,杨光远十分惊讶,暗中与两个儿子杨承勋、杨承信商量,认为秦州之西必定出事,杨承勋见了乃父神色,就知他又动摇了,道:“爹爹,当初天策军势如虹,赤缎血矛突然间逼到秦州城下,我们仓皇之下投降了他。而如今天策军的局势,看来确实也有些不妙,只是我们先背叛了李从珂,跟着又背叛了石敬瑭,如今就算想回头,只怕也无路可走了。哥哥虽然是驸马,但现在也生死未明了。”

杨光远迟疑不决,杨承信道:“安叔叔如今也在城中,不如邀他一问如何?”

原来当初石敬瑭布防西北,以刘知远镇长安,以杨光远镇雄武,以安审琦镇凤翔,这三人也都是一时之选,石晋雄踞中原,得了中原人物,其军中名将远较孟蜀为多为强,否则中原如何能够与契丹抗衡多年?为了对付天策军石敬瑭一下子就布下了三员重将,他对西北的重视可见一斑,只是没想到杨、安两人都变节得这么快。

后来郭威在凤翔布防,军务日繁,务求严谨,恰在这时,出自安审琦推荐的几员秦西将领先后在青刚峡、方渠镇溃败投敌,张迈便因此召安审琦来秦州问话,一直未放回去,因此安审琦也在城内。

杨光远与安审琦交情不浅,而且两人先后投降了天策,利害交关,暗中早就有了互相照应的默契,听儿子这么说,便道:“好,却小心些。”

杨承信便秘密去请了安审琦来,杨光远说起西面火光,安审琦道:“我也听说此事了,这火来得猛烈,而且事前事后城中颇多异动,我料西面必有变故!”

杨光远道:“你看该不会孟蜀渡河了吧。”

“难说,”安审琦道:“也可能是契丹已经攻破环马高地南下了。”

他二人虽然是刘知远故人,却也都没想到刘知远竟敢行此险着。

杨光远道:“若是这样,兄弟你可有什么打算?”说到这里目光闪烁。

安审琦道:“孟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蜀军渡河,也无大患。但如果是契丹铁骑杀到附近,那天策可就真是危在旦夕了!”

杨光远道:“若是孟昶,咱们不用理会他。若是契丹呢?”

安审琦道:“契丹是外族贼子!咱们在中原叛来叛去,都没什么关系,若投了契丹,那可就污名难洗了!”

杨光远鼻孔轻轻哼了一声,一时无言。

杨承勋道:“叔叔,若契丹真个杀到近前,那天策军这回只怕就要全军覆没了!咱们是新降之将,张元帅对我们又不信任,不见他日前才将你调到秦州?其实那就是变相削了你的兵权啊。他们如此对我们,天策这艘船如果真的非沉不可,其实我们也没必要跟着他陪葬!”

安审琦却道:“不然,听说天策军在甘陇一带政声卓著,凉兰百姓都有与张元帅同生共死之心,若是这样,就算这次在秦西吃了大败,张元帅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这就叫‘上下同欲者胜’!”

杨光远冷笑道:“百姓愿与张天策同生共死?道听途说而已。”

“我却觉得是真的。”安审琦道:“别的不说,就说这雄武、凤翔两镇,张元帅进入这才多久,便已经深得民心。他能如此治秦西,则凉兰的政声必是真的。”

杨承信道:“他这是在收买人心。”

安审琦道:“就算他是在收买人心,却怎么不见李从珂、石敬瑭他们也收买人心?若李从珂、石敬瑭他们也能这样收买人心,别说秦西十余州会叛变,我敢说他们早就一统天下了,还轮得到契丹、天策在这里逐鹿天下?”

原来杨光远和安审琦在石晋时虽然都是一时名将,但为人却颇有区别,杨光远善于邀上之宠,安审琦则能安军民,他在凤翔那段时间虽然不长,治军治民却能严而不残,威而不暴,将凤翔府治理得颇上轨道,这也为郭威顺利进驻后减少了不少内部压力。故而张迈对杨、安两人的态度也有微妙的区别:对杨光远是高调笼络,看重的是他的影响力;对安审琦则有试炼之意——那是看重他的人品了。杨、安两人对张迈的态度也因此有微妙的差别。

杨光远道:“听兄弟的说法,这番无论成败都要攀定天策这艘大船了?”

安审琦道:“张元帅既得军民死命,就算这边局势不妙,真个西溃,总还能守住凉州吧。守住了凉州,就算再也无力问鼎中原,偏守一隅还是可以的。我们跟着他,也还有个着落。但如果再投降契丹或者孟蜀,只怕将来都没好下场。至于石敬瑭…他现在恨不得食我二人之肉,寝我二人之皮。”

“那又未必。”杨承勋道:“我等叛变之后,也未听说洛阳那边处死三弟,或许洛阳那边,也还留有一线呢。”

安审琦只是摇头,几个人说着说着,意思越来越远,安审琦道:“不如先将西面起火之事探个明白吧。说不得只是如军方所传,只是失火,其实没什么大事,那我们就空争论了。”

杨光远道:“怎么探?”

安审琦道:“我与大哥一起前去见张元帅,就说听西北火起,怕是有叛乱,我们请缨出城。如果张元帅允许,那事情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张元帅不肯或者迟疑,那就是出大事了。”

杨光远沉吟道:“那兄弟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安审琦答应了,也不顾天还没亮,就来求见张迈。这时张迈正呼呼大睡,马小春挡了他的驾,说:“这等小事,不用烦元帅了。”便建议安审琦去问主掌秦州防务的官员。

安审琦就去寻安守慎——不料安守慎已经去渭河巡防了,秦州防务交到了马继荣手里,这时杨光远才来,听说此事就走,安审琦叫住了他,杨光远低声冷笑道:“还有什么好问的?必定是出事了!”说着就脱身离去。

这时天色已蒙蒙亮,安审琦心道:“难道真的要再叛变?虽说自前唐灭亡以来,天下人全没将忠义当回事了,可我先叛李从珂,再叛石敬瑭,如今若是再叛,那就是比吕布那三姓家奴都不如了,往后还有什么前途?”

反复思量,终于再次撞到张迈门外,叫着要见张迈,马小春挡他不住,急唤护卫,张迈在屋内听见,惊醒按刀喝道:“什么事?”

安审琦叫道:“元帅!安审琦有要事求见!”

屋内静了静,才听张迈道:“进来。”

安审琦闯入屋内,单刀直入问道:“元帅,西面牧场那场大火,是契丹放的?还是蜀人放的?”

张迈微微一惊,随即笑道:“你的消息倒也快。”

“不是我消息快,是那场火太大了!秦州城内,谁没见来?只怕渭河之南,也会有人看见!”

张迈见瞒不过,淡淡一笑,道:“不是契丹,是蜀军吧。今晚他们偷袭渡河,我军小有失利。”说着将事情前后因果简略说了,安审琦久于军旅,一听就知道这夜的渡渭偷袭乃是名将手笔,惊讶道:“蜀人中还有这等豪杰?嘿!还好只是来了这点人马。”

张迈道:“人马虽少,却是精锐。”

安审琦道:“那莫非是孟知祥留下的硕果么?”

“不知道。”张迈道:“你久在中原,又镇守过凤翔,和蜀军有过交接,可知道他们之中,有一员刘姓大将,他有一先锋,乃是姓王的么?”

安审琦道:“刘?王…没听说过。不过无论是谁,这支军马都是我们的背上芒刺、眼中铁钉!不除不快!从昨晚到现在,怎么都还没见鹰扬军出动?甚至就是龙镶铁铠军,只要调一路过去,就算那六千人都是契丹腹心部也平了。”

张迈沉默了一下,并不回答,只是道:“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你出去吧。”

安审琦眼光闪烁,猛地道:“元帅,秦州城内,不会是…其实没有多少精兵吧?”

张迈一惊,提刀喝道:“你胡说什么!”刀已经不知不觉架在了安审琦的脖子上!

安审琦见了张迈如此反应,非但不怕,反而一笑,道:“看元帅这般,却是叫我猜对了!秦州内外,果然空虚!否则如何容得那几千人放肆?元帅也不会因被我道破而失态。”

张迈心想自己这样紧张,却是真失态了——本来张迈这时的心弦已经历练得非同小可,只是此事乃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干系的岂止是此战胜败而已,简直牵连着华夏百年国运!秦州城内,也就慕容春华知得清楚些,其他就连马继荣、安守慎等人都不知道全部,所以忽然间被当面戳破,不免失措。

这失态只是一瞬间事,张迈迅速就恢复了平静,收回了横刀,哼了一声,道:“有我在,秦州不会有事的。”

安审琦道:“那么元帅打算派谁出战?”

张迈道:“区区五六千人,我自有破他之法!”

安审琦道:“元帅不会打算亲自破敌吧?虽然,以元帅之神威,若率亲卫上阵,自然能破敌如破竹,但若被区区五六千人攻到近身,而元帅竟被迫亲自迎战,此事传开,秦西军民会有什么想法?那偷袭之人舍得犯如此之险,怕就是为了这个吧!”

张迈听得不自觉地心惊!暗想:“环马高地,吉凶未卜,郭威那边也胜负未决,这时如果秦西十余州军心动摇,只怕会影响了北、东的士气,万一拖败了战局,那…那阿易那边就算得手,却也只是一胜一败的局面了!我们仍然被动!”

又想:“我以最强兵力对付契丹、中原,而视蜀人为无物!谁料却是失算了!江山处处有能人,蜀国来犯的这员大将也是天才,他只怕也是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才冒险渡渭!”

心中烦恼,又因屋内只有一人,因此不再过分隐瞒,不自禁忧形于色。

安审琦道:“看来元帅果有难处。”

张迈道:“大军调动,需要时间,蜀军失去了昨晚乘胜渡渭的千载良机,渭河我已加强巡防,南方再要大军逼近已不可能!只是西面那五六千人,实在无好法子可以清除。”

安审琦一听冷笑道:“关东相、关西将!元帅既得秦西十余州人马,新收数万强兵却都屯放在秦州内外不用,却要来忧虑区区五六千人!此事不但好笑,而且也叫新归将士们心寒!”

张迈淡淡道:“不是不用,是用过了,知道他们无用!”

安审琦道:“元帅会有这个看法,是因为盐州、芦关、青刚峡、方渠镇之败么?”

张迈听了这话,微微愠怒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这个!盐州、芦关、青刚峡、方渠镇四处将兵,可是你推举的人马!我当初原也没指望他们能击退契丹,只是见你推荐了他们,心想至少能拖延些时候吧,结果一遇契丹便不堪一击!他们当初若能多拖延几时,甚至守而不战,令契丹无法从容如潮水般南下,奚胜现在也不会如此吃力了!这样的兵马,别说几万人,就算有几十万人,也都无用!”想到环马高地上的弟兄生死未卜,更增忧虑。

安审琦被张迈面责,心中一愧,但心想:“现在退缩,只多了个冒犯之罪!我既撞破了这大秘密,若不争得信任,接下来不是被灭口,就是被软禁了!大丈夫生死关头,宁折不退!”

当下一鼓勇气,道:“北方四隘兵将怯战,确实是安审琦举不得人——但在这件事情上,元帅难道就完全没有责任了吗?那四隘兵将,是末将所推举的第二拨人,并非最佳人选,而末将第一轮所推举的人选,却都被元帅所否定——末将说句诛心的话,当时元帅之所以不选第一轮的兵将,非是因为这些人作战不勇猛,而是因为这些人太过桀骜,又刚刚归附,所以不敢就信任他们,怕这些人造反吧!而宁可选择一批更好控制的。既然如此,则四隘之败,寻根探源乃是元帅的责任!”

张迈自西征以后,行事越来越自我,他眉毛一动,便是诸侯大将也要惶恐下跪、颤抖难安,身边还有几个人敢触他的逆鳞?这时被安审琦当面责问,忍不住脸色一沉,安审琦见状,忙道:“虽然,元帅当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因我秦西诸州刚刚归顺不久,元帅要将桀骜不驯之人留在身边调教,也是理所当然。当初,但如今经过元帅的恩威,许多秦西归顺的将兵其实已经归心,既然如此,何不就趁势起用这些人?”

张迈道:“话是有点道理,但如今火烧眉毛了,我焉能冒险?秦州内外,也不见得人人都没有异心!你要我起用秦西兵将,但如果这些人临阵倒戈,那我天策全军这下可就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安审琦却道:“正是因为火烧眉毛,所以才该用险啊!元帅,当初你在灯下谷时、在怛罗斯时、在疏勒时、在龟兹时、在沙州时,也曾启用过归顺不久的西域胡人吧?别的不说,那疏勒突围一战,元帅便启用了薛复将军——那些人后来便是汗血骑兵团的班底吧?”

张迈摇头笑道:“薛复之忠勇,岂是秦西兵将可比?”

安审琦道:“薛复将军号称大唐公主后裔,其实血脉已经浅远,容貌言语,更近于胡!至于他麾下的兵将,现在自然都唐言汉语了,可是问一声元帅:当初在疏勒的时候,这些人到底更像胡人,还是更像汉人?”

张迈一时沉吟下来。安审琦又道:“元帅你在西域时,对胡人尚有如此心胸,如今来到了长安附近,在这周秦汉唐四代龙兴之地,对着自己同胞同族,却是如此的猜忌——元帅,为什么你对秦西军民这么没有信心?是否在你心目之中,其实已经不当自己是中华之人了?已经将中原军民视为外人了?若是这样,那中原士人‘安西旧种就在域外早已胡化’的疑心,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张迈被他这话说得心中一阵惶然,要想开声怒喝安审琦,但转念一想,安审琦的责备却不是没有道理!

自古民族之隔阂与融汇,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若是双方互相猜忌,同族也会分裂,若是双方彼此相亲,异族也能合一!张迈暗想这段时间来自己对秦西兵将,确实未能完全放开心胸,总觉得他们刚刚来归,必有异心,自己既不能信任他们,如何能让他们来信任自己?

他暗想:“不止是秦西十余州,就连对张希崇我心中何曾不是存了个彼此内外的念头?因为我内心其实未将朔方一系当自己人看待,所以便存了安抚他们的想法,为什么要安抚?就是怕他们叛变!为什么怕他们叛变?实在还是未将他们当做自己人!像薛复、杨易他们,我就算打乱他们的兵将编制,又何曾会担心他们因此怨我?如此说来,不止是四隘之失,黄河失防也是我的责任!张希崇留下来的力量我未能善用,因此让契丹人轻易渡过黄河!秦西诸州的力量我未能善用,所以这十余州边军非但不能成为我的助力,我反而要花费偌大心力去提防他们!”

他想到这里,看看安审琦还在看着自己,猛地将刀丢掉,下床来道:“将军责备的是!张迈受教了!”说着一跪。

吓得安审琦连忙跪倒道:“末将不敢当!”

张迈道:“我不是跪你,我是跪我所愧对的秦地兵将!”

他这几句话说的诚心诚意,安审琦刚才实际上是豁出去了,却万料不到张迈竟然会如此郑重悔过,心想:“怪不得他能横扫万里!一觉察自己有过,竟然会对我这个降将下跪,这等胸怀气魄,什么李从珂、石敬瑭,都不可能有!”

一股知遇之感涌起,不觉得胸口一热,顿首道:“元帅言重了。其实当初刚刚归降时,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全无二心,元帅的处置并未有错。只是经过这些日子亲炙元帅之恩威,秦地军民确实已经归心!万望元帅勿疑!这次虽有危机,却也正好借着这次危机,让我等显显身手,叫秦西男儿英雄有用武之地也!”

张迈道:“安将军愿意为大唐出战,替我大唐破敌么?”

安审琦道:“若元帅信得过,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张迈大喜,拉着安审琦起身道:“我此次出兵,为的是驱胡虏、定江山!你说得没错,这里是周秦汉唐四代龙兴之地,我相信秦地男儿定然都有一腔热血者,一定能够与我同心破敌!”

第199章 留给我一个完整的长安

张迈所惦念的那大将正是刘知远,他以奇谋袭渡渭水,击退来犯兵将,跟着夺取牧场,组成骑兵,这时安申、马旭联兵赶来,刘知远却已经稳住了阵脚,放火烧了牧场,背火而战,全军上下士气百倍,副将王峻突入唐军阵中,斩了马旭,竟尔击溃了唐军。

刘知远在后观看,见所来兵马中秦西附属兵马一击即溃,但天策正规府兵却还有抵抗的余力,战局既胜,副将便要追击,刘知远道:“此去秦州,快马加鞭接力需半日,正常行军,不停不歇也要明天才抵达,我军渡河、岸战、夺牧场、背火取胜,一夜之内连续四遭,力气已衰,必须稍作休息,再逼秦州。否则赶到秦州城下时,我们的人连骑马的力气都没了。那时候张迈只需数百亲卫就能击垮我们。”

王峻道:“他敢自己出战?”

刘知远道:“从他以往行事来看,若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多半会出城与我一决!因此我们更要养好力气,期待一战成功!”

王峻道:“只是咱们远在敌后,只怕睡未安稳,天策又来。”

刘知远道:“我们渡渭奇袭,那是在张迈的眼睛里打入一颗钉子,这时候他若有精兵强将早该派出来了,如今来的却是这样二三流的货色,天策军中名将宿将一个未到,我对天策秦州空虚的判断,看来十有八九没错了!我料张迈如果内部空虚,便绝对无力野战。而我军人少,无法攻城,只能攻心,咱们且自休息,让张迈慌去吧!我料半日之内天策再无强军前来,待咱们力气养足,那时候杀向秦州不迟。”

诸将闻言凛从。

刘知远却还有一番话没说出来,他知道,自己的胜败并不仅仅取决于自己,而取决于天策军的虚实以及蜀军的行动。他算算从牧场大火冲天而起到现在,蜀军应该已经看见,如果孟昶能够顺利渡河那么此战便还有可为,否则凭着自己区区数千人,要想取得多大的胜算那绝无可能。

“当然,如果张迈真的虚弱到了极点那又另当别论!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设法与张迈在这秦州的嫡系一战!”

刘知远预料的没错,他虽然没有出现,但秦州城内人心却更加慌乱,不知道西面来的这支强军究竟是个什么底细。那场大火忽然在西面烧起来,而且火起之后秦州天策军的行动显得有些异样,这些都加重了城中军民的疑心。

不过天亮之后,情况似乎就有所变化,城内城外的行动都变得流畅了起来——这时正是张迈正式授权安审琦,他与安审琦交心之后,仿佛得一臂膀而少了一份对肘腋之患的忧心,因此能放开手来处理别的事情。就连一些原本用来防备秦西的兵力也能缓出手来。

安审琦得了张迈的命令,心中欢喜,他当初因为北方诸隘失守而被张迈调来秦州文化,许多得力干将也都一同被调到秦州城外,只是主从之间联系被隔开,这时得了命令与将兵联系,上下级都是精神一振。然而他想:“我手中人马挑选出来,强兵不过五千余人,这件事情要做成,必须得到杨秃子的支持。但杨秃子威望在我之上,如果拉上了他,那就是他为主,我为副,但元帅却未必就信得过他。有了,我让杨承勋来做我的副手。”

便先向张迈请命,张迈一口答应,安审琦出去时,刚好马继荣前来禀报渭河的巡河战,两人擦肩而过,马继荣说道:“据安守慎回报,渭南蜀军连夜进攻,攻势比之前都更加猛烈,不过却总是让人觉得他们少了昨夜渡河奇兵的那份拼命的劲儿。”

张迈沉思着,点头道:“知道了。”

马继荣又道:“听说元帅让安审琦组军去了?此人先背叛李从珂,再背叛石敬瑭,并非忠义之人,当此局势瞬息千变之际,让这样的人在心腹之地带兵,会不会太过冒险?”

张迈道:“我们这盘大棋,本来就是冒险。现在回想,都觉我在这秦州的战术层面太保守了。安审琦虽然两次叛主,但如果按照曾否投降这个标准,秦西十余州投降将兵就无可用之人。这个人我观察了他很久了,应该没问题。”

马继荣道:“虽然如此,是否也该谨慎一点,比如说,派个人去‘辅佐’他?”

张迈低了低头沉思,马继荣道:“都尉慕容显,心思细密,洞察力强,又能随机应变,不如就派他去吧。”

慕容春华在旁边道:“阿显这几年也确实历练出来了,可以当此重任。”

张迈没有回应,马继荣道:“那我就去办了。”才要出门,张迈忽然道:“等等!”他顿了顿,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有八成把握安审琦会实心办事,但如果慕容显去了,却反而会增他疑虑。与其限制他,不如放权。”

慕容春华道:“那难道就真的放任他?”

张迈道:“我自有主张。”叫道:“小春!进来。”

那边安审琦找到了杨光远,转达了张迈的命令后说道:“老杨,元帅好不容易给我们这个机会!咱们可得倍加努力才是!”

杨光远反应却十分冷淡,道:“他是手下人紧,不得不如此,你道他是真信任我们?狡兔未得,自然要给走狗一点念想。但你要真以为他信任你,那未免太过天真!你看吧,回头他必定派个监军来。”

安审琦听了脸色一变。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寻来,却是马小春,杨光远看了安审琦一眼,低声道:“看,来了吧。”

马小春是张迈的贴身之人,职位虽然不高却人人不敢不奉承,杨光远见到了他马上换了一副笑容,对张迈委任杨承勋为出击副将一事连声称谢,杨承勋也凛然道:“末将父子得元帅如此信任,自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马小春笑嘻嘻的,似模似样地勉力了两句,却来到安审琦面前道:“元帅有令,安审琦听令!”

安审琦连忙听令,马小春朗声道:“元帅有令,命安审琦接掌秦州西面防务,自秦州以西、兰州以东、义州以南,一应兵务,许安审琦便宜行事。”便取出一把鞘镶金虎头的横刀来,道:“安将军,这时元帅所颁虎鞘金刀,于上述战区之中,全军中将军以下,可凭此刀斩决!”

杨光远听得愕然,安审琦却激动得差点发抖,双拳一抱道:“元帅如此信任,末将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

他的说辞与杨承勋几乎一样,但杨承勋说这句话时口中声音大而心中诚意无,杨光远这两句话声音不大,却是从肺腑中吐出,马小春将刀交递过后便即离开,安审琦执了金刀,道:“承勋侄儿,我们走吧!”

他带了杨承勋,便去点选杨光远的部将,他与杨光远多有来往,属地又近,所以颇知杨光远麾下谁人善战,谁人忠勇,选出十余名部将来,这些人又互相推举点兵,约有半日,便得六千余人,合一万二千人,引兵出城,马继荣果然将西门防务交了给他。

安审琦并不信任杨承勋,只是让他呆在自己身边,自己直接掌控诸部将。

军马出城不久,前方便即告紧,说有骑兵冲来,人数将近一万,杨承勋未战先怯,大惊道:“不是说只有几千人吗?怎么多了这么多?难道…是契丹后援到了?”

安审琦也是心中一凛然,然而却想:“契丹纵有万骑,我也当力战!若叫他们冲到秦州城下,城内军民望见,只怕秦州会不战而溃!”

他将杨承勋喝退,望了望沙尘,见敌军左翼尘层散乱,便指着道:“攻他左翼,再破中军!”

原来来犯军队,中军与右翼的大部分都是刘知远的人马,右翼的小部分以及左翼的大部分则是刚刚投降的秦西军队,刘知远稍加布勒之后便驱之作战,以壮声威——远远望去倒也步骑都有,声威煊赫。

这时双方渐渐接近,安审琦看清了来敌,叫道:“不是契丹人!也不是蜀军!是中原的部队!”

杨承勋惊道:“中原的军队?那怎么会在这里?他们飞过来的么?”

安审琦默念道:“刘…王?那是谁啊?”沉吟间双方相距已不过三百步,安审琦不再犹豫,道:“不管是谁,打垮了再说!”一马当先,直冲敌军左翼。

刘知远望见对面开来军马万余,急冲自己左翼,尤其当先千余骑动作甚是神速,微惊道:“这是谁的部队!”

有望见的道:“是安字旗号。”

刘知远道:“安?莫非是安守敬?还是安守慎?看他的行动如此迅疾,我左翼怕要糟糕!”

参军便建议赶紧支援左翼,刘知远道:“不可!来不及了!”却催动前锋,命王峻疾陷敌人中军!

王峻得令便冲,安审琦回头一望,暗赞:“我先冲其左翼,已经占了先机,若对方来救,未能胜我,自己却要陷入混乱,这员大将好果断!”

这时杨承勋眼看敌军精锐冲来,急叫人向安审琦求救,安审琦身边的副将也问他应该如何,安审琦道:“不可!临阵回援,兵家大忌!”仍然冲了过去!

这时战场之上,王峻已经威胁到了天策的中军,而安审琦却已先一步冲入石晋军队的左翼,石晋军队的左翼大都是刚刚投降的秦西部队,他们是被胁迫而来,能有多少战意?安审琦一冲进去便即大乱!犹如乱刀杀入豆腐!

这个战场上,安审琦有一万二千人,刘知远的人马不及一万,数量上旗鼓相当,刘知远稍弱;安审琦的一万二千人都是从秦西军队中经过挑选而成,综合来说总体素质较高,刘知远的人马分为两部分,他自己带来的人马身经百战,安审琦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也都逊他不止一筹,但那些临时被布勒来的人马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但无助刘知远,反而拉低了晋军的战斗力。

因此王军一冲,安审琦的中军也抵挡不了王峻的攻势而节节败退,不过安审琦这次带来的毕竟是秦西军队挑选过的劲旅,虽敌不过对方的精锐,却也不至于如石晋的左翼一样一击即溃。

但王峻所部乃是中原的王牌队伍之一,岂是易与之辈?他冲入阵群之后,犹如虎入狼群,杨承勋本无战意,望见后大骇道:“是他!是他!王峻!难道是刘知远来了!”

他的话传出去后,秦西将领无不骇然。

杨承勋叫道:“中原的部队竟然从西面来,这怎么得了?完了完了!”竟然不顾一切掉头就跑。

他虽然被安审琦限制了权力,毕竟还有几分号召力,又是全军副将,这一阵前逃跑,登时有数百人跟着他跑,天策军的中军登时出现混乱,王峻眼看机不可失,更是趁乱打劫战了起来!

刹那间,秦州西五十里的战场上大乱起来,烟尘滚滚中,两支部队同时陷入恶战!王峻等经过一夜的休息,体力已足,他手下可是能与天底下任何精锐部队比肩的劲旅,这时发起恼来,数千人一起狂号肆虐,安审琦中军后军皆崩!

安审琦眼看不妙,下令部队高呼:“秦州军,投降免杀,倒戈有功!投降免杀,倒戈有功!”

被他冲乱的秦州人马并不能察觉战场大势,他们本身又不是愿意替人卖命的人,听得此言,不少人便真个倒戈,一股潜流逆向向刘知远涌了过来!

战场大乱!

乱战中双方都有自己的优势,也都有自己的弱点,双方的一部已经崩溃,却有另一部分取得了绝对优势。王峻在打乱安审琦中军后军的同时,安审琦也驱赶着败兵向刘知远逼近,败兵倒退,反而冲了刘知远的阵脚。

王峻见刘知远危急,回师来救,刘知远眼看无法全胜,心中大恨,下令不再顾及秦西降军,全力杀向安审琦。

刘知远的直系部属毕竟非同小可,安审琦的手下经过人数较多,但死命抵抗之下仍然不敌,这场战争,竟然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厮杀的双方精力渐渐疲弱,终于战场的优势一步步地朝刘知远倾斜过来。

就在这时,东面烟尘滚滚蔽天,有大军分三路开到,看形势至少有三万人以上,从正东、东北、东南包抄过来,犹如一个口袋一样要将正在混战的两支军队全装进去!

为首的军旗猎猎,写的乃是一个马字!却是马继荣奉命来援,安审琦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眼看后援感到精神一振,高呼着驱策将士用命,秦西军队高呼杀伐,战场局面又为之一变!

王峻这时已经杀回刘知远身边,道:“刘帅,待我杀过去!就算捉不到张迈,至少也要探出他的虚实!”

忽然间东面奔来的三万大军哈哈大笑,他们用长长的竹篙竖起几十面旗帜,旗帜上都是蜀军旗号!

刘知远有些愕然,便见天策军将那几十面旗帜全部远远向前抛来,跟着纵马踩踏!

石晋军一见无不心头一紧,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一个念头:“蜀军败了!”

刘知远朝南一望,原本期待为援的蜀军全无动静,朝东一望,三万以上的军马踩踏着蜀军的旗帜逼来,忽然间对于自己关于张迈的虚实判断有了动摇,摇头道:“不行了,优势已失,锐气已经被耗尽。冲不过去了。”

“那怎么办?”

“撤!”

王峻一咬牙,道:“刘帅先行,我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