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落地,站立不稳,便跌在地上,门口有人说道:“跌伤了也无?”匆忙抢进来,幼春抬头一看,却见竟仍是那狄参将,不由缩了缩身子,便欲躲开他。

狄参将双手探出便想抱她,见幼春如此,略一迟疑,便说道:“你休怕,我不会伤你。”幼春缩在床边上,双眼紧紧盯着他。狄参将望着她清澈双眼,心头不由地揪痛,便说道:“好孩子,你病了,乖乖上床,……我并无恶意。”虽如此求着,却不动手。

幼春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是谁?”

狄参将望着她,说道:“我……我是海帅帐下参将,姓狄,名景风。”如此说着,眼底却掠过一丝落寞。

幼春咬了咬唇,说道:“先前,是你带人救我跟胡叔他们出来的?”

狄参将点头。幼春说道:“大人,多谢你啦。”

狄参将摇摇头,说道:“我抱你上床……”幼春见他又要过来,急忙说道:“不用,不用劳烦大人啦,我无事,我要回去啦。”

狄参将一惊,说道:“你要去哪里?”

幼春说道:“多谢大人相救,我自是要跟胡叔他们在一起的。”

狄参将略微犹豫,说道:“你着了凉,又伤了手,还是留下来休养些时日。”

幼春说道:“这怎可以?我同大人非亲非故的,承蒙大人相救,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怎么还敢劳烦大人其他呢?”

说着,便慢慢地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蓦地发觉自己只着里衣,便说道:“大人,我的衣物呢,劳烦还给我。”

狄景风迟疑地看她,说道:“你信我……我真的并无恶意,你不过是个小孩子……又伤了……”

幼春见他执意留自己,心中早就警钟大作,先前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如此一来,倒有些过于“好”了。幼春暗暗警惕,说道:“我不过是个穷人家的小孩子,些许小病小伤,早就惯了的,大人不必挂在心上,我的衣物……”

狄景风听她这样说,眼圈不由红了,怔怔地看着幼春,竟说不出话来。幼春看他双眼发红,暗自害怕,但见他表情竟有些忧伤,却又觉得古怪,不管怎样,她却不想再跟个陌生的男子相处一块,何况,她的外裳都给除了,也不知这人是不是看过自己……

想到此处,幼春只觉遍体恶寒,便横了心,说道:“大人,求大人把小人的衣物还了……小人……”

狄景风望着她又防备又强忍的神色,竟不能再看,鼻子阵阵发酸,急忙别过头去,说道:“现在船行水上,你去不得……一切只等上岸再说罢了。”

幼春听了这个,心头发凉,说道:“大人,我胡叔他们呢?”

狄景风说道:“他们自在别的船上。”

幼春皱眉,此刻越发肯定狄景风对自己不怀好意了,刚要再说,狄景风却已经转了身,只说道:“你好生休息,桌上这碗药,你乖乖喝了……我片刻再来看你。”

说着,大步一迈,向外而去。

幼春本欲追上去,想了想,却仍停了步子,低头就看自己的手,方才察觉不妥,此刻细看看,却见自己的手上,先前伤的严重的手指都被好生地包了起来,幼春看来看去,又拆开一个,瞧了瞧,没什么不妥当,才又重新胡乱包起来。

这屋子倒是干净明亮,幼春想到狄景风方才说“船行水上”,然而这船很是平稳,并不似先前她跟胡渔头他们的渔船上一般摇晃,她便跑到门口,向外看了看,自是看不出什么的,她就跑到靠近船边栏杆的地方,向着左侧前边放眼一看,顿时惊了惊。

原来这船竟然是极大的……放眼看过去,就好像是在一所大房子的院落里一般,幼春暗自在心底比量,从她这里到那边仿佛船头处,就好似是从家里头到村头那么远的距离,怪道很是平稳。

幼春暗暗咋舌,便重新返回来。她走到桌边,果然见一碗药放在上面,幼春低头嗅了嗅,咬了咬牙,拿起来便要摔了,想了想,望着旁边的窗户,便捏了碗,从这窗户里向外用力泼出去。

幼春将碗重放在桌上,就又在屋子里溜达,想把自己的衣裳找出来,结果仍是什么也没找到,此刻双脚已经冷得冰凉,幼春皱着眉,就想出去探探这大船,正这样想着,忽地听到外面有人说道:“……这可不是自作自受么?”声音竟很是熟悉。

幼春略微一怔,急忙反身向着床边跑去,一下跳上床,反身扑倒,便将被子拉起来盖了身子。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有人便迈步进了这船房内,幼春侧身朝内,却竖起耳朵,只听得他“啧啧”两声,慢慢地靠近过来。

幼春手抓着被子,心咚咚乱跳。那人到了床边上,低头看了看幼春,自言自语说道:“哟,睡着了?”

幼春听出这声音,正是先前的“海帅”,亦同样是那个先前认得的“阿秀公子”,心头大大叫苦,想道:“怎么竟然会遇到他呢,他竟然是海帅,真是大大的坏事。”

阿秀见幼春并无反应,便又溜达一番,望着桌上那碗药,眉挑了挑,说道:“药也都喝光了,竟喝的这样快,唉,我竟是来晚了,景风怎能这样对一个孩子,这药虽好,就是有些不好的效用,倘若这孩子受不住,那还了得?”

幼春听了这个,心想果然如此么?一时躁动,却又忍住。

那边上,阿秀回头看看裹在被子里的小小身子,此刻正在微微抖动,便又叹一声,说道:“待我看看热闹也好,一会儿他身子发热,腹内做痒,倒是有趣……”

幼春听他这么说,果然身子就发起热来,手臂也有些痒,忍不住手指头便动了动,想要去挠。

正在此时,只听得身边阿秀“哈哈哈”笑了几声,说道:“小家伙,还要装睡?再不醒,我就挠你痒痒了。”

幼春听了这话,情知被他看破,便一骨碌爬起身来,却因阿秀在身旁,她便急忙裹着被子,钻到另一边去,皱眉看着他。

阿秀看幼春果是起了,便笑微微说道:“小阿春,还认得我么?”

幼春想了想,就规矩说道:“大人好。”

阿秀一笑,说道:“你果是认得我的,那我来问你……我明明叫你次日送包子于我,为何不见你人去?”

幼春心想:“却不能告诉他实话。”就说道:“因渔船上叫我随船,就耽搁了,对不住大人了。”

阿秀望着她,说道:“是么?怎地我却听闻是有人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要跟着船的?”

幼春本以为阿秀什么也不知,如今听他一语说破,忍不住就脸红起来,她又不是个惯说谎话的,就低了头。

阿秀见状,便笑道:“小家伙,快说实话。本帅是有名的善观人心,你若是再有谎话,我便治你的罪。”

幼春身子抖了抖,嗫嚅说道:“大人,实在对不住……本是要给大人做包子的,只不过,我家里穷,我……小人就想着赚些钱,因此、因此就没去……”

阿秀听她这样说,倒是点点头,说道:“这还有些意思……”又说道,“怎么,你是说本帅吃你的包子没给钱,故而你不送了么?”

幼春慌忙摇头,说道:“小人不敢,大人……大人曾救过小人,吃几个包子,不算什么……只是小人,小人……目光短浅,辜负大人了……”

阿秀听了这话,眸色闪烁,便又说道:“你倒也知道,真是个小财迷……又心急,你第二次去送,我自会给你钱银的。”

幼春就看阿秀,望着他的脸,这张脸生的着实好看,只不过,倒叫人心里怕怕的,幼春便又低头,说道:“那……以后……以后……”

阿秀便说道:“哪里还有以后,经过这番,你以为本帅会轻易相信你么?本帅生平最恨骗本帅之人了。”

施小计秀之强留人

幼春抖了抖,惶恐说道:“大人,我真的不敢了。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阿秀说道:“不可。”

幼春叫道:“大人……”眼巴巴地看着阿秀,阿秀斜睨着她,见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头来,头发乱乱地,然而却亮如缎子,眉心一点朱砂记,映着洗的干干净净的脸,竟有种慑人之美。

虽则眼神可怜,面色楚楚,然而……

阿秀看了看,忽地皱眉,便咳嗽一声,又问道:“本帅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再给你一次机会……嗯,你跟景风是何关系?”

幼春听他说放过自己,先是大喜,听他这样问,便茫然说道:“景风?啊……大人说是救了我的那位大人么?我不认得他呀。”

阿秀心头一怔,又看了幼春一眼,见她仍缩在被子里,样子可笑。他便不由地一笑,伸手就揪住她的后心,将她轻轻地一提,幼春叫道:“啊!”阿秀已经将她连被子抱入怀中,说道:“小家伙,你当我会相信么?”

幼春就挣扎起来,嚷着说道:“大人,我真的不认得那位大人,真的不认得,大人你行行好,放我回去罢!”

阿秀将幼春抱入怀中,见她极力挣扎,就说道:“别动!你既然不认得他,怎地他对你这般好?”幼春憋得脸通红,叫着说道:“我怎知道!你只问他去!”阿秀说道:“那景风给你熬的药,你怎地没喝?”幼春说道:“我喝了。”

阿秀哈哈一笑,幼春对上他的双眼,却打了个哆嗦。阿秀盯着她,说道:“外头还有些药汁撒着,你喝到外头去了?”幼春低头,想来想去,不好说。

她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生怕狄参将真的对她有什么不好企图,因此就把药泼了,没想阿秀眼尖,竟给他看到。

幼春暗叹这人果不好相处,恨不得撒腿跑的远远地,却偏不能动……阿秀见她不答,便说道:“他辛辛苦苦讨了药熬好了的,你给他泼了,他若知道,定然难受。”

幼春便道:“大人,我跟那位大人非亲非故,他为何替我熬药?何况我也担不起……大人你做主,就放我回去罢?”

阿秀望着幼春,心想:“景风这样举止,实在反常……难道是因看这孩子生得漂亮?不不,他不是如此之人……”便打了个哆嗦。转念又想:“方才他相求我留这孩子,还叫我来劝说……他那人对谁素来都冷冷地,怎会对这孩子如此上心?”

想着,便低头打量幼春。

幼春只觉阿秀双眸望着自己,就好似是老虎打量食物一般,很是不寒而栗,只恨不得把头也包进被子里去,阿秀伸手,便摸上幼春的脸,幼春大叫一声,说道:“大人你做什么!”

阿秀的手摸过幼春脸颊,触-手之感,水嫩幼滑,心头不由地一震。却偏淡淡说道:“你脸上有灰,我只替你擦一擦罢了,做什么杀猪也似地叫?”

幼春努了努嘴,虽不敢大声反驳,却仍低低说道:“那大人可同我说,我自己擦便是了。”

阿秀见她面上又露出那种不悦神色,就哼了声,心底很不舒服,便想道:“臭小子……摸你一下罢了,便叫的这样,当我是什么了!哼,倘若不是景风求我,却同你多说什么……虽然生得好,不过是个惹祸的小孩子罢了,算什么呢。”如此一想,脸色微微一寒,便将幼春放到一边,说道:“本帅同你说,在船到岸之前,你务必乖乖留在此处,不许乱走,景风再熬药来给你,你要喝了,不许再泼掉!”

幼春说道:“我自会留在这里,等上了岸,我便离开。……也不用那位大人再送药与我,我自没事的。”

阿秀喝道:“大胆,好多嘴!本帅叫你喝,你便喝了,至于上岸之后,你却要听我的,我叫你离开,你才能离开。”

幼春听了这话,急得叫道:“大人,这是为何?”

阿秀眼珠一转,嘴角冷笑,说道:“因黑蛇岛之事,尚有些疑点,本帅要细细审问了再说。”

幼春怔了怔,急忙问道:“又有什么疑点?我们只是被捉去了而已。”

阿秀见她问,便淡淡说道:“因那黑蛇岛的匪首黑鲨逃了,本帅怀疑,其中有人通风报信……”幼春惊了惊,道:“大人,你不是怀疑我们罢?”阿秀便望别处,他这样装模作样起来,自有一番高深莫测的气质,幼春心惊肉跳,想了想,说道:“大人,我们当真是无辜的……”

阿秀起身,作势欲走,又说道:“无辜不无辜,本帅自有定夺……你若是走了,便是擅自逃脱,哼……”

幼春将被子撒手,下了床,一把拉住他袖子,叫道:“大人,我真是无辜的,我怎会去帮那坏人?”急得眼中蕴泪。

阿秀回头,却见她只穿着里衣在跟前,里衣旧旧的,领口处有些破损起毛,然而衬着那晶莹如玉的肌肤,更如破布包着块儿无瑕美玉一般……

这小娃儿站在跟前,仰头望自己之态,双眸晶莹,因蕴了泪,便显得雾气氤氲,真真美不胜收。

阿秀看的异样,心头警钟亦叫。便不悦皱眉,说道:“撒手!”

幼春抖了抖,终于缩回手来。阿秀见吓住了她,便转过头,嘴角一挑,向外又走。

不料身后幼春又叫道:“大人!”

阿秀便停了步子,悠然看外头蓝天白云,碧海波涛,将心头那一抹异样压下,只问道:“何事?”

幼春迟疑片刻,问道:“大人,我……我那船上的……同行之人,他们可好么?”阿秀“嗯”了一声。幼春问道:“他们都是村里的渔人,真个儿跟坏人没什么干系的,大人……”

阿秀挑了挑眉,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便略带嘲讽,说道:“你是替他们求情?”幼春说道:“大人……”阿秀沉吟片刻,才道:“也罢,你留下,他们便自可离开。”

幼春听了这话,便松口气,呐呐说道:“谢谢大人。”阿秀听了这弱弱的谢音,心头略觉愧疚,旋即哼了声,又道:“药一定要喝!”身后幼春小声说道:“知道了……”阿秀嘴唇抿着一笑,自出门去了。

阿秀出了门,便向着自己房间而去,刚走了几步,旁边有人急忙出来,拦住他,问道:“说的如何?”

阿秀停了步子,皱眉便看他,说道:“景风,你实话说,你跟那孩子是何干系?”

狄景风听他问,略一迟疑,终于说道:“也没什么干系,我只觉得……跟他格外有缘……”

阿秀听了,嗤之以鼻,说道:“那真是太过有缘了。”狄景风顾不得计较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只问道:“阿秀,他答应留下了么?”

阿秀说道:“我行事,你还有不放心么?”狄景风闻言,喜形于色,说道:“秀之,真是多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