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瑞那表情,怎么描述呢,似乎嘴里被人塞满粪便,却不得不维持谦谦微笑,活似很享受的样子。

头一次见人这么痛苦得微笑,说真的,我都不忍心看了。

我转头拉着叶知秋说,“叶知秋你看,他俩感情多好。”

叶知秋噙着含蓄的笑环视全场,灼灼的眼似乎已经看穿了我,垂首以只有我听出的音量道,“我感觉不妙,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了对不对?”

陆蕊和袁娇自始自终都挂着笑,只是跟大家不算熟稔,笑得有些矜持。而袁娇则是绽着甜美的浅笑,目光则一直有意无意得穿过包厢,飘到叶知秋身上,而后聚焦在站在叶知秋面前的我身上。

她的视线既然探寻着什么,我自然不客气得给她答案。

我桃花卧薪尝胆一年,就等着今朝宣誓主权呢。

我淡淡扫了她们一眼,陆蕊已经面有怒色,黑眼睛泛出层层叠叠的敌视,袁娇毕竟年纪大点,面子上的事还撑得住,只不过笑容有些僵,仿佛下一刻就能拧出一摊泪水惹人怜。

我恍然发现,这娇柔的女孩,娇是挺娇,就是长着一张煞风景的苦瓜脸。

下一秒,我踮起脚跟,巧笑嫣然得凑到叶知秋耳边,说的却是另一码事,“天天跟这个袁娇上图书馆是不是?说,你要她还是要我?”

叶知秋的黑眼更加灼灼闪亮。我在他的眼里看到生动如太阳花般的自己,我们彼此对视着,喧嚣的空间仿佛已经过滤了其他人和景,唯有我和他。他的眼角溢出了浓浓的笑意,温柔倾泻而出,又含着微微的无奈。他轻吐出一句,“笨蛋。”而后伸手牵着我离开包厢。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一刻,我想,我飞扬了。

他的眼里只有我。

我飘飘然得被牵着走,身后林北北和庄子然开始对着麦克风唱起双簧。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桃花的眼睛里。”

“秋天在哪里呀秋天在哪里,秋天在那桃花的眼睛里…”

“桃花,叶知秋,不要买爆米花,买喜糖就行啦,噢噢噢,有喜糖吃喽……”

林北北和庄子然的起哄声从没有这么悦耳动听过,作为我的死党,我想她们深深得洞悉了我的内心,那就是,狠狠得给我的情敌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我傻傻嗤笑,忘了那个小包厢里有多少人失意惘然,有多少人泪洒一地,有多少人暴跳如雷。他们于我,是擦不去的存在,却进不去我的心,我的心里,只在乎牵着我的手的他。

执子之手,愿与子偕老。

叶知秋斜看我,冲我挤挤眼,“这下满意了吧?”

我使劲点头,“满意,满意,真喜欢这种高调的感觉。”

他眯笑,露出了可爱的虎牙,亲昵得刮了刮我的鼻子,“你呀…..”

我晃荡着他的手,调皮逼问着,“我怎样?”

他不语。

我不依不饶,“我怎样嘛?”

过道上温暖的奶白灯光裹着我和叶知秋的身影,叶知秋拉着一直追问不停的我,走到一个无人拐角的时候,他猛不丁得停下来,低头一脸温柔得望着我,我的心颤了颤。

“桃花,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春天,我的春天。”

他眼底有秋波荡漾,这个男人本身就是雨雾下远山深处传来的唯美情诗。

此时此刻,我把我爸“只许牵牵手”的嘱咐一股脑儿的抛在脑后,伸手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我和他的心跳一阵阵共鸣,奏出缠绵低婉的小夜曲,层层化开。

世界的中心只有我和他。

情到浓时,我们都情难自抑,彼此抱着不说话。我叹气,“叶知秋,永远有多远?”

“假如心里有永远,永远就可以有多远。”

第三十八朵

现在每天早上醒来,我揉着惺忪的眼,听着窗外的莺莺鸟叫,然后再伸一个心满意足的懒腰,心里大喊一声,“你好,大学”,美好的一天就在这鸟啼声中拉开帷幕。

大学真的太棒了。没有繁重的功课,没有永远都做不完的作业,围绕在身边的,不再是一张张菜色的苦瓜脸,人人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当然老师们依然是勤奋的,特别是下课赶校车的时候,别提跑得有很勤了。

我逐渐接受德语。我爸丧心病狂得热爱着康德,年轻时在德国留学,还特意在康德故乡科尼斯堡逗留了一个冬天,在天寒地冻时扛着一把锄头,带了一把黑土回了国。这把土现在被我爸保存得很好,他说这样的土曾经覆着康德干枯的身体,每每让他混沌的思想亢奋起来。

我每次经过这把土时,总有点不寒而栗,常时不时想起叶知秋家的“贞子爸爸”,不知道他老人家过得好不好,冬天的时候他们有没有给他披件大衣。

填志愿的时候,我爸提议德语系,我算是勉勉强强同意了。德语发音非常刚硬,不比法语浪漫,况且语法复杂,属于“入门易,学精难”。我有些犹豫,我妈当时更倾向于我选择法语,她钟爱普罗旺斯的紫色薰衣草,但当时国内“反法热潮”正酣,我也就这么定了德语。

大学里可爱的东西很多,可惜,也有那么几张不可爱的脸,阴气森森得不时闪过我跟前。

最不可爱的自然是我的头号仇家陆蕊了。陆蕊和尹苗都是法语系的,还都同一个班,作为同一个院系的同学,我们经常在公共课碰到。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说也怪了,每次上课我总会感觉背后有道恶毒的眼神,不可救药得图谋杀害我。但孩子毕竟是孩子,有时我真想回头告诉这道眼神的主人,历史上还没有哪个人物成功得用眼神杀人,X战警的漫画虽然好看,但是千万也别当了真,我没那么容易死,倒是你,可别用眼疲劳。

似乎有很多人不能接受我和叶知秋在一起,但事实就是事实,这是个可爱的事实。

尹瑞大概就是其中之一。自从那晚他的手色迷迷得环上我的小蛮腰,害我差点冠上“水性杨花”的恶名后,我就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但话说回来,我又不是道上混的,没法刀棍上场,于是我思索再三,让他心流一流血就算了,毕竟我是一个豁达的人。

我决定半年之内不理他。

做了这个决定以后,我发了条短信给他:半年之内我不会理你。

他起先是莫名其妙,短信里口气吊儿郎当,以为我是玩笑。我不回。后来他打来的电话我一律掐掉,再后来他站在外语楼的榕树下等我下课,器宇轩昂,挺拔如风,我也只是淡扫一眼,当他是榕树下的一棵小树,绝不看第二眼。

但是尹瑞次数来得多了,外语学院里的女生又是奇多,对于他这样眨眼的人物频繁出现在附近,均感到兴奋又莫名其妙。大一女生们早就风闻这个大一届的风骚学长,艳冠A大,却孑然一人,风流却不下流,懵懂的芳心一串串得扔出去等他捡。

这天中午下课,饿极了的人们鱼贯而出,我拉着同寝室的孟绮慢悠悠得等人群散去后才离开,高个子孟绮拉着我开始高谈八卦,“桃花,知不知道那个很有名的学长?叫尹什么来着的,经贸学院的,最近不是老在楼下见着他吗?听说他喜欢咱们外语学院的一个女的,可那个女的摆谱不理他呢…我上星期在楼下看到他了,站在树下面,向上45度仰望蓝天,那个忧郁的侧脸呀,我心都碎了呢。”

“你玻璃心呀,那么容易碎,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这不是满腔母爱吗?”

“你是那姓尹的教母?”

“哎你怎么说话的,有见过我这么年轻美貌的教母吗?”

“有啊,你呀。”

孟绮峨眉微皱,瞪大黑眼作势要脱鞋打我,趁着走廊无人,放下淑女做派叉起腰来,“你这丫头片子别跑,喂你还跑上了你,看我不抽你…”

“你家可是开武馆的,我不跑才怪呢教母…”

我阴阳怪气得把“教母”两字拖长,喊得清脆响,孟绮红着张水嫩嫩的苹果脸,还真把鞋脱了追了上来。我一边吓得嗷嗷往后逃,一边不要命得转头不停逗弄她,“教母啊,你为何愤怒抓狂,可是为了天边树下那俊俏的教子,勾起你青春的妄想…”

我胡乱说着淫诗,仓促间后退,结果下楼时未注意到那三阶的楼梯,一不注意,就踩空摔了下去。坐在水泥地上呲牙咧嘴了一会,孟绮还举着鞋拔子冲我追来。我朝她咧嘴笑笑,下一刻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团阴影中,抬起头来看,才发现尹瑞讪讪盯着我看,笑得有些无奈。

他伸出手,向我示好,“起来吧,水泥地很热。”

我抬头瞥了眼他修长白净的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他见我依旧不理不睬,伸在半空中的手刚想抽回,一双饱含热情的小手握了上去。

不是我的手。

“哎,尹同学,你好你好,久仰大名了,人都说不见尹同学,就不算是A大的人。”孟绮把两人交握的手用力得抖了三抖,那场面好似小兵见到了天-安门上的首长,整张脸都憋成猪肝红了。

“太好了,咱终于是个圆满的A大人了。嘿嘿嘿。”孟绮见尹瑞仍然处于错愕中,不动神色得只是礼貌点头,两人处于诡异的冷场中,她转头抛了个暗示的眼神,示意我帮助她活络活络场面。

我无限惆怅得仰头45度望天,此刻日上无风,白云悠闲翻滚于蓝天中,天空下一个女人双手紧握着一个男人的手,用双手的温热抚慰他心碎的心,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出爱情剧的开始。沉吟了一下,我转头望着一脸莫名的尹瑞,他终于干笑挣脱开魔女的钳制,与我探索的眼神对上。

开学以后就没理他,显然他已感到挫败,于是出于或者阴暗或者愧疚的心理,试图用真情感化我。他的视线其实一直胶在我身上,那光芒我无法忽视,他一直喜欢我。但是又怎样呢,我的眼里只有叶知秋一人,我再也容不下别人。

我叹了口气。

尹瑞看起来太像是执着于麦田的稻草人,或许我应该帮他转一转瞭望的视线,或许换个角度,他就会发现他的人生,在更远更美的地方。

“桃花,中午一起吃饭吧。”尹瑞呐呐得邀请我,笑容有些僵,倒是失了几分以前的玩世不恭。

孟绮左看一看尹瑞,右看一眼我,随后半张嘴缓缓张开,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笑着眨眨眼解惑道,“把嘴闭上,没错,我就是你嘴巴里那个摆谱的女生,不过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不客气得指了指边上的俊俏男人,“他陷害我,我家那位都不高兴了,他欠我的。”

孟绮想了想,眸子霍然一亮,“你家那位?就是枕头下那张照片里的眼镜帅哥是吧?”

尹瑞脸沉了沉,转头问孟绮,“是一张他们俩穿制服的合照吗?脖子上挂着金牌?”

孟绮点点头,我则红了脸。

“桃花,照片的事,你可以还我一个清白了吧?”

“孟绮,我跟这人算旧账,你先走。”我拉着尹瑞急急离开,不忘添了一句,“你要是敢大嘴巴,我回去就让尹苗把你的大嘴给煮了吃了。”

孟绮站在原地跺脚扯开嗓门喊,“哎哎,别急着走啊,尹同学你贵姓啊?叫啥呀?我姓孟,孟丽君的孟,绮丽的绮…”

尹瑞嘴边又勾起优美的弧度,看上去很妖孽,边走边转头问她,“你不是久仰我大名很久了吗?”

孟绮红了脸,动了动嘴只顾傻笑。

“孟绮,回去问尹苗吧,她知道。”我朝她挥了挥手。

我心虚正盛,扯着尹瑞的衣角往前冲,他也不动怒,意犹未尽得问,“桃花,为什么你身边的都是些脑子有问题的女人?”

“因为我脑子有毛病行了吧?你不习惯就离我远点,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我说一句你顶十句,你在叶知秋面前也这样的吗?”

“叶知秋可比你明理多了,跟你在一块我肾上腺素就上来了,我会提早去上帝那报道的。”

“我有吗?”

“你有。”

“不错啊,肾上腺素都知道是什么玩意了。”

“那是啊,我天天泡在A医大图书馆,叶知秋老师说了,一个合格的家属必须也要有些医学常识的。我还要努力,不过叶知秋已经夸我了。”

沉默许久以后。“桃花,我死心了,但是我希望我们依然是朋友,我不想失去朋友的位置,做你的朋友我很开心,不要不理我好吗?”

“行啊,那你祝福我,而且保证将来随时罩着我…说实话,现在的美男经济太可怕了.....”

“你…..你,你信不信我光天化日哭给你看…有你这么利用朋友的吗?我很纯洁的。”

“你迟早都要不纯洁的嘛?矜持个什么劲,哎,对了,刚才那个孟绮不错吧,姿色比我是差了点,不过配你也绰绰有余了。”

“你….”

“你什么你,我为你好,多奔放的女孩啊。”

“你要是为我好,那能不能让邱克文离我远点.”

“哟,还挺难,这是头脱缰的野马,最近失控了。”

……….

“算了算了,我最受不了人露出小媳妇的眼神,邱克文没有爱上你,人家就是想出口恶气,等他玩够了就不烦你了。哦尹瑞,陆蕊好像正欺负那家尹苗呢,这事你知道不?”

第三十九朵

陆蕊欺负尹苗的事还是邱克文告诉我的。那晚在KTV里,基本上所有的零食都是尹苗和邱克文瓜分掉的,场面基本可以用惊骇来形容。我跟叶知秋前前后后买了十包爆米花,五包薯片,三大包花生,两包香蕉片,陆蕊和袁娇走得早,林北北和庄子然光顾着吃花生丰胸,剩下的东西,全进了这俩活宝的肚子。

两个人都是小孩子脾性,就比如吃爆米花吧。尹苗见邱克文抓了一把,不甘心落后,下一秒她抓了满满两大把。邱克文见状,胡乱把手里的那把塞进嘴,腮帮子鼓鼓的,伸手就是两大把,一来二去,脱星和大象干上了。

两个人不仅在吃上杠上,在唱上也杠上了。尹苗天生好嗓子,唱起王菲来有模有样,假如闭上眼睛不看她的肉身,确确实实是悦耳空灵。邱克文唱歌只会吼,有时颤着吼,有时转着吼,有时撕心裂肺得吼,别提多虐心了。但错就错在他觉得自己吼得很动听,大言不惭要挑战尹苗的女高音,还一本正经得要了张纸,颇为严肃得写下“挑战书”三字递给尹苗,尹苗受宠若惊,抖着一身的肉,小眼闪着异样的光芒,颤颤得接下了战帖。

那晚星光璀璨,□迭起。擂台赛热火朝天,我们这些听众,目瞪口呆得看着两个争得你死我活的麦霸,一会感觉飘上了天堂,一会又似堕入了地狱,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但那两人越唱越酣,俨然是两只雌雄斗鸡。

我当时托腮小声对叶知秋说,“把这两人揍晕怎么样?”

叶知秋沉吟了一下,老实坦白,“我背不动尹苗。”

尹瑞似乎听到了我们的交谈,指了指唱得大汗淋漓的尹苗,“那家伙两百多斤呢。”

我脱口而出,“两百多斤呀?我爷爷家那两百多斤的猪两个壮汉才扛得动呢。”

叶知秋笑着敲了敲我的脑袋。

后来这两家伙不知不觉就走得很近了。开学两个多月,尹苗经常找不到人影,每次都背着个大书包说要去图书馆,支支吾吾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我嗅着不对劲,旁敲侧击问邱克文,这家伙也坦荡,说尹苗没说谎,她确实去了图书馆,不过是去图书馆存包,存完了两人开始逛小吃街,从街头吃到街尾,扫街完毕后再饱着肚子去KTV吼上两个小时消化肚子。

至于陆蕊欺负尹苗的事,还要从校园十佳歌手比赛说起。邱克文天生盲目自信,听说唱歌比赛是个让大一菜鸟出人头地的捷径,第一时间报了名。他也不在乎多个竞争者,就怂恿着尹苗报名,梦还美丝丝的:他当歌王,她当歌后。

尹苗从小肥胖没有男人缘,突然有个缺心眼的男人说“我当歌王,你当歌后”,尹苗就往那处想了。小女儿心事藏不住,心里滚烫滚烫的,就一锅春水全倒给一起长大的陆蕊听。

我估摸着陆蕊本来是让尹苗当卧底,伏在我身边打探我每天干什么,见了谁,准备随时抓我辫子。但她能派卧底,就不知道世上还有无间道这回事吗,我能不知道她有这一手?所以一开始我小心应付尹苗,从不让她知道我去了哪,还每天给这孩子洗脑,请她吃好的,嘘寒问暖,并且时不时卖卖我跟邱克文的铁关系,这卧底就这样成了我的卧底。

陆蕊从尹苗那什么都没套到,估计尹苗还发自肺腑得夸我。她没有听到想听到的,却听到不想听到的,转眼间就翻脸了。眼见尹苗把心思都挂在一个男人上,还凭着一副好嗓子要参赛出名,陆蕊心窝里堵着把热火,冲口就是一堆刻薄的话。

小姑娘尹苗就这么成了供人出气的箭靶,别提多委屈了。上礼拜的一晚,回来时小眼红红的,肿胀的眼皮揉得通红,活似脸上两个凸起的小山丘,泪痕掺着未干的鼻涕,整张脸像张葱花煎饼。

不过大概碍于自己卧底的身份,尹苗吭也没吭一声,只是把擤鼻涕的声音弄得稀巴响,那晚谁也没睡好。

我自然去问邱克文,这家伙爱两肋插刀又爱记仇,所以把陆蕊当时怎么羞辱尹苗的场景语句又添油加醋得复述了一遍,喷得我满脸的口水。

陆蕊暗示尹苗,她又胖又丑,怎好好意思出去丢人现眼,好歹表哥是个人物,别让风光的表哥做不得人。其实人贵在有自知自明,嗓子再好又怎样,终究观众也是要评头论足一番的,哪天等观众都瞎了,或许她尹苗也是可以火上一把的。

我听着邱克文的复述,心里头浪头一阵一阵打上岸,五味杂陈。我以为我的嘴算是不拘小节的了,没想到江山代有人才出,这陆蕊才是个中翘楚,我自叹不如。

我突然很钦佩叶知秋,面对这样的女孩子,我没有他水滴石穿般的耐性。

尹瑞静静听我三言两拨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摇摇头,嘴角微微勾起,浮起抹苦笑,“那家伙就因为身上那堆肉,从小被人欺负到大,别说我,连她自己都麻木了。”他蹙了蹙浓眉,“桃花你不知道,我家苗苗挺没心没肺的,其实属于乐天派,小时候有人说难听的,她生气就跑去一顿猛吃,吃完气也就消了。”

尹瑞顿了顿,双手横抱,嘴里嘟囔,“这次居然哭了?我记得….她上一次哭是十五岁的时候,我舅妈饿了她一个礼拜,她活生生饿哭了….”

他迷茫的眼神转向我,似乎觉得整件事不可思议,“陆蕊好本事,居然把我家小胖气哭了。”

没心没肺的尹苗的那没心没肺的表哥尹瑞灿烂得笑了,牙齿白亮白亮,“果然女大十八变了,太欣慰了。”

我没好气得瞪了眼喜洋洋的表哥,狐疑起来,看起来尹苗也没把陆蕊的原话全倒给邱克文,陆蕊必定是诅咒了她纯纯的爱恋,以致这可爱的小姑娘承受不了。

我也欣慰得对天舒了口气,时光这魔手正翻腾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我不由思度着,小甜甜长大了,她的眼底终于不再只有大碗馄饨了。

成长或许不是坏事。

我跟尹瑞难得能心平气和得站一会赏风景。他笑了一会,收起嘴边惬意的笑,“陆蕊和我家小胖…其实都被惯坏了。”

我微嘟嘴,有些恼意,“就是,叶知秋什么都让着她。”

尹瑞深深瞥我一眼,眼光飘向天边扑扇翅膀的小鸟,好半响才说,“坦白说,知秋对陆蕊好,有点报恩的味道…..知秋他爸当年差点死在乡下,还好是陆蕊他爸帮忙,赤脚走了一夜的山路把他爸背到医院,才救回条命。知秋孝顺,所以从小到大一直待陆蕊好,再加上陆蕊他爸再娶又生了个弟弟,知秋知道她心里接受不了,待她更好了,凡事都让着她,把这姑娘惯坏了。”

尹瑞娓娓道来,我处于惊愕中,似乎周围有滩水袭来,我尚未找到出路。他猛然间转过来看我,眼眸里透出少有的坦率和真诚,他叹了口气,“其实桃花,我不得不承认,知秋为了你改变了很多,懂得逐渐为了你拒绝身边的女孩子,本来我以为他要当一辈子老好人,由着那帮女人牵着走。”

“还好还好,现在他只让你牵着走。”

“喂尹瑞,你别乱用动词行不行,什么牵不牵,叶知秋可不是狗。”

“我还想当你的走狗呢,可你还不让。”

话题的最后,究竟有丝丝缕缕的忧伤,随风吹走。

尹苗懵懂的初恋被人泼了冰水,我和叶知秋之间却是无波无澜,越相处越觉美妙。

A大与医大相隔不远,走路要十分钟,如果骑车的话,五分钟就到。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医大,甚至比较下来,我对医大更熟门熟路些。

A大里我爸的爪牙太多,虽然有他人家的默许,我还是不愿让他数落我,毕竟女儿一进去就早恋,我知道他的面子挂不住。

我爸就是一个伪君子,所谓的“两年之内不许恋爱”也只是他自欺欺人罢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打从叶知秋第一天来我家给我补课开始,我俩就已经朦胧得恋上了,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眼,半夜睡醒还骗自己,“这两个家伙没有正式恋上,现阶段只是培养感情,预演,预演而已。”

所以我光明正大得培养感情。本来叶知秋忌惮我爸的话,有些无措,后来被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这书呆子开始软化投降,大着胆子由得我去。

我不会骑自行车,所以每次都走着去医大自习,晚上他再骑车送我回来,或者我们手拉手乘着夜风一路逛回来,我仰望暗无星光的天空数星星,口中念念有词,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他就问我星星在哪里,我黑白颠倒开始狡辩,天空明明有很多星星,一闪一闪的像小孩子的眼睛,叶知秋你是色盲吗?

每次我耍赖,他就会无奈得微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我大概是少数的穿梭于A医大图书馆的非法人口。我没有A大的电子卡,自然进不了图书馆,但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每次叶知秋先进去,走到二楼男厕所的窗口把卡扔下来,我就这么揣着他的卡大摇大摆得进进出出,腰板挺得比谁都直。

我头一次跟叶知秋在图书馆自修的时候,不一会,袁娇也来了。她害羞得跟叶知秋打招呼,见我转头,她楞了楞,笑容垮塌下来,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酸枣相。

我以为她会换一桌坐,结果人家推开椅子摊开书坐下,丝毫无退怯之意。三个人,呈三角形,我心里不快,拿着我和叶知秋的杯子打热水之际,发了条短信给叶知秋,“你说她的皮有多厚?”

发那条短信时,我倒是忘了自己也是犀牛皮,当初就是靠着这一身的犀牛皮拿下了叶知秋。

不一会他的短信来了,“千层饼那么厚?”

我扑哧一笑,突然就释然了,捧着杯子踱回座位。

落座时,面无表情看书的叶知秋抬起投来,兴味得看了我一眼,以正经的口气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我忍住笑,“千层饼。”

他一本正经得点点头,“好,我也想吃。”

图书馆静谧,只有我们这边的窃窃私语声。一旁的袁娇看似认真低头看书,可是我的余光看到,她握着笔一动不动,听得很投入。

我压低声音道,“那万一吃不掉浪费怎么办?”

“吃不下就扔了算了,我其实也不爱吃。”

“那算了,我其实也不大喜欢的。”

“哎,你的卡被室友借走了,咱们中午买两个馒头啃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