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敛目,淡淡道:“苏晚一介草民,未曾入宫,亦未见过大世面,对宫内一切甚是好奇,公主见谅。”

“那你陪本公主在宫内住上几日可好?这宫内,还有许多你未曾见过的物什呢。”风幽随意笑着,顺势把桌上的糕点往苏晚跟前推了推。

苏晚眉心一跳,瞟了一眼穆旬清,见他也正好看向自己,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苏晚身份卑微,且容颜丑陋,在宫中久留怕是污了公主的眼,更有损皇家圣洁。”苏晚敛眉顺眼低声道。

风幽眉头微挑,笑道:“这话倒也是真,你这张脸常人见了症状轻的食不下咽,重点的夜不安寝噩梦缠身。本公主倒是无所谓,若是让父皇见到吓坏了可不好。”

“公主所言极是。”苏晚仍是淡淡的,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微微掀开面纱,细嚼慢咽吃着。

风幽喝了不少的酒,本来微微发红的脸见到苏晚毫无反应白了几分,继续道:“不知那噬心散的毒,苏姑娘可还受得来?”

“苏晚多谢公主关心。若是好奇那毒的味道,公主大可让穆将军送公主一碗。”苏晚也学着风幽轻笑的模样随意道。她不过烂命一条,不管怎么都是在他二人手中,何必再去委屈讨好?

风幽一双凤眼已经沾了些许怒气,瞪向苏晚,还欲说些什么,绵长的音乐突然响起来,宴席中间的空位上一众舞姬如凌空飞来,绚烂起舞。席上轰起一片叫好声,盖过了风幽的话。

苏晚没听见她说了句什么,也不打算追问,随着众人听音赏舞。

四名舞姬姿容俏丽,身着七色霓彩长衫,长袖挥舞,身随乐动。曲子时高时低,时如淙淙流水轻缓流淌,时如海浪翻滚惊天骇动,四人配合着一会如小溪中的鱼儿欢畅游弋,一会似大海里的浪花,齐齐跳跃绽开。

苏晚觉得自己的眼都看花了,这般惊美的舞蹈,常人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见到。

乐到高 潮,大气磅礴,四女子连连翻跳,渐渐并拢,长袖如同花蕊般齐齐展开,再腰身用力,如绚丽花朵展开,花朵中心突然冒出一人,一身亮白长衫如仙人驾云般直冲升天。

苏晚目不转睛盯着,只见那人在空中完美的旋转,突地一个转身,飞速向着风幽公主的方向袭来,隐在长袖间的是一把利剑。

席中众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只有穆旬清一人一掌拍桌,借力一个翻身挡在风幽公主身前与那人撕斗起来。本来安坐的众人轰的散开,宫内侍卫也都反映过来,齐齐上前将二人围住。

苏晚瞥了一眼风幽公主,并未在她脸上见到惊慌,反倒是恼怒,盯着场内争斗一瞬不瞬。

“此地危险,公主还是先行退避为妙。”苏晚有意提醒,风幽却是讥讽一笑,怒道:“本公主的安危,无需你这个贱民来管!”

话刚落音,浓重的夜色中突然闪现身手极快的黑色影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风幽公主的方向袭来。

苏晚心头一惊,竟还有一批,手老早被风幽抓住,无法退开,只能拖着风幽一起闪。可风幽却并无离开之势,反手拉回苏晚,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挡在自己身前。

苏晚一眼瞥到风幽嘴角快意的笑,再抬眼看那刺客,一身黑衣,用黑纱蒙住的脸只看得到一双眼,冰冷,没有一丝“人”的情感,掌风急进,生生逼来。

苏晚瞪大了眼,千想万想未想到会做了那风幽公主的替死鬼!

疾驰的身形,不容打断的厉掌,冷深入骨的眼神,却在逼近苏晚时蓦地翻了个身,一掌收回,许是被自身内力反噬,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看了一眼苏晚又迅速翻身离开。

反应过来的宫内侍卫大喊着“抓刺客”分走了一部分。与穆旬清撕斗的白衣男子也欲离开,穆旬清并未多加阻拦,由着他走了,剩下的侍卫便追着他往另外的方向跑去。

苏晚犹自回味在刚刚刺客的眼神里,从全然的冰冷,到见到自己时掀起的一抹波澜,直至最后旋身时的黯然决绝,不由让她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那人,或许……有可能……认识自己……

即便是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也认出自己……

风幽拽着苏晚的肩膀将她挡在自己身前,见刺客离开,猛地甩开她。双手顺势扯过苏晚的左肩,“撕拉”一声,连着里衫一起扯下几块碎布。

苏晚一声闷哼,跌在地上。风幽眯着眼走进,蹲下身子,见到苏晚左肩上的一块伤疤,愤恨瞪了一眼穆旬清。

穆旬清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苏晚身上,扶着她起来。

“来人!将这女子给本公主拉下去!”风幽一声厉喝,又有侍卫上前,围住苏晚与穆旬清。

“公主,苏姑娘方才救过公主一命,如今公主如此下令,所为何意?”穆旬清面不改色,淡淡看着风幽道。

风幽微怒,却是笑着:“若非本公主反应及时,早便命丧黄泉。那刺客宁可自损也不愿伤这位苏晚半分,依我看,定是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押下去!”

风幽低喝,穆旬清拉住苏晚的手腕,没有退让之势。

“怎么?穆将军觉得本公主所言有虚?还是穆将军已经知道刺客的出处?”风幽斜眼睨过去。

穆旬清握着苏晚的手紧了紧,随即慢慢松开。苏晚双臂被人扣住,嘴角撇出一抹轻笑,不挣扎不反抗,被侍卫压下。

“穆将军若有事与风幽说,自可到我寝宫来一趟。”风幽神色柔缓,巧然一笑,拖着长裙施施然转身走了。

荫凉的夜风吹到大牢里,像是阴森的低咽。糜烂霉腐的味道直刺口鼻,让人几欲作呕。苏晚坐在牢房的角落,脑袋搁在抱住的双腿上,闭着眼,长睫不停抖动。

已经是夜半时分,静谧的牢房内突然响起脚步声,苏晚撑起脑袋,看到狱卒押着另一人走过她所在的牢房,接着隔壁牢房的铁门打开,再关上。

苏晚复又将脑袋搁在膝盖上,今晚在她之后被押进来的,已经不下二十人了,恐怕都是与今夜刺客有关联的人。

“苏姑娘?”

冷硬的墙壁突然响起“扣扣”声,随着柔和的询问。

苏晚猛地回头,牢房与牢房之间,搁着墙壁,可墙壁刚好有一处脑袋大小的破洞,用铁栏隔住,那声音便是从隔壁传来。

“苏姑娘,是我,云宸。”

那声音又轻轻地响起来,苏晚靠了过去,压低声音道:“云宸?你怎么被关进来了?”

“今日那舞姬表演是我一手策划,哪知……哪知出了乱子……”云宸微微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放心,公主心肠好,明日便会放我们出去了。”

苏晚闻言,心头抖了抖,风幽公主……心肠好么……

“对了,上次我与你说过,有机会便给你送些祛疤的药,想着今日能与你碰到便带在身上了。哪知竟会是在这里碰上……”云宸又叹了口气,道:“我先给你吧,穆将军去了公主那里,说不定待会你会比我先出去。”

苏晚微微侧着脑袋,便看到几个小药瓶从那缝隙里塞了过来。伸手拿住,缓声道:“谢谢……”

话刚说完,隔壁云宸又咳嗽起来。

“你……你没事吧?”苏晚有些担心道。

云宸咳嗽了几声,勉强停住,笑道:“没……咳咳,没事……”

苏晚好奇道:“你是公主身边的……侍卫?”否则怎会与那风幽公主形影不离,而且宴上节目也是由他来安排。

“不是。”云宸声音里没有被关入大牢的阴郁,尽管压低了声音,仍是听得到其中的暖意:“我生来有固疾,发病时极其危险。上次在风都郊外的山上采药,突然病发,幸亏被公主救了才保全性命。为答谢公主救命之恩,又承蒙公主不弃,便一直跟着公主了。”

苏晚恍然点头,将药瓶收到袖中,继续闭上眼。

“你呢?你与穆将军……有何过节么?”云宸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晚微不可闻地叹息,道:“不知道。”

“其实穆将军也是好人,虽说常年在沙场打拼,可性子极其温和,完全看不出战场上的狠厉模样。只是……”云宸顿了顿,好似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只是什么?”苏晚忙问道。这么些日子她一直被囚在将军府,穆旬清从不与她多说废话,下人连话都不敢跟她说,能问的只有穆色,可他从来闭口不提。

“哎,三个多月前,穆将军打了一场败仗,十万兵将全军覆没,他也失踪了三个月。回来之后便变了个人似地,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云宸的话里有些惋惜的味道。

三个月前……

苏晚心中一阵警铃,穆色曾经在她面前哭闹,说三个月前“苏晚”与穆旬清说好去塞北,还说为什么大哥会打败仗……

“云宸。”苏晚沉声问道:“你可知,穆旬清为何会败?”

“好像……”云宸犹疑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听说军中出了叛徒……”

苏晚头皮一麻,叛徒……穆绵与穆色打斗时曾说是她先背叛穆家……

苏晚脑中的信息迅速聚拢来,一一分析。她可以确定自己是楚若,穆旬清也默认她是楚若,可是否是“苏晚”,她无从得知。

若她就是“苏晚”,穆旬清抓她回来,便是因为她背叛穆家,导致穆旬清兵败,或许还给穆家造成她所不知的损伤……可知晓自己还有“楚若”这个身份,便垂涎虚还丹,因此与她说什么交易。

若她不是“苏晚”,不管穆旬清本就知晓故意找她代替“苏晚”受罪还是穆旬清认错人,在她说自己是“楚若”之后,想要找到虚还丹,态度大变,或者发现自己认错人,良心难安?可是,即便如此,他为何要毁了她背上的蝴蝶?

那剜心般的疼痛,即便是死,她也记得!

“云宸……”苏晚有些犹豫地开口,不知那个问题该不该问,倘若云宸是公主派来的人……

“怎么?”

云宸的声音始终暖暖的,苏晚心一横,就算是公主的人,她也得死个明白!

“云宸,你知道,风国有人会在背上刺蝴蝶么?”

“蝴蝶?”云宸微微诧异,想了想,道:“在身上刺字刺花,疼痛非常。平常人家是很少有。刺蝴蝶……我倒是听说过……”

云宸又顿住,苏晚的心已经开始剧烈跳动,追问道:“什么?”

“江湖上有一个杀手组织,说是隐蔽,其实无人不知。它专收银两买命,人命贵贱不同,收的银两也不同。其培养出来的杀手,男会刺上雄鹰,女会刺上小蝶,如此一来,杀手即便脱离组织也无法如正常人般生活,因为这个标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云宸一字一句,带点考量的慢慢说着。

苏晚未再说话,云宸好奇道:“苏姑娘见过?”

苏晚未答,云宸又道:“苏姑娘若见过,离他们远点。那里出来的杀手,一个个冷血无情,不是正常人!”

“嗯,谢谢。”

苏晚轻声低喃,抱着双腿靠住墙壁缓缓躺下。蝴蝶,杀手,刚刚宴上刺客的眼神,原来,家亡之后,她便做了杀手么?

第十三章 阴谋

风幽公主所居幽落殿灯火通明,殿内数十盏灯烛,只拉出二人的影子。

“你不信我。”风幽随意坐在矮榻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在手上,浅浅啜了一口,抬眼看着穆旬清道:“否则,你舍得扒去她的皮?”

“究竟是我不信公主,还是公主不信我?”穆旬清嘴角微微上扬,手里的纸扇敲打在矮桌上,“倘若我刚刚不出手,公主打算如何?找来刺客刺杀自己,公主也算是古今第一人。”

风幽捧着茶的手抖了抖,面不改色道:“穆将军好眼力,可之后的黑衣人,可不是我安排的。”

“这算什么?弄巧成拙?”穆旬清嗤笑道:“本来安排了刺客,借机戳穿苏晚的身份,哪知引来真的刺客。公主日后用计,还该多加思虑才是。”

风幽面色有些发白,敛目不语。那白衣刺客的确是她一手安排,行刺当然不会成功,她可以趁机让苏晚身上的标识公诸于众,苏晚的身份,便瞒不住了,那命,也保不住了。

“将军说话何须如此刻薄?这次是我考虑不周。”风幽稍稍扯出一个笑,又饮了一口茶,扬眉道:“可是,将军也有防我之心不是么?”

否则怎会单单剜去那只蝴蝶?

穆旬清敲打着的纸扇略略顿了顿,不悦道:“此前我便与你说过,带她回府便是要慢慢折磨!她犯的过错,不是赔上一条命便一了百了!”

“是么?”风幽凤眼微眯,笑得妖娆起来:“将军能将她从后山上推下去,连噬心散都喂她吃了,风幽的确不该再怀疑。可是,将军若想报复,我风国大牢里各种刑具多的是,将军若想要折腾,只需一句话,风幽愿亲自代劳。”

风幽眼里闪着光,潋滟如波,看着穆旬清,有些许柔气,带了几分期待。

“公主想要如何,上次便该将话说清楚!如今出尔反尔,难免让人有被愚弄之感。现在宫中人都知道我府上有一名苏晚,是我亲自带入宫。现在刺客与她有关,是不是,也与我有关?”穆旬清一眼瞥向风幽,眸光锐利。

“上次你与我说心中愤懑,要亲手除掉她方才解恨。可惜我回宫左思右想,与其留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日夜在身边,不如一刀杀了来的干净!”风幽放下茶盏,磕在桌上“叮”的一声脆响:“今日你也看到了,那黑衣刺客显然是碍于她才会罢手。隐飒阁是什么地方?自打在风国出现,杀手接了任务便从未失手过。可今日那人居然肯为她放弃任务还自损三分,等于是为她放弃性命。如此,你还相信她已经从隐飒阁隐退?”

穆旬清握着纸扇的手紧了紧,垂下眼皮,沉默不语。

“更何况,隐飒阁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向我风氏公然挑衅,说明什么?他们已经强大到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说不定便是因为放了一颗棋子在此才敢如此肆无忌惮。”风幽眼神沉了沉,继续道:“所以,我收回之前说的话。事到如今,她非死不可!”

穆旬清仍是沉默,明暗摇曳的烛光拉长他眼下阴影,半晌,抬眼淡淡道:“此话若在一月前说,我应你。可现在,不可杀。”

“呵,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风幽似是讥讽似是自嘲的笑,恨意由脸上一闪而过。

穆旬清低笑道:“这一个月,我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什么?”风幽意外道。

“她还有一个名字……”穆旬清仍是低笑,拉开纸扇,沉声道:“楚若。”

风幽只觉得这名字耳熟,却不记得在何处听过,凝眉想了半晌才恍惚记起,岭南楚家,当年父皇都曾派人去找虚还丹。

“你不怕她装作失忆,再编造这个身份?况且,若她真是楚若,当年最先做的事应该是替她满门报仇,她又为何隐姓埋名?凭她的本事,谁是她的对手?”

穆旬清微微摇头:“不。我找大夫替她看过,她的记忆的确被人用药封住,全然不记得了。至于她是楚若的记忆,她以前无意间与穆色说过,六岁以前的事,她全都不记得了。”

“所以?”

“所以那些药物封住的,恐怕是她做了杀手之后的记忆。可六岁以前的记忆,却因为某些原因正在复苏。”穆旬清笃定道:“当年找遍楚家上下都未寻到虚还丹,定是被她带走了。倘若能使她悉数记起,寻得虚还丹,你再杀她我绝不反对。再者,隐飒阁的杀手既然还能对她手下留情,公主不觉得,她会是你我对付隐飒阁最重要的棋子?”

风幽阖目沉思,犹疑地扫了一眼穆旬清,寻思着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

“公主若不信,杀了她便是。只是之前允诺公主的事,恕在下无法办到!”穆旬清面上泛起微薄的怒气,合上手里的纸扇,略略拱手便转身离开。

风幽心中一急,忙站起身,急道:“穆将军何须性急?风幽只是稍作考量罢了。虚还丹对将军的意义风幽自是理解,既然有寻到的机会,放出那女人便是。”

风幽尽量和气的笑,穆旬清回头淡淡道:“那我去带她回府。公主放心,背叛过我的人,我从来不会轻易放过!”

穆旬清头都不回的离开,风幽跌坐回软榻上,双目微红,猛地扫掉小桌上的茶具,碎了一地。

夜愈是深沉,地牢里便愈是阴冷,凉气从四面八方钻到衣襟里,凉透了整个身子。苏晚一个人蜷在角落里,睡得迷迷糊糊,迷迷糊糊中仍是感觉到自己身子在发抖。

穆旬清令狱卒带他到牢房门口,见到缩成一团的苏晚,眼神沉了沉,低声令道:“开门。”

狱卒半点犹豫都无,殷情地上前打开门,弯着身子请穆旬清进去。

苏晚犹自沉浸在深深浅浅的梦里,梦中自己好似一叶扁舟,在浩瀚无际的大海里飘曳。蓝色的海,蓝色的天,无法言喻的蓝包围着自己,很……自由的感觉……

“晚晚……”

一声低唤,让满世界的蓝刹那退散,苏晚觉得身子又冷了几分,打了个寒颤,猛地抬头,见穆旬清正倾过身子欲要抱住她。一阵阴寒蓦地从脚底窜起来,苏晚忙站起身,躲过穆旬清的双臂。

“我带你回去。”穆旬清见她还有力气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臂往外走。

“去哪里?”苏晚声音低哑,防备问道。

“回将军府。”穆旬清简单回答,手上用了点力。

苏晚心头松了松,至少不是带她去刑场。回头看了一眼与隔壁牢房之间的小洞,刚刚与云宸说着说着便不知不觉睡去,她被穆旬清提前接走倒被他说对了,也不知他何时才会离开。

穆旬清的步子很快,不顾苏晚到底能否跟上,拉着她一直往前走。夜里的皇宫很静,却不黯沉,许多地方都点着宫灯,倒使得星月的光暗了一些。

出了宫,宫门外已有马车等候。苏晚甩开穆旬清的手,自己上了马车,坐在最偏的角落里沉默不语,穆旬清也未有说话的意思,看了一眼苏晚便一直盯着马车车门。

不过片刻马车便停下,苏晚顺着车窗看出去,竟不是将军府。心中不安,想要发问,穆旬清却已经下了马车。

苏晚跟着出去,发现马车停在一处荒郊,四周是树林。细细看去,是一片白桦树林。

穆旬清继续拖着她的手臂往前走,苏晚挣脱不开,便也随着他。

白色的树干直直挺立,苏晚还嗅到淡淡的清香随着夜风飘到鼻尖,身上的无力感淡了些,穆旬清拉着她向前的厌恶也散了些。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穆旬清终是在桦林中停下,苏晚忙甩开手,微怒道。

穆旬清微微笑着:“晚晚,以前你便喜欢这篇桦树林,现在也会喜欢的吧?”

苏晚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不过自己的确是喜欢,便也不语。

“晚晚,以前,你是个杀手,是隐在我府上的细作。”穆旬清声音突地一沉,认真看着苏晚。

苏晚本还随意看着他身后的一棵桦树,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许多,瞥眼看入穆旬清的眸子里,浓黑的,没有往日的嘲讽冷然,而是带着慎重。

苏晚沉默,等着他继续。

穆旬清还欲说些什么,却是一声嗤笑:“呵,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你忘了更好。”随即凝视苏晚,目光灼灼:“你在我府上遭的罪,便当是为自己赎罪。只要你帮我找到虚还丹,我愿放下一切,与你……从头开始……”

树木稀松的白桦林内吹着柔和的夜风,不知何时带起了细雨,点点滴滴打在苏晚脸上,她觉得有些冷。

“晚晚,上次你走时我便说在这里等你,带你去塞北。这次我们再做一次约定,找到虚还丹,我们便忘了以前,去塞北。”穆旬清拉住苏晚的手,握在手心,轻轻笑道:“你一直想要过宁静的生活,对么?”

苏晚整个人都怔住,不明白穆旬清为何突然间换了个人似地。手里微微冒着冷汗,抑不住的轻轻颤抖,细细看入穆旬清的眼里,如起了漩涡吸入所有情愫般,雾蒙蒙的一片。

心中一阵虚寒,这是真心实意,还是一场阴谋?

第十四章 轻尘

那夜的谈话,结束在苏晚极其僵硬的一个笑容里。苏晚所知晓的东西太少,不管是对这个世界,对将军府,对穆旬清,还是对自己。她无法有比较的做出最好的选择,那么,不管穆旬清说什么,她选择沉默。

将军府对她愈发细致,那些药材吃食,她虽说识不得,却也辨得出大概都是上好的。穆旬清每日会来看她,不咸不淡地与她说上几句话。沉默的时候会看着她,这种时候苏晚从来不敢正视他,单单察觉到他的目光便让她脊背窜起一股凉气。

平静过了几日,苏晚开始尝试着走出房门,居然未见人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