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宸说着,伸手掐了掐苏晚的脸蛋。苏晚嗔怨地瞥他一眼,又问道:“那你家中……”话到一半被苏晚吞了下去,她本是想问他家中还有何人,突然记起云宸早便与她说过,他找了许多年的妹妹,那他双亲……

“爹娘早便不在了。”云宸撇过眼看着马车外,眼中一片混沌,复又转首笑道,“等回了西炼,若有机会,带你见妹妹。”

苏晚沉沉点头,垂着脑袋暗暗自责不该提起令他难过的话题来。云宸却是一笑,抚过她的脸颊,微微用力,让她看着他水色流溢的眸子,盈盈笑意淌出来,“待我回去打点好一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细细与你说来。”

语罢,在苏晚唇上留下一个吻。

光天白日,苏晚双颊蓦地烧红,推开云宸,抓着被褥躺下,嘟哝道:“我困了。”察觉到云宸带着笑意的眸子仍未离开,她掀起被子,将脑袋埋了起来。

马车驶进西炼城的时候月已上中天,星辰满布。

苏晚幽幽转醒,马车正好停下来。云宸给她披了件长衫,扶着她下马车。

西炼是西方大城,按理说应该商铺林立,热闹非凡,可时至夜半,马车所停之处又格外偏僻,好似绕在深山角落里,因此苏晚下车的时候只察觉到一股幽冷的风从山坳转角处刮过来,沁凉沁凉的。

可出乎意料的,她抬眼时,想象中的沉黑霎时消失不见。占地极为宽广的宅子点满了灯笼,照得比白日还要明亮几分。大红漆门早有准备地敞开,门口整整齐齐地站了数百名下人,有男有女,皆恭恭敬敬侯在一边。

苏晚被这阵仗略略惊到,往后退了两步。云宸握住她的手,对她略略一笑,“晚娘,回家了。”

说着拉着她一直向前。

苏晚感觉到许多眼神向自己扫过来,匆匆撇过就消失不见,让她有些局促。宅子里很干净,算不上奢华,可极为精致,处处都可看出别具一格的用心。一路上仍是许多下人,沿着大路站了整整两排,直至大厅,摆了满满一桌酒菜。

“你一个人,要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下人做什么?”苏晚吸着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喜欢?”云宸扬眉。

苏晚摇头,这么多生人,还时不时有人偷偷打量她几眼,让她觉得气氛很怪异。而且一直被人盯着,没有安全感。

云宸扬了扬手,那些人便退了出去,并关上饭厅的门,可仍旧在厅外守着。苏晚垂下眼,抓起桌上的筷子开始吃饭,几乎一日未进食,早便饥肠辘辘。

云宸给自己倒了杯水酒,看了苏晚两眼,微微拧眉道:“不高兴了?”

苏晚正在夹菜的手顿了顿,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夹了一块青椒在碗里,和着饭吃了一口,并未抬首,微微摇头。

云宸眉头拧得更紧,放下酒杯,推开苏晚的饭碗,沉声道:“晚娘可是有何想法?”

苏晚放下筷子,吸了口气,抬头看着云宸,目光坦荡,表情释然,“云宸,你是真心待我么?”

云宸面上一松,轻轻笑道:“自然是。”

苏晚微微一笑,好似夏日的清荷,净爽怡人,随即拉回饭碗,拿着筷子一面夹菜一面道:“我早便饿了,吃饭。”

云宸看她埋头吃饭的模样,浅浅地笑,眸子里噙着的光亮明明暗暗,漾出的幸福似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透着翠绿的清新。

“晚娘,今后,我便将这世上最珍最贵最美最好的一切,尽奉你手。”

……

隆冬时节,黑沉的天空飘起雪花,给黑硬的土地盖上厚厚一层雪白棉被。天冷了许久,在房中却丝毫都察觉不到。整个宅子都铺了地暖,苏晚的房间更是用的极为罕见的暖玉,房内暖似阳春。

“姑娘想用这白玉镂丝金簪还是翡翠莲花簪?”琼妆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拿着两只发簪在苏晚身后比划,对着铜镜中的苏晚笑得灿烂,“大公子今日会赶回来,姑娘莫要忧心。”

“外头下了那么大的雪,赶得回么?”苏晚瞥了瞥窗外,如云的雪花沉沉压下来,没有停歇的趋势。

云宸三日前出去,说是离开太久,许多事情要处理,哪知他一出门,这雪便下个没完,整整三日未见停歇。

“今日徐管家还与我说……”

琼妆话未说完,房间的门便被人打开,冷风夹杂着雪花窜进来,房内瞬时冷了几分。云宸的披风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被他扯下来扔在一边,大跨步进了屋。

苏晚轻轻一笑,“真的回了。”

“答应晚娘的事,决不食言。”云宸入屋便到了苏晚身边,带来一股凉气。

琼妆见势,微微行礼,将两枚簪子递给云宸,再倒了杯热茶便退下。苏晚在云宸手上抽出一支,随便戴上,不经意道:“外面也下这么大的雪么?”

“嗯,我带你出去走走。”云宸拉起苏晚,也不待她回答,便拉着她往外走。

在这宅子里呆的时日久了,苏晚发现这里比她想象中大得多。后院有山有林,可供打猎,侧院有水有湖,湖岸还有大片草地,可供嬉乐,往山林深处走,还有几处温池,普通的院落园林花海自是不说。她一人在这诺大的宅子里也不觉得闷,云宸几乎日日与她粘在一起,极少数的时候离开一两天。

听琼妆说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可她从未觉得过。每每她闭上眼,便开始祈求,这样的日子多一点再多一点,她愿意用下辈子的福气来换。

两人迎着风雪,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脚印。苏晚笑着拉住云宸的手,他的手从来都是冰冷的,可即便在冬日握着,都不会觉得难受。

“云宸,你说这雪会下到几时?”

“怕是还要下个两三日。”

“那不是会冻死许多贫民么?”苏晚叹了口气,琼妆前日说想回家看看,担心爹娘熬不过寒冬。

云宸转首看她,笑道:“那我明日开仓济民。”

苏晚语塞,随即点头,“总归你银子比旁人多。”

“你若笑笑,我开仓三日。”云宸笑得眉眼弯弯。

苏晚噗嗤笑出声,“你这算什么?挥金如土博美人一笑?”不待云宸答话,轻声道,“不对,我算不上美人。”

云宸像突然想到什么,手上紧了紧,拉着她快步往回走,“你不说我倒忘了,有件东西给你。”

“什么?”

“回房便知道了。”

云宸笑着,苏晚也便不问了,可惜地回头看看眼见就要到了的长亭。那长亭临湖而建,如今湖面结冰,平整地铺了厚厚一层白雪,湖边的树亦是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煞是好看。她才看了一眼,还未回头,便察觉到云宸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苏晚话未完全出口,便见到眼前抱拳跪了一人,衣衫整齐,身形利落。

云宸的笑容敛了敛,抚了抚苏晚的脸,“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说着便拐了个方向离开。跪在地上那男子也随之起身,跟在他身后离开。

苏晚怔怔地站在原地,被放开的手略有些冷。刚刚那男子起身时,极为随意的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是熟悉。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轻轻移动双腿,跟了上去。

第三十三章

“姑娘……”

苏晚才抬脚走了没两步,便被琼妆唤住,若无其事地转身,对着她怨道:“本想过去吓吓云宸,被你这么一唤,是吓不成了。”

琼妆小脸粉红,捂嘴一笑,“姑娘莫不是这几日闷着了?天冷,姑娘先随我回房,琼妆再去给姑娘找些有趣的故事书来瞅瞅。”

苏晚笑得明媚,点点头,随琼妆往回走。垂首时,她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刚刚,完全无意识地,本能般地,她对琼妆撒谎了。

到了房内,瞬时暖了许多,苏晚脱下外衣,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裙。琼妆利落地替她挂好棉衣,端来许多零嘴,几盅甜汤,又抱了几本书过来,最后在苏晚腿上搭了一条薄毯,笑意吟吟,“看这盘子里的,是特地从岭南快马送过来的,大公子说姑娘定然爱吃岭南的小食。汤是雪莲花与冰蜜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得来,雪莲极为难得,一年不出五朵,今年全送在姑娘这里做甜汤了。这毯子可是西域来的贡品,只多出这么一条,大公子怕姑娘冻着,嘱咐我从他房里拿过来的。姑娘瞧,如此,不会饿着,不会渴着,不会闲着,不会冻着了。”

“琼妆有心了。”苏晚淡淡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恍惚。

琼妆笑道:“姑娘明知真正有心的人是谁,这是在笑话琼妆呢?”

苏晚抿嘴笑笑,随手翻了本书,翻了几页也未看进去,干脆阖上,拿了甜汤在手边,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随口道:“琼妆,你几时来的这里?”

“三年前。”琼妆声音软软的。

“云宸……时常来这里么?”苏晚舀了一勺甜品,入口清凉,滑腻甜软,带着淡淡的莲花香。

琼妆一听,又捂着嘴笑了,安慰道:“姑娘是多虑了吧?往日大公子是极少过来的,即便过来也只身一人,从未带其他女子,姑娘可是第一人。”

苏晚知道琼妆会错意,也不点醒,再舀了一勺甜汤。琼妆见她无意多说,退在一边缄默不语。

云宸回来时苏晚已经侧卧在榻上睡着了,半开的书搁在胸口,几根发丝贴在脸上,微微浮动,密长的睫毛扇子般盖下来,嘴角微微勾起,睡得安静而美好。

琼妆悄无声息地行了一个礼,眼里噙着掩不住的艳羡,默默退下。

云宸轻轻走到榻边坐下,伸出手来欲要拨掉苏晚脸上的碎发,修长的手指僵在空中,略动了动,最终缩了回去。

他知晓自己常年体寒,双手从未暖过,若是碰到苏晚的脸,必定将她惊醒,不若就此静静看着她。她的眉很软,细细一条,不高兴时会稍稍拧起来;她不说话时,喜欢垂着眼,静得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大笑时,两眼会弯起来,像天上的月牙,他觉得那是世上最好看的笑,所以他笑时,也会和她一样弯起眼角,像天上的月牙。只是许久未见她那样的笑了,多数时候她只是淡淡地笑,也不知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竟开始怀念。近日来她笑得更多了,可还不够……

“云宸?”苏晚梦中察觉到一丝凉意,便醒了过来,眨了眨眼,驱散眼前雾气,推开胸口的书,试图坐起来。

云宸瑟瑟一笑,“怎么醒了?”

“你来了,我便醒了。”苏晚轻笑,坐起来褪下身上的薄毯。

云宸伸手,想要揽过她。苏晚的身子却是一僵,随之脸上的笑容也敛了敛。云宸问道:“怎么了?”

苏晚垂眼,咬了咬唇,低声道:“刚刚那男子……是谁?”

云宸微微一怔,笑道:“当然是给我打下手的人,外面又有些急事,他便只身过来汇报,以免耽搁了。”

苏晚拧起眉头,有些犹豫地低喃道:“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云宸顿了顿,又笑道:“这世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人有相似再正常不过,你莫要多虑,谷主可与你说过,思虑太多,强迫自己去想,会让脑袋变笨的?”

云宸说着,拍了拍苏晚的脑袋。苏晚略略一笑,神色间还是有些郁郁,抓起刚刚褪下的薄毯,又给自己盖上,“困了,我再睡一觉。”

云宸面上表情一滞,眸子里的光暗了暗,恻然笑笑,“那我先出去。”

苏晚动了动,却是将脑袋埋得更深。云宸看她背对着自己,眼神渐沉,眸子黑得透不出光亮,窒人呼吸般。他慢慢撇开眼,打开房门,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云宸……”苏晚突然出声,声音闷闷的,“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云宸的脚步顿了顿,却未停,好似并未听到苏晚的问话,只淡淡道:“你休息好了,晚上我带你出门散心。”

苏晚的脸蹭在柔软的毛毯上,很暖和,半睁的眼缓缓闭上。

她不想问的。

她始终记得将军府里云宸温煦的笑,是那段暗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几缕阳光之一。她也始终记得,自己被扔入护城河后徘徊在生死边缘时,是云宸给她温暖,那种绝境中两相依靠,不知不觉地依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从来不想否定。

在谷中医病时,她曾经无数次无法遏制地想到在将军府的日子,整个人便如秋叶般没了生命力。可见到云宸,他会明媚灿烂地笑,会拿她打趣,会想法子逗着她也笑……那个时候她便觉得将军府是上辈子的事了……

季一曾经与她说,若真心待一个人,便需信他。你不信他,何以奢求他亦信你真心待你?

所以她不想问的,一旦问出口,便是怀疑。她想说服自己,云宸待她好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救她的命,对她无微不至,给她所有最好的东西。

可云宸待她的好,远远出乎意料,令她受宠若惊,她愈发地怀疑,自己何德何能?

她亦清楚地记得初见云宸时,他不过是半个不起眼的大夫,内敛而生涩,与如今她所见到的云宸,可说天壤之别。

她知晓他擅伪装,于是禁不住问自己,他对自己,是不是也在伪装?所以她问他,可是真心待她?她看着他的眼睛,得到肯定的答复,便对自己说信他。她想逃,逃开所有疑点惬意地生活,她的命不过几年而已,这几年里傻乎乎地开心地活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今日遇见那男子,又将她藏在心底的一点小心思勾了起来。云宸有意无意地隐藏实力,深不可测的多层性格,再来这一个看似眼熟的人,她几乎可以笃定,云宸有事相瞒。

的确,她如今很幸福,云宸将她宠上了天,要什么给什么,费尽心思只为博她一笑,可越是幸福,那些“相瞒”便使得她心底的不安蒸腾地越发浓重。这幸福,如履薄冰,不知何时冰块破裂沾的一身冰寒,如立树梢,不知何时嫩枝折断摔得满身是伤。

她惴惴不安地接受云宸待她的好,给她的爱,却觉得这样没有缘由的爱脆弱地像是春天冒头的嫩草,被人轻轻一扯,便连根拔起,让她找不到安全感。

不错,安全感,只有云宸呆在她身边,她仔仔细细看着他的双眼时才会有,转个身,她便开始有了隐隐的惶恐。其实她不是不信云宸,只是不信自己。她不信自己会如此好命,从此被人捧在掌心惬意自在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

本来连绵的大雪突然停了,天地间一片静谧,从窗口看出去,整片整片的白雪散着幽幽荧光,给漆黑的夜添了不少光亮。

云宸拿来一件披风,看起来竟比满地的雪还白了几分,顺滑的皮毛让人爱不释手。他伸手给苏晚披好,打好结,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笑容。

雪狐难得,要追捕到更是不易,这披风,也不知要多少只雪狐才可制成整整一件。苏晚心中仍是有些惴惴,不知云宸要带她去哪里。

“外面冷,穿上这个会好许多。”云宸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她便往外走。

寒风刺骨,苏晚的脸被刮得通红。云宸的手始终冰冷,她不由地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搓了起来,“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做什么?”

云宸回头,只是神秘地笑笑。

苏晚随他踏步在雪地里,深深浅浅的一步步前行。

“你说说,你见过最好看的东西是什么?”云宸回头笑问,白色的气呼出来显得透亮的眼里水雾氤氲。

苏晚怔了怔,在脑袋里搜寻了一番,“最好看的……谷中医病时葡萄架上开的花吧。一朵一朵一串一串的,紫色的,我看着那花便能坐上半日,夕阳西下的时候最好看,太阳正好在山坳坳里面露出一半,阳光的颜色也沉了,映得葡萄花的紫色特别鲜亮。”

“还有呢?”

“还有……”苏晚抿嘴笑了笑,想说云宸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的,笑起来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不仅形状像,透出来的光也像,那光会闪,会突然亮到刺眼,可黯淡的时候,便会让人觉得心疼。

“还有什么?”云宸追问。

苏晚缓笑,缄默不语。

“我带你去看的,必定是世上最美的光景。”云宸笑说着,干脆将苏晚抱了起来,行起轻功。

寒风刮面,苏晚紧闭着眼,将脑袋埋在云宸胸口。

“睁眼瞧瞧。”云宸停下时,苏晚觉得整个身子都快被厉风刮得僵硬了,睁开的眼皮都抖了许久。

他们在一处湖边,比后院的湖大了许多,旁边还有许多个小湖,错落有致。湖面没有结冰,波光粼粼。湖边茂密的金黄色芦苇徐徐晃动,沾染了白色的雪。湖边是高高矮矮地树,光秃秃地树丫上积了雪,结出的冰凌晶莹透彻,一根根挂下来,折射出月亮的清辉。

这些单单看去,是普通的冬景而已。可组合在一起,似蓝似绿的湖面,形状各异的冰凌,随风而动的芦苇,洒出清辉的圆月,光线在湖面与冰凌之间巧妙地折射,再加上夜间泛起的淡淡薄雾,是令天地变色的美。

苏晚见这场景,已经呆在原地,惊诧地没有言语,直到冰凉的水滴滴在额头才将她惊醒,猛地回头,见云宸不知何时生起了火堆,自己头顶的冰柱因此融化。

云宸早有准备似地坐在自己的披风上,笑容里似要溢出蜜糖来,拍了拍左侧,让苏晚过去。

苏晚恋恋不舍地再看了湖面一眼,“真好看。”

“过来一样好看。”

苏晚拢了拢披风,坐了过去,“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你白日还说雪要三日才停,怎么知晓今晚便停了,还会有月光?”

云宸浅浅笑着,凑过去亲了亲苏晚弯起的嘴角,“你只管看便是。”

苏晚面色一红,满心的疑惑被急速的心跳冲得一干二净。云宸随手扯了一根枯枝,站起身向湖边走去。

苏晚想问他要干什么,手滑过他的衣角未抓到,便也作罢,撑着脑袋看他的背影融在那一片五光十色中,突然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最美的光景她爱的人,就在不远处与她同在。有人说醉生梦死,若是这样的梦,“梦死”的话,也是不要紧的吧……

苏晚眯眼笑着,那梦幻般的背影突然转身,手里的枯枝上叉了一条鲜活的鱼,对着她顽皮地笑。

苏晚眨眼,再眨眼,这场景,这笑容,与记忆里的某些片段诡异地重合……

云宸含着笑坐回她身边,苏晚仍是怔怔地看着他。他放下枯枝,双手揽过她的身子。她嗅到他身上的青草味道,还带着淡淡的酒香。他让她埋在他胸口,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手轻缓有序地捋着她脑后的长发。她闭上眼,心中安稳而温暖。他紧紧抱着她,双唇游移到她耳边,低迷而魅惑的声音,“你问我为何待你好……”

“若若,你可记得,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

第三十四章

“你真的是小哥哥?”苏晚歪着脑袋,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云宸的尾音拉得长长的,无奈道,“这是你今夜第十八次问我了,我何曾骗过你?竟那般不可信,一问再问?”

云宸的话里笑意十足,苏晚也渐渐露出笑容,拉住云宸的脖子,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我以为小哥哥不在了……”

苏晚垂下眼,她记得小哥哥背着她出逃,却在过桥时掉下河,她还记得他背上一片猩红的血渍……

“是你不记得了。”云宸亲了亲苏晚的眼角,幽黑的眼里暗芒闪烁。

苏晚也不躲闪,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喏喏道:“那你之前为何不说?你去岭南接我时便该知道我是若若对不对?所以才会三番几次救我,所以才会待我好……即便在将军府里你不便与我相认,那后来你也可以对我说啊,你可知道……我常常梦见你……”

“是么?”云宸扬眉,笑容染在眉间眼角,“早知你会如此高兴,我定然早些与你说。”苏晚仰首看云宸洋溢的笑,心中安稳,像是漂游的小舟终于找到港湾。云宸一手抚上她的嘴角,面上笑容敛了敛,“以前的事情,你不记得最好,所以我迟迟未对你讲。你吃过那么多苦,以后,不会了。只要你在我身边,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都忘了可好?”

苏晚勾着云宸颈脖的双手紧了紧,点头。楚家的灭亡,对于有着那段幸福回忆的她来说,定然是难以接受,才会在落水时悉数忘记吧;她会做杀手,必定是历经坎坷,不得已而为之的吧,其中的难堪痛苦,还记起来作甚?甚至她在将军府得日子,她都想要忘了……

她只想记住幸福,留住幸福。

圆月缓缓上升,湖面的雾气也散了许多,刚刚如梦似幻的绝美光景便如昙花一现般随风而去,苏晚心里却始终温软,看这世界都多了一层光亮。她静静靠在云宸肩头,眼角不自觉得弯起。

“若若,还爱吃这个么?”云宸将烤好的鱼递给苏晚,笑道,“以前的事,你记得多少?”

苏晚接过烤鱼,皱了皱眉,摇头,“只记得一些片段,再从片段来推测,具体发生过什么……记不太清楚了。”

“哪,你以前最爱吃这个。”云宸扫了一眼苏晚手上的烤鱼,接着道,“其次是关就城里老字铺里的各种小食,喜欢在庄园里给人捣乱,还有夏天的夜里去捉萤火虫,冬天岭南没有雪,你常常逼我带你去风都看雪……”

云宸的笑容渐渐灿烂起来,苏晚看得心里暖洋洋地,往他边上蹭了蹭,“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