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了这么久?你跟他很熟?”

跟某人混的久了,嘴皮子也利落多了:“也不算太熟,就是探讨一下两国协作发展的美好前景,畅想了一下未来的大好蓝图。”

可惜燕北世子哪里是那么好混弄的,男人冷哼一声,调转马头,对队伍挥了一下手,大队立刻开拔,然后说道:“把你在外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不论大小,事无巨细,不许隐瞒。”

“啊?”楚乔顿时心虚,打马跟上燕洵,说道:“可是说来话长啊。”

“没关系,”燕洵转过头来,温和一笑,只是却不再是当初真煌城里那种和气的调调,隐约有些看不透的狡猾:“此处距燕北有迢迢万里,我们一路同行,有的是时间。”

“燕洵,”楚乔顿时垮了脸:“为什么我这次见你感觉你有点不一样了啊?”

“是吗?”太极推手式的风轻云淡:“那是因为我发现有人要跟我抢东西,貌似这东西还挺抢手,我再不看着点,很有可能血本无归。”

“啊?是吗?谁这么大胆敢跟你抢东西,太过分了!”楚乔顿时义愤填膺的做无知状。

“呵呵,你也这么觉得啊。”燕洵呵呵一笑,然后肃容点头:“是的,太过分了,我守着一颗铁树十多年,可算是开花了,怎能被别人采了去?虽然开的花不怎么样,姿态也不像别的花那么婉约,但是总归是跟了我那么久。就算是个马桶用久了也会产生感情的,我这个人又重情谊,他们这样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欺人太甚?”

楚乔面红耳赤的大喊:“喂!燕洵,你过分了啊,竟然拿我比做马桶!”

“哈哈!”燕洵猿臂一伸,一把将楚乔拦腰抱起,一个巧劲就将她从她的马上抱过来坐在自己的身前,笑着搂住她的腰,低声喃喃说道:“谁敢跟我抢,我就敢跟他拼命。”

他的声音很轻,呼吸静静的喷在楚乔白皙的脖颈上,激的她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你放心吧,没人跟你抢,你的这朵花始终知道她应该开在哪里。”

大风呼呼,吹起黄金大旗在头顶猎猎翻飞,楚乔靠在燕洵的怀里,所有顾虑和担忧瞬间不翼而飞了。李策说得对,一个人只有一双腿,既然已经决定往西走,那么北边那条路上风景如何,是下雨还是刮风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她很开心,这一次见面,她见到了不一样的燕洵,不是真煌城里那个郁郁不得志的世子,不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满心仇恨的男人,不是冲出真煌城那天杀的红了眼的狂人,他是温暖的,甚至是轻快的,好似多年前赤水湖畔那个口若悬河眼神灵动的少年又活过来了。

离开了真煌那座死气沉沉的牢笼,他们都不再是当初的他们了。

阳光刺眼,一片金黄,两只雄鹰盘踞在队伍之上,那是他们的战鹰,翅膀硕大,长啸飞舞。

“驾!”

燕洵突然挥鞭抽在马股上,战马顿时扬踢而起,身后的大军随之呼啸奔腾,混黄的尘土在他们的身后翻腾,高高的崛起。

“阿楚!”

风那么大,即便离得很近,还是需要大声吼叫才能听见。

楚乔努力想要回头,大喊道:“你说什么?”

“我带你回家!”

男人握着马鞭的手平举起来,指着西北方的地平线,眼神锐利的说道:“回我们自己的王国!”

第128章 现代军事

这是一片伟大的土地!

天空是瓦蓝而纯净的,空气里带着自由的风,苍穹高且远,雪白的长鹰挥动着翅膀在上空盘旋厉啸着,放眼望去,十月的高草铺天盖地的向远方延伸,风很冷,凌厉的吹来,掀起战士们翻飞的大裘,厚重的兵甲拍打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极远处,就是燕北的第一道军事重城北朔关,这是东陆进入燕北的门户,高大的城池像是一只沉默的巨龙,静静的盘踞在地平线的尽头。

在北朔关的前面,就是声名远播的火雷塬,当初正是在这片土地上,燕北狮子王燕世城带着他的儿子们誓死抵抗大夏军队,并最终永远的和燕北的土地一同长眠。广袤的火雷塬上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云花,相传这种花是以腐肉为土壤,往往只有在坟场和乱葬岗才可见到,越是血肉堆积花开的越是艳丽。可是就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之后,火雷塬上的火云花却一开九年,年年殷红,无分春夏,不论秋冬。

刹那间,楚乔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场热血且悲壮的战争。

铁骑横野,大地苍茫,彤云如血,昇旗弥漫,在苍莽无垠的漫漫草海,在郁郁葱葱的莽莽丛林,在孤高耸立的巍峨雪峰,在一望无际的碧血沙海,到处都是战士的马刀和嗜血的嘶吼,勇士们披着战甲,战死在燕北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妇孺们也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国,到处都是猎猎的悲歌,到处都是雄壮的燕北长调。一代人死去了,但是他们的眼睛却并没有闭上,他们崇尚自由的心脏从没有停止,他们的血脉仍在滚烫的跳动,他们化成了赤红色的花,像血一样炽烈的盛开在每一寸土地上,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着关注着下一代燕北的孩子,用热血和忠诚,诠释着这片土地的神圣!

这,是一片伟大的土地!任何语言不足以描绘其万一,这里的每一根草、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粒沙子都见证了此地的灾难,同时,更见证了每一次灾难之后,这里的子民是如何顽强不屈的站起身来!

燕北!燕北!

九年间,燕北这两个字,不知道以在她的心里默念了多少遍。她和燕洵忍辱负重,几番生死,为的就是回到燕北的这一天,如今,她终于站在了燕北的土地上,呼吸着这里冰冷干燥的风,眼望着这里成群结队的牛羊马群,她却突然哭了。

她一直那么坚强,无论在何种困境之下。可是这一刻,眼泪像是无法阻挡的洪水,肆意的宣泄而下,楚乔坐在马背上,身披着雪白的狐裘,昂着头,挺着背脊,她并不难过,更没有失望,可是,却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胸腔内激荡着,是心愿得偿的激动,是百战而归的疲倦,是百感交集的振奋。她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再不用朝不保夕,再不用步步为营,再不用担心随时会丢掉脑袋,再不用揣测周围每一个人的眼神,没有人再可以随意的杀掉他们,没有人再可以轻易的威胁到他们,他们终于不必再一个醒着一个入睡的担惊受怕,他们终于摆脱了任人摆布任人屠戮的命运,真正的站起来了!

燕北,我终于来了!

一只马蹄,缓缓的上前一步,男人一身黑色大裘,剑眉斜挑,像是两柄利剑。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带着整路大军,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沉默,看着她颤抖,看看她静静的落下泪来。

这个世界,只有他能理解她,只有他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感受,因为他们是一样的,在看到北朔关的那一天,他也是一样的无法自控,他没有在燕北的子民和军队面前落泪,但是回到营帐之后,营帐的帘子刚一放下,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无声但却滚烫的,灼伤了他多年坚韧的脸庞。

那一天,是九年来,他第一次放任自己喝的大醉,迷蒙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宽厚的大手大力的拍在他的肩膀上,大笑道:“臭小子,长的快有你老子高了!”

“这就是北朔。”

男人策马在她的身侧,他手指着夕阳之下那座灰色的城池,语调平静的低声说道。

楚乔回过头来,双目炯炯的望着燕洵。

夕阳西下,洒下金灿灿的光辉,男人坐在马背上,眼神沉静,声音平稳,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军衣、马靴、长裤、外罩和士兵同样式的黑色大裘,整个人看起来简单锐利,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年轻、消瘦、挺拔、英俊、黑色的双眸里满是内敛的辉光,像是一口看不清深浅的水井。

岁月并不能使人年老,经历才能成就一个人的沧桑。

看着他,楚乔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围猎场上那个一箭射歪的少年,想起了真煌街头那个轻袍缓带的年轻世子,想起了波光粼粼的赤水湖畔,少年眉眼含笑的望着她,他的头顶是皎洁的圆月,光芒剔透,朦胧如雾。她又想起了皇城阴暗的牢房,天井外不断飘进来冰冷的雪花,北风呼呼的吹着,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两个孩子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看着燕洵坚韧的轮廓,楚乔仿佛再一次重温了这八年跌宕的岁月,一个男人从泥泞和血泊之中缓缓站起来,艰难的挪着脚步,开始了他漫长且艰辛的旅程。

被风那么冷,头顶的鹰旗猎猎翻飞着,燕北高原迎来了新的主人,楚乔的血液渐渐沸腾了起来,她几乎可以预见:一个时代结束了,而另一个时代,将会从这里开启!

她很庆幸,她会是这一切最直接的见证者,因为,她始终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从无动摇!

燕洵转过头来,催马上前一步,对着楚乔淡淡笑道:“阿楚,欢迎回家。”

天空中蓦然传来雄鹰的长啸,前方传来了大量整齐的马蹄声,北朔城的古老城门缓缓开启,燕洵微微仰起头,夕阳照射在他的额头上,有着恍若鲜血的光。

大队开拔,楚乔轻轻打马,落后燕洵一个马位,缓缓上前。

请历史记住这一天,这一天,是白苍历七七五年十月初一,就在这一天,从北朔城里发出的声音,会震撼整个世界。

楚乔被卫兵带到城守府的一间装修豪华的房间里,四名年纪不大的丫鬟正在战战兢兢的跪在内室,见她进来连忙上前服侍。

昔日的城守府如今已经权充做北朔的战时军事指挥所,刚一进城,燕洵就急忙离去,甚至来不及交代一句。北朔城的官员将领们对楚乔的到来只是表面上客气了一下,并没有过分的热络,也没有不礼貌的冷淡,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和言谈间,楚乔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这座城市的紧张。

简单的梳洗一下,楚乔对阿精说道:“带我去见殿下。”

阿精一愣,连忙道:“姑娘一路劳顿,还是先休息,厨房马上送来饭菜,我以命人为姑娘烧热水……”

“你若是做不了主,可以先去请示。”

阿精顿时住了口,然后点头道:“殿下吩咐一切听从姑娘的指示,既然姑娘坚持,请这边走。”

楚乔摘下衣架上的大裘披在肩上,那四名丫鬟见了急忙跑上前来,楚乔轻轻的挥手,淡淡道:“我自己来。”

外面的风很大,楚乔不得不带上风帽,北朔城虽然号称燕北东方防线的第一大城,但是不得不说,见到这座城市的第一眼,楚乔是很失望的。暂且不和真煌、唐京那类的都城相比,也不与贤阳、白芷关等重要边城并论,就连大夏卞唐内的一些二流小城,如坞彭城等,北朔城都远远不如。

城池低矮且古老,经过了太多场战火的洗礼,这里已是一片狼藉和破旧,显然这八年来大夏并没有对这片荒芜之地加以重视,连基本的修整都很少。城墙的几处重大缺口都有重新修补的痕迹,但是用料却大多是廉价的土坯,可以预见,若是真的和大夏的正规军开战,这样的城墙可能连一个时辰都抵抗不住,只要一波投石机,城池就会土崩瓦解。

而且,城内的居民很少,原本的三十万常驻居民在得知燕洵回到燕北的时候,已经偷偷的离开了北朔,好一点的迁往燕北内部腹地,更多的,却直接逃往大夏境内。所以如今城池之内,除了少数舍不得离去或是失去离去先机的居民,其他的,全都是燕北的军队,长街上一片萧条,到处都是枯黄的树叶和干草。

这一点,和楚乔想象中和平安乐充满希望的燕北实在差了太多了。

难免的,她生出了几丝沮丧。但是很快,她就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毕竟,在所谓的民族忠诚面前,更多人最先顾及的是自己家人的性命。北朔最靠近大夏,又曾经是巴图哈家族所占据的领地,这里的居民大多是内地迁来的商户,对燕北缺少归属感和忠诚度,虽然他们当初也曾热烈的盼望着燕氏的血脉早日回归燕北,但是在大夏磨刀霍霍的刀锋之下,没有人会一如既往的保持着高度的热血。这些人,毕竟是普通的百姓,你能指望他们对军队保持怎样的忠诚呢?

楚乔摇了摇头,将那些思绪抛出脑海,她迅速的整合一路以来听到的情报,希望待会可以为燕洵出点主意。

毕竟,这座看似势力并不怎么强悍的北朔城里,并不是他们一家独大的。

“什么人?”

一声冷硬的低喝突然传来,阿精停住脚步,示意楚乔停下,回道:“禁卫统领何精,有事求见殿下。”

“今日口令。”

“让赵彻去吃屎吧。”

阿精一本正经的说道,楚乔听了微微一愣,没想到燕洵竟会制定这样的口令,她心下莞尔,还真是胡闹,一回到燕北,他这性子就慢慢显露出来了。

其实楚乔真的冤枉燕洵的,就在刚才开会前士兵来询问今日口令,当时北朔步兵团副将正在介绍大夏的情报,正好说到前阵子大夏的使节前来场面话的劝降,赵彻作为大夏如今军事系统的总代表在真煌对全体国民发言,说大夏是崇尚和平的民族,千百年来,他们一直秉持着兼爱博大的胸怀来面对世界,对于如今燕北的屡次挑衅,大夏都保持了慈父般的宽容,希望这个迷途的孩子及时悔改,返回帝国的怀抱。燕洵听了之后不屑的冷哼一声,说道:让赵彻去吃屎吧。

门口的卫兵听了,冒失的将这句话当成今日的口令,等燕洵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句名言已经传遍了整座城池。

门口的卫兵听了口令,又询问了阿精的番号,这才放行,丝毫没有因为阿精的身份而松懈。

走过去的时候,楚乔发现那名士兵竟是她认识的,当初在真煌城,他曾多次帮助羽姑娘传递消息,本身是皇都人,又在皇城担任守卫,后来燕洵逃离真煌的时候,他也一路追随出来了。

见到熟人的感觉真好,那名士兵对着楚乔一笑,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年轻的眼睛充满活力,笑着说道:“姑娘,真高兴看到你。”

楚乔点头笑道:“我也是,殿下在里面吗?”

“是的,殿下正在和将军们开会。”

“恩,我进去了,你辛苦了。”

那名士兵的眼里顿时露出感激的神色,他知道楚乔的身份,以她的身份能对他一个普通的士兵说这么多话,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士兵顿时立正,行了一个漂亮的军礼,语调铿锵的说道:“一切为了燕北!”

楚乔一笑,就走了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最里面的会议室门口,对守门的侍卫说明来意,那士兵就小心的敲门,一会的功夫,士兵返回,说道:“殿下请您进去。”

“多谢。”

大门开了一条缝,楚乔缓步走进去,顿时几道锐利的目光就射了过来,长方形宽大的会议桌旁坐满了身穿黑色军装的北朔将领们,不是像大夏和卞唐的制度一样,开会商讨的时候都是大将军坐着,其余将领们分立两旁。在皇城的时候,燕洵曾听楚乔说过一些现代的军队制度,很显然,受到这些高新理论的影响,如今的燕北军,到处都显露着先进军事化管理的光辉。

“阿楚,过来。”

燕洵坐在长桌的最前端,带着白色的手套,对她招手道。

楚乔对着其他人微微点头,就走到燕洵的身边。

“各位,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郑重的介绍,这位,就是曾独自一人带着四千官兵逃离真煌,力抗西北强兵悍将,横穿十九个省郡,打败四十七路帝国联军的楚乔,也是我最好的伙伴和战友。”

燕洵站起身来,面色骄傲的介绍道,长桌两旁的将领们顿时起身,目光各异的望着楚乔,面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惊异,尽管他们都掩藏的很好,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都是“久仰久仰”之声。

“楚乔,这位是北朔军的军团统领夏安将军,他是大同行会的一级元老,多年来活跃在燕北大陆,带领燕北的子弟兵对抗帝国军队,九年前从无间歇,是我们燕北的功臣。”

“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夏安将军年纪在四十多岁,留着短短的胡子,看起来十分和蔼,温和的笑道:“楚姑娘才是声名远播,被称为当世一流女将,和怀宋长公主纳兰红叶齐名。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年轻,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夏将军过奖了,一战侥幸得胜,三成在战士悍勇,三层在诸位于后方鼎力相助,三层在殿下万众归心,另外一层就要归功于运道属我燕北了,我之功绩不足挂齿,更无法同将军多年披肝沥胆转战西北相提并论。”

楚乔站在燕洵身边,举止得礼的说道。一番话说的夏将军眉开眼笑,一边摆手一边说道:“过奖过奖,不值一提。”不过很显然,他很开心,足见楚乔所说的一切并不是那么不值一提,虽然就在刚才,楚乔根本就没听说过夏安这么一号人物。

“这位,是夏安将军的副将,程远将军,他是第一骑兵团的兵团长,也是大同行会的忠诚战士。”

“这位,是第一光复军团的参谋卫长,岳典卫长,他是代表第一光复军团来参加这个会议的。”

“这位,是第二光复军的军团副将,余新少将。”

“这位,是北朔军需长,刘鸥副将,他主管北朔大营的后勤粮草、招募新兵、新兵操练等事宜,也是大同行会的老队员了。”

“这位,是第二骑兵团的兵团长,陈曦副将……”

……

全部介绍一遍之后,燕洵笑着说道:“大家以后要多走动,以后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为了燕北的早日光复,为了大同的自由思想,我们并肩战斗。”

众人齐声回道:“一切为了燕北!”

“都坐下吧,不要这么紧张,阿楚,你就坐在我身边,你对军队不熟悉,先旁听,跟诸位将军们多学习一下经验。”

燕洵随和的说道,楚乔点头道:“是。”

“刚才说道哪了,刘将军,是到你了吧?”

楚乔坐在燕洵的身后,就见那名刘鸥将军站起身来,他稍微清了清嗓子,右手握成半拳,放在嘴边,轻轻的吸了下鼻子,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是楚乔却敏锐的发现,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快速的向夏安将军望去,北朔的军团统领正在喝茶,眼尾都没看他一眼,但是右手的无名指却轻轻的敲了下桌子。

反观燕洵,面容淡然,出奇的和气,自从楚乔进来,笑容一直没从他的脸上消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极为和气的年轻人一样。

“殿下,情况现在不太妙,我们的粮食储备差不多枯竭了,八月的起义进行的并不顺利,夏军虽然溃败,但却在关键时刻一把火烧了北大营的粮草库,柏西、莫河、安达等城镇的粮草也遭到破坏,现在,我们绝大多数的粮草都支援给了第一光复军的乌道崖将军和第二光复军的曹孟桐将军,因为他们要抵御巴图哈家族和龟缩在美林关的夏兵主要攻势。但是其他军团,比如第三光复军团的卢杰少将就几次催促,说若是我们再不支援他们粮草,他的队伍就要去吃裤子了。”

“是的,”第二骑兵团的陈曦站起来说道:“确实是这样,目前我们粮草奇缺,药品几乎告嚣,弓箭只剩下不到三成,还大多都是残破的,如果不及时补给,很难面对即将来临的东线作战。”

“殿下,我接到消息,大夏已经发表了声明,西北几路大军都已经做好了作战准备,老巴图全境备战,索伦等几大省郡都接到了备战文书,目前正在积极招募新兵。大夏近期已经完成了迁都,下一步,很快就会对我们开战,根据可靠消息说十四皇子赵飏已经返回真煌,他所帅的十万大军已经完成了集结,将会和七皇子赵彻的骁骑营合并,成为北伐的主力部队,只是目前有谁统领还不能断定,但是参谋部推断,此次的进攻必定是空前强大的,也许就在明天,后天,但是绝不会超过十一月,也就是说,就算老天作美,我们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备战时间。”

来自第一光复军的岳典面色阴沉的说道,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有着几分冲动和热血,不同于在座的这些军团长们,他将他的忧虑表现的十分明显,他满面愁容的说道:“对于如何迎接这一次夏军,请殿下及时作出调试,是否要抽调攻打美林关的官兵,集聚北朔,等待夏兵呢?”

“不行!”余新少将利落的说道:“我军一路作战,收复北方十三郡,如果此时撤兵,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还会给美林关内的夏兵以生机,那么将来和大夏开战之时,就定会面临两面作战的局面。”

所有的目光瞬间凝聚在燕洵的脸上,燕洵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微微收敛了笑容,但是却并不显得如何紧张和担忧,他微微转过头去,看着夏安,说道:“夏将军,您功勋卓著,经验丰富,对于眼前的局势,可有什么看法和意见?”

夏安和气一笑,若不是他穿着一身军装,楚乔甚至会误以为他是村口教小孩子唱歌的和蔼老村长,只听他缓缓说道:“目前局势是险峻的,但是我们坚决抵抗的信念是坚定的,我觉得,如果我们从美林撤兵,就会凝聚出一个更加巨大的力量,这样,我们对抗夏兵就会多几分把握。如果我们不从美林撤兵,那么美林关内负隅顽抗的夏兵绝对坚持不过这个冬天,如此的话,明年春天我们就不必再面对这样两面作战的窘境。所以,撤兵有撤兵的好处,不撤兵有不撤兵的好处,实在难以抉择。殿下年少英杰,屡战屡胜,天降我燕北以伟才,想必一定有破敌的方法,不管殿下如何决策,臣都愿意誓死效忠,绝无二志。”

燕洵和楚乔很有默契的对看一眼,眼神齐齐传达了一种语言:“老狐狸。”

这老家伙啰啰嗦嗦说了半天,实际上半点要紧的也没说,所有人都知道,目前燕北主要的两大军事势力,就是第一光复军的乌道崖和第二光复军的曹孟桐,分别代表着大同行会的新旧两派势力,第三光复军虽然也有军名册,但是部下不足三万,并且多是老弱,主要负责的不是押送粮草就是运送冬衣,连攻打侧翼配合作战这样的任务都不敢交给他们。夏安虽然名为一方重城的兵团统领,但是却也不敢轻易开罪另外两方人马。

楚乔微微皱眉,她的心有几分寒冷,看来之前想象的太过单纯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连大同行会内部也是派系林立,燕北的光复之路,真是坎坷重重。

“你们的困难,我都了解,有关刘鸥将军所说的粮草军需问题,将会在短期内得到解决,大家不必担心。”

众人闻言顿时一愣,连夏安的眼睛都露出了一瞬间的精芒,程远副将谨慎的问道:“不知殿下将要如何解决粮草问题,所说的短期又是多长时间。不瞒殿下,我们已经做好的最好的准备,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要大肆屠杀马群来过冬了,因为我们实在想象不出什么人会在此时支持燕北。”

燕洵微微一笑,说道:“我在真煌多年,还是有些朋友的,不出十天,粮草、药品、武器,都会解决,这个问题可以过去了。”

知道燕洵是不会说出来源的,众人顿时不再发问,但是却也没有立刻表达出欣喜之情,只有岳典开心的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要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乌先生,整个军队都是振奋的,殿下,您为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燕北政权仓促成立,乌道崖虽然名为将军,但是这些部下们还是习惯的叫他乌先生,一时改不过口来。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备战问题,殿下,我们有一个提议。”

燕洵转过头去,只见是坐在桌尾的北朔军幕长雷河,他是夏安的外甥,将近三十岁,脸上有一道疤,会上一直没有说话,显得很木讷,此时他端着一个本子,显然早有准备,照本宣科道:“鉴于之前的第一次火雷塬会战和第一次回回哲会战,我军战斗力低下,十万人不敌大夏三万官兵的问题,我建议,军队要进行改革。”

“改革?”

燕洵眼神微微一凌,说道:“夏将军,为何此事没有和我商量?”

夏安笑道:“只是小问题,况且殿下您一直不在燕北,军情紧张,我们就自作主张了。主要是燕北新筹措的军队都是由民兵组成,他们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单兵作战能力极差,所以我们希望殿下能从殿下的黑鹰军里抽出一部分兵力,分别插到其他各个军团之中,以提高军队士气。”

燕洵笑容越发温和,淡淡道:“如此,黑鹰军是不是就要取消番号,就地解散了呢?”

“当然不!”夏安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们会将从别处抽调的战士从新组建,充足黑鹰军,黑鹰军是殿下的亲卫军,必须要保持满员充足,以代表我燕北的光荣与荣耀。”

是啊,将这些跟随燕洵的兵力抽调,分化,然后调来一些七老八十的老弱病残来组建一只“更强大”的军队,如此,燕洵就等于一只没牙的老虎,空有一个燕北世子的空名,却没有军队的实权,果真是好的没法再好的提议了。

燕洵眉梢微微一挑,嘴角笑容浅淡,带着几丝难言的煞气。这群老不死的,越来越放肆了,燕洵眼神冰冷,隐隐以动了几分不善。

“是的,我军结构庞大而臃肿,人数虽多但战斗力低下,我赞成从新整合军队结构!”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一愣,齐齐转过头去,只见楚乔不好意思的一笑,站起身来弯腰致歉,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打扰诸位了。”

燕洵和楚乔多年共处,怎会不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她从不轻易发表意见,顿时鼓励道:“阿楚有什么好的建议,不妨说出来听听。”

“是,殿下,夏将军,各位副将军,军幕长,我人微言轻,大胆说几句,若有不妥,大家可以提意见。”

看着少女温和的笑容,夏安心中顿时生出几丝紧张,眉头微微皱起,没有说话。

“夏将军说的极是,我军单兵作战能力差,战士大多是民兵甚至是农民出身,作战经验欠缺,军事机构臃肿,人数多却战斗力弱,并且各自以嫡系为战,军队庞大迟钝,效率极差,这些,都是造成我军屡次被数目劣于我们的夏兵击败的原因。”

楚乔站起身来,侃侃而谈道:“而且,庞大的军队也给后勤粮草军需部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从八月起义到现在,不过两个月,我们已经征兵一百万,而且军队仍旧在无限制的扩充,这个数字太可怕了,几乎是燕北百姓的十分之一。而且队伍良莠不齐,一路上,我甚至看到几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人穿着军服拄着拐棍跟在列队里,我很奇怪,想要问一下刘鸥将军,您是负责招募新兵的,不知道这样的士兵招募进来有什么用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跑起来都要人搀扶,他们可以去和大夏拼马刀吗?还是他们可以张开弓弩?除了吃饭,他们还可以做什么呢?”

刘鸥一愣,没想到楚乔一个刚刚进入燕北,脚还没站稳的新人竟然敢这样质问他,他顿时一愣,想了好久,却实在没想出一个好一点的托词,只能面色难看的说道:“民众热情高昂,作为燕北军人,我……”

“好了,刘将军不必多说了,想必你要说的大家也都了解。但是事实是这样的,我们是组建军队去打仗,不是去郊游。百姓们可以有热情,但是不能随意接受他们的热情,如果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挥舞着手臂大叫着我要从军,我们是不是也要发给他一把战刀然后鼓励他说:去吧,一切为了燕北,和那些夏狗拼了吧?”

刘鸥面色难看,其他人却神色各异,第二光复军的余新甚至轻声笑了起来。

楚乔正色道:“燕北解放是一场长期战争,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过渡庞大的军队对于我们是一场灭顶的灾难,尤其燕北并不是粮食产地,所以,我认同夏安将军的改革军队的提议,但是首要的一点不是整合军队结构,而是裁兵!”

“裁兵?”

程远顿时大叫出声,面色不悦的说道:“夏兵进犯在即,我们不积极招募新兵作战,却要裁兵?”

“是的,”楚乔冷静的说道:“事实证明,一百只羊也不是一只狼的对手,我们要的是能作战的军队,而不是百姓们组成的乌合之众。我们的装备落后,战斗力差,所以以往总是秉持着人海战术和敌人对抗,每一战下来都会遭受巨大的损失,于是再抽调百姓入伍,于是战斗力更加低下,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最终不但会拖垮燕北的经济体系,拼掉最后一点家当,还会让我们的军队成为完全的农民组织。要知道,我们的口号是解放燕北,为百姓们创造一个大同世界,而不是让他们统统去死。”

陈曦眉头紧锁,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楚姑娘是否太过于危言耸听,过去我们一直这样作战,不然你也不能在整个东陆的追赶之下有燕北这个落脚之地。”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楚乔却微微一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是大夏统治燕北,各位带着民兵们打游击战,当然,我对各位举着扁担就敢和夏兵对抗的勇气极为佩服。但是事实证明,依靠扁担兵是无法和正规的军事系统对抗的,对方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将你们的阵型全部打乱。军队,必须要有一个铁血的制度和高素质的职业军人,我们要的是十八岁到四十岁的壮年男子,而不是十二三岁的小毛孩和五六十岁的古稀老人。”

“楚姑娘在军事上是大行家,带着四千精兵屡破强敌,难怪会看不上我们这些土法子了。”

夏安呵呵一笑,缓缓说道,表情很是和蔼,但却瞬间勾起了在场所有将领对楚乔的敌意,就连第一第二光复军的代表都有些神色异样了。

楚乔却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夏将军言重了,只是,从长远的眼光来看,裁兵一事势在必行,我们占有燕北地利,二十万精锐的常驻兵完全足以迎战大夏。燕北是我们的腹地,焦土政策只会使燕北越来越疲弱,现在百姓们会拥护我们,只是因为我们许诺他们一个美好前程,若是渐渐的他们发现跟着我们还不如当初大夏的统治,当他们的亲人相继死去的时候,失去了燕北的民心,我们还拿什么去和大夏拼?”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默然,他们都知道自己之所以今日会坐在这里靠的是什么,楚乔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却并无道理。

“另外,裁下来的兵员并不一定就要就地解散,只是可以将他们遣散回乡,进行粮食和畜牧生产,但是却可以适当的组建民兵,建立地方武装,建立城乡自卫队,建立小规模的游击队,和盘踞在燕北内陆的夏兵进行横扫。这样,即解决了粮草问题,又可以大大提高我们的作战能力,并且让民兵们在实战中获取经验,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

楚乔又说了几种现代优质的散兵作战方式,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无人能插得上话。

“第二,对于夏将军所提出的整合军队结构,整编黑鹰军,将黑鹰军的精锐将领安插到其他军团里带动军队素质,我个人认为是十分可行的。但是在手法上,还要做出一点小小的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