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置若罔闻,只轻蔑一笑,便将视线移回铜镜,执起眉笔继续描绘自己的长眉,轻飘飘问道:“白姑娘莫不是要与我玉石俱焚?”

白夭夭上前几步,更近地望着她徐徐说:“我只是想劝你,你是人,若心无邪念,自然能压下妖性。我天生是妖,为了去除妖性,却要历经无数磨难。冷凝,你与宫上大婚后,会过着幸福的生活,别让妖性毁了你的一切……”

冷凝起身,望着窗外的白夭夭,竟是笑的十分开心:“你没闯入我的生活前,我一直很快乐,如今,不人不妖,却要你惺惺作态来提醒我如何做?我,只要你离的远远,永远别再出现。白姑娘,你可是答应过我,要立刻离开的。还是,你一定要喝了我和师兄的喜酒才肯走?”冷凝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笑声清脆如黄鹂,笑容一如初见时那样纯真无邪,“白姐姐,你说我这样打扮,是不是很好看?”

“冷凝!”白夭夭终于是有些怒了,“你或许不在乎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动物,但现在是动物,将来就是人!我,必须避免这样的悲剧!何况,还有饕餮!”

“饕餮饕餮饕餮!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冷凝缓缓放下张开的手,神情逐渐变得残忍又嗜杀,“你想说我和饕餮串通吗?你除了红芯的话还有什么证据呢?我被他挟持是众人所见!他被蓝萤之火焚化成灰也是众人所见!我脖子上还有他利爪留下的伤!你说这是个局,谁会信你呢?白姑娘?而若反过来,我告诉师兄你是妖,你还曾经故意在我体内留下妖性,让我每日过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你说我师兄会信谁呢?白、夭、夭!?”

夜风轻拂,白夭夭看着眼前的冷凝,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许久后,她才苦笑着轻道:“既然苦劝无用,我自有我自己的办法来化解你身上的妖性,冷凝,你好自为之……”

“这样最好,我也盼望与这肮脏的妖性撇个干净,和师兄过完美无瑕的幸福生活。我明日还有一堆婚礼的事要准备,就不送客了,白姑娘。”冷凝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随之便将窗子重重落下,隔绝了白夭夭凄然的视线。

白夭夭抚上胸口的灵珠,失落地摇头离开。

却没有看见房中的冷凝,扬起的唇角边,有泪水倏忽坠落。

一滴,两滴,逐渐淌成两行,再无断绝。

她掀起袖子,看见本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润的手臂上被蓝萤之火灼伤的痕迹,唇角笑容逐渐苦涩……

“幸福的生活吗?”她偏过头低声喃喃,“也许事事不能尽如我意,也许师兄暂时为你所迷惑……但我会一分分拿回原本属于我的生活!”

风拂动窗边的清音铃,铃声清脆悦耳,一如她少艾时干净单纯的笑声。

夜深时,山中忽降暴雨,冲刷着白日里烈焰烧过的灰烬。

斩荒立在雨中,神色专注,通身缠绕着紫色妖气,一炷香时间过去,灰烬上突然燃开一朵红莲火焰,红莲之中渐渐露出一双血红眸子,随后,一双利爪从土里伸出,土地渐成巨大裂痕,再齐齐垮塌下去,露出饕餮黑色的身躯。

饕餮伸长身子,舔了舔利爪上的雨水,冷笑道:“饶是许宣自负聪明,也不曾识破我布下的诈死之计。冷凝这颗棋子当真好用。而今借蓝萤之火涅槃重生,我妖力已是恢复从前,许宣、齐霄、白夭夭……你们等着,有你们好看的……”

斩荒却是淡笑着打断他:“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尚未获得新的肉身,对付他们为时尚早。”

“你已有了下一步?”饕餮目光急切地望向他,“说吧,你这次帮了我,希望我如何帮你?”

斩荒在雨中绽出邪魅一笑:“戏刚开台,不必心急,往后你便会明白。怨憎会、求不得、爱离别,这三苦会使人变的多可怕……”

暴雨倾盆,却掩不住斩荒狂放笑声,地面那红莲火遇雨不熄,更显妖异非常。

中篇 愿我如星君如月

第三十一章 雨中定情

1

这两日,许宣全身心地投入了婚礼的筹备中,他将大厅里的花全换成了火烧云,开席前招待宾客所用的糕点,也再三叮嘱务必用云乐居的桂花糕,他还从冷凝那里暂时要去了嫁衣,说是要稍作改动。许姣容接连感慨,可能真是老天爷开了眼。

冷凝见许宣如此用心婚礼,心中十分感动,妖性也因为清音铃而再未发作,她满心以为自己就此可以和他过上平静的生活,是以也没有再搭理白夭夭依旧居住在药师宫中没有离去的事情。

而白夭夭看着许宣人前人后地忙碌婚事,心中更是凄怆,却无法对人言。

小青见她收拾东西,不解地问她:“小白,明明是你先认识许宣,你等了他一千年,说走就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白夭夭停下手上动作,微微一笑道:“若是真能和他此生长相厮守是好,若他能恢复记忆当然也是好,可他今生爱上了冷凝,我怎么能忍心苛责和打扰?毕竟连我也不知道,不记得前世的他,究竟是不是紫宣……我又该用什么身份告诉他,我喜欢他……”

“你怎么这么纠结!”小青听得眉毛眼睛都快皱成了一团。

“若他自己不愿和我在一起,我就不能贸然去打扰他的生活,这样对失去记忆的他是不负责任……”白夭夭笑意加深,她俏皮地歪了歪头,续道,“何况,他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我不想贪心。”

小青跺脚:“小白,你未免也太傻了吧。换成是我,就一把火烧了药师宫,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成亲!”

白夭夭听得“噗嗤”一笑,揉了揉小青的头发:“我与你完全不同,我本打算默默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悬壶济世,看着他儿孙满堂,看着他白发皑皑,度过幸福平凡的一生。只要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你喜欢他,又不和他在一起,心满意足个鬼呀!”小青性格直来直去,对她来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说出来,喜欢就要在一起,她如何理解得了白夭夭的百转千回。

白夭夭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四处贴上“囍”字的药师宫,徐声说:“我等了他一千年,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千年?第一个百年,我日夜难眛,站在九奚山头,看遍漫山白雪,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他的身影;第二个百年,我潜心修炼,总想着修成正果上天入地,可以用法力将他救回来;第三个百年,我游历大江南北,想着若有他作伴,会是怎样的光景;第十个百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已别无他求,不敢有任何奢望……”

小青听得呆了,白夭夭回过神,笑着拉起她的手,柔声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

小青却摇了摇头:“若是喜欢一个人这么辛苦,那我永远也不要明白。”

她这直截了当的话却戳中了白夭夭的心窝。

若是可以选择,她会不会还要喜欢上紫宣?

小青走后,白夭夭静静思索了许久,最终却明白了,面对紫宣,她根本无从选择。

只有沉入他漫无边际的温柔,自此永远无法自拔。

眼下,纵是她被遗忘,被放弃,只要能还他当初的倾心相待稍许,哪怕付出生命,她亦无悔。

入夜。

许宣约了冷凝在药师宫祠堂相见。

他当先对着冷回春的牌位跪下,满是敬意与愧悔地徐声说道:“师父,你曾说师妹自小没吃过半点苦,如今,我却一再让她陷入险境,徒儿辜负师父的托付。”

冷凝随他跪下,反驳道:“不是的,师兄!师兄一再维护我,若不是师兄出面,这回小王爷之事,我怕是只有自毁容貌方能保全自身,而在饕餮面前,也是师兄智勇双全才将我救下……明日,我便要和师兄成亲,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爹爹在天上看到,也是会开心的……”说到这里,她心怀柔情地看向许宣,许宣则是轻叹一声,将她扶起,在她面前比了那个他俩自小用来欺骗的手势暗号。

许宣问道:“你还记得这个手势吗?”

冷凝轻车熟路地比出一模一样的手势,思绪陷入回忆,轻声道:“小时候我不爱读书,又怕爹抽查,你我便定下了这个手势,用作暗号,师兄便会替我掩护。”

许宣点头,又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你便该知道婚约之说,只是为了应付小王爷的谎言,为何偏要假戏真做?”

冷凝转过身子,已是呼吸不稳,却依旧冷而决绝地道:“婚约之事,岂可信口开河?”

许宣有些心痛,不认可地缓缓摇头:“你方才说这是你最想要的生活,可知由谎言开始的婚约,终究不会长久……”

冷凝复又回身望向许宣,笑意凄苦:“我爱着师兄,这份情意不是假的,你说这场戏是假的,可对我来说,再真不过。我此生从未想过嫁他人,若我终究不是嫁与师兄,又何来幸福可言?”

许宣无奈轻叹道:“我对你的感情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冷凝以为许宣终究是疼她的,不由喜悦道:“这回师兄对这场婚礼尽心尽力,我明白是心疼我,”她娇羞地低下头,嗫嚅道,“等我们成了亲,这就不仅仅是一场戏……”

许宣见她如此,只得冷声打断:“过去你是我的师妹,未来我仍待你如此。”

冷凝一震,凄惶摇头:“我们成亲后,我的身份将不仅仅是你的师妹。”

“我对你的感情,仅止于师兄妹之情,不是你盼望的爱情,”许宣深深看入冷凝眼中,一字一句郑重说道,“这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继续下去只会伤害你。”

冷凝唇边蔓延开苦涩笑容,眼中已是有泪水盈然:“师兄真的担心我?你心中担心伤害的不过是白姑娘,”眼见许宣沉默不语,竟是默认了,冷凝唇边笑容更苦,颤抖的声音中隐藏着冷冽恨意,“若是没有白姑娘,师兄会否对我回心转意?”

许宣听出了她语声中的偏激,便严肃劝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只不过我的爱情却不是我与你之间的纠葛。”

“呵,”冷凝眼泪终于再无阻拦地落下,她摇摇晃晃后退两步,回手指向院中,厉声质问许宣道,“明日就是婚宴了,你大张旗鼓的筹办婚礼,然后竟是想在众人面前悔婚吗?师兄,我倒想看看,你会如何残忍的对待我!”

见许宣一时无言,她抿了抿唇,赌上全部的气力与尊严,冷笑道:“这场婚礼,我绝不会取消,即使我得不到你的爱,我也要将你留在我身边!”

许宣听罢,不免神色愈发复杂,这些日子以来,他直觉自己的师妹不知何处出了差错,但无论她身上有任何变故,他这个做师兄的,都是难辞其咎……一时,他不免深感痛心,苦道:“师妹,你从来不会勉强他人,如今,却像变了个人,婚礼会如你所愿如期举行。只不过……”

冷凝急急追问:“只不过什么?”

许宣缓缓摇头:“结局不会如你所愿。”

冷凝满是疑惑地望着许宣,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只见他背转身走出祠堂,她便赶快追出去:“婚事不会改变的,师兄,对不对?事到如今,咱们的婚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啊师兄!”

许宣刚一出门,清风便捧着一个包裹迎了上来。清风将包裹恭敬地递到许宣手中,似是忍不住想看冷凝一眼,却最终没有,弯腰退开了。

许宣停住步子,转身,将那包裹递向冷凝:“这是那件嫁衣,我自作主张做了些修改。”

冷凝不知他是何意思,忐忑不安地接了过来:“师兄你这是……”

“烦请师妹将这件嫁衣交给我姐姐!”许宣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有疼惜,有冷漠,有愧疚,而最多的,却是无从抗拒的坚决。

冷凝在这样的眼神中,如跌入冰窖,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她仓惶退后两步,缓缓摇头,否认心中猜想:“我不明白,为何要交给姐姐……”

许宣半垂凤眸,轻声道:“我曾经答应过,将来有机会,要为她和姐夫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以弥补当年他二人仓促成婚的遗憾。”

冷凝手上一松,那包裹便直直坠落地面,下唇几乎被她咬出了血,她必须全力控制,才能不痛哭出声,可眼泪早就席卷脸颊:“师兄……你在说什么?明日分明是你我二人的婚礼,怎能转交他人呢……师兄,你一定要如此羞辱我吗?”

见她哭的如此伤心,许宣亦是心痛难当,若不是最初几日晕倒,他或许该早些对冷凝重申他心中所想,以免她自欺欺人这么些日子,现今才如此难过……可是从那夜他比出手势告诉冷凝婚事是假,到他晕倒之前,他也几番想要告诉冷凝不会和她成婚,但她不仅故意打断,还趁他昏睡将婚事一点点筹备完毕……冷凝这几日所露出的自私与骄纵,让他一度确认自己这样给她个不大不小的教训是没错的,可此时看来,他终究轻估了冷凝爱他之心,这教训给的太重,她怕是会伤得极深……

长长地叹息,许宣弯腰拾起那件嫁衣,对冷凝沉声道:“这场婚事从来就不是为你我准备。师妹你应该明白,从一开始,我就说过,婚约不顾是为了应付小王爷的权宜之计。终身大事,岂有一错再错的道理。”

冷凝拉住他袖子,苦苦摇头道:“可你我明日若不成亲,万一被小王爷知道了真相,再来纠缠,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善了。”

许宣长叹一声:“也是幸好,前日的时候,我救了王府的老夫人,她已经亲口允诺我管束小王爷,阻止这件事……”这两日他也是在等老夫人神智清楚后与她说定此事,否则他怕只有联合小青去使计吓唬小王爷了。

冷凝一点点松开他的袖子,唇边弯出一抹凄凉笑意,她眨了眨眼,望向今晚无星又无月的夜空:“我早该清楚,师兄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绝由不得别人轻易做主。”

许宣有些想像小时候那样毫无男女之情地拉住她的手安抚她,如以往她每次背书没背上来被师父责骂时那样,或者去为她采摘些花,哄她笑颜,可毕竟是不能了……如果早知她有天会对自己生出师兄妹之外的情感,他也许会从一开始就对她冷漠相待,好过如今让她如此悲痛。

许宣退后了一步,望着冷凝的眼神依旧恳切:“我不愿意做的事,从没有人可以逼我。明日的婚礼一来是为了弥补姐姐多年来的遗憾,可更重要是为了替你解围,免得招人猜忌。”毕竟,大家都看到冷凝如此兴奋地筹备婚事,若直接取消,对冷凝而言,便是毫无退路了。

冷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这哪里是她想要的了。

冷凝嗤笑两声,声音逐渐凄厉:“明明让我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我却不得不念着师兄的恩情,你就是这么对我吗?”

“冷凝,我是真心为你着想,与你执手白头的,应该是一个真心爱你的人,而不是我。”

“真心相爱?”冷凝又哭又笑,婆娑泪眼直直望进许宣,“将师兄的心拿去的人是谁?或许我只是多此一问,你对白姑娘的心,谁看不出来,只有白姑娘自己不清楚!”

许宣垂眸,低叹一声:“冷凝,你始终不明白,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与其他人都无关……即使没有她,我亦不会勉强自己跟你成亲。”

“勉强……”冷凝不禁笑出声来,接连后退几步,横手将脸上泪水一抹,冰凉的声音仿佛从齿缝中强硬挤出,“师兄,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说完,她便转过身跑了。许宣提着那嫁衣,亦是神情哀伤地望着她远去。

冷凝跑回房间,将妆台上所有东西扫往地上,漆黑瞳孔逐渐变为鬼了。

冷凝一点点松开他的袖子,唇边弯出一抹凄凉笑意,她眨了眨眼,望向今晚无星又无月的夜空:“我早该清楚,师兄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绝由不得别人轻易做主。”

许宣有些想像小时候那样毫无男女之情地拉住她的手安抚她,如以往她每次背书没背上来被师父责骂时那样,或者去为她采摘些花,哄她笑颜,可毕竟是不能了……如果早知她有天会对自己生出师兄妹之外的情感,他也许会从一开始就对她冷漠相待,好过如今让她如此悲痛。

许宣退后了一步,望着冷凝的眼神依旧恳切:“我不愿意做的事,从没有人可以逼我。明日的婚礼一来是为了弥补姐姐多年来的遗憾,可更重要是为了替你解围,免得招人猜忌。”毕竟,大家都看到冷凝如此兴奋地筹备婚事,若直接取消,对冷凝而言,便是毫无退路了。

冷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这哪里是她想要的了。

冷凝嗤笑两声,声音逐渐凄厉:“明明让我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我却不得不念着师兄的恩情,你就是这么对我吗?”

“冷凝,我是真心为你着想,与你执手白头的,应该是一个真心爱你的人,而不是我。”

“真心相爱?”冷凝又哭又笑,婆娑泪眼直直望进许宣,“将师兄的心拿去的人是谁?或许我只是多此一问,你对白姑娘的心,谁看不出来,只有白姑娘自己不清楚!”

许宣垂眸,低叹一声:“冷凝,你始终不明白,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与其他人都无关……即使没有她,我亦不会勉强自己跟你成亲。”

“勉强……”冷凝不禁笑出声来,接连后退几步,横手将脸上泪水一抹,冰凉的声音仿佛从齿缝中强硬挤出,“师兄,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说完,她便转过身跑了。许宣提着那嫁衣,亦是神情哀伤地望着她远去。

冷凝跑回房间,将妆台上所有东西扫往地上,漆黑瞳孔逐渐变为鬼火一般的幽绿,清音铃随风而响,她狠厉目光随之扫了过去,再狠狠扯下清音铃,往地上一摔,清音铃应声而碎。

如今是人是妖,再无任何不同,既然嫁不得许宣,她何需再压制心中妖性!

“白夭夭……”凄艳唇中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冷凝笑的妖媚异常,“若你得知真相留下也罢,我就算成妖,也不会轻易与你善罢甘休!”

2

夜里虽是黑云压城,次日却偏偏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药师宫被喜庆的红色包裹,祝贺之人络绎不绝地到来。

白夭夭站在远处,见到新娘在众人簇拥下从房中走出,朝着大殿走去,心中如钝刀剁肉,又闷又疼。

她心中暗道:“冷凝,既然你自身不愿放弃邪念,眼下便只能我用我的办法来除去你体内的妖性了……无论你是否领情,为了许宣,我都会这样做……”

许宣……

想到许宣,白夭夭竟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眼眶酸胀莫名,她抬眼,望向碧色长空中忽然侵袭而来的厚重乌云,低喃道:“许宣……再见……”

“姐姐!”小青突然出现,看她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便拉着她手,“红芯约我们去西湖,说是有要事相商……”

“哦?”白夭夭逼回自己的眼泪,“那我们去吧……”

再回首瞥一眼那满目刺眼的红,白夭夭携小青去往西湖。

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红芯身影。

小青急得跺脚,对白夭夭说:“姐姐,你先等着,我去寻寻,看这红芯在搞什么鬼!”说罢,小青便径直消失了。

西湖上忽然起了风,吹动白夭夭宽大的衣袖,搅起河堤上翠绿的柳叶盘旋。

没有小青作陪的白夭夭,终于放纵自己沉浸在了伤感之中。

许宣……从今天起,你就要做别人的夫君了……

你可以和她讨论医理,举案齐眉;你可以在深夜挑灯夜读,她在旁边红袖添香;你们会成为妙手回春的一对眷侣,天下闻名;你还可以为她抚琴,用我教你的曲子……

白夭夭走上断桥,举目四顾,将要变天的西湖上空无一人。

她努力想要控制,可眼泪终究是无法阻挡地直直落下。

西湖上下起漫天大雨,西湖之景霎时间变得迷蒙。

白夭夭想起了千年前,也是在这里,紫宣环抱着她,为她取名白夭夭,再化作齑粉,从她指尖消散。

千年后,她却要在这里独自怀念,再孤身离开吗?

突然间,一把伞倾来,挡去了她头上的雨,白夭夭怔住,缓缓回眸,只见撑着伞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许宣是谁?

白夭夭愣住,声音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不是……”

许宣唇边微微上扬,抬手,为她轻柔拭去面上的眼泪:“我成亲,你分明是难过的……可为何不说?”

“我……”白夭夭张口结舌,委屈的情绪却无止境地蔓延,致使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再也落不完……

许宣侧眸望着四周的磅礴雨势,轻叹道:“今天本是个好天气的,却因为你哭,偏偏又是暴雨倾盆……夭夭,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说?”

白夭夭听到他唤那声“夭夭”便是再控制不住情绪,哽咽开来。

千年了,她终于等到他再唤一声她的名字……

为了等这样一声,她经历的实在太多……

多少次,她在生死边缘,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下去,告诉自己不如就此放弃……可在仙鹤那里治得方能落地,便又开始新一轮的追寻和期盼。

可这么多的过往,她要如何开口?一时只知仓惶地摇头,满腹的情绪到了唇边,却化作无声。

“不许摇头,不许否认,”许宣见她哭的动容,心如被蜜蜂蛰了般,酸胀难忍,他一手将她按向自己怀里,再紧紧收紧怀抱,“你可知我一直等,等你主动告诉我,你喜欢我,可你却……你宁愿此时躲在这里哭,也不愿意承认,你心里爱的人,是我。”

白夭夭听到这里,终于从惊喜中醒悟,转而心生怨念,想要推开他:“承认有用吗?你都要成亲了!我就算真的喜欢你又能做什么?”

许宣长长叹了一声气,手上用力,不让她摆脱自己:“你到底是倔强,还是单纯的愚钝?我辛辛苦苦演了这么大一场戏,难道你看不出,我是在逼你开口承认吗?”

“演戏?”白夭夭本在推拒的手僵在许宣腰上,不敢相信地呆呆问道,“这些天难道全是一场戏?”

“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永远不会长记性,而且,关于爱情这件事,我不喜欢先认输!”许宣稍稍后仰一点身子,眯着眼睛缓缓说完,再噙着唇边的揶揄笑意,径直低头吻上了半张着樱桃小嘴的白夭夭,再在她“唔”的一声中迫切地深入。

狂风暴雨渐息,转而变成了春雨般柔和的细绵,而断桥之上,油纸伞下,相依相偎的两人,却成了这烟雨迷蒙的画卷中,最抢眼的点睛之笔。

3

雨后初霁,白夭夭和许宣依偎在湖心亭中,看夕阳西下,将金橘色的光辉洒在碧色湖面,如同金镶玉一般华美夺目。

许宣望着如斯美景,兼有身边美人轻柔呼吸浅浅拂在颈窝,仿佛喝下了沉年佳酿,真如醉了一般,不由慨叹道:“人的一生短短数十载,并不似妖或修仙之人,能用千年修炼,时间对我们太过残忍,这样的日子,我必须要只争朝夕地紧紧抓住,而不似你们,几十年于你们或许只是一瞬,容得浪费和重来……”

白夭夭缓缓摇头:“其实对我们来说,时间是一样的,特别是在等待的时候,都会觉得特别漫长……”

许宣不禁一笑:“等什么?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