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水榭的时候,阳光正暖,照着一直负手站在远处的萧苇。他身材高俊,眉眼间尚有稚气,但紧抿的唇又好像有意在告诉别人,自己已经褪去了青涩。

她隔着蜿蜒而过的泉流,向他道:“我已经劝慰了她,只要她愿意为主人解毒,我们就会为她找到她的儿子。你现在可以带她去石室为主人查看伤情。”

萧苇紧锁的双眉稍稍舒展了一下,很轻地说了一句:“多谢。”

第六十九章 血解尸毒

段老夫人被天灭死士带至石室,萧苇带着君滟飞紧随其后入内,眼看这疯疯癫癫的老妇走近父亲,他不免提高防备。

只见段老夫人颤巍巍坐在萧克天身前,从发髻中抽出一枚银针,萧苇急忙上前一步,紧盯着她不放。段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年轻人,你怕我用这个杀人吗?”

萧苇哼了一声:“你若是对我父亲不利,先前这位君姑娘答应你的事情,我就不能做到了。”

段老夫人抬起眼,以复杂的眼神看了看他,紧抿着嘴唇不言不语。君滟飞探身道:“前辈可是要以银针试毒?”

段老夫人迟缓地点了点头,君滟飞接过她手中银针,向萧克天道:“主人,得罪了。”说罢,玉指轻轻一送,将银针刺入萧克天右手食指指尖。

待那银针拔出之后,过了片刻,只见有一丝淡淡的碧色自针尖渐渐朝上蔓延,那碧色越往上越浓烈,直至尾部,竟转为墨黑。

段老夫人的眼睛收缩了一下,哑声道:“这是尸毒与蛇毒融合在一起练成的。”

萧苇与君滟飞脸色都为之一白,萧克天倒是神情自然,淡淡道:“这倒与当年无痕堡洛靖华所炼的毒术差不多。”

萧苇向段老夫人道:“既然知道毒性来历,可有解药?”

段老夫人斜斜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解药是可以凭空造出来的?我可以写出药方,能不能找齐,就是你们的事了。”

萧苇无语,只得让君滟飞扶着她出了石室。

过后,君滟飞果然送来一纸药方,萧苇看着那些奇怪的草药名字,也不甚了解,便道:“这些东西都找的到吗?”

君滟飞道:“可以,不过只饮药是不够的。”

萧苇还要发问,她已离去。

段老夫人为萧克天解毒之前,先让他饮下那剂按照药方熬制的药汤。

萧苇却伸手一拦,以挑衅的眼神望着段老夫人,道:“抱歉,老夫人,先请您喝一些,我才放心。”

段老夫人冷笑数声,毫不犹豫地接过药碗,大口饮下。

萧苇看她神色无异,这才允许手下将药端给萧克天服用。之后,君滟飞道:“老夫人说了,还需要以内力加上药引,才能化解毒性。”

“药引?为什么你之前没说?

”萧苇惊愕道。

君滟飞只是道:“我早已预备好了。”说罢,便陪着段老夫人走进石室。

萧苇本也要进石室,但那固执的老妇却发狠道:“你要是还怕我这个老太婆出手杀人,就即刻送我回去!”

“苇儿,不用担心。”萧克天抬手道,“若真是有什么不测,也是天意。”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那面色凝重的段老夫人,眼神平静。

萧苇只得守在外面,眼看那石门慢慢关闭,心里陡然一空。

石室内,段老夫人以银针刺入萧克天周身要穴,十指猛收,那数十枚银针尽数飞出,污血四溅,她又双手一扬,将君滟飞推至萧克天身前。段老夫人指间射出数道银线,扎进君滟飞的十指指尖,再一舞双手,那些银线的另一端便一一对应着萧克天身上的要穴刺入。

君滟飞盘膝坐于萧克天身前,牙关紧咬,十指间殷红的鲜血不断滴落,沿着那道道银线流向萧克天的穴道。

萧克天眉宇间似是覆上一层严霜,那道紫痕忽浓忽淡,有一瞬间竟爆裂蔓延至额间,但又随即收缩,隐入发际不见。

君滟飞强忍着指尖剧痛,抬眼望着萧克天,小声道:“主人,滟飞做过对不住您的事情,这次以血作为药引,只能算是一点歉意。”

萧克天紧闭着双眼,并无任何表情,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语。

那十指连心的痛楚使她几乎要虚脱,段老夫人又以掌抵住她双肩,用内力催动她体内的真气沿银线流注。她衣衫尽湿,长发垂散于颈畔,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一刻,睁开眼,就望见满天繁星,萧苇正抱着她往晴雨峰走去。她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她,道:“你醒了。”

话很简单,声音却有些发颤。

她全身乏力,只是点了点头。他抱着她走到山顶的小屋,推开门,借着月色将她轻放于床上,然后席地而坐,双肘撑在床沿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地上冷。”她半响才开口道。

他沉着双眉,脸色很不好:“解尸毒要以人血为引子,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我是他的儿子,理应由我来做这事。”

君滟飞疲惫地笑了笑道:“尸毒与蛇毒都属阴毒,非要以女子之血才能引导其渗出体外。我总不能让小茉来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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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苇侧着脸,看看她还包扎着白布的双手,道:“谢谢你,滟飞。”

君滟飞道:“你没有告诉主人说我偷偷救出萧然,我做这些,并不算什么。”

萧苇低下眼帘,道:“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要有所回报?”

君滟飞抿着唇,道:“其实我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让你很失望。”

萧苇看着她在淡淡月色之下的脸颊,忽然俯□,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嫁给我。滟飞。不管过去怎样,我会真心对你好。”

五日后,萧克天周身的炽烈和阴寒之感已经全都消失,他缓步走出石室,萧苇和萧茉已等在外面。

萧茉苍白着脸,含着泪向他道:“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萧克天看着她消瘦的脸,不禁也暗自后悔这些天将她软禁于小楼,道:“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帮助,小茉,这些天,你哥哥很是操劳,你以后不可再与他乱起争执。”

萧茉咬着下唇,看着一边的萧苇,低头不语。

“无痕堡的人是不是已经撤离?”萧克天又问萧苇。

萧苇点头道:“上诀一直带人守着,方圆数里之内,都未见无痕堡与明珠山庄的人。”

“人寰呢?”萧克天忽又问道。

萧苇稍稍有点局促地道:“我看她身体刚刚恢复,就没叫她过来。”

萧茉圆亮的眼睛看看这父子二人的神情,唇边忽然有了笑意。

晴雨峰小屋前溪流潺潺,君滟飞坐在石椅前,手中托着一羽白鸽。只听身后有人轻轻走来,她一松手,那白鸽扑翅而飞。她刚要回头,便被人捂住了双眼。她探手摸到对方柔细的手腕,便笑道:“小茉。你怎么来了?”

萧茉松开手,转到她前面,甩着肩前缎带,道:“你不希望是我吗?还是,希望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君滟飞淡淡一笑,以手支颐,道:“看来主人已经康复?”

萧茉点点头,凑到她耳边,笑盈盈道:“不止是这样,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君滟飞并未发问,只是望着她。此时只见萧苇匆匆而来,见萧茉正与君滟飞附耳悄语,不由脚步一

缓,便想回避。萧茉看了看他,扬起眉道:“看来这件事情,不需我来告密了。”说罢,身形轻纵,已跃向山下而去。

萧苇脸上竟红了一下,镇定了片刻,走到君滟飞面前,道:“父亲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

君滟飞“啊”了一声,睁大了双眼,一时间竟心乱如麻,双手也微微发颤。

萧苇拉过她的手,撩起她衣袖,见腕上还戴着之前他硬叫她戴上的那款玉镯,暖了语气道:“你看,我就知道你其实并不讨厌我。”

君滟飞想要挣脱他的手,但又不忍拂他的意,只是低垂着头,勉强笑了笑。

“在这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她许久才道。

“什么?”

“我答应过段老夫人,要为她找到儿子。”

萧苇愕然道:“你上哪去找?”

君滟飞忽一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枚蜡丸,掰开来,其中是一指宽的纸条。她展开纸条,道:“手下来报,萧然与慕银铃已朝天籁山而来。”

萧苇本来晴好的面色忽然变了,君滟飞紧接着道:“我将段老夫人交给他之后,便与他再无瓜葛。”

“真的?”萧苇望着她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她略略舒展了眉头,点了点头。

第七十章 待嫁时节

萧然与慕银铃自从下了栖霞山之后,在江宁附近也找寻了数天,并无收获。却在长江渡口听闻前几天曾有人在这江上打斗,当下问清详情,依据他人的描述,断定祖母已被昊龙带人劫走。他随即与银铃策马追去,但天灭死士擅长长途奔波,萧然与银铃都伤病初愈,在行程上便落后于昊龙等人。

这一日,两人风尘仆仆赶至天籁山下,萧然下了马,向银铃道:“你就在此等着,我怕你一不小心就中了云梦藤萝的毒。我现在身上已经没了解药,到时不能救你。”

银铃道:“那你自己不会中毒?”

萧然笑了笑,道:“我自小在此长大,只要耽搁时间不长,不会有事。”

银铃虽是担忧,但又不能强行上山,只得看着他渐渐走向那悬崖,忽在他身后喊道:“萧然,你要记得那天晚上答应我的事!”

萧然并未回身,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飞身纵下悬崖,攀着铁索掠向半山岩石。

这条所谓的路途仅仅是在峭壁之间生生凿出的一条石径,非以铁索为凭借,才可借力攀援。他侧身急掠,眼见即将要抵达天籁山主峰,却见前方山峦间紫影翩翩。

“滟飞?”他紧握着铁索,勉强停住身形。

君滟飞立于离他不远处的石径上,长裙被山风吹卷翻舞。她静静地望着他,道:“你的祖母,我已叫人送至山下。你带她离开,以后都不要再踏足天籁山了。”

萧然看她说话时的神情十分淡漠从容,甚至有些古怪,道:“你上次跟萧苇回山后,他有没有为难你?”

君滟飞伸出手,拂去被风吹散至唇边的长发,道:“明天我就要和他成亲了。”

萧然闻言顿时心头一震,他看着君滟飞纷乱舞动的长发,只说了两个字:“明天?”

君滟飞道:“其实他很早准备好一切,只不过主人一直不肯答应。现在主人已经不再反对,他终究还是少年脾气,恨不能即刻就能成亲。”她又弯眉一笑,“我也知道,他如此心急,其实还是因为不安。”

萧然深吸一口气:“既然你也愿意,我在此祝你与他白头偕老。”

君滟飞幽幽然看着他清俊的面容,道:“萧然,我十二岁来到天籁山,也与你相识了十多年。今天就此一别,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完后半生。”

萧然笑了笑,眼神里却有说不出的感慨:

“也许以后再不能相见,滟飞,你多保重。”

君滟飞最后看了他一眼,留下一丝微笑,双足一点峭壁,凭着铁索掠向远处。

萧然目送那一抹浅紫色的倩影消失于苍茫山岭之间,站了许久,才返身朝山下行去。才一落地,便见银铃正扶着段老夫人翘首张望。银铃一见他回来,欣喜地招手道:“你看这是谁!”

萧然快步上前,向段老夫人跪拜道:“母亲可曾受罪?”

段老夫人注视着他,只是摇了摇头。

萧然见她神情似与先前不同,好像眉间含着悲戚之意,心道天灭死士行事残酷,定是这一路奔波之间,对祖母很是粗鲁。但她已然离山,便也顾不得许多,当下扶着老夫人上马,与银铃一起护着她赶往山下集镇投宿。

当天夜间,萧然看银铃已经安睡,心事重重地出了房门,却见段老夫人独自坐在院落中。她伛偻的身子在黑夜里看来格外凄楚,满头白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萧然走到她身后,低声道:“娘,天气很冷,你怎么还不回房休息?”

段老夫人却不回答,萧然皱眉转到她身前,只见她眼神茫然,呆滞地望着地上树影。

萧然俯身道:“我扶您回去。”说罢,伸出手便搀向她手臂,谁料老夫人一掌推开他,横眉道:“你不用装模作样。”

萧然道:“娘,你还是生我的气?”

段老夫人却忽然狠狠盯着他道:“你不是少钦!”

萧然一怔,只好笑了笑:“娘,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是您的儿子。”

段老夫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要再骗我,我已经见到了少钦,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你假扮我儿,到底有什么企图?我实话告诉你,岐山毒谱只能传给我亲生儿子,你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一点讯息!”说罢,竟霍然起身,走回房去。

萧然被她这一席话说的如坠云里,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不再将自己认作段少钦,更不明白她所说的已经见到少钦究竟是怎么回事。有心想要问个清楚,但已夜深人静,怕打搅了银铃,思前想后,只能守在祖母房外,丝毫不敢松懈。

这晚,天籁山上方阴云密布,星光尽被云层掩盖,不多时,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君滟飞坐在

窗前,铜镜中的自己,面容模糊,只有眉间那银质花饰时或露出一点光亮。

“君姊姊,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些首饰都是萧苇送给你,你要不要来选一选?” 萧茉在她身边的梳妆台上将各式各样的珠宝、发簪、花扇一一排开。

君滟飞这才回头望了一眼,道:“小茉,我不爱这些东西,你看哪些好看就做主好了。”

萧茉脸上的笑意滞了滞,放下首饰,道:“你心中还是……”

“没有。”君滟飞不等她说完,便截道,“这些话被你哥哥听到,他又要不高兴。”

萧茉看着雨珠一点一滴打在窗栏上,缓缓道:“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应该嫁给他。”

君滟飞扬起黛眉,笑了笑:“小茉,不要总是想太多,你看,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还容得犹犹豫豫吗?”

萧茉欲言又止,君滟飞站起身来,抚着她的肩头,低头却见她腕间以红线系着的那枚水晶蝴蝶在烛下生出幽光。

“以前从未见你戴过。莫非是下山后得到的?”君滟飞试探着道。

萧茉以左手手指紧紧握着那冰冷的蝴蝶,眼中有着沉沉的霜意:“姊姊,如果你不能与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会不会另寻一个人作为他的替代?”

君滟飞心头一颤,道:“不会。”她想了想,又道,“谁都不愿被人当做替代,我若不能与心爱的男子在一起,只能试着去喜欢其他人。我想,这大千世界,总能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人吧。”

萧茉眼里渐渐蒙了水雾,望着渐大的雨势,低声道:“姊姊,我此刻想起了一个人。”

雨势越来越大,漫山遍野的云梦藤萝被雨点拍打得低垂着叶子,几乎与地平齐。

那些被昆仑派子弟悄悄种植下的幼苗已经慢慢长大,在这大雨中,原本碧绿的枝叶间竟渐渐长出紫红色的茎脉,沿着云梦藤萝攀援而上,逐渐将阔大的藤叶搅在一起,好似扭曲的破布。

山崖下,有一个穿着灰蓝锦袍的年轻人独自撑着伞站在雨中。

雨滴在他眼前不住滑落,他的衣袂早已被溅湿,他却好像毫不在意,只是以复杂的目光注视着那些肆意生长的植物,以及远处幽黑的天籁山。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要结婚了……o(╯□╰)o摇光,目前没有出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第七十一章 新婚之夜

次日直至黄昏,雨势才渐渐停止。天籁山上,除上诀、间邪两部留够人手继续防卫之外,其余人等都为着萧苇的婚礼忙得不可开交。

萧苇所住的正院中,已然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繁花似锦。萧克天负手站于院门前,看仆人们有条不紊地为萧苇整装,这个平素性格倨傲的儿子,如今眼神温和,规规矩矩地任由下人为他梳洗佩冠。

玉冠博带,华服溢彩。俊眼修眉,器宇轩昂。

穿戴完毕,萧苇在萧克天的指引下,来到祖宗牌位前,依照习俗一一叩拜。礼毕起身,来到山门口,昊龙早已备好骏马在此等候。

萧苇翻身上马,眉眼中露出掩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