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爹娘呢?怎么你都没说他们的消息?”

魏静撇撇嘴:“我爹娘有什么好说的?”

这态度,让她诧异了,不料魏静紧接着道:“他们两个,一把年纪了还天天腻在一起,看了心烦!”

陆明舒失笑。

“这么说,你还没有成家了?”

“成什么家?”魏静懒洋洋地说,“瞧我爹娘那样,腻歪死了,我才不想过那种日子。”

“…”懂了。这姑娘,八成是被催婚催的。

魏静跟她吐槽:“陆阿姨,你是不知道,我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爽快人吧?可她现在…我一个人挺好的,干嘛非要我成婚呢?真当谁都跟他们一样,喜欢腻歪在一起啊?我又不是有毛病,就是不喜欢这么过,有什么错?您评评理,我有错吗?”

754章重逢

第二日,便有九瑶宫同门前来拜见。

看到眼前的男子,陆明舒一怔。

“明堂?”

来人正是付明堂,他外表年纪长了一些,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神态很自然,已经没有当初的郁郁寡欢了。

付明堂张了张嘴,最终低身行礼:“陆师姐。”

他没有选择叫姐姐,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叫姐姐。

陆明舒无声叹了口气。

有上一代的仇怨在,就算往事已远,到底不能像寻常姐弟那样。

她可以不把血债算到下一代的身上,但做不到无视。付明堂不敢叫姐姐,她也不想认弟弟。

“坐吧。”

陆明舒心念一动,通知付明溪。

付明溪就安顿在她附近,付明堂把九瑶宫的事情大略汇报了一遍,那边她就进了门。

“明堂!”

付明堂听得声音,看到跨进门来的付明溪,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双手颤抖起来,上前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付明溪:“你…姐姐?你怎么…”

他以为付明溪已经死了!当年付尚清逃出九瑶宫,刘极真再派人去找,付明溪就失踪了。这么多年了,一点音讯也没有,他早就死了心。可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付明溪又是谁?

“明堂!”付明溪扑到他身上,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的真身还是血尸,流出来的眼泪带着点点血色,把付明堂吓了个够呛。

“姐姐!你怎么了?你先别哭,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陆明舒。

陆明舒叹了口气,伸手一指,收回付明溪身上的变形傀儡。

一具肢体扭曲的血尸出现在他面前。

付明堂心潮起伏,剧烈动荡,盯着她动不敢眨眼。

付明溪却捂住了脸:“别看!我这样子很吓人…”

陆明舒将变形傀儡套回去,她仍旧变作旧时模样。

付明堂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柔声安慰:“姐姐,你先别哭,你这是怎么了?是付尚清害的你吗?要怎么才能让你恢复正常?你放心,既然回来了,我不会不管你的,不管多大的代价,都会帮你恢复…”

付明溪又是感动,又是伤心。陆明舒说过,他们一家,就付明堂还像个正常人,现在想想,她说的一定没错。

一个丧心病狂的爹,一个醉心权势的娘,再加上无知狠毒的她,只有明堂,仍然保持着干净的内心。

“明堂,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她看向陆明舒,“是…陆师姐救了我,我现在样子很惨,但至少不用受制于人了。她说,还会帮我转世,到时候我就能当个正常人。”

付明堂转过身,诚心诚意向陆明舒道谢:“陆师姐,此恩此情,我铭记于心。”

陆明舒叹了口气:“这些话再说吧,你们姐弟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到外面走走,你们随意。”

这样真情流露的场面,实在不适合她。

陆明舒出了屋子,慢悠悠地逛起来。

逛了一圈,那边急匆匆来了个青年。他脚步踉跄,除些撞在陆明舒身上。

他连忙站稳,连声道歉:“对不住,我有急事,改日再向您赔罪。”

陆明舒看他去的方向,正是自己刚刚出来的屋子,再想到这青年的长相,明白了什么。

这青年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跑起来。

“舅舅!”他大喊一声。

付明溪已和付明堂叙过别情,听得这声,浑身一震,看向门口那人。

这青年形貌二十来岁,身穿九瑶宫服饰,相貌有些像付明堂,又有些像她前夫。

这是…她的手颤个不停,想伸出去,又却胆怯。

青年第一眼就看到她了,瞪着眼睛,眨都不敢眨,口中梦游般地说道:“舅舅,我…”

付明堂暗叹一声,向他招了招手:“阿弈,过来。”

待他慢慢面前,指着付明溪:“这就是你娘。”

青年定定地看着付明溪,摇了摇头,露出个惨笑:“舅舅你不是逗我吧?我娘不是已经…这可开不得玩笑。”

“舅舅没有跟你开玩笑,这便是你娘。”付明堂轻声说,“她…还算活着。”

付明溪痴痴看着他。有些人,失去了才后悔。

当初她远嫁东越,心中愤恨,哪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都看不顺眼,毫不犹豫弃他而走。

直到后来,她被付尚清那样折磨,失去所有的一切,连人都不是,才慢慢醒悟过来。

那段婚姻不是她选择的,儿子却是她情愿生的。这是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她怎么能那么狠心?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迁怒到儿子身上,他还那么小,就弃他而走。付明溪恨那样的自己,当初的她,果然是没心没肺的。

“阿弈,我、我…”可她现在又有资格认他呢?刚才从明堂口中得知,她失踪之后,那家迁怒她的儿子,扔在偏院里不闻不问。后来付明堂寻过去,才将他带离了那个家。

他现在能有这一切,都跟她无关——不,应该说,没有她,他能过得更好。

“你真是我娘?”青年站在她面前,脸色惨白地问。

付明溪默默点头:“对不起,阿弈,当初我…”

“娘!”她还没说完,他已抱住了她,再次喊道,“娘!”

付明溪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抱住他,血泪落得更凶,做梦一样地说:“阿弈,你不恨我吗?娘把你丢下了…”

“恨过,但…你还是我娘。”

“阿奕!”

窗外,陆明舒无声叹了口气。

她忽然想起了几十年前,在九麓州的情形。如果可以,她多么想回到那个时候,让娘活下去。然而时光不能重来…

她闭上眼,紧紧握住掌心。

这笔账,她一定会跟付尚清算!

屋里头,母子重逢的激动慢慢平息,付明溪慢慢说着自己的情形:“…我已不能算个活人了,只是心里挂念着你们,才叫陆师姐带我回来,见一见你们。现在见到了,看你们都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过段时间,我就转世去了,你们可要好好的,说不定来生,我们还有重逢的机会…”

755章在一起不是一句话

谢星沉找过来时,陆明舒一个人坐在屋顶喝酒。

“咦,好难得啊!你居然一个偷偷喝酒!”谢星沉从后头钻出来,抢过她手里的酒瓶,狠狠灌了一口,然后自言自语,“没闻到不觉得,一闻到酒虫都出来了。”

当年,他出入溟河,为了抵御溟河上的雾气,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后来,因为她不喜欢,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戒了酒瘾。

已经好多年没碰酒了,突然闻到酒香,真有点把持不住。

酒被抢走,陆明舒也没有拿回来的意思,只是往后一仰,看着天空。

“这硬梆梆的多难受,靠我身上!”谢星沉自动自发,将她挪了个位置。

陆明舒只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没有拒绝就是默许,谢星沉笑嘻嘻的,心情极好。

“一个人躲着喝酒,你心里有事?”他一下下把玩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

“嗯。”

谢星沉诧异了,她居然肯对他敞开心扉?

“在想什么?”他的语气里,藏不住兴奋。

陆明舒看了许久的星星,慢慢道:“在回忆过去的事。”

“过去?什么事?”

陆明舒不再答。她闭上眼睛,感受夜风过耳,好一会儿才开口:“付明溪见到她儿子了。”

“所以呢?”谢星沉心中一动,压低声音,“是不是看岳灵音和付明溪都有孩子,也想生了?放心,我一定让你达成心愿——哎哟!”

陆明舒收回手,继续道:“很完美的结局,是不是?周妙如死了,付尚清现在就是条丧家之犬。付明溪醒悟了,付明堂脱出了泥坑。每个人,各得其所。”

“可是你好像不开心?”

“说不上不开心。”她声音有点低,像是自言自语,“幼时压得我夜不能寐的噩梦,终于被我亲自打碎了,一切都回归了原位。可是…”

“嗯?”

“我想起当年,自己拼尽全力,想挣脱出那张人情世故的网。不愿意被规矩束缚,不甘心成为牺牲品。为什么我明明有实力,结果却早就被掌握权势的人预定?天门之争是这样,麒麟会也是这样。”

她收回幽远的目光,落在谢星沉面上:“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故意用言语击溃我的信念。你问我,为何一定要这样,千山独行,一往无前。”

提及往事,谢星沉居然有些羞愧。那时的他,仅有的爱好,就在于玩弄人心。她的到来,就像死水塘里,进了一条新鲜的鱼,让他跃跃欲试——多好的玩具啊!

“你知道,我就是故意的。”

陆明舒没听到似的:“其实,你说的一点也没错。那时的我,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只能凭着一腔孤勇,奋力拼搏。这世界充满恶意,一张叫做规则的网,将所有人都网住。别人认为,你该在什么位置,就应当乖乖留在那里。”

“后来,处境越来越好。王妃松口了,你也不再强求,甚至我多了几个朋友。”她闭上眼,回忆那段岁月。

“从北溟归来,过得越来越顺心了。我有足够的实力保护重视的人,也能够光明正大向仇人报仇,甚至将陆家的背负污名洗清。我的名声越来越大,话语权越来越高。说出口的话,别人再不敢不当回事。于是,我也成了规则的制定者。”

听着她低柔的声音,说着这些话,谢星沉的记忆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时在飞仙宫,他们每每斗智,想将对方压倒。陆明舒曾经很讽刺地说过,你们这些上位者,自以为给了别人上进的机会,其实,还是划出了一条道。只有成为他们认可的优秀的人,才有资格上进。

她淡淡说道:“看看,我们现在回古夏,多受欢迎?洞虚宗师亲迎,各派实权人物拜访。这一切,并不是我挣脱了规则,而是因为我获得了巅峰的地位。”

“所以呢?”谢星沉干巴巴地问。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所思索的问题,连他都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

“我很害怕。这些年,我一直害怕,怕自己爬上去了,会和当年压迫我的人一样,给别人也划出一条道,不遵守规则的人就剔除掉,成为失败者。”

“…”

“权力,让人着迷。”她轻声说,看着伸出来的手,这双手白皙纤瘦,根本看不出主人拥有多强的实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自己一个动念,于别人就是生死抉择。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我怕自己着迷。”

谢星沉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答道:“可你不是一直尽力让自己善良吗?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自制的人,哪怕自己被辜负过,也能平和地去面对人和事。”

“因为我不敢让自己松懈,宁愿心软一些,也不想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人。”陆明舒反过来,按住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的人生信条,和我完全不一样。但是,既然要一起,总该协调同步。我试着去理解你,你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约束一下自己?”

隔日,陆明舒独自去拜见太后。

二十多年不见,太后的样子和之前没有什么分别。

和和气气地与她闲话,真诚恳切地关心她。

相比初见时锋芒毕露的中州王妃,现在的太后,就像个和善的长者。

石宇已经娶妃生子,成了真正一言九鼎的中州王。

但太后并没有退居幕后。当年受伤,错过了关键的时机,她修为提升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但远远不到寿终。

对一个曾经日理万机的女人来说,闲下来是可怕的。是以,玄盟这边的事务,几乎都由太后经手。

陆明舒和她说完话,又见了岳灵音、魏春秋,以及正好派驻在中州的寇威等人。

然后,她把付明溪的事托付给谢星沉,自己启程回九瑶山。

那晚恳谈后,他们需要时间来思考。

陆明舒并不是要他做什么决定,他们一起走过了这么多风雨,再去拒绝,就太矫情了。

她要求谢星沉约束心中的恶意,自己也尝试着进入他的内心世界。

在一起,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而是要付出行动。不说心灵共鸣,至少要达成一致吧?

756章时日无多

陆明舒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个碧溪谷。

当初那条窄窄的细谷,扩大了数倍不止,建筑也多了好几栋。

当她在弟子的引领下,进入碧溪谷,谢长晖正在教几个小萝卜头练功。

一二三四,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五六。

不远处的凉亭中,元榕趴在那奋笔疾书,时不时往这边看两眼,喝斥一声。

陆明舒目瞪口呆。

然后元榕就发现她了。

她还跟当年那个天然呆少女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把笔一丢,提着裙子就奔过来了。

“陆师姐!”元榕直接冲进她怀里抱住,一脸激动,“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都不回来看看,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叽叽喳喳。

陆明舒有点头疼,先是回答:“遇到点事,没能及时回来。”又问走过来的谢长晖:“这几个,你徒弟?”

谢长晖拱了拱手,笑道:“儿女。”说着,回头斥道,“愣着干什么?叫陆师伯!”

三男一女,有的机灵,有的憨厚,纷纷好奇地看着陆明舒,一边行礼,一边叫着师伯。

陆明舒心道。这两人,真能生啊!

岳灵音和魏春秋只生了一个,他们倒好,一口气生了四个。看孩儿们的年纪,平均两三年一个!

这元师妹,现在都没变稳重一点,真难想象,大着肚子是什么样子…

陆明舒拿出见面礼,面无表情地分给他们。

听完了元榕的废话,她问:“我师父和惠姨呢?”

这一句话问出,陆明舒就觉得不对。

元榕很不安地觑着她。

陆明舒心一沉:“怎么,出事了?”

“没有没有。”谢长晖忙道,“刘师伯去瑶西巡视了,顶多晚上就会回来。至于惠姨…”

元榕的声音带着哭腔:“陆师姐,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惠姨,惠姨她…没有多少时日了!”

“…”陆明舒默了。

她该料到的。上次离开九瑶宫,惠娘的头发就已经花白了,现下算算年纪,也八十多了…她是普通人,并无真元护体,虽然服了她的药物,可器官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衰败下去。

这是谁也挽回不了的生死轮回。

“师姐。”元榕抽着鼻子,“你既然回来了,就陪惠姨走完最后一程吧!”

陆明舒默默点头,什么也没说,便往屋里走。

还是旧院子里的那间屋,惠娘在小丫鬟的服侍下,靠在床头午睡。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一直闭眼养神的,却竖起了耳朵。

“杏儿,外面是不是有客人来了?”她睁开眼。

丫鬟正在赶针线,听得此言,探头看了看:“没有啊!”

她又听了会儿,坚决爬起:“不,一定有!”

丫鬟被她吓坏了。她现在这样,还有力气吗?

“惠姑姑!您别这么大力,要起来喊一声不就好了吗?”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活,给惠娘披上外袍。

话刚说完,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声音响起:“惠姨!”

床上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她的脸皮已经如风干的橘皮,眼睛也浑浊了,但她仍然从中找到了熟悉的痕迹。

惠娘眯起眼,双手颤抖。

“小姐,是我的小姐回来了吗?”老眼昏花,她看不清了。

陆明舒扑到她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是我,是我,惠姨!”

惠娘皱巴巴的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凑过去细看,越看越是开心。

“好好好,是我的小姐回来了!可算回来了!你都几年没来信了?知不知道我们好担心你啊!”

早年,她还会托人送回来。十几年前,突然就不送了,谢长晖派去的人,说她在九州失踪了,极有可能埋入地下,说不定已经亡故了。

惠娘不信,她一点都不信。她的小姐福大命大,怎么可能她还活着,小姐就先死了呢?

果然,她想的一点也没错,小姐这不就回来了?

“瘦了!看看你,手臂上都没几两肉啊!脸也是,在外面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陆明舒听着惠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自己悄悄探了她的脉。

这一探,她的心便是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