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面色白皙，身姿如柳。长了一张秀丽的脸庞，只是脸色白得出奇，一看就不健康的样子。
谢星沉认出了这个人。
那时候，他的腿疾还没痊愈，在九瑶山麓下，曾亲眼看到这个病弱的女子，一头撞死在众人面前。
她是陆清仪。
820章魂体
如果说，陆明舒心里有哪个不能碰触的点，那就是她的母亲。
在很多人看来，她大概是个懦弱的女人。所遇非人，毁了自己的一生，这也就罢了。她还没能为女儿找到一条出路，最后也不过以死抗争。
可死又有什么用呢？没有良心的人，是不会痛的。她的命，在那些人眼里，不值一提，而留给女儿的，却是永远的伤痛。
然而，陆明舒从不这样认为。
是的，她软弱，没有本事，没办法出人头地打前夫的脸，甚至不能硬气地带着女儿离开。
但是，她为女儿付出了所有。
她拖着病体从东越远去西川，离开她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的清风镇。她忍气吞声，请求负心另娶的前夫收留女儿。她一辈子都那么软弱，却有勇气在那么多人面前撞死，只为了让女儿在自己死后有一个去处。
如果这样的母亲还不合格，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更好。
“付尚清！”陆明舒一字一字地吐出，每个字都挟带着冲天的怒气。
她的剑已经在蠢蠢欲动，准备将他挫骨扬灰。
谢星沉及时按住了他：“别冲动。”他轻声说，“他已是强弩之末，收拾掉是早晚的事，千万不要在这时候落入陷阱。”
陆明舒深吸一口气，按捺下来。
谢星沉说的没错，付尚清已经没有多少手段了，只要稳住不被他算计，这一战他必输。
只是，她必须弄清楚，眼前这个是幻像，还是…
她紧盯着陆清仪，一步步踏过去。
陆清仪的样子，和当初在九麓州自尽时一模一样。
她死时才二十五岁。
想到这一点，陆明舒就有强烈的冲动，将付尚清撕成一片片。
她虽然身体弱，可并没有什么治不了的绝症，如果不是付尚清纵容周氏姐妹送来和离书，阿爷不会气死，娘亲更不会一病不起，年纪轻轻就命赴黄泉。
“娘。”她低声唤。
陆清仪没有反应。
她眼神呆滞，定定地看着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是幻象吗？她伸出手，轻轻去碰触。
她的手穿过了影子，什么也没留住，但是…
“有点奇怪，”谢星沉道，“她身上似乎有微弱的力量存在。”
陆明舒目光微微震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们看到的陆清仪，很可能是个魂体。
她联想到付尚清之前的话。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不知道她母亲转世了没有。难道是这个意思？母亲的魂体被付尚清收进古玉的空间？
要是这样的话…
一只手按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谢星沉稳稳地说：“我来吧。”
陆明舒深吸一口气，听话地退后。
太过激烈的感情，容易引起判断失误。
谢星沉张开手，唤出九龙鼎：“九龙。”
九龙的身影闪现：“何事？”
谢星沉撇撇嘴：“你对主人真是一点尊重都没有啊！”
九龙也学他撇嘴，表情如出一辙：“你对器灵真是用完就丢啊！平时理都不理，有用了才想起来。”
“呵呵，少说废话！我问你，她是不是魂体？”
九龙瞟了一眼：“是。”
“你确定？”
“这种小事，我会判断错？”
“这可不是小事。”
“反正没错。”九龙很不耐烦，“你要问的就是这个？问完我回去了。”
“等下。”
九龙停下：“还有什么事，快点说。”有这么个主人，他也是挺辛苦的。
“难道你对这里就没有一点好奇？”谢星沉问，“九龙鼎的内部，应该和这里很像吧？不过，档次肯定不如，你就没有点进取心，学习一下，提升提升自己吗？”
九龙勃然大怒：“我哪里不如了？”
谢星沉抬手一指：“你自己看嘛！此物应该收纳了许多魂体，而且还有数层空间，似乎还有其他妙用，不比你厉害多了？你这个九龙鼎的名头虽大，但里头也就一层空间而已，收人也只能收几个，更不用说保存魂体如此之久…”
“老子能打架！”九龙气道，“救了你多少回，现在倒是嫌弃了？”
“知道你劳苦功高。”谢星沉夸奖的表情一点也不真诚，“不过人家就是你比你厉害一点，要承认事实的嘛！”
“滚！”九龙捋袖子，“老子拆了它给你看！”
谢星沉一脸怀疑：“你确定你拆得了它？”
“呵呵！”九龙不屑跟他说话，手一指，陆清仪的魂体被收入九龙鼎，“你就看看我能不能收魂体吧！”
然后打头往前走。
谢星沉回头看到陆明舒暗暗松了口气，向她挑了挑眉，令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真是的，好好说话不行吗？连自己的器灵都要用激将法，大约是号令不动他。
谢星沉等她将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牵着她跟在九龙后面慢慢向前走。
一边走一边不忘吩咐九龙：“看到的魂体都收了吧，可别偷懒啊！”
“哼！”九龙回他一声。
陆明舒默默地跟在后面，仔细观察其中的变化。
谢星沉那些话虽然是激将，但并没有说错。
九龙鼎是人皇所铸，虽然人皇传承奇特，所知所识远非普通洞虚可比，但毕竟实力不到，九龙鼎的功用受限于境界。
而这古玉，却不知是何人所为，玄妙处比九龙鼎厉害得多。
只不过，付尚清大约没法完全发挥出它的妙用，许多地方不如人意。
有九龙在，很轻易就能辨别出，哪些是真的魂体，哪些只是幻象。
古玉内收容的魂体极多，陆明舒在其中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身影。除了她的母亲陆清仪，还有九瑶宫的人，比如当初神女祭里，被她杀掉的那些长老们。
看到前方一个影子，陆明舒又是一震：“周妙如！”
谢星沉侧头看她：“她应该是被付尚清杀的。”
陆明舒默默点头。那个时候，周家的势力被她瓦解，周妙如已经无力回天。付尚清会杀她，是因为她已经没有用处，反而有可能带来危险吧？
毕竟那时，他的实力还不算强，而周妙如与他做了多年夫妻，极有可能知道他一些秘密。
随着一个个魂体被收进九龙鼎，迷雾慢慢散去，展露出古玉空间的真容。
821章古玉之内
看清古玉空间的模样，陆明舒愣住了。
这看起来像是一座浮岛，只是面积很大。
这模样她太熟了，就是天轮内部空间的样子，只除了没有那棵树！
此物竟与天轮有关？
谢星沉不知道她的震惊，四下打量：“付尚清到底躲哪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
他就唤九龙：“哎，你也不知道吗？”
九龙白了他一眼：“这又不是我的空间。”
这话提醒了谢星沉：“对了，九龙鼎都有器灵，那这古玉比你还厉害，是不是也应该有器灵？”
九龙怒：“谁说它比我厉害？”
“哎呀，你就不要争论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从器灵的角度说说看，这古玉应不应该有？”
九龙不太情愿地点头。
谢星沉摸着下巴：“你跟它是同类，能不能把它叫出来？”
“不太容易，”九龙说，“我们都在这里，它却没有现身的意思，我估计它并不愿意现身。”
“那你能感知到它吗？”
九龙沉吟：“可以试一下。”
“那就快试！”
九龙闭目静坐下来，尝试与古玉器灵沟通，过了许久都没反应，只得睁开眼睛。
“感知不到？”
九龙摇头。
“呵呵，”谢星沉的语气听着很欠揍。
九龙气恼：“我感知不到，是因为它很可能不存在！”不是因为没本事好吗？
“嗯？不存在？”谢星沉挑眉。
“没错。”九龙压着火气，“如果有器灵存在，空间里的气息应该是活着，可是我却没有这种流动的感觉。这有两个可能，一是器灵已经不存在了，还有就是它受创严重，正在沉睡。”
谢星沉很意外，转头看向陆明舒。
陆明舒想了想：“难道就是那个引导付尚清的高人？他并不是什么前辈，而是器灵？”
“如果这古玉真的这么强大，有这种可能。”谢星沉接着道，“这也就验证了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明明这么强大的后台，付尚清落到现在的处境，就是因为他的后台出了问题。”
陆明舒锁眉沉思。这是很合理的解释，但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古玉器灵消失，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付尚清夺舍付泽之后吗？要是这样的话，他还会不会按照古玉器灵的要求去做？
若是能把小桑叫出来问一问就好了，可惜天轮不同于普通的宝物，她不喜欢干涉外面的事务。
“喂，九龙，”谢星沉又开始支使他的器灵，“你不是要拆了它吗？别站在这发呆，赶紧的，该干嘛干嘛！”
九龙气愤：“你是不是人啊？明明是你自己想拆了它，就会支使我来做苦力。”
“还不是亲口说的，现在不想认账了吗？”
九龙狠狠瞪了他一眼：“动手就动手！你也别闲着，有主人相助，法宝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行行行，你说怎样就怎样。”
九龙鼎祭起，一阵阵清光从谢星沉体内散逸出来，注入其中。
鼎上九条龙仿佛活了一般，在周围舞动，吞吃着谢星沉的玄力。
当力量足够，九龙同声狂啸，呼风唤云，卷荡四方。
安静的古玉空间，被九条龙折腾得灵息不稳，能量震荡。
陆明舒一直在静静体会，这时感知到能量，脸庞渐渐变色。
这古玉空间，不但长得像天轮空间，就连气息也如此相似。只不过，天轮气息是平稳干净的六色流光，此处的气息却是一种凝滞暗沉的存在，就好像是天轮的反面。
这种存在方式，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仔细一想，便想起南泽的大黑树来。
她曾经从大黑树上取下一根树枝，请人来鉴定。那位鉴宝师告诉她，大黑树是阴沉木，但又被阳气中和，故而形成了很奇特的属性。
后来的事验证了这个说法。大黑树是阴界的入口，长年被阴界气息浸染，因而成了阴沉木。但是大黑树的内部，又保留了一颗阳气极浓的珠子，这就是阳气的来源。
天轮和这古玉的气息，就给她这种感觉。二者属性相反，却又隐隐有着奇妙的联系。
陆明舒拧着眉头，这古玉在她手里也有一段时间，然而她却完全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九龙狂啸，古玉空间内风云涌动，翻天覆地。
风越来越大，气息越来越狂躁，几乎连他们都要坚持不住了。
谢星沉喊：“九龙，你停一停，这么着我们先受不住了。”
谁知道九龙那边传来一声：“不行，我控制不住了，有人捣鬼！”
他刚说完，谢星沉就觉得背后一凉。
一股怀着恶意的气息，通过九龙那边传递到他的身上。
为了驭使九龙鼎，他的身体等于是敞开的，而现在，他与九龙鼎之间的通道，被别人利用了。
陆明舒发现不对，化出剑光，便要斩去。
然而九龙与之气息交缠，一时之间她难以分辨哪个是九龙，哪个是古玉。
这时，付尚清的声音响起：“呵呵！要我死？总要拉个垫背的是不是？”
古玉空间里的气息流动了，庞大的力量朝这边压来。他不动陆明舒，目标很明确，就是正好露出破绽的谢星沉！
两者力量混杂在一起，使得陆明舒连救援都难以办到！
汹涌的气息，朝谢星沉扑去。九条龙舞动得越来越滞涩，仿佛被限制住一般。谢星沉脸色极为难看，只能动用全身的力量来抵御。
“想拉我垫背？”他一字一字地说，“做梦！”
补天石的气息更浓郁，点点清气，几乎化成甘露。在甘露之下，付尚清再难撼动！
便在此时，陆明舒瞳孔一缩，惊呼：“小心，他要夺…”
话没说完，属于血尸的恶臭压迫而来。竟然无视了补天石，直扑谢星沉。
谢星沉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明舒拔剑去斩，结果却发现，补天石凝成的防御网，竟然开始攻击她！
怎么会？且不说谢星沉对她没有设防，她身上也有补天石的气息，应该相合才对。
“叮…”补天石化成的露滴相撞，道道清气化入血尸的气息，不是攻击，而是净化。
付尚清的身影出现。
他笑吟吟地看他们：“你们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吗？就是这个。谢谢你们，把补天石送到我面前！”
822章合格的坏人
话音一落，空间内灵息卷荡，付尚清化为一道幽光，直扑谢星沉而去。
陆明舒面色骤变。
他们的推断出错了！付尚清并不是对补天石不感兴趣，而是没来得及感兴趣。
仔细想来，付尚清从古夏脱身，补天石便在玄阳派的势力范围内。他想弄走补天石，就必须面对戴长老这个无衰。
而补天石被谢星沉吸收，付尚清那时已经出了问题，哪里有机会觊觎补天石。
或许，他表现得不在乎，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机会。
补天石的清光，一点点被幽光凝聚，谢星沉身上的灵息逐渐被抽取。
付尚清的声音饱含着恶意：“真要多谢你们了，先前的补天石就算放在我的面前，都无法吸收。幸好，人皇将此物给了你，我便直接夺了你的身体，就能完全得到补天石了！”
谢星沉冷冷地看着他，这辈子，他都没吃过这样的亏！
付尚清越发得意：“以为我失了魂体疯了？不错，如果得不回魂体，我确实无法再转世为人，只能这样肮脏地活着。不过，能得到补天石的这具肉身，我便可永生下去，何需再转世？哈哈哈哈，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真是多谢你们的成全！”
古玉空间里卷荡的气浪越发强烈，几乎形成了飓风。在这飓风之下，无论是谢星沉还是陆明舒，都只能苦苦支持。
“原本这计划，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实施，没想到魔皇那个蠢蛋，居然把这块玉拿出来了，真是省了我不少事啊！他要不拿，我事后还要费一番功夫去寻找。呵呵，此物如此强大，你们一个个得到它，却什么也做不了，都是废物！”
“来，就让你们瞧瞧它真正的力量！”
一声轻鸣，空间出现道道清纹。一个个链接而成的符文，凝成强大的他索链，将他们禁锁在原地。
谢星沉的脸色越来越白，补天石的清气不断地流失。他现在的身体，由补天石重铸而成，若是失去，那他这个人就完全不存在了，甚至连魂魄都逃不出来。
这是生死一战。胜利的活下去，失败的就此消失！
陆明舒抬起头，看着符文之锁。
符文的形状，索链的角度，一一在她脑海中显现。
庞大的数据飞快地闪过，形成数字的海洋。
大脑飞快地运转，数字不停地跳动，从中寻找出规律，得到弥足珍贵的答案。
“九龙！”她沉沉的声音响起。
被符文索链禁锢得难以摆动的九龙哀鸣一声。
“现在起，听我号令！”
九龙勉强维持住的身影向谢星沉看过去。
“听、她、的！”与付尚清的对抗中，他一字一字地说。
九龙拱手：“是。”这一刻，终于有了器灵听话的样子。
陆明舒身上，逸出浅青色的光芒，气息之强大，竟不比补天石逊色，更与古玉空间内的气息形成微妙的应和。
浅青光芒中，藤影缠上她手中的月神剑，刹时两者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