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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望着面前这张几乎刻在心上的面容,温宝肆有些恍惚。

身体和灵魂,都像是随着眼前人,不受控制的被拉扯进了那个酷暑午后。

时间被拨回数年前。

温宝肆记忆中第一次来到北城温家,是在十五岁那年。

正值八月,铄石流金。

整个北城像是笼罩着无形的蒸笼,空气闷得透不进一丝风,人处在里头,有种无力的窒息感。

温宝肆看着前头那个伟岸的身影,整个人更加有种不真实的恍然。

就在三天前,家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和爸妈在屋子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之后,便神色复杂的指着其中一个男人,告诉她这是她的亲生父亲。

如遭雷击也不足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温宝肆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看到了那张DNA报告。

被掩盖多年的真相浮出水面,堪比电视剧里头的情节。

养父养母无法生育,辗转求医多年,最后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下策,从人贩子手里接回了她。

这些年家中虽清贫,但也算和睦,一家三口和绝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平常又普通的过着每一天。

温宝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年的父母,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那一刻,整个生活都翻天覆地。

她像是一只小船,被巨大的海浪高高抛弃,又急速而下,身不由己,随波逐流,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前头那个人就是她认识几天的亲生父亲,温闵行。

而她的母亲,则是听说生病,在家里休养难以出远门。

将近两天的路程。

从镇上坐汽车到市里,然后转火车到省会城市,最后才有飞机直达北城。

一大早出发,第二天晌午才抵达。

浑身黏腻不舒服,身上的衬衫都变得皱巴巴,鼻间仿佛还能隐约闻到一丝汗臭味。

太阳热辣的在头顶照着,触目所及都是一片刺眼的亮白,影子在阳光直射下浓缩成了一小团。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温宝肆看着前半步的那个人。

他身影丝毫不见疲态,依旧笔直挺拔,露在外头的手臂强劲有力,轻松地提着她的行李,步伐稳健的往前走着。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跟上。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面前出现一栋洋楼。两层的旧式建筑,看起来像民国时期军阀的风格,透着历史的沧桑悠长。

底下是个小院子,里头种着许多花草树木,很是茂盛漂亮。

温宝肆跟在温闵行身后走了进去。

门打开,堪称富贵堂皇的客厅闯入眼中,比起以前家中简陋的桌椅,面前的水晶吊灯和真皮沙发让她多了几分无措。

中间,暖黄色欧式沙发上,坐着整整齐齐的一排人。

听见门边响动,纷纷齐刷刷望了过来,目光直接越过前面的温闵行,带着热度落在温宝肆身上。

正中坐着两位老人,眸中隐隐激动,右手边是位美貌贵妇,盈盈杏眼顾盼生辉,和温宝肆平日里照镜子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们有着一样的眼睛。

对视间,旁边突然传来两声咳嗽,那位妇人立刻移开目光,神色担忧的搂着旁边那位女孩,关切道:“樱樱,你没事吧。”

“没事妈妈,喉咙突然有点痒。”她仰起头望了过来,有些苍白的脸上是脆弱的漂亮,精细小巧的五官,唇边勾起故作坚强的笑容,让人忍不住怜爱。

这应该就是她的姐姐,在路上温闵行说过的。

温宝肆至今还记得他说起时,脸上心疼又骄傲的神色。

“她叫温樱,从小就身体不好,但是特别的要强,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小提琴拉得也不错,开过好几场演唱会。”

欣慰的语气无比真切地回荡在耳边,温宝肆垂下眸子,目光落在脚下。

光洁照人的地板上,踩着一双泛黄的鞋子,边缘还沾着泥土,和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格格不入。

“这就是我们宝肆吧,这些年受苦了。”满头白发的老人拉着她的手,无比慈祥的笑容,温暖的热度从掌心传来。

“我是奶奶…”苍老又慈爱的声音,轻而易举便驱散了阴霾。

“奶奶好。”泛着凉意的手开始回暖,温宝肆咬了咬唇,有些羞涩的叫人,眼前的那双眸子立刻变得湿润。

老人连连点头,拍着她的手感慨道:“哎哎,好孩子。”

就这样安置了下来。房间在二楼,和温樱比邻,家具装饰无二,都是少女粉和各式各样的小玩偶。

温宝肆打开衣柜,满满当当的一排衣服,各种各样的款式,尺码正是她穿的。

洗了个澡,换掉了泛着汗味的衬衫,温宝肆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发呆似的望着窗外那棵茂盛浓翠的大树。

日光泛滥,点点金色从枝丫树叶中透了出来,风一吹,光斑便不停闪烁,像是小时候和大人一起去看的皮影戏。

神色渐渐恍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在乡下的日子,酸楚一点点从心间蔓延开来,眼眶沉甸甸的。

她吸了吸鼻子,正欲翻个身埋在被子里痛痛快快哭一场时,外头树叶突然簌簌响了起来。

温宝肆憋住泪,抬眸望去,翠绿的枝叶间,蓦地出现了一张脸。

视线被浅薄的泪水弄得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睛,还未看清来人,旁边又冒出了另一张脸。

“肆肆,你是肆肆吗?”

刚冒出来的那张脸双眼发亮,盯着她轻声叫着,只是话音刚落,就被旁边那人拍了一巴掌。

“这不是废话吗!今天温家就来了一个女孩子。”

那人骂完,方才扭过头来,望着温宝肆小心翼翼的笑,讨好道:“肆肆,我叫唐尧,就住在旁边,小时候咱们一起玩过的,还记得吗?”

温宝肆见状光明正大的打量了他几秒,方才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祁沅,也住在旁边,小时候…”另一人立即激动地出声,话语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渐渐消散。

两人表情不约而同都低落了下来,像是愧疚难忍,又像是心疼自责。

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稚气未脱,却都是长得顶好。肌肤白嫩光滑,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眉目工整精致,唇红齿白。

在日光的照射下,颜色更是无处遮挡,被身后翠绿枝叶一衬托,越发清朗隽秀。

温宝肆生不起防备来,她慢慢下床,踩着拖鞋走到了窗边。

榕树枝丫伸展得极开,几乎要抵到窗台来,两人坐在枝干上,和站在那里的温宝肆相隔不过咫尺。

见她走近,呼吸骤然一紧。

小时候胖墩墩的女娃娃已经长成了小姑娘。白色宽松的睡裙掩盖不住她纤细苗条的身材,一头整齐的黑发微湿,散在肩头。

白白胖胖的脸颊变成了一张小巧的瓜子脸,额头饱满,杏眼和翟姨的一模一样,此刻有些浅红,湿漉漉的像是林溪间乍然望见生人的小鹿。

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头蔓延。记忆中惦记挂念了多年的人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还长得像一朵漂亮娇嫩的花儿。

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欣慰,又是愧疚,又是满足。

唐尧和祁沅咧嘴傻笑着,呆呆望着她移不开眼。

“让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两人方才如梦初醒,应了一声连忙让开身子,后头那人出现在温宝肆眼前。

如同日光倾泻而下,明亮闪耀,又似一支舞曲开始,鼓声如擂。

全然不同于之前看见那两张脸的平静,温宝肆目光落在他身上,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精雕细琢的一张脸,跟唐尧和祁沅的俊秀不同,他的五官更像是被人一笔一笔细细描绘出来的一般,异常的好看精致。

周身气质干净纯然,皮肤白得通透,精巧细致,就像是电视里放的那个小菩萨。

两人对视了几秒,他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慢慢上扬,露出一个温软开怀的笑容。

清冽柔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我是邵钰,你可以叫我阿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香,是窗外那些茂盛绿叶间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儿散发出来的。

混合着他的嗓音,让人有些头昏目眩。

到陌生环境的不适和忐忑,莫名就被冲淡缓解,温宝肆站在那里,咬唇微微抿弯了嘴角。

“我是宝肆。”

她当年被人贩子拐走时,手上戴着一个银镯子,上面就刻着宝肆两个字,因此这十几年来,姓虽跟从了养父,名却未变。

而温姓对她,依旧还是生疏的。

枝干轻轻抖动了起来,邵钰抬手抓住了乳白色木质窗框,起身一跃,从窗外跳了进来,正好落在温宝肆面前。

她有些受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少年修长的身姿舒展开来,不同于之前在树枝间的半蹲,温宝肆方才发现,他竟然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

微张的唇还没来得及收起,整个人已经被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温宝肆抵在他肩头,腰间和脑后都被一只手轻按住。

阳光和青桔的香味一涌而入,脸颊下干燥柔软的布料,透着少年陌生的体温。

仿佛是轻叹了一口气,带着庆幸释然,说不出来的温柔缱绻。

“肆肆,欢迎回家。”

第3章

很短,很短的一个拥抱。

温宝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松开了,她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眸微微睁大。

“阿钰!你干嘛呢干嘛呢!”窗旁传来响动,唐尧急匆匆的冲了过来,挑眉恼怒的瞪向他。

“别动手动脚的!”

邵钰闻言垂眸轻笑了两声,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闪动,眼尾弧度精巧漂亮。

莫名的,温宝肆从里头嗅出了几分得意和窃喜。

房间很宽敞,但三个半大的少年站在面前,依旧让她有些压迫感。

温宝肆扫了他们一眼,神色疑惑。

“你们都进来干什么?”

“叙旧!”

“聊天!”

“看你。”

最后一句是邵钰回答的,话音响起的同时,他抬起了眸子,目光落在她脸上,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她的影子。

清晰,透彻,像是一面琉璃镜子。

眼神无波澜,认真,仔细,不掺杂任何情绪,仿佛就是如他所说。

——看你。

只是看看你。

心头的那支舞曲跳得越发激烈,咚咚鼓声一下下敲在胸口,舞娘的裙摆仿佛旋转飞跃起来,裙角从她心头掠过。

痒痒的,有些麻,整个人都虚软几分。

温宝肆移开眼,轻轻吐了一口气。

“可是我不记得你们了。”

空气变得有些异样,无声染上了落寞,时间残忍的划分出了距离,夹杂着无情的冷漠。

唐尧愣了一下,随后立即说道:“没关系,我们现在不是重新认识了吗。”

“对呀,当时你那么小,怎么会记得。”祁沅笑着补充,唯有邵钰,自来熟般盘腿坐到了房间地毯上,朝她招了招手。

“来,和我们说一下你这些年的事情。”

无法拒绝,难以拒绝。

空气中残留的低沉也被他的风轻云淡所驱散,温宝肆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坐下,像是小学生般一问一答。

最开始的惊艳美色渐渐习以为常,邵钰和他的外表全然不同,话语里都是温和可亲,温宝肆慢慢放开了几分。

“夏天溪里的水格外清澈,里面有很多鱼儿,两边都是岩石挡住,傍晚还可以去那里洗澡…”

邵钰看着侃侃而谈的人,手撑在膝盖上杵着腮,目光认真专注的落在她的脸上。

鲜活生动,白嫩可人的少女,只有那双乌黑的眸子依稀带着小时候的影子,却是别无二致的清澈可爱。

他微微笑了起来。

真好,时光未曾辜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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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几家人不请自来,带着成堆的礼物,温宝肆的房间都快放不下。

大人们都异常的兴奋,说话间,目光经常落在了她身上,庆幸又爱怜,让温宝肆有些如坐针毡。

那三人倒是很安静,全然不复之前的聒噪,一点也看不出来在房里拉着她喋喋不休,追问这些年生活情况的模样。

姐姐温樱仿佛和他们关系都不错,时不时笑着小声交谈两句,看起来很是熟稔。

温宝肆垂下眸子,戳着碗里的糖醋排骨,毫无胃口。

放在桌底下的手却被人轻轻碰了碰,她疑惑的抬起头,却看到唐尧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