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玲珑阁的阁主慕于飞便悄然到了聆风阁内。
秦玖眯眼望着他,轻轻放下茶盏,低声说道:“宣离,我记得你不是莽撞之人,今日为何要这么做?”
慕于飞知晓事情瞒不过秦玖,他敛衣坐在秦玖对面,星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大人,属下不是鲁莽,此事是三思后才行的。属下刺杀严王,只是为了让大人救他。既然你让他救了苏挽香,我想也让大人救一次他,好让他知晓你是他的恩人,你是在帮他。这样,严王对你,或许就不会那么无礼了。”
秦玖叹息一声,娇美的脸上,敛去了妩媚的笑意,看上去有一股优雅的清冷。
“宣离,这样的事,日后不要再做了。我可不想把玲珑阁牵扯进来,幸好颜聿并没有怀疑。我与他本就是合作,互取所需,没有什么真心可言,你也不必为我难过。这样的无礼,我早已习惯了忍耐。”
慕于飞闻言,心中一阵阵的绞痛。他点点头,视线掠过她那双似水如墨的眼睛,这双曾经很清澈的丹凤眼,如今竟是深不见底,让他无论如何也揣测不出她的心思。
“宣离,你经营这座玲珑阁也多年了,我不想将你卷到危险的漩涡里去。倘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宣离,我就会和玲珑阁撇清关系,你懂吗?”秦玖眯眼说道,淡若浮云的声音,却让慕于飞心中一沉,星眸中的水光慢慢黯淡。
“我懂!”慕于飞抿紧了唇角,低声说道。
他懂!他自然知晓她是在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可是她却不懂他,他眼睁睁看着她只身赴险,心中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牵肠挂肚的滋味。
“好了,宣离,我还离不开你,很多事还是会需要你做的。”秦玖站起身来,拍了拍慕于飞的肩头,微笑着说道。
慕于飞微笑着抬头,凝视着秦玖眸间那抹飞扬的神采,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她。
朱颜改 第69章
安陵王府也位于锦绣坊中,与苏相府相隔并不远。府门前是一条榆柳大道,正是三月间,柳枝在熏风里飞舞,柔柔得好似女子翩舞的衣袖。
王府的书房内,安陵王颜夙和府内的幕僚易师爷易子陵正在对弈。
昨夜,谢涤尘将刺杀小玉仙父亲的刺客抓到后,便交到了刑部,昨夜连夜提审,终于审出幕后指使人为刘栗。因为涉及到了朝廷二品官员,所以,刑部尚书朱玉秋便已经将审理结果上报了朝廷。庆帝果然震怒,免去了刘栗的官职,判流刑,而刘来顺依然判斩首之罪。
“殿下,你的棋艺是越来越高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就不敢再和殿下对弈了。”易子陵盯着棋盘,思考了良久,才将手中的黑子放了下去。他身着朴素的灰色锦袍,年约三十,面容俊朗,目光璀璨。
颜夙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执着一枚白子,以极慢的速度放在棋盘上,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纹:“子陵又说笑了,本王盼着你不和我对弈呢。”
易子陵叹息一声,“殿下,刘栗这个吏部尚书怕是保不住了。”
颜夙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本王早已做好准备好安插人的准备,只是父皇那一关,不知可否过得去。”
易子陵呵呵一笑道:“殿下不必担心,圣上肯定不会安排康阳王的人了。那么,剩下的无论安排谁,对殿下都不会有害。”
颜夙点了点头,他脸上神色虽是淡淡的,眸中却闪过一抹璀璨之色。他已经看穿了棋局的死穴所在,但手中的棋子却并未落下,而是抬眸道:“子陵,要不要本王给你个机会,允许你收回这步棋。”
易子陵低头一看,眉头皱了又皱,摇头拒绝道:“不用,落子无悔。”
颜夙微微挑眉,唇角挑起一丝优雅的笑意,“子陵确定不悔?”
易子陵凝眸再看了一会儿棋局,虽然已经看出自己败局已露,但最终还是摇头留下两个斩钉截铁的字:“不悔!”
颜夙端起手边的白瓷杯子,饮了一口清茶,伸出手指,执着手中的棋子轻轻敲击着桌面,眯眼瞧着棋局,淡淡说道:“子陵不用这么认真,不过下棋而已,你倘若不悔,本王这下一步可有些为难啊!”
易子陵叹息一声道:“既然已经是死局,在下就认输了。王爷不必为难。下棋不悔乃原则问题,这世上可有很多事,是做过想悔也悔不了的。”
颜夙眉头一凝,缓缓说道:“其实,世事永远不如表象那般简单。就说这一局棋,其实细看,也并非死局啊!你又何必认输。”
颜夙执起手中白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只不过一步棋,棋局上的局面便改变了方才近乎是死局的局面,使双方对弈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易子陵瞅了一眼变幻莫测的棋局,浅浅啜了一口茶,眸色一凝,微微颔首。
“殿下,云韶国要和我国联姻,听说,那三公主如今已经在驿馆下榻,不知殿下有何打算?”易子陵问道。
颜夙微微眯起双眼,淡淡说道:“这一场热闹,本王虽不能亲身去参加,但也不能平白便宜了别人。唯今之计,就是在官员中寻一个人品不凡的,去和颜闵争一争。”
云韶国位于大煜国南部,国家虽小,但国中却因盛产各种稀奇珍宝,在同各国通商中,获利极大,所以国力比较富裕。云韶国是女皇当政,两国一向和睦。云韶国这样一个小国对大煜没有威胁,但是,在夺嫡上若得到云韶国支持,至少会顺利些。
颜夙虽无心去求得,但是,却也不想让颜闵娶到云韶国三公主,从而让颜闵于天宸宗之外再多一个助力。
易子陵遗憾地敲了敲桌案,叹息道:“倘若殿下去争,康阳王势必不是殿下的对手。其实殿下何必如此…”
颜夙长眸一眯,眸中有波澜闪过,就像微风吹过荷塘,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他知晓易子陵话里的意思,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抛,缓缓站起身,负手走到床畔,抬眸看窗外一片苍茫,“子陵,你知我心,何必再言。”
易子陵微微叹息一声,望着颜夙的背影,许久都没有说话。
此刻,天已近暮,夕阳最后的一缕柔光浅浅地照映进来,笼罩着颜夙俊美的面庞,那淡冷至极的眉眼,此刻竟泛着柔光,而唇角的那抹笑,温柔至极。
天色方暮,云韶国居住的驿馆内,便悄然闪出一道娇小的身影,正是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个骑着枣红色小马的云韶国婢女铃儿。她身后带着两个侍从,出了驿馆,便沿街去了。
对面楼上,一直观看着驿馆动静的枇杷忙抱着宝剑下了楼,尾随那道身影走了良久,一直看到她去了丽京城的西市,对着怀里的黄毛说了几句话,放飞了黄毛。
秦玖方用过晚膳,今日觉得有些疲累,正要早点歇下。
黄毛便飞了回来,冲着她说道:“西市。”
秦玖蹙眉,淡笑道:“这小丫头还真能折腾,刚刚到丽京,也不嫌累。黄毛,你带阿臭去西市,让他买把剑去。”
西市是丽京城最大的夜市,一入了夜,这里便摆满了各种小摊,叫卖声不绝,极是热闹。
榴莲自来了丽京,也就上元节那一晚随着秦玖在天门街上看了会儿花灯,结果最后还逃命般跑了一趟,其后,夜里就不曾出来玩儿过。
今夜,不知秦玖为何忽然发了慈悲,竟让他带着黄毛到西市来买剑。
榴莲自小酷爱读书,却并不爱习武,所以武艺平平,今晚,秦玖忽然对他说,要他去西市买一把好剑,她要教给他习武。
榴莲心中其实不咋愿意,妖女的武功据说是和男宠修炼才得以提高很快的,是邪魔外道的武功,他怎么能跟着她学。但他不敢违抗秦玖的意思,只得带着黄毛到了西市。
西市上闹哄哄的,卖什么的都有,榴莲看得眼花缭乱。不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个卖兵器的。
那掌柜的见有人来,忙扯了嗓子唱曲儿一般道:“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这位公子,要看剑吗?这把剑很适合你。”
掌柜的一边说,一边递给榴莲一把漂亮而精致的剑。榴莲一看,这倒是像闺阁之中女子赏玩之剑。他摆摆手,指着一把古朴的剑说道:“让我看看这把长剑。”
掌柜的原本看榴莲一副贵公子模样,以为他只是拿剑充样子的,所以才那那种华丽而并不锋利的剑糊弄榴莲。如今看他指着这把剑,抚着胡子笑道:“公子好眼力,这把剑可是好剑,出自著名的铸造师萧明之手,名古意。公子不知道萧明没关系,知道安陵王吧,安陵王手中那把刀,便是出自萧明之手。安陵王用那把刀斩了多少奸妄之徒啊。利得很!”
榴莲本就对安陵王颜夙极是钦佩,听了掌柜的话,便问道:“这把剑多少银两?”
掌柜的朝着榴莲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
榴莲问道:“二十两?那好,我买了。”
掌柜的笑了笑道:“公子会错意了,二百两。”
榴莲瞪大眼睛,道:“掌柜的,你开玩笑吧,一把剑二百两?”
掌柜的笑了笑道:“我刚才说了,这是出自著名的铸剑师之手,二百两已经很便宜的了。这样吧,我看公子也是真心要买,给你让到一百五十两,再少一文也不卖了。”
榴莲踌躇了一下,一方面是因为看中了这把剑,想到兜中只有秦玖给的一百两,便伸出一个手指道:“一百两,我就买了。”
掌柜的叹息一声,极是痛惜地说道:“既如此,那我就赔钱给公子吧。”
榴莲觉得掌柜这个价位倒是适中,正要掏银子买,就听得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把剑也值一百两?它有什么好?”
榴莲回首看去,只见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少女。她穿着一袭粉色长裙,乌发梳成双丫髻,发髻上缠绕着白色的兔毛,看上去俏皮而可爱。细看她眉目,却正是自己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云韶国的婢女铃儿。
铃儿斜睨了榴莲一眼,并不理睬他,只是对着掌柜的问道:“这把剑有什么好,值得一百两纹银?”
掌柜的眼看就要成交,这半路却冒出来一个程咬金,脸色一沉,道:“小丫头,你就不懂了,我这把剑可利着呢。”
“利不利,那是要试试的。”铃儿清声说道。
她随手将自己腰间配着的剑拔了出来,道:“我这把剑是二十两纹银买的,这么说是不如你这把剑了,我倒想试一试。”
掌柜的一惊,还不及阻止,就见小姑娘手起剑落,朝着他这把剑砍落下来。
无声无息,他那把剑连剑带剑鞘,竟被齐齐斩断了。
朱颜改 第70章
榴莲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自己刚要买的那把剑,已经连剑带剑鞘被斩断了。
铃儿瞥了榴莲一眼,抬手将手中的剑回插到剑鞘之中,对着掌柜的笑微微嘲讽道:“原来你这宝剑就是这样利的啊?”
掌柜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没卖出去反而被斩断了,冷笑一声,指着铃儿道:“你这个小姑娘,从哪里来的,怎么这么无礼。你赔我的宝剑。”
云韶国的婢女铃儿闻言,侬丽的大眼睛忽溜一转,那满街的灯光仿若都聚在她那双眼睛里,她毫不客气地说道:“就你这把破剑,别说一百两纹银,十两都不值。你这样做生意,可是有违诚心之本。”
掌柜的呸一声,怒气冲冲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这位公子愿意买,我愿意卖,怎么妨碍到你了。你说再多也没用,如今,你弄坏了我的宝剑,赶快赔银子来。我说值一百两,就是一百两,一个铜板也不能少。”好歹也是在这条街上做了多年的生意,哪里肯饶过她。
铃儿吐了吐舌头,慢悠悠道:“可惜的是,我没银子。”
掌柜的彻底怒了,他不好和一个小丫头扭打,这会儿听她说没银子,便把矛头指向了榴莲,“你们俩是一伙儿的,对不对?是存心来找茬的,是不是?”到底是男人,不好去撕扯人家小姑娘,顺势扭住了榴莲的手腕,冷笑道,“那就你来赔!”
榴莲冷不防被抓住了手腕,皱眉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这剑又不是我弄坏的。”说着便甩了甩手。
但这掌柜的笃定他和那铃儿是一伙儿的,哪里肯放了他。
铃儿看榴莲在那里和掌柜的撕扯着,忽然朝着掌柜的喊道:“哎,你快看你的摊子,有人抢你的兵刃了。”
掌柜的闻言回首去看,手上的力道在这一瞬便也松了,被榴莲一下子轻易便甩开了。
就在这时,铃儿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榴莲的手腕,扯着他就飞跑了起来。其实,榴莲没打算跑,他还想着,不然就赔给掌柜的银两吧,手腕却忽然被一双软乎乎的纤手抓住,被她扯着奔了起来。
身后,掌柜的怒喝声遥遥传来。
“哎,你们两个小鬼,别跑,给我回来!”
他越是喊,两个人就跑得越快,从街道上的人流中穿梭而过,一直向前跑。
这样猝然的奔跑,让榴莲觉得一口气突然冲进了自己的喉咙里,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似乎都在奔跑中向身后掠去。他似乎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跑过这么快过,身上的衣衫都猎猎地好似要被风吹去了。
这样和一个小姑娘手牵手得奔跑,其实是没有过的经历,榴莲觉得实在是有些疯狂,但不知为何也有些快活。
就这样跑吧,恣意于风中。
其实到了最后,他们已经早不是在逃了,而是单纯得在跑。
榴莲被这个小姑娘带着,跑出了西市,跑进了一条街,跑出了一条巷,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水光。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跑到了一片大湖边。
“我们这是跑到哪里了?怎么这里有个湖?”叫铃儿的云韶国小姑娘放开榴莲的手,问道。
榴莲不是在丽京城长大的,但是却听说,丽京城西北部有一处大湖泊,名叫丽水湖。这里大约就是了。于是回道:“这里,应该是丽水湖吧。”
铃儿眨了眨眼,奔到湖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笑吟吟道:“这里还挺美的,没想到在这京城里,还有这样一处湖泊。”
榴莲也跑得累极了,漫步走到湖畔,坐在了少女不远处。
地上的草软软的,流水在他们脚下,头上新发芽的柳条垂了下来,几乎可以拂到他们脸上了。
天上有月,水中也有月。
湖面上月色流离,波光粼粼,水色月光,相互辉映,静谧而美丽。
榴莲自从来到丽京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夜色了。他沉浸在这美景中,就在这时,身畔的小姑娘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
榴莲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慢悠悠说道:“你就叫我秦非凡吧。”
“秦非凡?你这人怎么连自己的名字也要想半天?”小姑娘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
“那你叫什么?”榴莲问道。
“我叫…”少女铃儿眼珠一忽溜,半晌才说道,“我叫尚铃儿。”
榴莲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心想,你还不是也想了半天。
他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歇息得够了,拍了拍身上的尘埃,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下街鼓快要响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尚铃儿一把拽住榴莲的衣衫道:“你这个人,要不是看在你今日在街上你帮过我,我方才才懒得帮你。如今我帮了你,你怎么能就走呢?”
榴莲觉得奇怪,“我不走,难道还要在这湖边过夜吗?”
尚铃儿冷哼一声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我能到这里来吗?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回驿馆了,你就这样扔下我不管吗?”
榴莲这才明白,人家小姑娘是迷路了。而这个时候,榴莲才忽然发现,他也迷路了。
于是,这一夜,两个人就在街上兜兜转转。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两个云韶国侍卫紧随其后。
其中一个愁眉苦脸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去将公主带走吗?”
另一个道:“要去你去吧!”
另一个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
他们实在摸不透公主的脾气,不晓得是公主想不想被他们带回去。
在两个侍卫的后面不远处的屋顶上,黄毛站在枇杷肩头上,说道:“阿臭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