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啊”了一声,显然被这突然打断思路的声音吓了一跳,“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云水将含在嘴里的茶水咽入口中,“从你发呆开始。”

容辞半日不语,终究叹息,“唉…一言难尽…”

赵永陵瞪着他,“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没资格拿这个状元吧?”

容辞微惊,“你怎么知道?”

“以你的性子哪会因这点名利伤怀啊,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期待着今日殿试和他一较高下吗?按理说你赢了,自当高兴,可你现在哪像高兴的样子?”赵永陵疑道,“也奇了怪,虽然我大约猜到皇上会看在你爹的面子给你这个状元,不过咱们这陛下做起虚来一向不露痕迹的啊,怎就被你发现了?”

容辞拧眉,不痛快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赵永陵瞥了他一眼,“意思就是在问你,那个据说被褐怀玉与你不分伯仲的白染,究竟有什么才华让你觉得自愧不如?”

“本来今晨殿试确是我略占上风…”容辞再叹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卷锦绸,“这是他进士及等时的文章,华尚书恰好是那次的主考官,时隔许久,华尚书抄录了一卷给华颜看,华颜给我看,我看了…我看了后发觉,和他比起来我简直无知到无地自容了,殿试上明显是他有意想让的嘛。”

赵永陵接过锦卷,略略扫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将卷平铺于桌面,认真览阅起来,云水好奇,也凑近来看,一看之下,也有些瞠目结舌。

这篇《雍衡论》辞采不算华美,大略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其中谈到御将、察疑、举措、治军、思虑以及战略,见解精辟,其策论古朴简劲,言辞锋利。

赵永陵看至卷末,见上面写道:由此观之,凡与敌战,势虚当伪示以实形,使敌莫测其虚实所在;敌人远来气锐,利于速战,我深沟高垒,安守勿应;寇抄我境,可于要害处设伏兵,或筑障塞以邀之;敌人强盛,吾士卒疑惑,未肯用命,须置之死地,告令三军,示不获已。

“后面的呢?”赵永陵将锦卷来回翻了几翻,急道,“没了?”

“后半卷我忘带回来了,还在华颜那儿吧…呃…喂!就这么走啦?”

赵永陵将卷轴捧在手中,倒走两步退回容辞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理解你的心情,真的,不过你还是认了吧,能做出这种文章的人,以陛下那心思,大抵是要挫挫他的锐气再为之所用,这状元非你莫属了,大不了以后你与他同朝为官,再略表敬意吧,嘿嘿,我走啦。”话毕拔腿就跑。

云水本欲跟随前去,见容辞神情失落,又坐了下来,替他斟了杯茶,笑道:“你别管三弟啦,他就这样儿,看到军策就激动,再说了,我看这文章也未必比你好,这白染出身江湖,大部分论策限于军机谋略,若论治国思民,还是你的《便宜八策》来得好啊,各有所长嘛。”

容辞露出一抹苦笑,“云水,你知道吗?在看到这篇文章时,我首先担心的不是什么状元究竟当属何人,而是想到阿陵。”

云水一时哽住。

“阿陵常道朋友易得,知己难求,这白染与他志同道合,以后,他会不会就不理我们了?”

“小容,”云水无语的看着他,“是个人都知道三弟对你胜过亲兄弟,华颜还常常为此不忿呢,你啊,简直就是杞人忧天…”

赵永陵赶到华府的时候华颜正在用丹青描摹一个姑娘的形状,见有人莫名其妙冲撞进来手抖了一抖,图就这么砸了。

华颜脸色又些发青,“堂堂的雍国小陵王未经通报私闯民宅,该当何罪?”

赵永陵翻了个白眼,“我懒得和你废话,白染的《雍衡论》呢?”

“就在书柜里啊,喂喂喂,干什么啦,别搞乱我书房…”

一柱香后,华颜乖乖得走出房间,由于华府下人极少,许多事都得亲力亲为,既有来客,也得亲自去厨房找找茶点,当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端着托盘经过客厅时,但见两人静坐客席之上。

那人身着简单的白布衫,围着条白狐绒,姿容还算清秀,可比起他身边的俊秀书童,气质略显平凡。这就是那个自荆州远赴汴京,从乡试到殿试都极为出众的白染,一个小门派的学徒,江湖人。最初的时候,他们京都四少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记得赵永陵听说这人物,还可以跑去客栈一睹他真容,回来后直对容辞说,何足道哉。

他来找父亲有什么事呢?

华颜颇感意外,趁隙多看了他几眼。白染抬起了头,眸光静静对上华颜,唇角微微一勾,竟也不与主人说话,慢慢将头低了回去。

极深沉的一双眼睛,似乎可以看穿人所有情绪,华颜心头微凛,便即折返回书房。赵永陵恰好看完后半卷衡论,心中感慨万分,见华颜神色怪异,不禁奇道:“你怎么了?”

华颜连忙敛去异色,反手安上了门,笑呵呵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打破了厨房的碗碟,怕菊婶要骂人,你啊,看得怎么样了?”

“真是叹为观止啊…”赵永陵扬了扬眉,“这个白染的好多观点我都没想过呢,你知道吗,那个五间论真是用到极致…”

正厅之中,白染终于等到了他要等到的人,吏部尚书华亚卿。眼前长者一脉书卷气儒雅温文,白染不觉举手为礼,微微一笑,“见过华大人。”

华亚卿眉梢一宽,“榜眼郎登门造访,不知有何要紧事?若为授职一事…”

“在下无意为官。”白染截断他的话,“恩科殿试,只为与大人一见。”

华亚卿似乎没将这话中意思弄清,“与我一见?”

“若是寻常百姓,怎能轻易入得了当朝要员府邸?”白染神情没什么变化,“我来,是想献给大人一样东西。”

白染身边的书童接到他的眼风,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放在华亚卿身边桌几之上。华亚卿疑道,“此乃何物?”

“计策。”白染眸中流露出有趣的神色,“一个可以让华大人得到你最想要的计策。”

“老夫最想要的?”华亚卿仰头大笑,“区区一个江湖草莽,学人什么锦囊妙计?你又能懂些什么?”

“我懂,我懂大人心中的野心,也懂大人背后支持的究竟是哪位王爷,”白染平静地看着他,字字清晰地道,“这个计策,能助您将太子一党统统推入深渊,一个不留。”

华亚卿笑声未止,他坚持笑完最后几声,然而双瞳那股凛人的寒气无法再掩。

第十一局:白染其人

“你可知单凭这句话,足可诛你九族?”华亚卿冷笑。

“我就是九族。”白染显然没有再与他对费唇舌的意思,他振袍起身,“大人要当在下胡言乱语,便烧了那锦囊再遣人抓我去刑部…”

白染缓缓踱步出门,他身边的书童快步跟上,华亚卿见他说走就走,有些失措,“你——”

“当然,我的意思是…”白染顿步,转头望着他,微笑,神容温和平静,“您完全可以拆计一看,再做决议不迟。”

华亚卿没有阻拦,眼前的这突发状况,令他不敢轻易做下任何决定,他两眼眯成一条缝,将锦囊揣入兜内,迅速离开正厅。

白染走出华府,看着身边默不作声的书童,微微一笑,“好啦白枫,该作得事都已做完了,京城也没什么好呆,我们回去吧。”

“少爷这便报完了仇?”白枫疑惑的看着他,“再说,您不是来京寻求与您博奕之人?”

“报仇?博奕?”白染好笑的摇了摇头,他慢慢伸出五指,懒懒地问道,“白枫,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白枫斟酌了一下用词,“少爷您,总在做善事。”

白染闻言笑了笑,“是啊,你常随我救济穷民、散财施粥,偶尔路见不平,武林几番蒙难,我们也做了蒙面大侠,可你却不说我是好人。”

白枫道,“这天下,又何来真正的好人。”

这世上总会有人,可以尽忠职守的为了所谓的家国、百姓付出生命,可真有人,能够为了那些东西屏弃一切的仇怨,没有一点私念?也许有人会把朋友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却未必有人真能把家国天下万民福祉看得比一切都重。

天下有会说教的圣人,有大义凛然的英雄,却没有真正的好人。

“我不至为了报仇寝食难安,既然顺路,举手之劳又何乐不为?”白染嗤笑一声,“这京城怕是寻不到什么对手了,我只是好奇,那些民间传诵的英雄究竟有几个是真的罢了,不过…好人总归是要死的,否则又何来美名留于天下。”

白枫不知怎地,眸中闪过一丝叹息,“只是这些许多人,白枫终不忍心要他们死。”

白染朗笑一声,“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之躯且归泡影,而况影外之影,走罢,多思无益!”

赵永陵看完《雍衡论》,一声不响得静坐了许久。华颜颇有些好笑,“行了你,别和小容一样啊,再这样下去,全京城人都要知道京都四少妒才了。”

赵永陵再扫了一眼锦卷,脸色愈加发冷,他忽然站起身来,“白染住哪个客栈?”

华颜一怔,“怎么了?”

“这个人很怪。”赵永陵眉头微蹙,“从入京以来就没人注意过他,直到殿试前才展露头脚。”

“那又如何?”

“武林之中但凡高手常会敛去自己的内力,不让对手探觉实力,而白染,就像一个刻意掩埋自己的人,他不张扬,也没有刻意低调,万事把握的恰到好处。”赵永陵神色阴郁,“我很不安。”

赵、华二人赶到同福客栈的时候,掌柜的说那榜眼郎已然退了房,还道是住进朝廷赐的宅子。赵永陵心中愈奇,却也只能作罢,盼着明日去翰林院再打探打探。待他回了云阳侯府,劈头就遭来大哥一顿臭骂,据说华国新派五万增军,龙旗彪欲要直攻阳谷关,战况紧急,父帅明日辰时便要携大军北上急援,并决定让他与云水同行,正要商定具体战略,却找不到他人。

赵永陵大凛:“五万大军?这消息从何而来?华军虽悍,却有庆国虎视耽耽,贸然进军攻境,绝非理智之举。”

赵永祥冷然道,“西门傲将军的紧急军报,还能有误?庆国当年虽与华国解除盟约,却也只是因他的兵马指挥使风轻宁为你所说,其国主忌惮他且退一步,可自风轻宁为朝中内乱凌迟而死,庆国狼子野心再起,怎会轻易罢休?”

赵永陵沉吟片刻,“大哥,那明日便出发吧,关于战略部署的细节问题,也得到了阳谷关再因势而定,此刻不过是纸上谈兵,还有…”

“还有?”

还有什么呢?赵永陵一时也说不清楚,大哥忽然提起这个庆国最具传奇色彩的将军,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才十六岁,为了阻拦庆国联合抗雍,独入庆境,庆国国主借故不召见自己,他便闯入风将军府,将两国利弊分析一番,试图让他帮助劝阻两国交战。

本以为那个传说中战无不胜的风轻宁会严词拒绝,不料他竟爽快的答应了。

那个云淡风清的男子笑着说,“我帮助你,让我庆国与华国解除盟约,不过是我安于享乐,倒便宜了小兄弟你,自此平步青云,万人景仰了。”

赵永陵身为来使,庆国纵不待见却始终以礼相待,而那风轻宁似乎连说话都懒得顾及那些繁文缛节了,他道,“只是这天下战乱,终究躲不过以战止战,没有什么永久的太平盛世,说不定,我明天就死了,而我的陛下,立即便解除了与你们的约定。”

赵永陵一怔,“你手握庆国重权,谁敢要你的命?”

风轻宁哈哈大笑,“卿本无罪,怀璧其罪,这话你可听过?”

“那便弃璧又何妨?”

风轻宁苦涩笑了笑,“只是璧能护人,非我不能用,这其中道理,你终有一日会知晓。”

赵永祥见他发愣许久,只道他是在思虑战事,他想起这个三弟年方二十,自小体弱多病,便要操心战事,不觉拍了拍他的肩,“你也说了,到时再说吧,娘和妹妹煮了许多你爱吃的,晚上喝一两杯也无妨。”

赵永陵脸上露出宽心的神色,笑道,“我只是贪玩,哪晓得这么快便要打战了,大哥,既是明日便要走了,我约小容他们去练练马,东西回来再收拾吧,啊,对了,咱们湖的冰反正也被那群顽童弄裂了,和娘说,我要吃煎鱼,让福伯给我钓两只罢!”

薄暮时分,城区西南的的棱川下,四位少年策马奔绕于校场之间,丝丝的风夹着山林,正是兴致浓时。

云水忽道要与华颜比箭,容辞便与赵永陵下了马,在一边漏亭歇息,亭中恰有石刻棋枰,赵永陵早有准备,带来两罐棋子,揣着一本《韬略弈机》,扬言要赢上一局。只可惜几番下来,容辞皆轻易取胜,赵永陵感到自己心灵受到严重的创伤,发着脾气拨乱了棋盘,到最后索性连话也不说。

容辞见多他肆无忌惮的样儿,被他这么一沉默,不面有些讪讪,“好啦,下棋怡情而已,作不得真。”

赵永陵哼哼两声。

容辞正惶然,无意瞟到他微勾的唇角,顿时醒悟知是捉弄自己,“你又骗我!”

赵永陵这才哈哈大笑起来,“看你上当本王爷甚是开心。”

赵永陵见容辞没了声息,挑挑眉,见他神情黯然,不由笑道,“你今日和我下得这几盘棋虽赢却险,怎么了?你又想什么去了?”

容辞忽然道:“这场战很凶险,外敌凶悍,内政紊乱,国库空虚,粮草短缺,我爹想尽办法囤粮,可送去军营时,新米常常又回兑着陈米,陛下身体愈来愈弱,太子当政又有三廉王党多方阻挠,总之…”

赵永陵沉默下来,那些支持三廉王的人,时常对太子党利益的破坏,即便是三廉王也无力阻挠,小容所担忧的,确非虚情,他掩去眸中极淡的不安,笑道:“有容相在内辅政,我父帅在外抗敌,何须过虑?再说,七王爷虽爱捣乱,却也只是过过嘴瘾,人极是简单,而你娘与太子八王爷皆是嫡亲的兄妹,八王爷文武双全,颇具将才,万事总是向着你们的,这朝局也未必有你想得那么乱,另外还有我啊,我是谁?鼎鼎大名的小陵王,有我撑场面,什么华国庆国…”

容辞安静的聆听他的长篇滔滔,不插嘴反驳,不扫赵永陵的兴。他心里知道,阿陵就是天大之事亦做等闲的性子,他不愿自己担心,只是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阿陵…”明知不该这么说,可偏偏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其实我也想随你们前去。”

赵永陵皱眉,“别胡闹了,战场可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容辞急道,“我怎么不行了?我乃今科状元,眼下战局紧迫,正是用人之际…”

“小容啊,你若也来,只怕我要分心,我…”赵永陵正想说些什么,语声却突然梗住,他极目远眺,山影婆娑间,一身白衣连人带马一览无遗,明明是平凡的布衣,却在夕阳之下晃得人眼晕,赵永陵眸色一变,飞快蹬蹄上马,奔上前去,容辞怔然片刻,这才看清那人正是白染。

白染与白枫今晨简单收拾好行李,便骑着马儿慢悠悠离京了,他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所以当看到有人朝自己疾奔而来时,不免愣了一愣。

“小陵王亲自前来送行,”待赵永陵提缰将马停在了他跟前,白染笑着拱了拱手,“白染受宠若惊。”

赵永陵凝目看着眼前这虚长他几岁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的平稳,寻不出一点破绽,他徐徐道:“榜眼郎这便离去了,吏部那边可否知道?”

白染拢了拢颈间围脖,“原来小王爷是来追回在下的,只是白染区区书生,做的是锦绣文章,怎就入了王爷您的眼了呢?”

赵永陵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御马前来的容华三人,决意不再与白染兜圈子,“你此番入京究竟何么目的?”

“目的?”白染疑惑的看着他,失笑起来,“考夺功名,天下儒生所羡,何来目的之说?”

“天下人皆以为只有状元榜眼之名方能轰传天下,可一个能做出《雍衡论》的人又怎会不知若无门路,反倒二甲才有机会经世致用,一甲不过留在翰林做个文士呢?你毅然展露头脚,既不是为仕那便是为名,又为何在殿试之上故意相让?”赵永陵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此刻离京,是做完当做之事,再没任何理由牵绊你留于京中,而我前来,自亦非惜才,是前来相问,榜眼郎此行,究竟为何?”

赵永陵的这番话字字在点,令白染着实大吃一惊,尽管他的面上、甚至眼神,一丁点儿细微的变化也瞧不出来,“这般看来,在下倒是做了些在小王爷看来不合常理之事,依小王爷所言,白染既是大智若愚之人,又怎会在此说些无益之语呢?”

“你说得不错,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这些无益之语了…”赵永陵耸肩微微一笑,右手飞快的伸向前,摘去了白染的狐绒,他这一扯速度不算极快,讲究的是出其不意,待白枫欲要上前阻挠,白染颈间的肌肤已然暴露——尽管不甚明显,可只需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面颈交接之处那条若有若无的缝隙。

“正如眼前所见,”赵永陵将狐绒抛还给他,道,“你易容了。”

白染将狐绒重新围了起来,笑道,“小王爷料事如神,白某佩服。”

“江湖易容之术虽奇,持续的时间却难以超过一日…”赵永陵不疾不徐地道,“容易术手法再强,也难以做到无迹可寻,所以你极少露面,狐绒不离身。”

“偏生让小王爷看穿了,”白染颇有兴趣挑了挑眉,“如此,小王爷以为我是冒充的,真正的白染已为我所诛?”

“你无须如此大费周章入京,我相信你就是白染,只是不愿意让人认出罢了。”

白染努努嘴,“这话说来就怪了,我既是白染,叫人认出又有什么不妥?”

“是啊,榜眼郎既是初次入京何必遮遮掩掩,我也奇怪得很,”赵永陵微微蹙眉片刻,又一副恍然大悟之态,“方才看到你这样悄悄离京,我就在想,啊,会不会是你想下次来的时候,就没人能认出你是白染了呢?”

白染瞳孔骤然一缩,赵永陵很乐意看到他转瞬即逝的失态,“本王说的可对?”

“全对。”白染笑的很是愉悦,“如此,小王爷是要等状元爷他们一来,便强行摘去我这假面具,识破我的阴谋么?”

“没有这种必要,我说过,你此刻离京,便已做好你的事,你说得不错,你这样的人,我再费唇舌也是白费心机,不过…”赵永陵目光犀利的凝向那双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眸,“下一次,有我在,你不会得逞。”

有那么一瞬间,白染当真想就这么揭开面具,对赵永陵说一些…也许是豪气干云,亦或是些棋逢对手快哉快哉这样的话,只是他的手丝毫没有动过一分一毫,嘴角挂的笑仍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姿态,“小王爷留给我几分薄面,白染也就心领了,只不过未必人人都有小王爷这般明敞的胸襟,至少白染自己,便是极爱揭人面皮,挖人短处的。”

赵永陵微微一怔,不及领会他这话的意思,恰是这时,容辞几人渐行渐近,白染郎笑几声,“白某很乐意交小陵王这个朋友,我此行向西,大抵会在西潇山游玩数日,若是…小王爷到时得闲,愿与品茗对弈,只是眼下天色已晚,白某就不多留了,多谢相送,先行告辞了。”

言罢瞥了白枫一眼,两人齐扬马鞭,趋马直奔向前,很快消失在松林万壑之中。

容辞骑上赵永陵跟前,“他怎么会在此?”

赵永陵笑了笑,嘿嘿的揽着他的肩,“小事,我们边走边说罢,对了,我还没问呢,云水和华颜这比箭,究竟谁赢啦?”

华颜睨了身旁颇有懊色的云水,“你说呢?”

赵永陵不无失望的看着云水,“唉,你也曾是武状元,怎就连个纨绔子弟也敌不过!”

“下棋连小孩都不如的笨蛋有什么资格说我?”

“什么叫连小孩都不如!”

“喂,你们别吵啦…”

风从山坳吹来,几位少年的欢笑玩闹声仿如暖流驱开寒冷,高高耸起山峦雄浑苍茫,人如微尘,情义千秋。

山脊雪雾朦朦,步道断踪,若隐若现。行了三四里路,白枫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我还是不解,少爷为何故意让那家伙抢去围脖,让他识了破绽?”

“什么叫故意?我便是躲过,他就不怀疑了么?”白染神思悠悠,“京都四少,文有容辞,武有云水,智有华颜,谋有赵永陵,确非浪得虚名。”

“那又如何?他们文武不如少爷,智谋更是不如,京都四少拼在一起,不过尔尔。”白枫哼了一声,“我只是不明白,少爷何必告诉那破王爷我们的行踪…”

“你当真以为他还有下一次与我见面的机会?呵,白枫,我敬他是位人物,只盼他临死前能够想起我今日这番话,也不至…死不瞑目。”白染褪去易容人皮,寒风卷起他披散的头发,碎落的月光衬着他整个人清俊出尘,他立在在半山腰,遥望汴梁,对着虚空伸出五指,覆住这天下江山。

以天下为棋局,从今日起,他正式执起黑子,操棋博弈,孰不知,那与他争锋相对的执白者,又生在何方?

第十二局:烽烟卷起(上)

大雍建昭三十八年元月十八日,云阳侯赵劲远任护国军总帅,挥军四万北上助阳谷关,随军主将裴云、赵永祥、云水,其中云水因年纪尚浅军功不足,暂任射林校尉,中护军崔铭冲携往;另督军校尉一名,军师赵永陵。

那一天清晨,赵永陵与父兄在母亲和妹妹的千咛万嘱之下出征,包裹里是母亲为他们亲手缝制的衣服,还有妹妹连夜做的糕点,连屈平休这些傻小子也赶来将烙饼偷偷塞入他们的包袱里,崔铭旭更是插着腰,对自己的哥哥崔铭冲正色道要保护好永陵哥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太子与三廉王亦前来送行,孟熙烨未敢在众人前与赵永祥说过多得话,可赵永陵却无意瞥到,三廉王那悄悄虚空的手势——待君归期,饮醉天明。

远方的朝阳徐徐而升,赵永陵回头看了数次,终于在众多人群中寻到一个身影,嘴角不觉上翘,却又将眉轻轻一拧,华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怎地,没看到小容很失望?你老这样,我可不爽得很。”

赵永陵听到这样直率的话语,不由笑得反捶他肩,“小华为兄弟‘争风吃醋’,若让那些醉青楼的姑娘们知道,可毁了一世英明。”

华颜畅笑几声,知道时间不多,将一枚红绳润玉放在他掌心,“小容让我给你的,他就不来了,你也知道他心灵脆弱,看不得这样的场面。”

云水在一旁看得真切,“唉,莫说小华不爽了,我都不爽了,小容连护身符都舍得送,还真是偏心过了头。”

华颜大笑,将一柄金镶玉匕首丢到他怀里,“甚好甚好,我俩兄弟受了排挤,互相关照才是正理,将这好好收着,让小陵王也嫉妒嫉妒。”

赵永陵含笑听着,玉握在掌心暖融融的,他上了马,如同每一次出兵那样,随大军扬鞭而行。

鞭及马身时却滞了一滞,赵永陵蹙眉转头,却是华颜握鞭在手。

“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