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都在玩一场很有默契的游戏,只有他一无所知。他一步步地退向场地边缘,左顾右盼,像是一只被猎犬包围的野兔。

观众们看向他的眼神也像是看着野兔,那些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兴奋和快意。

“一!”屠龙者在全场的欢呼声中大步上前。

甲胄中传来一声爆响,腰部的喷嘴排出浓密的白色蒸汽,蒸汽模糊了铁男爵的视线。这是甲胄蓄力爆发的表现,机动甲胄跟蒸汽机无异,正常运转的功率连爆发状态下的50%都不到,但爆发状态不能持久,而且动力爆发会给机械本身造成一定的损伤。

铁男爵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了尖锐的破风声,屠龙者竟然是一棍劈头砸下。铁男爵急忙将双手铁棍相交,格挡在头顶上方。轰然巨响,火花四溅,屠龙者的铁棍正中铁男爵的顶门。铁男爵喷出一口鲜血,屠龙者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优雅地闪开,鲜血在灯下分散开来,纷纷扬扬。

铁男爵的双手仍然紧握铁棍举过头顶,保持着格挡的姿态。他想不明白刚才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他分明已架好了铁棍啊,怎么屠龙者还是打中了他的顶门?

但他的视野是模糊的,神智也是模糊的,什么都想不清楚。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仰头望着根本看不见的天空,最后缓缓地跪下,向前扑倒,松开了那两根从中间断裂的铁棍。他确实架住了,但在屠龙者的暴力驱动之下,铁棍锋锐如刀,把他的铁棍劈断了。

最后一刻铁男爵终于想清了一件事,他明白了观众在计算什么,他们在计算他的失败…他根本没有机会挺到结束,他只是屠龙者用来热身的靶子,屠龙者很清楚,观众们也很清楚,只有他不知道。现在热身结束,这场无聊的比赛也该结束了。

“腓特烈!腓特烈!腓特烈!”人们高呼着胜利者的名字,其中女人们的声音格外尖利。

屠龙者扫视观众席,男人和女人都把拳头举高,大拇指冲着下方。

黑衣伙计们翻越铁链跳进场地,把奄奄一息的铁男爵扶了起来,让他保持跪姿。

“不…不…”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黄铜面罩传了出来,铁男爵用最后的神智恳求着什么。

他们忽然松开铁男爵后退,铁男爵沉重的身躯失去了支撑,像倒塌的柱子那样倾斜。在他接触地面之前,残酷的铁风车旋转起来,那是屠龙者得意的轮转式重击,两根铁棍连续打在铁男爵的侧脑,早已弯曲的铁梁折断,颅骨开裂,昏黄的灯光中,血仿佛晚来的急雨,泼出很远很远。

观众席上的尖叫声震耳欲聋。他们来这里除了想赢钱,就是来看这种场面的。

刚才他们拇指向下,意味着他们赞同胜者“惩罚”败者一次。在旧罗马帝国的时代,皇帝会用战俘充当角斗士,分出胜负之后,胜者会把剑抵在失败者的喉间,然后望向看台。贵族们若是拇指向上,就意味着这场格斗令他们满意,失败者可以不死。若是拇指向下就意味着催促胜者杀掉失败者,无论角斗士之间曾是战友还是兄弟。

时至今日当然不能在格斗场上处死失败者了,可观众们还是想看点小血腥。

但甲胄格斗又有规矩,彻底倒地的对手不能击打,所以伙计们把铁男爵扶了起来,这样比赛就还没结束,屠龙者可以在符合规则的范围内打出让观众们满意的“惩罚”。

铁男爵扑倒在地,头盔翻滚着滑出很远,直到此时米内才看清了铁男爵的面容,那是个半大不大的男孩,干瘦的小脸上流露出一股来自社会底层的剽悍之气和营养不良。

“他…他死了么?”米内小声问。

“不至于吧,大概是颅骨骨折,我们有医生,会给他治病的。”上校淡淡地说,“都是些勇敢的男孩呀,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生在这个脏乱差的下城区,没有少爷您的命好。”

对成年人来说甲胄格斗是极其危险的,铁棍或者铁锤打击在甲胄表面,剧烈震动会导致内脏出血和脑震荡,反而是半大不小的男孩对这种冲击的承受力更强,所以赌场雇佣的都是来自下城区的穷孩子。他们整日里就是在街头巷尾打架斗殴,为点小钱能抡起土砖砸在别人头上,身体锻炼得颇为结实,即使受伤也能撑得更久,让比赛充满了观赏性。

为了避免某些胆怯的男孩中途退场,赌场会根据他们挺住时间的长短而发放奖金,为了那笔奖金,有些男孩硬是撑到自己的颈椎被打断,从此一辈子躺在床上爬不起来。铁男爵就是想要那笔奖金,否则他本可全身而退。

伙计们把水桶和拖把拎进场地,快速地清洗地面上的血迹,满头是血的男孩连同那具破损的“铁男爵”一起被挪上小车拉走,很快场地就恢复了原样,关于失败者的一切都被抹除。

在甲胄格斗场上,只有胜者才有资格站着说话。

面对欢腾的观众席,屠龙者的胸甲打开,格斗者摘下带有弯月形尖角装饰的头盔,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犹如散射的阳光。

“腓特烈!腓特烈!腓特烈!”女性们兴奋地尖叫,挥舞手臂希望这个年轻人注意到自己。

那确实是个会让人着迷的年轻人,眼睛是迷人的海蓝色,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嘴角带着一丝介乎轻佻和邪魅之间的笑容。他的肤色不像是下城区的少年那样干涩粗糙,而是带有东方白瓷般的质感。他赤裸着上身,肌肉线条凝练优美,显然是经过了良好的体能训练的。

腓特烈少爷,马斯顿最强的甲胄斗士,他被称为“屠龙者”是因为他用铁链拴住了格斗场的前任霸主“龙王”,再一拳打碎了龙王的整个面骨。

跟那些为钱卖命的男孩不同,腓特烈少爷是出生在上城区的贵族。腓特烈老爷早亡,腓特烈少爷早早地继承了家产,不必为衣食发愁。他参加甲胄格斗是为了乐趣,比起观众席上的看客,甲胄斗士能体会到更大的刺激,每次闪过对手的重击都有死里逃生的狂喜,每次打碎对手的骨头都有报复的快意,鲜血在灯下化沫,仿佛寂寥的红花。

腓特烈少爷能够成为马斯顿的甲胄格斗第一人,也不仅仅是靠着他舍得在甲胄改造上花钱和营养充分训练有素,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有天分,对初学者来说笨拙迟缓的甲胄到了他身上就显得轻若无物,合理控制功率和角度,打出连续的暴击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你们想念我了么?”腓特烈少爷像战神一样手指天空。

“腓特烈、腓特烈、腓特烈…”灯光下无数烈焰红唇都念着同一个名字。女人们痴迷于这个男人的年轻俊美和张狂不羁。她们中有些人在生活里见血就会头晕尖叫,可怂恿腓特烈少爷给铁男爵最后一击的时候毫不犹豫。

胜者是腓特烈少爷,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些来自下城区的男孩纯属消耗品,打残多少就补充多少,只有腓特烈少爷例外,他是火炬,让马斯顿的格斗场熠熠生辉。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腓特烈少爷跳下擂台,抓起一名负责下注的年轻女孩,将她扛在肩上就走。

女孩高声惊呼,蹬着那双穿着细高跟的脚,纱裙起落长发散乱,但在这种场合中没有人会帮助她,这是在格斗场,霸主拥有处置一切的权力。何况她一个下城区的女孩,凭着青春的脸蛋和身材来做这份工作,被万众瞩目的腓特烈少爷看上,倒也不能说是坏事。

腓特烈少爷进入休息区,在铁椅上坐下,把女孩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那双冰冷的铁手拂拭她娇嫩如玉的脸、腰和腿,仿佛擦拭一件精美的瓷器。女孩战栗不止,却没法拒绝,因为腓特烈少爷用一根铁丝把她的双手紧紧地捆在了背后。

浓密的蒸汽遮蔽了他们的身影,外人无法窥见其中的香艳。

这时性感的女服务员们再度捧着箱子从观众们身边经过,新一轮的下注开始了。

“米内少爷不玩玩么?”上校招手示意某位眼神妩媚的女服员过来。

女服务员当然知道上校是谁,在这里工作的女孩怎么会不懂逢迎自己的老板?于是她冲上校盈盈一笑,扭头冲米内也是一笑,不经意间目光撩人。她并不认识米内,但看这个男孩和老板并排而坐,猜测他是什么重要的客人。

米内的脸上掠过蠢蠢欲动的神色,但残余的神智好歹控制了他攥着钱袋的手,没把整个钱袋都扔进投注箱里去。

“不太懂这里的玩法,我还是再看看…再看看!”米内冲上校使劲点头。

“小赌场里的游戏,能有什么玩法?看谁顺眼就下注在谁身上,随便玩玩咯,对于未来的男爵大人来说,都是些小钱。大人您驾临我们这个小场子洒洒雨,就够我们这些苦命人开心很久了。”上校轻描淡写地说。

“那那…那那…那我押一个银币!赌那位很帅很帅的腓特烈少爷嬴!”米内咬牙咬了很久,摸出一个银币来,要往女孩手里的盒子里扔。

“未来的斯蒂尔男爵只下注一枚银币,该不会是逗我们这些穷人玩吧?”上校的声音里忽然透出一股狠意。

米内一惊,脸色立刻就变了:“不瞒您说,我没带多少钱来…我把年金都取出来了,也就十二枚金币和一些银币,进店之前说的那些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都是我兄弟教我的。”

“哦,你的兄弟?”上校挑了挑眉。

这才是上校真正感兴趣的。甲胄格斗是见不得光的地下买卖,可米内这个十八九岁的半大孩子竟然能摸到赌场入口,而且持有那枚充当入场券的银币,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他。

“这样吧,小少爷您特意上门,不赌几把也说不过去,倒显得我招待不周。”上校摸出几枚蜡金色的钱币丢进盒子里,在女孩弹性十足的臀部上拍拍。“这些就当作我帮米内少爷下的注,赢了的话我们对半分,输了的话都算我的。”

米内眨巴着眼睛,显然是没想明白上校的意思。上校投进盒子里的可是金币,一枚金币能兑换一百枚银币。想米内这种家境的少爷,一年的零花钱大概是二十枚金币,上校随手就送了他几个月的零花钱。

“那么作为朋友之间的交换,跟我讲讲您那位兄弟,他是谁?他怎么知道这里的?他从哪里得到那枚银币的?他叫你来干什么?”上校跟米内勾肩搭背。“听起来您的兄弟是个蛮神秘的人。”

“这可不行!米内严肃起来,”我跟您是刚刚认识的朋友,他可是我兄弟,我要是说了他的名字,岂不成了出卖兄弟的小人了?”

上校愣了一下,干笑着鼓掌:“难得见到这么有义气的年轻人,好好,出卖兄弟的小人自然是不能当的,那么不说他的名字,只说他让您来干什么,这样可以吧?”

米内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觉得上校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这么想着他的脑袋耷拉下去了:“我兄弟就给了我那枚银币,让我带上所有的钱,穿上我最体面的衣服,雇一辆够体面的礼车,在这个时间到您的店里去,装出傻有钱人的样子。”

“就这些?”上校听得云里雾里,“你的兄弟就跟你说了这些?”

“他还说赢了钱分我一半。”

“我没问你们的分赃条款!我是问你兄弟派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兄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的兄弟是秘密警察?你兄弟属于哪家帮会?你兄弟你兄弟,你那位神秘的兄弟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东西?”上校有点不耐烦了。

“我兄弟没说,我兄弟就说你店里有扇铁门,铁门后面是个赌场,我先得混进来,然后我自然知道该做什么。”米内挠挠头。

“那你现在进来了,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了么?”上校给气得笑出声来,“我的米内小少爷!”

“进来后一直在跟您说话,还没来得及想,不过时机到来的时候我一定会知道的,等我找到我兄弟。”米内认真地说。

上校心中涌起了巨大的无力感,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和米内一样眨巴着眼睛。

该死!这个没脑子的少爷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到跟他一样的水准了!他花费了几枚金币,陪这笨小子聊了足足半个小时,就得到这些情报,而那位指使米内的好兄弟依然深深地藏在幕后。

“如果您的好兄弟让您浑身涂满盐和香料,在炉子里点着火,然后趴在烤猪用的铁架上,我猜您也会照做的吧?”上校对这笨小子无可奈何了。

“如果他答应把他妹妹嫁给我的话,我就照办也没事儿!”米内龇牙一乐,看得上校一阵绝望。

第二章·深渊

铁男爵被拖车送进隔壁的蒸汽室里,机械师助手们把破损的甲胄从他身上拆卸下来,然后就把他扔在那儿不管了。甲胄远比这个男孩的命值钱,即使是残破的甲胄,只要主体结构没有损坏,少校就能修好它。

好半天才有个唯唯诺诺的医生被守卫带进来,医生给男孩的头部做了简单的包扎,又给他打了止痛的针。整个过程中男孩都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上方,没人知道这是暂时的脑震荡还是已经彻底傻了。

之前地上已经摆了两副担架,上面各躺了一个男孩,第一个男孩被打断了胸骨,第二个被打断了两根大臂骨,相比第三个失败者,他们还是幸运的。

旁边的长椅上还坐着几个男孩,也是面黄肌瘦衣衫不整,和地下躺着的三个男孩没太大区别。他们默默地看着那些呻吟着的失败者,目光呆滞,好像这事儿跟他们全无关系。

一个男孩忽然从长椅上起身,从地上捞起一个扳手,猛砸蒸汽室门口的铁栅栏:“妈的!叫上校来!我们不玩了!腓特烈那狗养的是个疯子!这样玩下去他会杀了我们的!”

其他男孩也都站了起来,就近抓起铁棍和扳手。他们中最小的才十五六岁,最大的看起来也不满二十,身材消瘦但眼神凶狠,跟他们对视连成年人都会畏惧。他们大声地咒骂着上校和腓特烈少爷,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们可说不上是什么好孩子,每晚在后街巷子里蹲守的就是他们,来石柱街寻欢作乐的男人有的怕露脸,不敢走大路专走小巷子,这些人就成了这帮孩子的猎物。他们很善于玩刀子,好勇斗狠,有钱了就大吃大喝,没钱了就饿着。

他们是来参加腓特烈少爷的“十连战”的,在这场特殊的赌局中,腓特烈少爷要连续对战十名格斗者。十名有经验的格斗者当然不好找,上校就招募了这批愿意为钱卖命的男孩,训练了一个月就匆匆忙忙地将他们送进格斗场。

这种男孩没什么值得珍惜的,以后多半长成流氓或步入黑道,他们往往没有家人管,签过协议书之后如果有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人找上门来玩命,花点钱打发就好。

这些男孩天不怕地不怕,又受过训练,本以为已经玩熟了那些铁家伙,没准能在擂台上放翻腓特烈,赚一笔够半辈子花的大钱,就算打不过腓特烈,只要坚持个五局不倒下,也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可看到前几个人的下场,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和真正的格斗者区别有多大,屠龙者全力以赴的时候简直是台绞肉机,他们就是等待被绞的羊肉。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守卫抽出黄铜火铳,隔着铁栏和男孩们对峙,“没人逼你们来这里!是你们自己签的协议!不上场可以,把你们收了的钱吐出来!还有50块金币的赔偿金!”

“狗娘养的!50块金币想买小爷的命么?你他妈的不开门,就不怕日后走在街上忽然被人废了?”为首的男孩一脸凶相,面目狰狞。

“有本事就上场去废了腓特烈,废了腓特烈多好,有钱赚,还有名气得!谁废掉腓特烈谁就是马斯顿最狠的男人,有的是水嫩的小娘们儿对你们投怀送抱!可想要我开门,别做梦了!你们日后能在街上废了我,上校不能么?”守卫把一包纸烟连同火柴扔进蒸汽室,“抽根烟好好想想!养精蓄锐!别他妈白费劲儿跟我嚷!”

男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势衰弱下来。确实没人强迫他们来,他们是拿了钱的,今天不上场以后就别在马斯顿的街头混了。况且打败腓特烈之后的钱、名声、地位和唾手可得的漂亮女人也让这帮半大男孩难以抗拒。

他们返回各自的座位下坐下,分享那包劣质的烟,恶毒地咒骂着腓特烈,同时嘲笑操纵铁男爵的男孩自不量力,居然觉得自己有希望撑到终场还不倒下。

这种男孩就是这样的,他们不惜自己的命,更不会惜别人的命。

其中最瘦小的那个始终没说话,他不断地掰着自己的指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跟其他人有些不同,肤色为淡褐色,头发和眼睛都是漆黑的,腰间带着一柄黑色的刀子,看刀鞘上的装饰,刀应该是来自东方。

这显然是个来自东方的男。作为中立城市,马斯顿不很排斥东方人,战争时期人口流散,其中就有涌入马斯顿的。

“别太紧张,太紧张的话你还没上场就累了。”蒸汽中传来淡淡的声音。

那是坐在最靠内的男孩,他也没说过话,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包括地下躺着的三个,蒸汽室里一共有十个男孩,但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九个,最后那个男孩坐得离蒸汽喷管最近,整个人都被蒸汽笼罩了,只能隐约看见面部轮廓。

“你他妈的闭嘴,谁不害怕?谁不知道这钱不好挣?”虽然长了张清秀的小脸和灵动的眼睛,可瘦小男孩一张嘴就是混下城区的口气。

在下城区混,你不凶狠是得不到尊重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谓人人敬畏者即为英雄。

“裘卡杜?”

瘦小男孩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的刀鞘上刻着。”

“你会读我家乡的文字?”裘卡杜把刀挪到后腰藏好。

“锡兰,我去过那里。”蒸汽中的男孩轻声说。

“你是第几个上场?”裘卡杜问。

“第七个。”

“我第六个,越晚上场越占优势,妈的,我就不信那个腓特烈不会累,而且他的甲胄总这么烧也该过热了。”

“不,腓特烈不会累,他很聪明,他把那个女孩带去休息区是一种表演,这样可以争取多休息几分钟。”蒸汽里的男孩说,“屠龙者也不会过热,他有两个蒸汽核心,注意到它的左胸隆起了一大块么?第二个蒸汽核心就位于那里,双蒸汽核心的甲胄不好控制,但轮流运转的话不会过热,所以车轮战对腓特烈没用。”

“妈的,这算作弊么?”

“不算,如果你也有钱自己改装甲胄,你装四个蒸汽核心都没人管你。”

“该死的有钱人!”裘卡杜恶狠狠地咒骂,“有钱人都该死!”

但他的心里很难过,他想,没钱时错么?有钱人在甲胄里装两个蒸汽核心,他们就只有一个,还是用残次品改造的,缺的那颗蒸汽核心他们得用命去扛。

“别为了赚钱死在这里。”蒸汽里的男孩说,“越到后面屠龙者的攻势就越凶猛,虽然甲胄不会过热,但腓特烈还是会疲倦,他必须速战速决。”

“妈的!跟你有关系么?你他妈的不也是来赚这笔钱的么?”裘卡杜不耐烦了。

“裘卡杜你他妈的吼什么?想死的话就往前面排!他妈的这样你和你的老妈很快就能过上快乐的好日子了!”那边的男孩们转过头来,凶恶地吼,“在地狱里!”

裘卡杜不敢说话了,他在这群孩子里是最没地位的,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大声说话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那群男孩会在蒸汽室里把他打得不能直立。

蒸汽里的男孩没再说话,裘卡杜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在看着自己。真是奇怪的人,自己吼了他他却一点都不生气,好似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而自己的那伙“兄弟”却烦得想自己赶快去死。

“我妈妈病了,她需要药…她每天都需要药!没有药她就会死!”裘卡杜的声音颤抖,恐惧和难过终于压到了他,他按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抓住裤子,强忍着不哭出来。

“吗啡么?”蒸汽里的男孩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你怎么知道?”裘卡杜再一次被那个男孩惊到了,似乎他的事那个男孩都知道。

“你的指尖发黄,因为你经常处理含杂质的吗啡粗制品,那种黄色很难洗掉。”

裘卡杜用手蒙住脸,很久都不再说话。吗啡是种很霸道的药物,能镇痛也能减轻心理压力,可吗啡有很大的副作用,而且会成瘾,戒除的时候生不如死,医生只会开给眼看没救的人,让病人在最后的时间里舒服点儿。那个男孩知道他的妈妈在吃吗啡,也就知道他的母亲余日无多。

“你父亲呢?”蒸汽里的男孩又问。

“死了,死在你们西方人的铁傀儡手下,偏偏他的儿子还要操纵铁傀儡,是不是很好玩?”裘卡杜的眼角抽搐。

东方人管机动甲胄叫铁傀儡。

“你应该去市政厅申请救济,如果没钱请医生,他们会帮你请一个,虽然不是很好的医生,但凑合着能用。你赚钱买再多的吗啡都没用,吗啡不是治病的药。”

“你傻的么?”裘卡杜压抑着不敢吼出来,可是两眼赤红,“我们家在马斯顿是没有市民身份的!我们是流民!市政厅不管我们这种人的死活!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在乎我们的死活!那个国家叫锡兰!可是那个国家已经没有了!”

蒸汽里的男孩再没说话,他缓慢地呼吸着,节奏如同钟表。

第四位挑战者“攻城锤”没能撑过第二局,第五位挑战者“铜狼”更惨,只坚持了45秒…男孩们接二连三地倒在格斗场上,再被拖车拖下去。

其中最惨的是这群男孩的头儿,他穿着那具名为“攻城锤”的重甲,手持方头铁锤,自以为装备不亚于屠龙者,就在开局之前对腓特烈少爷说了几句狠话。腓特烈少爷用铁链锁住了他的脖子,脚踩着他的后颈,一点一点地收紧锁链,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攻城锤颈部的护圈缓缓变形,最后压碎了那个男孩的喉骨。

医生不得不切开他的气管,给他接上呼吸机械,他才保住了一条命。

血迹擦了一遍又一遍,地面干了又湿湿了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