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一身水红色的掐银丝绣遍地毓秀折枝玉兰花褙子,里头略展出一点儿月白丝缎的中衣领子,下头延出一条暗银刺绣月白百褶裙,腰肢纤细而带着少女感,走路时绣鞋上头缀的金玉微闪着润泽的光晕,整个人精致而秀雅。她笑起来弯弯眉眼,三两步上前一把捂住老太太的臂弯,撒娇道:“祖母你可来啦,阿瑜和诸位老太太都等您半宿了!”

再往里头的花厅坐着的,便几乎是全京城最顶尖人家的权贵老太太,并一些中年贵妇人,唯独少了叽叽喳喳的小贵女们。

大长公主坐上主位,唤她们平身。

今儿个的宴席是阿瑜一手安排的,她虽叫嬷嬷瞒着大长公主,但是心里头也晓得,其实未必能把祖母给瞒住的。不过祖母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含笑顺着她,就像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事实上,大长公主也确实不曾被瞒住。阿瑜把全城的老妪都请来高祖从前住的行宫里,光是挪用行宫这点,没有大长公主的手谕,这事儿压根办不妥啊!

不然高祖行宫都成甚么了!

大长公主明白阿瑜的心思,这孩子心疼她的老祖母了,就想叫她快活些,莫要成日闷在宅子里头。

可是大长公主就不觉得这有甚么问题,人那都是会变的,她十分清醒的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甚么,那就够了。

老太太为了自己心爱的小孙女,于是装模作样地含笑问阿瑜:“乖囡,你给祖母说说,这宴是怎么个一回事儿啊?嗯?”

阿瑜提着裙角一礼,鬓发间的玉步摇微微晃动,泛着高雅柔和的光彩,她语气从容有定道:“祖母让孙女儿办宴,但孙女儿想了半日,都毫无头绪,但我给自己总结了三点。第一,莫要过奢,第二,莫要从大流,第三,要有意义。于是我便想到了您。”

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又软又柔:“我不晓得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我总想,若是您能更开心些就好了,多遇见一些同龄的老太太,听她们讲您年少时的事体,这样是否更有共鸣呢?若有共鸣,是不是您每天就能更鲜活快乐了。”

她说话间,几位地位顶尖的贵妇人都瞧瞧交换了惊异的眼神。

她们都收到镇国公府的请帖,才来的这里。但都不知道,这场宴席是镇国公府的小郡主出的主意罢了。

从前都说镇国公府多了位名正言顺的小贵女,她们还在观望,直到册封的旨意下来,着实惊着了一大批人。

到底镇国公府还有另一位姑娘,可是这位小郡主一来,另一位可不就给挤下去了么?到底养在膝下的,就是不如亲生的,这话即便放在大长公主和镇国公身上,也是一点没错。

但即便这样,镇国公府的那位大小姐还是日常归日常,丝毫没有沉寂的意思。尽管现下她是愈发低调了,但给人说起这点,还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又说甚么寿安郡主其实名不正言不顺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觉得程卓玉胜券在握,并非虚言。

可是今日这场宴席,大长公主却这样放手让寿安郡主来做,明摆着就是偏爱纵容了,与她们本来以为的真相,又差得很远。

很明显,这位小郡主才是真正娇贵的那一个,反而那个程卓玉,虽然话说得这么多,但仔细想来,每一样是得到证实的不是么?

旁人总觉得她一个名门贵女不可能睁眼说瞎话,但事实证明,她极有可能只是在勉力维持自己的颜面罢了。

实则只是个花架子,里头包着烂木头,叫人一碰就散架了。

几位贵妇人正心里盘算着,这头阿瑜却仰头微笑起来:“我不晓得的,但我就盼着您能快活,那我也就快活了。”

大长公主把一本正经讲话的小姑娘揽在怀里,眼里有些晶莹,却只是含笑慈和道:“好好好,咱们阿瑜最厉害了,祖母现下就觉得很开心。”

离得最近的成安伯老夫人含笑道:“大长公主有个好孙女儿啊。”

大长公主让阿瑜坐在一边,微笑出声道:“我今年七十多了,总以为自己是难得的高寿,却不知这儿还有这么些同龄人?不错!”

阿瑜浅笑道:“在这些老奶奶里,我还找着了几位与您同年同月生的,不知您有没有兴味,请她们来与您一道用膳呢?”

大长公主道:“那就请上来。”

不一会儿,大长公主面前多了三位老太太。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笑得拘谨,面上开了一朵菊花,头顶还簪了多小红花。

一个身着锦衣,满头珠玉,脸色勉强,鬓发苍白,略有点紧张,见了大长公主好歹仪态端庄。

还有一个大夏天穿着夹棉的裙袄,给一个小丫鬟扶着颤颤巍巍参见大长公主。只这老太太脸盘圆圆,一见尊贵的公主也不怕,笑呵呵地给人行礼,又给阿瑜行礼。

第70章

这头宴席已经开始了,四个老太太围成一桌,外头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大长公主恍惚间以为自己去了最热闹的市集。

她对面儿的圆脸穿厚夹袄的老太太吃得极快活,一筷子一块儿肥肉,又活络夹了一大只虾,舀一勺子蟹黄豆腐,在勺子里头冒着尖,呼噜呼噜泛着油光。这老太太动作很粗,但却不叫人觉着厌恶。

大长公主原是不欲多谈,可也忍不住说道:“你用这么多荤腥油菜,只怕身子克化不了。”

圆脸老太太抹抹嘴,哈哈笑道:“大长公主不知,老妪如今年过七旬,从不养生,能多活一日,便有滋有味多过一天,又有何惧!”

大长公主心中有所触动,但还是淡淡道:“活着非是为了用膳那么简单。”

戴着红花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点头认可道:“俺不懂那些道理,只觉得大长公主说的么错!俺活到这岁数,拉扯一家十几个娃儿,可不就是为着他们么!”

大长公主略一笑,并不说话,有了点兴致于是转头问身边用膳用得最是拘谨的老太太:“你觉得如何?”

锦衣老妇人有些不知所措,听大长公主问了两遍,她才听清了,声音沙哑而轻:“回、回公主话,老妪不知…”

这老太太极力思考,一双疲惫苍老的眼睛有些困惑,又慢吞吞答道:“老妪觉着,能活着已是很好,万不再想其他是非。吾儿子在外行商多年…在南方置了房产美妾,老妪…老妪只盼着有生之年,我儿还能归来瞧我一面,便别无他求了。”

锦衣老太太并没有往下说,只是继续疲惫地小口小口吃着饭菜,瞧着便是十分没有胃口的样子,但大约是怕贵人不喜,才勉强下咽。

大长公主心里叹气,轻轻颔首,并不多话。

等宴席时候过了,她亦不欲多留这些老太太,使下人每个看顾好,务必安稳送到家。

却独独留下圆脸老太太。隆平大长公主含笑问道:“本宫觉得与你有缘,这些日子过得厌气,便想留你多说两句话。”

圆脸老太太呵呵笑起来,尝一口新做出来热腾腾的荷花酥,惬意道:“哪里!老妪是沾了公主的光了,能吃着这么些美食,还有甚么可求的?”

大长公主嗯一声,吃口香茶道:“本宫已命人知会你家人,你亦不必忧心。”

圆脸老太太不甚在意,笑着摆手道:“嗨!他们自己忙自个儿的,哪里管得着我呢!倒是我老伴儿啊,夜里起夜可怎么办哟!”

大长公主微笑道:“本宫会派丫鬟去照顾你老伴,不必担忧。”

圆脸老太太是个健谈的,虽则不认字,也不会甚么四书五经,却还是同大长公主谈到一块儿去了。

圆脸老太太一拍大腿,感慨道:“这儿女都是债哟!活到这个岁数,我也算是还清了,能享几年清净,可真不容易!”

大长公主还没听说过还清债的说法,不由奇道:“儿女如何是债,咱们把他们养大,如何会是为了还债?”

圆脸老太太剥了块儿栗子,便吃边含糊道:“怎么不是哇!我生养他们,愁着吃穿,牙缝里扣扣索索,把他们带大了,又担心婚嫁,又忧心他们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出人头地!”

“现下他们终于开始操心自己的儿女了,我这债算是还完了!不管他们满不满意,能给的我全给了。所以啊,我不指望他们能侍奉我,只求饶我几日清闲日子,能和老伴儿一道看花吃茶。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已是很幸福了。”

大长公主若有所思,叹着气半晌无话。

隆平大长公主留了这老妪半月,好吃好喝地供着,每日都要同这老太太闲聊几句。

倒也没说甚么大事,不过是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儿,问问她儿孙出息么,儿女争气么,逢年过节都怎么走亲访友,从前有甚么大事儿念念不忘的。

这个老太太与大长公主从前交往的贵妇人都不尽相同,放得开,说得广,没什么忌讳,但又并不会说错话。同她讲话,大长公主莫名愉悦悠然着,这几日倒是没怎么再反反复复,想从前那些灰暗的往事。

阿瑜也随大长公主住在高祖园林里头,不过却不大露面,只是偶尔听听两个老太太是怎么牛头不对马嘴地乐乐呵呵的,自个儿心里头也暖洋洋的。

待大长公主使人把圆脸老太太送走,并赠了个听话的厨子到老太太家里头,阿瑜倒是又黏上来了。

她杏眼明亮,托腮叹气道:“祖母作甚把这老太太送走了,孙女儿倒是瞧她有趣得紧,再多留半月也好嘛!”

大长公主摸摸她光洁的额头,捏捏小姑娘的脸蛋笑道:“傻姑娘,人老太太想回家了啊!”

阿瑜察觉出,大长公主开朗了不少,眼神里头也多了几分悠然愉悦,每日用膳的时候都变长了,也开始挑剔菜色了。

大长公主不说想通了,但这几日与这个民间老太太的对话,着实使她心里明朗不少。这么些年,自从逡之走后,她除了不停的自责,便是觉得人生无味。

在不知道阿瑜的存在之前,她活着只是因为她还能用膳,还能呼吸,并不为了旁的甚么。

她觉得世间妇人都如此。

少女时为了家族,为人妇为夫君、为孩儿,一辈子不说没旁的想头,但大多都无奈顺着大流,最后回头看看这一辈子罢,说不上有什么不好,却也没什么好的。女人不都是这样么?

可是她现在找回了一点从前的感觉。

现在想想,她少女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她也吃喝玩乐,也鲜衣怒马,受着纵容,喜怒哀乐几乎不掩饰。

这与她现下对女人固有的印象完全不同。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从一颗明珠,变成了自己少女时候最唾弃的鱼眼珠子?

她也该尝试尝试,为自己而活着了。

大长公主看着冲她摇尾巴笑眯眯的小孙女,第一次感觉,其实老天即便让她痛苦绝望,终于还是给了她一线生机。

老太太笑呵呵地冲阿瑜张开手:“来祖母怀里抱抱!”

阿瑜一下抱住自家老太,闻闻祖母身上安稳慈和的味道,忍不住想哭。

老太太一见她红了眼眶,也拿帕子给她抿抿眼角,柔声哄着:“噢哟,我们家囡囡这是怎么了啊?哪个不长眼的惹乖宝不开心了?”

阿瑜一下笑出八颗糯米呀,扭扭捏捏低头道:“才不是呢!”

“我就想到爹爹说的话。”

大长公主有些讶异,几乎小心翼翼地问道:“…臭小子说甚么了?”

阿瑜抿嘴笑起来:“那天是初冬,天上的小雪落在爹爹鬓发上,孙女儿说他像个老爷爷。爹爹说,囡囡啊,爹爹只有十五岁呢。”

大长公主一愣,顿了顿,也浅浅笑了。

第71章

阿瑜和大长公主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在高祖皇帝的行宫中住下了。阿瑜眼见着自家祖母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她这心里头也十分舒心。

悠飏园里头阴凉,即便是外头有十分酷暑,到了悠飏园里头也便只剩下五六分。阿瑜同大长公主一道泛舟,采莲,又在竹林里头抚琴,实在懒得动弹了,便叫人照着意思写话本子,待她读完了再请戏班子演出来,于是她同祖母俩便懒懒散散地坐在高处,受着悠悠清风,漫不经心地听着下头吹拉弹唱。

这可比呆在蔺叔叔身边快活多了!

阿瑜:“孙女儿觉着啊,还是自家好。从前夏日里在王府,蔺叔叔不是不准我做这个,又是不准做那个,还逼着我用功,真是特别烦人!”

老太太优雅地端起汁子,轻啜一口,眯着眼等微风吹过,又躺在官帽椅上头嗯一声,半晌,问道:“也是。阿瑜,你这功课,是不是落下挺多啊?”

阿瑜一下儿睁圆了眼睛:“…”对上老太太犀利的眼神。

于是阿瑜就给老太太一咕噜提溜回国公府了。

老太太是不大管她课业的事体,横竖有专门请的几个先生盯着呢,怎么也不差了去,只这些日子这小东西粘着她在悠飏园里头躲清闲,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想不起这茬。

现在突然想起来了,当然要让她继续学。

毕竟阿瑜身为京城最顶尖的贵女,这个呢,纵容她不学无术那当然是不成的,不然在圈子里都混不下去,就是大长公主当年那样金贵,也不带瞎混混的。

大长公主倒是不求她样样学精,就盼着她每样都得会那么一点儿,懂那么一些就成了。这样的要求不难达成,只要每天都学一点点,就没问题的。

但可怕的是,阿瑜她厌学。

大长公主简直伤透了脑筋。她又不舍得逼着孩子,最后只好出下下策,请了十多个先生轮番上阵,每天见一个,每五天休课一次这样。

但过了那么久,阿瑜这习惯还是养不成。闹也不闹,就是时常笑眯眯地和先生作对,布置那一点点东西也不完成,临了了一脸委屈说不会不做也没时间都怪您布置太多了。

老太太这下才佩服起赵蔺了。

能把这样的小姑娘管得乖乖巧巧,那是有多厉害?

不管怎样,阿瑜现下又被迫在夏日里学起课。

阿瑜:我为什么嘴巴闭不牢!

阿瑜回府里,也非常寻常地遇见了一脸淡然好似白莲仙子的苏卓玉。

程卓玉淡淡一笑:“二妹妹回来了?”

阿瑜嗯一声。

程卓玉的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另外半边巧笑倩兮,柔柔打趣道:“妹妹上趟筹备的宴席,如今全京城的贵妇人都在赞叹呢,都说你是个有孝心的,我如今瞧你,的确同刚来时大不相同了呢。”

她说着又勾起唇,心中阴寒更甚。

何止是说寿安郡主重孝,想见一面程宝瑜的人现下太多了。

这个小姑娘好手段,还未真正进入京城的社交圈,已然有了这样贵重的名声。程卓玉现下已然被明里暗里无视,现下连请她一道吃席游玩的帖子,都少了很多。她从前小心翼翼奉承打拼这么久才争得的一席之地和好名声,如今也已然快被消磨干净了。

阿瑜却只是微笑:“孝顺是应该的,当不起谬赞。”

她不再和程卓玉多交谈,而是轻轻颔首,就此擦肩别过。

程卓玉忽然微笑起来,幽幽舒了口气。

程宝瑜到底太小了,如此锋芒毕露,那跌落谷底不是应该的么?如此,她也不必再有所顾虑了。

当日傍晚,程卓玉去见了她的哥哥程卓然。

兄妹俩个已然僵持了许久,前些日子程卓然话里话外都在劝她,叫她不要总小心眼,让着点程宝瑜就让着点了,况且她这个年纪也该定亲了,若是惹了祖父祖母不快改怎么是好?

程卓玉面上点头,心里却嗤之以鼻,再也不肯同她哥说甚么心里话了。

若要她说,哥哥这个世子做的也太窝囊了些。

程宝瑜不过是个后来的小丫头,也值得让他这般容让?他可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后继者,祖父都要靠着他才能为继家族荣耀的,他有什么好担忧的?

况且兄长不懂,她和程宝瑜之间,本就只能存活一者罢了。

若是程宝瑜还在,那她程卓玉便永远不可能拥有从前的风光,所有人都只会在意这个所谓国公府真正嫡出的姐儿。

可是呢。

她即便是过继的,好歹名正言顺。可是程宝瑜可并不是了,口说无凭,或许就连祖父祖母心里头,都有那么一些疑惑的。

程卓然见妹妹瘦削伶仃的样子,原先的不快也消散了,只叹着气上前道:“这么晚了,阿玉如何来了?”

程卓玉听此言,面色更苍白两分,低头轻轻道:“哥哥,是不是…二妹妹来了,你便不拿我当妹子了?”

程卓然皱眉,心中对妹妹有些失望,终是拍拍程卓玉的肩道:“你不懂,快回去歇着罢,啊?”

程卓玉含泪,柔弱地颤抖起来,瞧着无辜又可怜,她的声音很轻:“兄长如何不想想,妹妹何苦要与她作对?咱们好歹是一家子,同她作对难道我的名声上就好看了?我不过…不过是瞧不上她,虚伪骗人的手段罢了。”

程卓然叹口气,责备道:“不可这般说妹妹!”

程卓玉轻轻拽着兄长袖口,颤抖着声音坦言道:“兄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程宝瑜她太可怕了,她根本就不是国公府的姑娘!”

程卓然愕然,立即反驳道:“不可能。你以为祖父祖母都是什么人?你那点小心思都收起来罢,不要让哥再对你失望!”

说实话,让程卓然已经把宝瑜当作自家人了。倒不是多喜欢这个妹妹,他只是觉得程宝瑜说得对,他们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互相叨扰?

其实若是与这个二妹妹搞好关系,受益最大的还不是他么?

程卓玉含泪,颓丧道:“哥哥你怎么不信我?从前你最疼我,最信我的,看来你也给她蒙骗了去…”

程卓然淡淡道:“我不曾给任何人蒙骗,阿玉,要你安安生生的有多难?哥知道你从前是国公府唯一的姑娘,现下被取代了,或许心里不适意也是有的。”

“但往后,可万万不可如此了。”若是再使祖父祖母心里不悦,那他也不会再句句为卓玉说话了,那实在太累人了。

程卓玉不语,半晌,只是问道:“兄长知道宁安县主出身梅氏一族么?”

程卓然皱眉道:“那又如何?”

程卓玉道:“父亲当年离京,梅氏一族的一个嫡出姑娘跟着他一道离开京城,然后拜堂成亲过。”

“…”

程卓玉的声音也渐渐低柔下来,她认真看着兄长道:“你知道宁安在梅家很受宠,她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当年那个梅氏小姐后头回京后匆匆远嫁,兄长就不奇怪,若她与父亲真有个孩子,为何咬死不愿说?”

“父亲品性高洁,算算程宝瑜的年龄,她出生时候梅家那位姑奶奶,还与父亲在一块儿呢。”

程卓然捏捏眉心,还是叹气道:“这也不能证实,她就是个…”

程卓玉的声音陡然拔高,有些难道:“难道哥哥觉得我会冤枉她!”

“宁安识得梅家姑奶奶的奶母,这位奶母是那位姑奶奶最亲近的人了。她就说…梅家姑奶奶回来的时候告诉她,她怀过一个孩子,只是生下就死了,故而才心灰意冷回了京城的!”

“所以,不都说得通了么,程宝瑜定然不是爹爹的女儿!她居心叵测来国公府,让我担忧至极,却念她是个小姑娘,实在不忍心揭穿罢了!若否,哥哥把我看成甚么人了!我岂会因为妒忌,就把人往绝路上逼呢?”

程卓然有些怔松,久久不言,半晌才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程卓玉扯扯嘴角,悲伤道:“哥哥还是不信我么?”

程卓然一把抓住妹妹的手道:“即便是真的,你也不要同祖父祖母说。”

程卓玉难以置信地发怔道:“为甚?”

程卓然摆手,肃然道:“让我去说。你一个姑娘家,即便事体是真的,到底是些阴私,名声上也不好听。”

程卓然又继续问道:“那个奶母,你可知晓她在哪里?”

程卓玉柔声道:“她被安置在京外的庄子里头了。若是哥哥需要,我可以让宁安把她带来…”

程卓然略一思索,点头道:“就这么办。你尽快把事体办妥。”

程卓玉拿帕子擦擦眼角,轻声道:“那么,便劳烦哥哥了。”

第72章

月朗星稀,程卓然站在窗前思索。

他不敢肯定妹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前日他去见了妹妹口中所道的梅家奶母,虽那个年过六旬的老妪说得十分真切,时不时拿着袖口抹眼泪,但他仍旧不敢信任。

变数太多,可能也太多,更何况祖父祖母一辈子经历的事体这样复杂叵测,若他们没有确认过,那也不可能会把程宝瑜捧在手心里疼宠。

平心而论,程卓然也不是没想过,若是能一举把程宝瑜拉下来,他能得甚么好处。

但结论就是,对他而言,那是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