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辞的鱼还在游动,他看了一会,听见远山有雷声,说:“快要下雨了。”

南星抬头看天色,阴沉沉,的确快下雨了,她说:“往左,去村庄。”

邱辞看着红线所指方向,应该是它让南星决定了方向。他还是问:“为什么?”

“避雨。”

“…”邱辞终于发现南星也是个普通人,怕淋雨。他忽然又想起来了,葛大仙去的是村庄,石八楼去的是渠山。

也就是说,石八楼大概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他又隐约明白过来,南星不去渠山,可能是因为不想被雨淋,但也有可能是——不想跟石八楼再走同一条路。

但又有可能是红线牵引的缘故。

——姑娘的心思真难猜。

作者有话要说:鱼:你才炖汤你才炖汤

纸片:踩你踩你踩你,森气!

第28章 人形灯笼(五)

村子的入口立了块石碑, 风吹日晒了几十年, 碑文上的字已经看不太清了。原本的红漆从字缝流淌, 如河道分流,沾红了石碑,只剩下一个“村”字还隐约可见,也被红漆刷了两条红沟, 在阴沉的天色下看着,有些瘆人。

葛大仙走得很快, 等邱辞和南星到了村口, 他早没人影了。

手里拿着龟壳, 走路却快过龟仙人。

被遗弃的村庄不大, 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二三十年没人住的屋子已经被爬山虎霸占了, 覆盖满屋, 屋子原来的模样基本不见,唯有敞开的门似幽幽巨口, 晦暗不见底, 似藏了无数危险。

邱辞看着那好像戴了巨大绿帽子的屋子,特别喜感。如果开发成小小的旅游景点和摄影景点, 倒也可以。

原本在生闷气的纸又开始走了, 就连邱辞的鱼也往一个方向游走,没有之前在路口的茫然。

南星见邱辞还在看那些屋子, 走了两步还是喊他:“喂。”

邱辞回神,只见南星看了自己一眼,就收回视线走了。他看着已经游走的鱼, 明白过来南星是在提醒他快走。

他快步跟了上去,跟着白纸和鱼游的方向走。

等它们都停下来,已经到了村庄尽头,这里的房屋原本就坐落得疏远,以至于尽头的这座小房子更显得孤零零。它同样被青青藤蔓缠裹着,唯有门口还留有一个入口,低矮窄小的窗户都已经被青藤覆盖,仿若一个张着嘴巴无力呼吸的怪兽。

“咚咚——”

里面传来微微动静。

邱辞和南星一齐往里面看。

一会出来个灰头土脸的人,骂道:“全成老鼠窝了。”

总是早到一步的葛大仙一出门就看见两个人站在外头,吓了一跳。吓完后就不客气地说:“你俩到底有没有本事,该不会是尾随我葛大仙吧?”

南星说:“我的车比你的早到。”

葛大仙欲言又止,不过想想也是。他没法嫌弃质疑了,又说:“果然都是同门中人,除了那个韩婆子,都有两把刷子。”

他连带着夸了自己一把,就又拿着他的龟壳走了,按照原路离开,像是要去渠山。

南星也会去渠山,但不是等会,很快就要下雨了,在山里打伞是没用的,半身高的杂草反弹的雨水足以打湿全身。

屋子的门不知道是原先就矮小,还是爬山虎太猖狂压低了门高。她点了火俯身进去,邱辞也进来了。他进来就庆幸说:“还好葛大仙先进来替我们卷走了蜘蛛网,还吓跑了老鼠。”

一脚就踩了满鞋底尘土的南星看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乐观到这种程度。

屋里并不算太空,但东西全都靠着墙。像这样四方四正的厅堂,一般桌子会在中央,但这张残旧的桌子却贴着墙壁。不单单是桌子,还有凳子、木架,就连烧香的炉子,都是在一侧。

中间完全空旷,地上也没有什么桌椅曾经深压的痕迹,说明以前这些桌子也没有在中间放过。

南星似想到了什么,将乔浪给的资料翻出来看。她说:“这里是以前乔老先生住的地方。五十年前乔老先生带着儿女离开村庄去外面定居,偶尔会回来,后来村里完全没人了,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起码也有三十年了。”

邱辞说:“难怪东西都靠边摆。”

如果不是靠墙,对一个盲人来说,实在很不友好。

他的鱼没有游错地方,南星的纸人也没有找错位置。但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追踪到乔母踪迹的。

雷声隆隆,雨骤降,拍打废弃的村落。

屋子有些漏水,从青葱叶子里渗落,拍着地上的尘埃,拍出一个一个泥坑。

南星已经打起了伞,在小小的厅堂里走了一圈。她又去了里头,看见两间窄小的房间,满是灰尘的房间已经搬空家具,只剩几块木板树立在墙壁。

什么线索也没有,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白纸会来这里。

她正想着,屋子外面忽然泛了光,不是闪电。邱辞也看见那突然出现的光火了,立刻从门出去,南星紧跟出来,往另一侧跑,两人夹击绕到后面,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别说一点光芒,就连一只萤火虫都没有。

一道闪电飞过,附近林中,又冒了火光。

两人再次往那边跑去,进了树林,火光又不见了。

“啊——”

深林里有人踉踉跄跄跑了出来,一身长马褂已经被东西勾破了不少,大概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弄得狼狈不堪。葛大仙还没看见两人,脚下一绊,又摔了一跤,这一摔差点把鼻子给磕了。他一抬头瞧见两个人站在前头,气几乎没喘上来。等看见是他们,如遇救世主,喘气说:“里头有鬼,浑身发光的鬼,躲在树叶后面直盯我。”

“动作真快,已经跑进里面去了。”邱辞把他扶起,自己的手上也沾了泥,他看着一身狼狈的葛大仙,略感好笑,“你应该成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吧,怎么怕成这样。”

“我平时就是替人算算命,镇宅保平安的。”葛大仙尴尬说,“我怎么知道那玩意真敢出来,还盯着我看,胆子也太大了。那鬼太凶险了,我不玩了。”

邱辞问:“你要退出?”

“当然啊。”葛大仙想到那通体发亮,两眼泛着绿光的鬼玩意就觉得危险,他摆摆手,准备退出。他提着长马褂又回头说,“你俩人不错,我告诉你一件事,这鬼跟乔母有关系。我掐指一算,再这么下去,你俩可要被卷入阴间世界了,小心吧。”

葛大仙冒雨离开,想着还要走一大段路才能走到马路那叫到车就头疼。但再疼也得走,他可不想冒险。

南星见他走了,回想了下他说的话,隐约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察觉到伞下多了个人,邱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伞下面。人太高,还微微低了头。

邱辞说:“葛大仙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说的也未必是假,说不定这次,你又要带我去过去走走,那就是他算出来的阴间世界吧。”

转移话题对南星来说毫无作用,她语气顿时一僵,说:“走开。”

邱辞叹了一口气,他宁可站在大冰块的旁边,也不要去淋雨,他厚着脸皮说:“我怕感冒。”

“…”

邱辞以为南星会推开他,没想到没有,反而见她手一伸,将伞塞到他的手上,自己冒雨走了。邱辞微顿,快步走上去,用伞遮挡不断从叶子上滚落的雨珠。

南星顿步,皱眉看他,说:“我不怕感冒,不需要伞。”换做是别人,南星一定会推开,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邱辞属于帮过她的人。而且如果推开他,他一定会继续站在一旁。

宁可把伞给他,自己淋雨。

“好了。”邱辞抓了她的手把伞还给她,说,“我不逗你了。”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没有了之前的轻浮。他将伞还给南星后就走了,免得她又觉得自己会折回。

但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像有毛刺挠人,拔不干净。

南星不喜欢他的轻浮,可突然认真起来,又让她不习惯。有些人认真起来,倒像是在生气。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沉寂,唯有雨声哗啦作响。雨越下越大,远山的雷声轰隆作响,在山谷回转着,更似野兽嘶吼,震着废弃残旧的村庄。

离开林子,邱辞浑身都已经快淋湿了,湿漉漉的衣服贴着后背。走在后面的南星看了一路,终于快步走上去,分了他一半伞。

浑身都淌着雨水的邱辞偏头看她,南星顿了顿,说:“我知道,晚了。”

“不晚。”邱辞笑笑,拧了拧衣角,哗啦滴水,好像是有点…晚了。他伸手把伞拿了过来,随口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下着雨,我的狗还溅了你一身水。”

南星的神情微微一停,说:“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狗。所以,你为什么要说是你的狗?”

邱辞没想到她知道了,什么时候?他说:“你当时太凶,我怕你把它炖汤。”

南星没说话,一会才说:“陶老板在养着那条狗。”

邱辞又是意外,他当时没有办法带走它,以为不会再有后续,没想到还有。他笑了笑:“陶老板养着,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偶尔聊几句,没有再冷场和尴尬。快回到村里,本来他们已经不在意那总是来无踪去无影的东西,但是雷电闪过,又见它出现在远处。再一看,不过一秒,它又消失了。

他们回到屋里,南星想起渠山的灵异帖子,拿了手机给冯源打电话。

电话立刻拨通了,南星直接问:“前两天你看的那个灵异帖子,链接发我。”

那边又惊讶又欣喜,惊讶南星竟然爱看这些,欣喜可算是和她有共同爱好了。冯源立刻说:“我这就发你,对了,你那边进展得怎么样?葛大仙竟然跟我说不参加了,说有鬼,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

冯源一如既往话痨,南星立即摁下“结束通话”。

片刻,冯源就发来了链接。

南星点开帖子,已经翻了七页。她皱眉迅速浏览,在旁边拧水的邱辞也看了起来。

直至看完七页,南星将所有信息组织了一遍,说:“渠山,义庄,废村落,人形发光怪。”

邱辞补充说:“昼伏夜出,来去无踪,有目击者,却没有人拍到过。”他略一想,笑说,“我们去设陷阱抓它吧。”

那个奇怪生灵的身上,冥冥中跟乔母和乔老先生都有联系。抓住它,或许就能找到乔母的下落。

第29章 人形灯笼(六)

雨在半夜停了, 邱辞的衣服也烤得快干了, 他烤着最后一件衬衫, 时而看看撑着伞靠在墙角的南星。伞压得很低,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一双握着伞柄的手,露在外面。

伞面都不会动一下, 主人似乎睡得很熟。

邱辞没有过去给她披衣服,天热, 只穿了一件衬衫, 给了她, 自己就要裸丨奔了, 弄不好自己还会被当做色丨狼。

忽然伞动了, 几乎没有给邱辞反应的时间, 南星已经把伞放下,一眼就看见正光着上身的邱辞。

邱辞和她视线对上, 开口:“色——狼。”

“…”南星一顿, 立刻把伞放下。

邱辞笑笑,摸摸衣服还有点湿, 但还是穿上了。

还没完全穿好, 那伞又猛地抬了起来,南星偏头往屋里一侧看, 瞳孔微震。

邱辞察觉到不对,也往那看,一根红线从屋外穿透而来, 直接刺入厅堂,落在满是灰尘的桌子上。他顿觉这红线眼熟,想了一会才说:“你的红线?”

“不是我的,我的已经收起来了。”南星收伞走过去,从红线掠过,看着上面跃动的红色颗粒,难以置信,“不可能…世上绝对不可能有第二支朱砂笔。”

邱辞边起身边扣扣子,问:“朱砂笔?”

“我在四水岛收的红线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

“那根红线是用特制的朱砂笔点的。”

邱辞见她眉头越拧越紧,问:“没有可能有一样的笔存在?”

“没有可能。”南星语气肯定,皱眉说,“这是我们南家的独门技巧,换句话说,笔是我祖父研制的,世上只有两支。”

邱辞不懂了,说:“你一支,不是还有一支?”

“没有,另一支笔已经在大火里烧没了。”南星默了默,才说,“跟着我堂妹,一起烧成了灰。”

邱辞一顿。

南星的眉头越拧越紧,南家研制的朱砂笔,可以循迹一切东西。当年南家长辈给了她一支,也给了堂妹一支。堂妹当年死在了大火中,随身携带的笔应该也被烧了。

可为什么…

邱辞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可以寻到源头,看看是谁在用。”

就好比上次在四水岛,他途经小巷,看见南星正在收回红线。既然这样,那红线是有源头的。

两人还没出去,倒是有人往这走来,片刻木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男人俯身进来,一眼就看见屋里的两个人。他扫了两人一眼,似乎有些衣衫不整,他笑说:“看来你们两个人认识,都能在同一间屋里过夜了。”

石八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然而南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她看见他手里的笔了,赫然就是当年祖父所制的朱砂笔。

祖父是南家的高人,南家的玄学之术在他的手里不但得到了继承,还有数十创新。朱砂笔就是他的得意之作,在南星和堂妹各自满月时,赠与了她们,相伴长大。

以血循迹,以笔寻踪。

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却不可能是。

石八楼见南星直勾勾盯着自己,微微敛了笑,解释说:“我是个开明的人,没有讽刺的意思,我可不是那什么秉持婚前男女就只能拉拉小手观点的人。”

气氛似乎完全没有缓和下来,石八楼也有些尴尬了。

倒是邱辞开口说:“我们在这里避雨,话说你怎么没有被淋成落汤鸡?”

“淋了,不过我带了衣服。”

从一开始,石八楼给人的印象就无比整洁干净,是个十分注意自己形象的人。不过特地带衣服进来,也真是闲。

南星说:“为什么从渠山的方向来了这里?”

石八楼还以为她刚才生气,记着仇不想再跟自己说话了,但现在语气平静,似乎根本没有生气。女人的脸,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暗暗想着,说:“这里毕竟是乔母以前住的地方,大概会有什么线索,所以我就来了。”

说话间,那红线陡然变了方向,扭来扭去。

石八楼见状,转身走到外面,绕到墙后,那红线穿出墙壁,指向树林,还在扭着、变着。

邱辞低头对南星说:“红线牵引的东西,大概就是昨晚一直在我们附近晃来晃去的那抹光魂。”

“嗯。”南星一想,问,“你的鱼能拿来做什么?”

邱辞想了想,说:“除了熬汤。”

南星抿了抿唇角,真护犊子。她说:“能找它?”

“只能找,抓不住。”邱辞说,“昨晚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让它们去找了。”

南星抬眼看他,说:“我没睡觉。”

“那你怎么一直压着伞?”

——她不用伞挡着,难道要看他光着身。南星没答,转了话题说:“我也让小白小黑去找了。”

小白小黑?邱辞想了想,没想起来她什么时候有两个小神兵。

一会石八楼回来,见两人站在门前,说:“不如我们来个信息共享?酬劳全都归你们。”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们两个已经联手了?”

他猜想他们是下车后才联手的,否则不该独自乘坐出租车来。不过像南星这种性格冷淡的人也会答应联手,出乎意料。

邱辞笑说:“对啊,我们已经联手了,但并不打算和你合作。南星小姐告诉了我用血怎么找人,但你却隐瞒着,这让我们怎么信你是有意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