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娇与许清嘉面面相窥,对那趾高气昂的丫环并不搭理,永寿上前去道:“这位小娘子,我家主人今日有空才带了夫人小郎君前来,原来就是准备玩一日的,不准备换地方!”

他这话不卑不亢,也算是颇有礼貌了。没想到那丫环并不卖帐,朝着场中一瞧,见许珠儿僵坐在马上,便冷笑一声:“不会骑马也跑到这里来现眼!我家小娘子今日约了好友打马球,知趣的还不快快让开,能付你们双倍的银子已经不错了!”

许家人一向不讲排场,今日又是来学骑马的,马场上尘土漫天,就算再好的衣料穿了过来,那也是沾一身土回去。因此今日身上都穿的极为朴素,瞧着就是那种日子约略能过得去,偶尔来一次马场的样子。而那丫环大约觉得,这样的人家偶尔来马场奢侈一次,今儿正巧碰上她家娘子兴致好,都过了小半日了,还愿意付双倍的费用转租,已经是大大的便宜了这家人。他们应该欢天喜地接了银子就走的。

许珠儿学了一上午,本来就有几分害怕,被这丫头一激,顿时也来了脾气,朝着旁边的永寿道:“永寿大哥,这是哪里来的没教养丫头搅了我学骑马,还不赶出去?!”

小丫头平日从不骂人,今日本来就不痛快。想着旁人在马上飒爽英姿,而娘亲学骑马也是一上午就初见成效,偏自己却学了一上午坐在马上还有几分胆战心惊,哪知道被这不知道哪里早出来的丫头给一刺激,顿时就生气了。

那丫环大约平日是个得宠的,这会儿冷笑一声:“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连永宁公主府里的人都敢骂?我这就去请我家小娘子过来!”

女儿被骂,胡娇一听竟然还是个公主府上的丫头,立刻问许清嘉:“永宁公主?”

许清嘉冷冷一笑:“永宁公主乃是圣上的妹妹,只不过不是同母所出。驸马是个闲差,整日陪着公主,听说公主生了一儿一女。女儿比珠儿大了几岁吧,平日甚是跋扈。”没想到今日跟他家撞上了。

他一个御史中丞,专门弹劾人的,寻常官员都不愿意得罪御史,更何况这种撞上门来吵架的,且又骂他的女儿,中丞大人当下心里就不高兴了。

他们夫妻只简单交谈了几句,已听得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近,那丫环似乎说的义愤填庸,“…那家人真是不长眼…奴婢都说了给他家两倍的银子…”

然后,之前的丫环头前引路,引了一溜小娘子们进来了。打头的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生的倒是十分俏丽,只是眉眼瞧着很凶。她身后跟着好几名小娘子皆是年纪相仿,且都呼奴引婢,光瞧着身上的衣料就不便宜,且其中还有几位见过面,正是皇后相亲宴上遇见过的。

原来那一日永宁公主身有小恙,她未曾进宫,女儿也在身边侍疾,这才与许清嘉夫妇未缘一见。

第一百五十二章

永宁公主嫁的夫家姓韩,与韩南盛算是本家,但已经算是出了五服分了枝的,如今祠堂都不在一处了。

韩小娘子开初听得丫环告状,便冲了进来准备见识见识何人不但不肯让出马场,还与她家丫环起了争执。见许清嘉夫妇见到她不惊不怕,张口便开骂了:“…哪里来的贱民,竟然不肯让出马场来?”

她身后的小姐妹们想要拦着她已经晚了,但还是有个小姐妹小小声提醒韩小娘子:“这一家子好像前些日子在娘娘春宴上出现过…”

韩小娘子从小在富贵乡里打滚,单从穿着打扮就能瞧出一二来,听得这小姐妹小声提醒,顿时冷笑:“穿的一身破烂,怎么可能出现在娘娘春宴上?妹妹你眼神可不济啊!”

那小姐妹便默默住口,其余小娘子们见她全然不听劝,其中有一位小娘子恰知道许清嘉官职,更加不愿意搀和。

韩小娘子的丫环方才出口骂了许珠儿,胡娇就憋着一口气,再听得这话,顿时冷笑一声,也不与韩小娘子说话,直接跟许清嘉道:“不如明儿朝会之上,夫君就问问陛下,自己这四品的官儿是不是贱民?再不济,不如夫君去问问韩驸马是怎么教女的?!”

这可算得上是许清嘉的份内工作了,分察百僚。

那韩小娘子见胡娇穿的一身衣衫甚是俭朴,只是这是长安城中寻常百姓穿着的衣衫,又听得她在这里胡吹大气,而那牵马的男子却瞧都不瞧一眼,只温言安慰那妇人:“这事儿容易,赶明儿为夫就去朝会之上问问!”韩小娘子顿时一甩马鞭,喝道:“大胆贱民,还敢冒充朝廷命官?!今儿正好撞在我手里,也不用回宫去禀皇舅舅,先抓了这些贱民来揍一顿再说!”

她身后的小娘子们齐齐后退几步,而韩小娘子与她身边的丫环尚不觉得。那些小娘子们有知机的却已经要告辞,只推说家中有事。也有平日与她关系格外密切的,忙去拉她:“万万不可!蕊姐儿这位真的是朝中大臣,前些日子还跟着太子呢。”

提起这话更是戳中了韩蕊的痛处。她前两年就对太子生了情谊,只想着表哥表妹好成双,哪怕已经有了太子妃,可太子的侧妃将来却是可以做皇贵妃的,只要得了太子十分宠爱,岂能与寻常人家的妾侍相同?哪知道太子对她无意,小时候待她如妹,由得她撒娇卖宠,可是这一二年间大约也是瞧出来她的心事,避之唯恐不及,她去东宫数次都是太子妃接待。久而久之,太子便成了她心里的隐痛。

那小娘子的话简直是火上浇油,韩小娘子一腔怒火顿时噌噌冒了起来,立刻让这丫环前去唤人来“收拾这帮冒充官员的贱民”。

许家人被她一口一个贱民给气的也冒出火来,许小宝与许珠儿已经小脸都扭曲了,而胡娇与许清嘉就算之前是准备文斗不武斗,想让许清嘉去朝上参韩驸马教女无方,这会儿也憋不下这口气了,朝许清嘉使个眼色:“待会儿你别动,朝廷命官跟个小丫头带来的人打起来不好看,我跟小宝来。”

中丞大人将闺女从马上抱下来,准备在旁观点,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助拳,免得妻儿受委屈。

先前那丫环跑出去没多久,就带了四五名粗壮的婆子过来。原来这几名婆子也会些粗浅功夫,乃是永宁公主给女儿配备的打手,只防着韩小娘子出门受气,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韩小娘子带来的人听得韩小娘子指派,上来便冲着许家人过来了。胡娇许久未曾与人真刀真枪的动过手,许小宝也就练了几年但却没什么实战经验,母子交换个眼色,截住了这几名婆子的去路。

后来…当然很惨烈。

韩小娘子带来的婆子全被许家母子给揍翻了,先时那咋咋呼呼的丫头还想着许家人听到永宁公主府的名头,自然不敢还手,只有乖乖挨打的份,便紧跟着那几名婆子身后,等那几名婆子被许家母子踹翻在地,她再想往后退已经晚了,胡娇揪着她的衣领微微一笑:“当人下人的,最好也有个样子,别只想着狗仗人势!本夫人教你一个乖,今日你骂的‘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乃是御史台许中丞家人。”她左右开弓,扇了那丫环两巴掌,这才松开了她,“以后狗仗人势,也要擦亮你的狗眼瞧一瞧!”

胡娇鲜少动气,与人动手。算起来真正让她动过手的也没有几个人。不过她生成个倔强的性子,听是得别人辱骂自己以及家人。小时候在沪州若是听到有人辱骂她或者胡厚福,那是要提着砍刀追上去的。幸亏这些年在许大人身边熏染,渐渐也学会了动嘴皮子而不是动手。今日被韩家小娘子主仆给激的一腔火起,打完了人才想起来问一问:“夫君,这烂摊子你收得了不?”

中丞大人轻笑:“若是连老婆孩子都护不住,为夫又何必做官呢!”他这会儿肚子里已经开始打腹稿,准备回去就写弹劾的奏章,总归一定要在朝堂上给韩驸马一个没脸。

至于公主…大约只能去皇后那里哭诉了罢。若是能哭到御前,那就更好了!

韩小娘子见自己的人被打倒在地,那些粗壮婆子哎哟呼痛不止。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想要再骂又见得胡娇身手利落,几下就踹翻了婆子们,万一惹的这粗悍的妇人性起连自己也打了就不划算了。而且她往常所见,官家夫人皆是温声细语,哪曾见过胡娇这般凶悍的。哪怕身后小姐妹一直拉着不让她再闹起来,她还是不信这一家子当真是朝廷官员家眷。

——这不是蒙人呢嘛?!

就算是武将家眷,那也是像她大舅母宁王妃似的温婉些的,至多就是性子爽朗些的,何曾有亲自上手揍人还揍的这么顺手的?!

“一帮刁民!你们等着!”韩小娘子带着人退了出去,准备回去搬救兵。

她身后那几名婆子立刻连滚带爬跟上了。

先前已经走了好几家的贵女,还剩下的三名少女也只是向许氏夫妇一礼,这才走了。

好不容易有了旬休,竟然遇上了这样一桩晦气事,回去之后中丞大人就写了奏章,准备第二日就递上去。

却不知韩小娘子速度比他快多了,带着仆人回到公主府,就抱着永宁公主一通哭。永宁公主见她又惊又吓,张口只道:“…那个悍妇…”再瞧她身边的丫环脸上的巴掌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没想到这长安城中,还真有人敢欺负到她的头上来!

韩小娘子只哭不说,永宁公主便让她身边的丫环说。这丫环吃了胡娇的打,心中怒恨不已,正好趁此机会将“有人冒充朝廷官员家眷在马场胡作非为,小娘子瞧不过训几句竟然就打了过来…”之事跟永宁公主告了一状,重点描述了胡娇的蛮横无理。

还道:若不是小娘子走的快,恐怕那悍妇连小娘子都一起打了。

永宁公主对自己的女儿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只除了女儿的那一桩心事不能遂了她的心愿,想着势必要让她嫁到高门做正妻去,旁的事情上却都是遂女儿的心愿的。当下哄了女儿几句,便带着这挨了胡娇打的丫头前去御前告状。

今上原本今日正在后宫里与小嫔妃们取乐,忽听得外面宫人来报,永宁公主一路哭着进宫来了,忙问左右:“永宁这是怎么了?”

他这同父异母的妹妹小时候甚得先帝宠爱,他做太子之时对这妹妹也颇多照顾,反正也不是要争皇位的兄弟,他也乐得表现兄长之爱,因此平日对永宁公主也是很不错的。

前来传话的宫人也不知道:“听公主说韩家小娘子去马场被人欺负了,公主这是进宫来求陛下作主了!”

今上传了永宁公主前来,听得永宁公主一番哭诉,顿时也一阵无语。

那挨了打的丫环嘴里的“穿的跟乞丐似的一家子还冒充官员”不巧今上对这位官员还真是印象深刻。许棠的门生,显德十七年的榜眼,寒门举子,其父也是进士,说起来也算是世代读书人家,为官又清廉,穿的…俭朴一点其实也不算奇怪。且那丫环形容的形貌还真就是御史中丞许大人。

不过事实如何,今上还是觉得有必要召了许清嘉前来宫里问个明白。

许大人才回家洗漱完毕,坐下来写完了弹劾折子,就有宫使前来宣他,胡娇倒也想跟着去,不过今上只宣了他一个人,胡娇也只能作罢了。

“阿娇还怕为夫说不清楚?打架你在行,但打嘴仗…为夫应该比你强点儿吧!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许清嘉揣好了奏折,就进宫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许清嘉一进殿门,那丫环就面色不好了。

——没想到今日遇上的当真是朝廷官员!

那丫环也与韩小娘子的想法一致,只当朝廷官员哪有穿的这般寒酸的?只想着揪出这一家子来下了大狱,好出一口恶气,也让这帮贱民好好长点眼色。

永宁公主才哭完,由宫人搬了锦凳坐在一旁,见了许清嘉便觉好体面官员,瞧着十分温雅,便问那丫环:“不是他吧?!”这样的端方君子哪里做得出欺负小娘子的恶事来?

丫环这会儿恨不得撞到殿里的金柱之上晕过去才好呢,哆哆嗦嗦话都不敢说了。她还未开口,许清嘉便跪在了御前,一脸悲愤将折子递了上去。

“臣身为四品官员,被个丫环奴仆一口一个不是东西,贱民刁民的相辱,陛下一定要为臣作主啊…”许大人压根就没给永宁公主开口的机会,上来就喊冤。先将整个事件过程讲了一遍,从自己的身份延伸开去,到皇亲宗室奴仆视天下读书人官员为贱民刁民,若让其余官员知道了,心中做何感想?!

这个后果就有点严重了。

若是让天下士子以及官员都觉得自己在皇室宗亲眼里就是贱民刁民…那谁还肯对皇家尽忠职守?

今上深吸了一口气,对拭着眼泪的永宁公主心里已经有了不喜之意。虽然是同父妹妹,但是比起他的社稷江山百官民心来,妹妹的份量还远远不够。

中丞大人平日在朝上弹劾都是一刀切中要害,但今日明显是被气的狠了,中间永宁公主数次想要插嘴都没给她机会,“许大人,你…”他立刻便道:“莫非公主想否认此事”

永宁公主:“我家姐儿与许大人家眷发生冲突,此事…”还需调查清楚。

中丞大人:“公主家小娘子一上来便要赶微臣与妻儿离开马场,那马场乃是微臣提前付了银子约好的,只为了带妻儿散心。公主家的奴仆一上来就开口辱骂朝廷命官,说要付给微臣双倍银子让小臣带着妻小滚蛋。难道微臣看起来就像见利忘义毫无气节廉耻的小人?!”那必须不能够!

别的不敢说,御史台的官员们对外的形象都是腰杆子硬有气节。

“自然…自然不是。可是…你家妻儿还伤了我家奴仆…”这总是事实吧?!都打起来了还吓着了我家闺女这就不应该了!

中丞大人这次笑了:“韩小娘子纵奴行凶,要对微臣妻儿动手。微臣之妻只道微臣一介男子与妇孺打起来有失朝廷官员的体面,不得已这才与儿子尽力抵挡,免了微臣幼儿幼女受伤。难道公主的意思是说微臣妻儿也抵挡错了?微臣的妻儿就应该跪在地上,任由尊贵的公主府奴仆打死打残在马场而不能反抗?”

永宁公主:“…”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今上高高在上,整个事情一目了然,作为一个并没有老糊涂的皇帝,况且许清嘉又是他召了来的,而永宁公主恶人先告状,自己家闺女欺负了朝廷官员,结果别人反抗了,没占到便宜就要唆使永宁公主跑到御前来告状之事心有不满。这不是让他这个当皇帝的下不来台吗?!

事情的结果大大出乎永宁公主的意料,韩小娘子被罚禁足三月,不得出府游玩,并且还要永宁公主向许中丞送礼致歉压惊。永宁公主心中一肚子气,“皇兄,许夫人她还打了我府中奴仆…”

今上对她揪着许夫人打了公主府奴仆之事不放更觉生气。官员家眷多是养尊处优的,而许中丞官至四品,就算他家夫人动了手,能打得过几个人?不过是为了孩子不挨打,丈夫不能失了朝廷官员的体面怒而反抗,就算是公主府里的奴仆挨了打,那想来许夫人恐怕也受了伤,一面是奴仆一面是命妇,孰轻孰重,他这皇妹怎么就不开窍呢?!

“难道皇妹是想让朕罚许夫人板子不成?!”

永宁公主见今上真的生气了,顿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头疼回去如何安慰自己的宝贝闺女。那孩子从小就没吃过什么亏,今日猛不丁被人吓住了,带去的人也被打的很惨,还要向许府赔礼道歉,这口气恐怕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吧。

“臣妹…不敢!”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永宁公主坐着马车回公主府,越想越气。不止是她被今上训了,就连韩驸马恐怕也少不了要挨今上训斥。她算是见识过了御史台官员的口才。许中丞压根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几句话就将她的路给堵死了。

她越想越气,想来想去,御史中丞惹不起,自家闺女伤不起,唯有这些跟着自家闺女的丫环奴仆们可恶,唆使她家闺女,出狗仗人势与御史中丞结怨,当真是可恨!

那丫环从宫里出来就一路哆嗦,早不复之前在马场的气焰。这下她总算想明白了,永宁公主有多疼韩小娘子,就有多恨她身边的丫环婆子们。退出来之前,今上淡淡道:“皇妹早些年在宫里也算是调教有道的,如今我怎么瞧着蕊儿身边跟着的人心底不怎么好?既然是公主府的奴仆,那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由皇妹自己处置好了!”

当时那丫环便腿一软,差点爬不起来。

有了今上这句话,以后哪还有她的活路?!

永宁公主与许中丞之怨原本是一件小事,但是今上却大张旗鼓赐了许夫人绸缎金银,还有伤药。大约在今上的心里总觉得许夫人恐怕也受了伤。胡娇收到伤药还觉得有几分奇怪,难道今上听到了什么话?!

过了一个时辰,永宁公主府的长史便带着礼物上门了,又代表韩小娘子向许氏夫妇致歉。

许中丞特别客气:“小娘子天真烂漫,她若有不妥的地方那必定都是下头人教唆的。这些人平日出去说不定都仗着公主驸马的势呢。公主若是不查一查,将来有公主府的奴仆在外做出辱及公主驸马名声的事儿来,就悔之晚矣!”

那长史回去将许清嘉此话带到,永宁公主顿时气的砸了一套茶具。

这姓许的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

在宫里皇上面前一点不给她说话的余地,如今被今上压着向他道歉就已经够憋气的了,不过是个马场,她家闺女想要玩让给小姑娘又如何了?还非要跟小姑娘计较,瞧瞧她家那些被打伤的仆人,谁能相信这是四品文官家眷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改日永宁公主在外面应酬,提起此事便十分生气,将胡娇使劲贬了又贬。

胡娇后来再被人邀宴,去了之后也有相熟的妇人问起此事来,她面上露出个怯怯的笑容来,“夫人说什么笑话呢?韩小娘子身边那些婆子粗壮结实,我家三个孩儿一个也才只有两岁多,夫君又是个只会握笔杆子的文人,哪个是会打架的?我若是不挡在前面,回头闺女脸被抓花了,幼儿被打伤了,找谁哭去?!”

言下之意是,她可没有好命到有个当皇帝的哥哥去申冤!

那妇人便深表理解:“平日瞧着许夫人也是个温文的人,这也是被逼急了。咱们当娘的…”哪个被逼急了,若是有人要伤自己的孩子,不得拼命?!

胡娇便拍着心口一副后怕的样子:“…当时我都吓死了!”才怪!“还好陛下圣明!”

一句陛下圣明,足以说明一切。

陛下圣明,不但让永宁公主府向许府道歉,还派人申斥了韩驸马,道他教女无方。韩驸马本来还想着这一两年能谋个实缺,好生做出一番事来,也省得只领个闲差,都上下活动的差不多了,今上也有了意动,哪知道就因为自家闺女不但好处没捞到,差使也没指望了,还挨了一顿骂,心里别提多生气了。

外人提起此事来,对许中丞却多了一份好感。历来御史台的人,要么背后有主子,要么自己骨头够硬,威武不屈。而许中丞才来了御史台不久,平日也看不出他骨头有多硬,没想到出了永宁公主府上小娘子一事,便瞧出这一位,原来也是个硬骨头。

若是骨头软一点的,还不早带着老婆孩子躲走了!

更何况那瞧着温婉的许夫人原来也是个刚烈的性子!

季成业再在御史台见到许清嘉,打起招呼来热情度又增加了两分。虽然这一位如今已经是三皇子的岳父无疑,但是此前此后他还是如同旧时,半点不曾改变。似乎与皇家联姻并没有让他高出来多少也没低下去多少。不过似乎对许清嘉,他更欣赏了,有天还跑到许清嘉的公事房里去聊了小半个时辰。

等他走了之后,紧跟着进来的御史台同僚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跑来向许清嘉探听消息。

许清嘉也很纳闷:“就…找我聊天啊。”

那官员露出“大人您别骗我了谁信呐”的表情来,觉得同僚情谊被深深的伤害了。

许中丞他竟然不肯说实话,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最近御史台的御史们背地里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朝中或者东宫又有事发生了,但是无论这些御史们怎么打探,都不曾打探出来。

御史大夫牟中良也有所耳闻,还特意叫了下面的御史们去问话,但大家都不知道这消息从何而来,只知道大约许中丞跟季中丞秘密商议过的。

牟中良多少年听从国舅傅温的话,听到这消息还特意悄悄去回了傅温,指望着能从国舅那里听到一点小道消息,好缓解一下他内心的焦虑。

身在官场,只有消息灵通,这官才能做的长长久久。

但国舅听了他的消息,也只是让他先回去,并未透露什么消息给他。且国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这让牟中良很吃惊:难道太子做的决定,国舅爷也不知道吗?

牟中良觉得,他有必要掂量一下许清嘉在太子心中的份量了。

不过令他觉得奇怪的是,许清嘉如今是太子詹事府的少詹事,那是太子的心腹幕僚了,知道些可靠的小道消息没什么,但是季成业一个皇子的岳父,还是今上很宠的三皇子的妻族,真有必要跟太子走这么近吗?!

而且就因为季成业与许清嘉走的近,在牟中良眼里就已经约等于季成业与太子走的近,那这件事情就透着异乎寻常的诡异,不得不令人注意了!

此后好几日牟中良在御史台见到许清嘉都欲言又止,很想问一问:老许你跟老季俩在筹谋什么?

又怕交浅言深,自己如今称其量只能算是国舅面前的贴心人,但算不上太子的心腹之人,想要知道太子那边的动向还必须通过国舅才能知道,因此他就更不敢轻易开口了。

而且正因为此事,才让牟中良察觉出了一件事情:他这么多年自喻为太子一系的人,可是到头来才发现其实他如今只能算是国舅跟前的人,似乎…跟太子的心腹之人还有着令人难以察觉的距离!

这认识真是让他有些伤情。

悉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最后发现似乎…抱错了大腿,还能有比这个更让人懊悔的事情了吗?

牟中良的一系列心理活动,许清嘉与季成业通通不知道。这两人在继聊天之后,又发现彼此还是很有共性的,虽然年纪差距有点大,但是都是好学博览群书之人,就算是坐而论道,也是一项不错的消遣。

于是御史台的御史们在继发现许中丞与季中丞在御史台秘密开小会之后,又陆续在外面的酒楼茶馆等处发现了两位中丞大人的身影,似乎晏笑言言,颇为合拍。

——这真是令人惊讶的发现!

季中丞在朝多年,从来不朋不党,孤身一人惯了的,大家都习惯默认了这人完全没有交友这项技能,就算被同僚邀请宴饮,也多是闷头喝酒,连话都不多说的,除了朝堂之上,谁瞧见过季大人口若悬河聊天的样子?

那季中丞能跟许清嘉在旬休之时都在外面酒楼茶馆泡着,那铁定就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众人: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了总感觉好可怕的样子…求死的明白!

不止是御史台的人在议论纷纷,此事就连傅温也受到了影响,暗中猜测可是太子又有什么动作了?

国舅爷不得不趁着旬休之时将党羽都召到了家中,一再叮嘱最近大家都收敛着些,可别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免得落得个宋璟的下场。

宋璟什么下场,大家都亲眼目睹。

于是一段时间以来,国舅一系的人当真是兢兢业业,别提多敬业了。就算是御史台的御史想要弹劾,也找不也毛病。

今上高居庙堂,虽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上达天听,但是国舅一党最近蜇伏收敛,却还是瞧在眼里的。他心里十分满意,心道:早就应该让太子出来收拾收拾国舅身后这帮人了,不然哪得朝堂之上那么多的乌烟瘴气。

他一度觉得自己的担心似乎又有点多余,连带着最近瞧见太子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已经能给太子一个笑脸儿了。

太子觉得好奇怪:…小王最近很安份,什么事儿也没做过啊!

父皇瞧着他眼神透着慈父之爱,而舅父瞧着他却十分怀疑,好像他酝酿着什么惊天阴谋一般!

太子: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国舅还觉得自己冤呢!

可怜他以前总觉得太子极好说话,性格温厚,最好拿捏,但凡他提出的都没什么异议——反正就算太子有异议,最后还是按着他的主意来。

有几次,太子还试图与他争论过,不过皇后一句话就下了定论:“皇儿整日只在书房里,于政事上头并不熟悉,还是由你舅舅处理就好。皇儿只要在宫里养好身子,就是最要紧的事了。”

于是国舅爷也觉得养好身子就是太子最重要的事情了。至于朝堂政事,有他这位舅父看着统摄着,还有什么需要太子操心的呢?!

不过自从钱成郁死了,宋璟又自杀,户部不在国舅手里握着,偏偏导致这些事情发生的就是太子本人,对于一个嗅觉灵敏的政客来说,国舅爷对太子就很违和的生出那么一点点防备的心理。但这种防备的心理又不能告诉下面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