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天和道,“我听着呢,正在找这个传家宝上的印章,这个碗可以送给我吗?我想给小田换一个碗。”

“拿去拿去,”关越实在受够了天和的嘲讽,说,“不能给猫用,当心金中毒。”

天和说:“受不了你们PPE硕士,黄金不会和消化液反应,否则吃金箔的人早就死了。”

“随便,”关越说,“说不过你,生而为PPE硕士,我很抱歉。”

天和没收了关越的金饭碗,说:“私人团队,然后呢?”

关越:“新公司与Epeus之间,我提议做一个对等的股权置换。”

天和想了想,说:“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

关越:“Epeus预期五年后将成功上市,前提是你不乱来,两个公司之间交叉持股,有助于…”

天和:“好,好,你说了算。”

关越不悦道:“这是公事。”

天和本以为关越想聊点别的,譬如离开青松的心情,抑或对未来的想法,准备给他点鼓励,在正式离职后的第一个晚上,留下一点记忆。却没想到一顿晚饭,居然是聊股权问题。

“行,”天和说,“聊工作。关越,我这么问你,你觉得Epeus能走到哪一步?”

关越说:“纳斯达克上市,市值万亿,美金。”

天和:“万亿。”

关越认真地说:“万亿。”

天和:“你知道市值万亿美金是什么概念吗?”

关越理所当然,开始吃沙拉,天和简直无言以对。

关越:“你要相信自己,能做到最好。”

领班过来上菜,关越接过盘子,开始动作熟练地帮天和切牛排。

天和说:“你还没对那天的话道歉呢。”

关越:“我以为方姨告诉你了。”

天和:“?”

关越也意识到了,抬头注视天和:“第二天她亲自来了公司,朝我解释。”

天和说:“那是方姨朝你道歉,不是你朝我道歉!”

天和火了,扔下餐巾就想走,领班马上退后,关越却道:“等等!”

关越伸手去拉天和,天和愤怒地转头看他,关越说:“我还有话说,你坐下。”

天和:“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想和你吃这顿饭了,我本以为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坐在一起,聊点别的话题。”

“我本以为,你会希望有个人倾听你辞职后的心情,陪你聊聊生活与人生!结果我听见了什么?股权置换?行,我不懂资本运作,你是我的投资人,Epeus能起死回生全靠你,我当然听你的,你还要我怎么样?现在我答应了,OK?我要走了!”

“吃完晚饭再走!”关越说,“我承认,那天是我冲动,可你给了我错误的信息。天和!宝宝!听我说!”

天和努力挣开手腕,关越的手却锁得紧紧的。天和眉眼间带着忿意:“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关越:“行!我答应你!”

天和:“什么事情都可以?”

关越:“可以,坐下。”

天和马上坐下,手里出现了一份合同,“啪”地按在关越面前桌上。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关越:“…”

“现在我正式聘请你担任本公司的CEO。”天和打开先前从办公室里强行收缴的、关越的钢笔,递给他,诚恳地说,“佟凯帮我做的合同,Lucy,你刚刚也听见了,关总三十秒前说的,什么都可以,钢笔顺便还你。”

领班笑了起来,不敢插嘴。

普罗:“天和,你的陷阱简直无懈可击,他和佟凯都根本没有半点提防。”

关越:“…”

“子蹇帮我出了个主意。”天和诚恳地说,“本来我们想把合同折成很小一份,露出签名处的一小块,找个路人假扮你的粉丝,求你给他签个名。签完以后再把合同展开给你看,大喊‘耶,上当了!’但找CEO用骗的办法,总不太好,所以还是请你自行决定,我知道你需要先看下合同…”

关越也不看合同,只盯着天和。

“我要是签了,”关越说,“你愿意坐在这里听完我说的话么?”

天和:“你只要答应我认真考虑就可以了,我的目的,确实只是单纯出来和你吃顿饭,是你先逼我,要和我谈什么股权置换。否则谁会在乎…”

关越翻开合同,看也不看就签了。

天和:“…”

“没有任何竞业条款。”天和不安地说,“你只要花一点时间,替我做一些决策,剩下的交给行政去管,不需要亲力亲为,我保证不会耗你太多时间。你也完全可以随意,开你的投资公司。对外,你拥有所有的战略决策权;对内,你拥有所有的行政决策权。资本与战略层面上,我唯一的一票否决权,也让渡给你了,你将替我行使几乎所有权利。”

关越把合同递回给天和,天和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揶揄下他,也没想到关越居然就这么签了,忽然就十分感动。

“没关系。”关越说,“大不了我公司不开,给闻家打一辈子的工。”

“我没有这个意思。”天和无奈道,“怎么又开始了。”

关越认真地说:“不是反话,我确实有把Epeus做大的想法,你允许我同时兼顾投资公司,就更好了。反正在进行股权置换后,交叉持股的前提下,两家公司分别归属于谁,并无太大区别。”

他没有接天和递回来的、属于他的那一份合同:“都给你了。”

天和:“…”

天和见关越这么认真,有点内疚了。

关越沉默不语,切完牛排,仿佛他今天的任务只是来切牛排的。

领班接过去,放到天和面前。

普罗:“有点尴尬。”

天和:“我说…”

关越:“人招得如何?”

天和深吸一口气:“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借款,目前只有两亿左右的资金缺口,如果你愿意来当CEO,我可以让子蹇注册一家公司,再入股Epeus,完成F轮融资,这样你只要出一亿…”

关越:“钱的事不用你管,你是CTO,资金结构与你没关系。我问,人招得如何?”

天和忽然觉得,请关越来当Epeus的总裁,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接下来他一定会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管”我!!

“一个也没招到。”天和说,“现在缺产品经理、研发一组、研发二组负责人,以及分管商务与公关的副总、行政副总。我想先把研发人选定下来,分两个项目组。实在缺人,我自己先带一组,另一组负责人的人选是二选一,难度都很大。但只要对方愿意来,团队成员让他自己决定就行。”

“后天开始我陪你。”关越说,“早上十点,约咖啡,他俩名字给我。”

天和:“不行,我要睡觉!我好不容易才从青松离开,不用再打卡上班,你居然让我这么早就起床?!”

关越:“我自己去,你只要告诉我名字。”

“不不不…”天和说,“你不要乱来,老板,招Quant必须循序渐进…要让他们心服口服,我会设法去牌局上逮他们。”

关越:“不要空谈理想。要谈钱,谈公司前景,你具有的先天优势,是带领团队成员获得成功,除此之外,把钱给够,项目股份分配到位…”

天和说:“很多程序员其实不差钱,他们要的是…”

关越:“每个人都要养家糊口,将薪水提上去,加班时间压下来,才能证明你对技术与产品的信心。除此之外,废话少说。”

天和感觉光是为了重建公司这件事,他俩吵起来就够喝一壶的,只得说:“算了,先不谈工作了,还是换个话题吧,喝点葡萄酒?Lucy,开瓶酒。”

天和吃了点牛排,意外地,今天芬克的味道还挺不错,水平忽高忽低,时好时坏。

“那天晚上方姨来公司,朝我说了许多事。”关越喝了点酒,“特地提起你四岁那年,有一次你在洗澡,觉得水太冷了…”

“还是谈工作吧,”天和诚恳地说,“我错了。期权怎么分配比较好?”

关越想了想,又说:“期权小意思,Epeus计划五年后IPO上市,你觉得可行?我不想借壳,你喜欢在美国上市还是A股?或者港股?”

“方姨还说了啥?”天和又改口道。

关越:“到底想聊什么?”

天和:“就不能说点轻松的不尴尬的话题吗?”

关越:“行,你起头。”

天和:“新家打算住哪儿?需要帮你问问么?”

关越:“我以为当你公司CEO包吃住,房子钥匙都给我了。”

天和:“那是我大哥的,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可以…”

天和想让关越过来自己家里住,但这话他已经说第三次了,关越愿意来自然会来,总这么说显得死皮赖脸的,于是改口道:“那小一暂时寄养我这儿?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

关越“嗯”了声:“放着,改天我去看它。”

天和:“还是那么喜欢到处叼走东西,我总觉得它的身体里住着一只狗的灵魂。”

关越心不在焉地瞥向一楼,楼下乐师正在一桌一桌地拉小提琴。

关越:“乌龟到了陌生的环境里,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搭个新窝。动物要求偶,本性使然。”

“搭好窝了也吸引不来配偶。”天和想了想,确实,家里的金田一宠物侦探团也该有配偶了,否则孤零零的,总感觉有点寂寞。

天和本想说找机会给鳄龟先买个老婆回来。

关越却漫不经心道:“它不懂,反而一直憧憬着,所以无知也有无知的快乐。务必不要朝它说破,否则小一知道了真相,一定很难过。”

天和:“我真是受够了你的隐喻。”

关越:“我没有做任何的隐喻,是你多心了,我怎么可能把自己比喻成一只乌龟?”

“Lucy,上甜品,我想回家了。”

“对,哪怕吵架,甜品一定是要吃的,吃完才能走。”

天和正色道:“你签了合同,所以我会履行承诺,把晚饭吃完。我是遵守承诺而准时的人,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关越:“说得好,只有我不懂得尊重人,比方说让人在大都会里,等了多少个小时来着?”

天和:“我知道那天你不是故意的,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苦衷,背负着三十三亿英镑的重担,吃力地从华尔街爬到大都会,左顾右盼,随时提防着不要被人踩到,路上还得等红灯,需要花上七个小时,这很正常。”

关越:“…”

Lucy端上两份冰淇淋,冰淇淋上浇了比利时巧克力,用金箔碎撒出一个漂亮的心形,乐师过来,拉起了小提琴,刚好来到这一桌前,开始拉巴赫的卡农变奏曲。

天和拿起勺子,说:“换首贝多芬的欢乐颂吧,庆祝一下这个难忘之夜。”

乐师拉起了欢乐颂。

关越:“巴赫,今天要按老板的品位来。”

乐师换成卡农变奏曲。

天和:“贝多芬,关总才是老板。”

乐声停了,小提琴手看着两人,关越与天和对视片刻。忽然乐声响起,变成了《卡农与欢乐颂》。

天和心想这两首歌还能用以这种方式无缝衔接,真是失算。只得悻悻吃下一口冰淇淋。

天和:“…”

关越在桌对面,于《卡农欢乐颂》的乐声中看着他。

“Lucy,麻烦您把楼下那盆滴水观音帮我搬上来。”关越说。

Lucy笑得快不行了,站到一旁,拿出手机。

天和在勺中吐出一枚黄金的戒指,正是当初捉弄关越与那乌克兰超模时,被关越收回去的那枚,关越明显已经送到珠宝店里去清洗过一次,黄金的色泽闪闪发亮。

天和沉默着。

关越喝了口咖啡,又沉声道:“戒指最好在甜品环节上,这样对方不愿意,正好埋单走人,有个缓冲。否则万一被拒,还要一起把饭吃完,相当尴尬。”

这下换天和不想说话了,他把勺子轻轻放到桌上,将戒指倒在小盘里,把它拿起来。

关越握着咖啡杯的食中二指稍稍发抖。

终于,天和把那戒指收进掌心里上,抬头看关越——他的眉眼如此熟悉,一如他们曾经对视的无数个瞬间。

“我会认真考虑,”天和轻轻地说,“过段时间答复你。走了,回头见。”

关越示意埋单,说:“行,随时等你的offer。”继而拿起天和的风衣,离开芬克,将他送到门口,司机正等着,关越将天和送上车。

天和已经乱了,他没有再去看关越,上车后只下意识地低头,看手上戒指,车窗摇起,挡住他的侧脸。离开站在门口的关越时,天和茫然不知所措地回头,瞥见他站在路边的、孤独的身影。

天和抬起手背,像个小孩般艰难地擦了下眼泪。

关越朝着远去的宾利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转身回入芬克,指间挟信用卡,在收银台前轻快地敲了敲,示意Lucy。

“今天店里所有的消费,我请客。”

第36章 chapter36

佟凯这天见面没多久就和江子蹇吵架了, 公司杂事太多,本来就让他心烦, 老板又像个神经病, 一惊一乍的,每次官司一有变故就找他。

而且诺林的老板还是个被害妄想狂, 没事总喜欢脑补事情如何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佟凯只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就像老板的心理医生更甚于首席法律顾问, 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地安慰老板没事的放心吧原告/被告/控方律师/检察院不可能这么聪明, 这个官司不会输的/甲方不会拆自己律师的台/不会再有补充证据了您不要跳楼…快回来!砸不到楼下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佟凯心想,要么直接辞职去Epeus算了,好歹闻天和没有被害妄想症。

两人最开始只是闲聊自考报名, 佟凯听到“成人高考”四个字,终于抓狂了, 差点就把真相说了出来,幸亏最后还是及时忍住。江子蹇则莫名其妙,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哄了几句。

江子蹇也很郁闷,老爸在得知关越辞职准备创立投资公司后, 终于坐不住了, 开始对宝贝儿子隐晦地表达些许希望,并施加压力——如果江子蹇愿意努力尝试接手家业,他愿意无条件接受他的爱人, 并请他的主教朋友来为他们主持婚礼。

江潮生最近实在很焦虑, 就怕等到自己一命呜呼、驾鹤归西的那天, 儿子要怎么活下去?

江子蹇现在面临着两难的抉择,想和小凯在一起,就得面对来自家庭的压力;想当撒手掌柜富二代,就得找个会打点家业的老婆回家。

“小驴啊,”江潮生语重心长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俗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是没穷过,等穷过你就懂了。”

江子蹇心想我一直在努力地当个无产阶级,也挺开心嘛,真正的爱情,和钱不钱的有什么关系?

“怎么了?”江子蹇说。

佟凯意识到不该朝江子蹇发脾气,严肃地说:“昨晚没睡好。”

隆冬季节,街上笼罩着一股雾气,情侣们要么拉着,要么挽着走在街上,令人看了就很想谈恋爱。

“想我想得睡不着?”江子蹇两手插牛仔裤兜里,今天穿了件佟凯给他买的卫衣,衬衣领子翻出来,阳光高大帅气。佟凯则穿了件羊毛马甲,内里一身白衬衣,斯斯文文的,就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自从远方传来了拆迁与双色球的喜讯后,江子蹇与佟凯展开了一场报复性消费,手机上的拼多多从此卸载,可以尽情地刷淘宝了。

步行街上,江子蹇举起手机,一手搭佟凯肩膀,佟凯止步,抬头,与江子蹇凑在一起,“咔嚓”一声,两人自拍。

江子蹇把中午吃的一堆菜排好版,八盘菜,众星拱月地围着中间两人的自拍,发到朋友圈里。

佟凯也发了个同款朋友圈,却叹了口气。

佟凯忽然说:“听你爸的,去做点小生意吧。”

江子蹇说:“你希望我这么做吗?实话说,一旦忙起来,也许就没有时间陪你了。”

“我在考虑辞职。”佟凯说。

江子蹇站定,看着佟凯,佟凯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帮忙晒图,但老板很麻烦。

“然后呢?”江子蹇说,“回老家?”

佟凯本来只想说辞职的事,却忽然心中一动,说:“我爸妈一直在催我回去结婚,现在家里有钱了,姐姐还答应,替我出一份娶媳妇的彩礼。”

佟凯没有撒谎,前段时间打电话回家,当家的姐姐听完以后,表示你喜欢就好,也不用见面了,反正男人长得都差不多,到时家里欧洲的古堡自己选一个当结婚礼物,再顺便把主教朋友请过来,给你们主持婚礼。

两人都沉默了。

“哦。”江子蹇有点伤感地说,“那…好吧。什么时候走?”

人来人往的街头,时间仿佛停驻了,两人面对面站着,江子蹇有点落寞,继而伤感地笑了笑。

佟凯忽然十分心酸,他端详着江子蹇的面容,觉得他有时候也不像表面上那么阳光快乐。江子蹇说自己是“快乐王子”,但佟凯所知道的那个快乐王子,是把眼睛、王冠,乃至全身金箔都奉献给了整个世界的一桩雕塑。

“如果我很有钱的话,”江子蹇想了想,说,“你会留下来吗?”

“别开这种玩笑,”佟凯心虚地笑了下,“你家现在已经很有钱了。”

江子蹇只得转身,无精打采地走在前面,佟凯则慢慢地走在后头,四处看步行街上的店。

江子蹇稍稍转头,发现佟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