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油瓶闯江湖 作者:清风不解语

正文 楔子

“无盐女,柴怎么还没劈好?”

“无盐女,一刻钟后有雨,还不把衣服都收进来?”

“无盐女,给我温酒!”

南无药随意躺在太师椅上,一头白发披散,捻着须吃着花生,眼也不抬地对着新拐来,咳,救来的丫头呼来喝去。半晌没动静,心想无盐女又偷懒,吹着胡子抬起眼,却吓得差点摔下椅。

“喝!你,你长得这么丑还靠我这么近,想吓死我是不是!”

只见无盐女举着斧头立在椅前,满面煞气,眼神阴狠。

南无药自认横行江湖十数年从未怕过谁,但不知为何,被无盐女这么一瞪,突然觉得自己矮了半截。眨了眨眼,依依不舍地拿出掩在怀里的半碟花生:“喏,大不了分你一点咯……”这还是上一个溃逃的丫头好心留下的……

无盐女眼角抽搐,咬牙道:“我说死老头,你到底是要我砍柴还是收衣服还是温酒?”说到这里,气又上来,嫌恶地推开花生:“谁知里面掺了什么药!”

南无药见她无意于花生,也乐得收回怀里,往嘴里扔了一颗,又献宝道:“加得不多不多,毒蛇涎,断肠草芯,曼陀罗花粉……”

无盐女额头青筋爆了又爆,终于暴走了。

“啊——为什么让我遇到这个变态死老头?!终日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知所谓简直是社会败类人类渣滓愧对苍生枉为灵长!”

看着无盐女挥舞着斧头夺门而出的背影,满脸无辜的南无药捻了捻须疑惑道:“每天都要发狂一次,是啥症状?唔,得好好研究……”

暴走夺门而出的无盐女一边恶狠狠诅咒着一边收衣服,力道之大,令本来就稍显破旧的衣服裂缝渐多,嘶嘶声不断。

“下雨,下个鬼雨,太阳还在天上□咧!死老头分明看我不顺眼故意找碴。叫我无盐女?他自己是好看到哪里去?眼大无神头大无脑眉形妖媚面黑腹也黑一把山羊胡充分显示他低下的IQ与EQ!”

层出不穷的吐槽,令日月山川为之动容。这就是我们新鲜出炉的穿越女,柯九。她真像南无药说的那样是无盐女吗?也不竟然。偏黑的肤色加上破烂不堪的男装,浓眉英气有余娇媚不足,双唇丰厚有余小巧不足,这些的确构成南无药心中对丑女的所有分析,却让柯九咬牙不已。

肤色偏黑?她从草堆里醒来到现在好几天,每天砍柴生火整理屋子,没洗浴用品没镜子,打水的时候都不敢细看,怕被自己的脏样吓到。衣服破烂不堪?放眼周围,四面环山,再看身边,石屋三间,里面哪件东西不是破的?那男装还是死老头穿剩下的,用热水烫洗了七八遍才能穿到身上的。眉毛嘴巴之类就真的属于古今审美差异了。南无药心中的弯弯细眉,樱桃小口是柯九最不欣赏的相貌,如果放在电视或者画中静静观赏还不错,现实中柯九只会眉一挑:“切,骂人都不方便,吃饭都比人慢,稍微眉角下拉就是哭丧相上挑就是妖孽相,很好看吗?”

说来柯九也是倒霉,既要做牛做马,又要被人身攻击,偏偏还不能离开。她一没钱二不认路,走不走得下山都有问题,走下山活不活得下去也是问题。也许是内心深处想逃避现实,山上总比人事复杂的山下要好。至于这个穿越以来唯一遇到的活人,在柯九看来,南无药虽然嘴巴贱了点又老有丑又脏又懒审美观又有问题还喜欢倒腾奇怪的药丸,基本上对她还是无害的。

一个满身缺点的人总比一个毫无缺点的人来得有安全感些。

柯九抱着一堆衣服回到屋内,正要叠放到床上,却发现昨天辛辛苦苦洗的床单又脏了,上面一块块酒水渍层次分明。

“死老头!为什么才一天又弄成这样了?!”柯九转身怒吼,却哪里还有那个邋遢老儿的踪影,只留一地花生屑与药渣笑春风,柯九被呛得咳了起来。

“死老头!咳咳,落跑也不把门关上,风,咳咳……呸……咳……”

而门外的南无药若无其事掏了掏耳朵,看了看天,乌云障日,便转身往另一间石屋去。没走两步,听得柯九那边又传来一声濒临崩溃的尖叫,南无药眨眼,有些踌躇。

“唔,是发现了床头的头骨呢,还是看到床底的虫尸?啊,不会是墙角柜底下的老鼠洞被发现了吧?要不要回去救鼠兄呢……算了,君子之交淡如水,鼠兄,让我们的情谊如水般风过无痕吧,毕竟生死由命……”悲天悯人地碎碎念罢,于是心安理得地捻须微笑。

优哉游哉步入炼药房,南无药拎出刚刚从屋中顺出来的酒,吞了一大口,而后微微皱眉,怎么觉得酒淡了点。

倒不是酒淡了,而是南无药的口淡了。从他第十七个丫头受不了他的生活习惯落跑到现在这大半月来,他懒得觅食,光吃丹药解饿。无盐女来了之后以为会有所改善,谁知她洗衣收拾砍柴生火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做菜,所以空有一园子菜和母鸡,也只能每天吃水煮蛋。

咕噜咕噜声从房间中央的大丹炉中传来,南无药微微笑了起来。他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个小瓷瓶,装在连接丹炉的大漏斗下,然后走到角落伸了个大懒腰,翻身躺下,双手合在腹上,闭目。

漏斗中,碧色晶莹的液体顺着导杆滴到瓶里,窗外忽的毕剥声起,大雨如期而至。而随大雨而来的,还有一个风尘仆仆的马车队。

正文 有江湖的地方,一定有美男

彼时柯九正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托腮看雨,心里想着或许可以干脆冲进雨中痛痛快快淋个浴。正YY到自己在雨中淋了个彻底,通体舒畅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匹马,不对,是马车,也不对,是马车队!

柯九愣了半晌,忽的跳起来尖叫道:“海——海市蜃楼!”

这声尖叫穿过雨帘直达马车队中,领头一匹马仰天嘶叫一声,颇有与之一较高下之意,震得马车旁一个撑着伞的男人脚底一个打滑。

柯九还没来得及咀嚼这大山里哪来的海市蜃楼,便被马车上下来的男人吸去了全副注意。那是一个男人,用柯九的话来说,是个白花花的极品美男。来人一袭白衣,金冠束发,玉带束腰,剑眉星目,唇角微翘,端的是温文的弧度,朝柯九一笑,刹那间柯九眼前一夜春风至桃花朵朵开了。

“姑娘,这里可是南先生的住处?南先生何在?”

柯九愣愣的,仍沉浸在对方的美色中,出神地说:“你是人,是山鬼,还是踏着七彩祥云来的……”

李成蹊一愣,倒是身边的侍从福安看惯了女子对自家主子花痴的模样,站了出来喝道:“喂!我家公子问你话呢!”

眼前突然换了侍从的大饼脸,还是张隔夜的芝麻大饼,柯九顿时倒尽胃口,收了所有绮思,六神归位,一侧身,把人让了进屋。

一行人进屋,本来就不大的屋子更显得逼仄起来。柯九这才注意到这位极品美男来势非比寻常。门外三辆大马车,屋内一行人有侍女有小厮有少爷,。这阵仗,说寻仇又不像,带着华丽的马车与仆人,说寻亲还比较靠谱。但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360°由外而内地看,都看不出这一身贵气温文尔雅的美男与一身邋遢好吃懒做的死老头有什么亲……

李成蹊被打量得有点不自在,蹙眉再度开口:“姑娘,南先生可在?”

南先生?柯九皱眉:“南先生是说南无药吗?”

李成蹊点头。

叫得如此客气,想必不是仇家。柯九舒了一口气,脸上挂了客套的微笑:“刚刚失礼了,南无药现在应该躲在炼药房睡觉。”看到门外雨已经停了,接着道:“我去找他来吧。”说着便往外走。

“公子,这个女的怪怪的,没听说圣手大人身边有这么个丫头啊。”福安被柯九一刻三变的态度弄得也有点懵,这么一想,倒是第一眼看到时的花痴状态最像一个正常女子。殊不知柯九并非严格的外貌主义者,也花痴美男,但再美的美男也只能让她有三分钟晕眩期。

李成蹊倒是不以为意:“南先生为人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有个特立独行的丫头并不奇怪,等下吩咐下去所有东西比照南先生的,多备一份给这位姑娘。”

福安不解,见主子似乎无意多说,便不再多问。瞥到门外途中被派去取水的四位侍卫也到了,福安跟李成蹊告了退,领了四个丫鬟出去。

传闻圣手南无药研药草成痴,一闭关炼药,不吃不喝不睡不洗是常事,且生性怪癖,喜怒无常,做事只凭心情。所以上门求医的,钱财不是最主要的,但务必要备好热水热食美酒供其洗浴饱食,圣手身心舒畅了,那么求药求医就事半功倍了。而这个其貌不扬的丫头似乎并不把这位医毒双绝的圣手放在眼中,想必来历不凡。

高人身边的必是高人?殊不知世上还有句话叫无知者无畏。李公子,你out了。

说到来历不凡,其实这个李成蹊自己才是真正的来历不凡。

当今天下有两大世家,京都朱门与江南李家,一个坐镇天子脚下历代显赫,一个远在江南股掌天下之富。两家祖先跟开国太祖都是当年武林中一呼百应的不世高手,后暴君失德祸及天下,朱李两家便辅佐太祖打下天下。大业既成,李家表面急流勇弃仕从商,实则世人皆知,北朱门南李家中皇朝,三者形成相互制衡又奇异和谐的关系。

而李成蹊正是江南李家的第四代传人,他的祖母在二十年前与魔教的大战中被魔教一长老暗算中毒,后来毒虽解了大半,双目却从此失明。李家遍寻名医都治不好,甚至朝廷派来的御医也束手无策。直到一个月前李老夫人在茶楼巧遇圣手南无药,南无药对老夫人当年中的传说中的“四大皆空”毒表现出了极其狂热的兴趣,决心要好好研究此毒医好老夫人的眼疾,于是和李成蹊订下一月之约,便有了今天的事。

“听说你找我?”一把慵懒的嗓音响起。

李成蹊回头,看见不修边幅的南无药打着呵欠走进来,拱手道:“在下李成蹊见过南先生。”

南无药站到李成蹊面前,看了两眼,然后拉过身边的柯九问:“无盐女,这谁?你朋友?”

柯九瞪眼,指指他,再指指李成蹊,问:“人家来找你的,你不认识?你老年痴呆啊老头?”

南无药目光从李成蹊脸上扫到柯九脸上,然后定住:“又不是谁都长得像你丑得那么突出有特点,我怎么记得住啊无盐女?”说完懒懒地坐到靠椅上,单手支额,对李成蹊说:“给点提示先。”

虽然平时南无药嘴就是这么贱,但是在极品美男面前还这样损她,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柯九正要发作,却听到身边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南先生是否还记得一个月前,江南李家,四大皆空?”

听到最后四个字,南无药习惯性半眯的眼瞬间睁大,恍然大悟:“是你啊,幸好你来了。我刚把药弄出来,正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制药想干嘛,原来是要解四大皆空啊……”

柯九翻了翻白眼,内心OS:草菅人命。李成蹊倒是面不改色,招来两个丫鬟,对南无药和柯九说道:“南先生,还有这位,无盐姑娘,热水已备好——”

“噗——”南无药捏着胡子喷笑。

柯九唇角抽搐,对李成蹊好感大跌,长得再好看说不出人话有什么用?在内心将南无药李成蹊以及掩嘴偷笑的丫鬟轮番鞭尸一通后,柯九皮笑肉不笑地说:“敝姓柯,九姑娘,柯姑娘,随便叫,当然你们嫌麻烦的话可以省掉前面两个字。”

“抱歉,九姑娘。”李成蹊从善若流。

南无药终于忍不住拍桌大笑起来,对柯九杀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拉了李成蹊身边一个丫头往外走:“小姑娘,前面带路,话说你家主子给我带了什么酒啊……”

看着柯九与南无药一张一弛,轮流呛声的相处模式,李成蹊再次肯定了眼前这个丫头地位不一般的判断。如果柯九知道李成蹊这么看高她,估计此刻也不会对他这么横眉立目咬牙切齿。

“我没听错的话,现在的大概情况就是你家里有人中毒,需要死老头的药解毒对吧?”

“正是。”李成蹊颇有耐心地颔首微笑。

那就成了。柯九摆手向李成蹊示意走人,然后拉了剩下的那位丫鬟往外走:“这位妹妹,你身上带了镜子没有?能不能借我用用……”

转眼间,屋内空了,只剩下被轮流无视的李成蹊目光流转,而后微微地笑了。

正文 有穿越的地方,一定有奇遇

含下一粒去籽的葡萄,柯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在热气腾腾的烟雾中享受飘飘欲仙一瞬天堂的感觉。当人在物质上得到满足的时候,就很自然地会开始想精神层面的东西,是所谓饱暖思淫 欲。

这一桶热水,洗去的不只是柯九身上的污秽,还有她穿越以来的暴躁与混乱,洗清了她的五感,于是呼吸通畅了,双目清明了,思绪随着窗外清灵的鸟啼飞入一朵朵似明似暗的云中。

柯九一生顺遂,换句话说,就是一生平庸。父母双全,家庭和谐,小学到大学一路直升,不十分突出也不至于太差。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外企财务部当小职员,无人追捧无人倾轧,一切都中规中矩地发展着。当柯九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也会如此无波无澜,照着相亲——结婚——相夫教子的轨道行进的时候,变故陡生。她在公司安排的职工体检中,被诊出身患“渐冻人症”,只剩几年寿命。这种病病发后,肌肉会逐渐萎缩退化至瘫痪,说话、吞咽和呼吸功能减退直到呼吸衰竭而死亡。

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柯九很是茫然了一阵子,而后没多久竟然开始微微地感到一丝变态的喜悦。生活平淡太久了总会渴望有点波浪,无关乎那波浪带来的是大喜或大悲。

宁可粉身碎骨,不要无疾而终。

柯九没有小言里的情怀去隐瞒父母去伤春悲秋,拿到报告后又去了趟大医院核实了一遍就告诉了家人。短暂的沉默过后,柯九的父母竟像早有预料般十分冷静,略微安抚了下女儿便回房了。柯九第一次发现有时候平庸过头了也是种神奇。第二天柯九的父母让她辞了工作,没有去医院,反而是带她去了四川青城山。

在那里,柯九看到了生命中最美的风景,最美的画。

柯九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暖风熏人的下午,她被父母拉进上清宫,不经意的一个抬头,陷入了画境。香案前的那个人一袭白色道袍及地,乌发如瀑随意用竹簪绾着,只是静静站着,这世间便凝成了一幅画。那人转身,宽袖拖曳出写意风华,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晕出宁静圣洁的柔光,看不清眉目。忽然间,柔光微漾,是那人在笑着说:“你看,我来了。”

正在柯九奇怪为什么他说“我来了”而不是“你来了”时,突然一阵晕眩,天旋地转,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南无药的石屋里了。

柯九开始思索,整件事会不会从她得绝症开始就是个梦?

记得刚醒来时南无药给她把过脉,如果她真有绝症,他不可能看不出异常。但如果是梦,一切就说得通了。生活太平凡,晋江泡太久,于是走上了YY强身的康庄大道。有个看似仙风道骨的神棍引路,一个与神医相关的奇遇,一个与美男相关的邂逅——这是一场很标准的穿越大梦,不是吗?

其实生命何尝不是一场梦。谁能保证那些父母双全家庭和谐不是幻想出的梦境?或许现在的时空才是真实也未可知。庄周梦蝶,原来如此。

谁曾说过,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柯九虽不信神,却相信冥冥。冥冥中自有注定,人类负责随遇而安,管好自己便好。当然如果人人都作如是观,那么人世就会变得如柯九般平庸无波了。总有人负责思考,负责引来大喜大悲,惹得众生观叹哭笑。谁能证明上帝的笑,是取笑,而不是开怀欣慰之笑呢?

柯九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有逗笑上帝的本领。闭上眼,自嘲地一笑,娱乐完上帝该娱乐自己了。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福命短,破镜只怕难重圆。倘公子得见面,来生变犬马我就当报还……”

柯九是十分平庸的人,也就是说,她的歌喉也是十分平庸,她的戏曲更是十二分的平庸……所以当南无药洗浴饱食之后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柯九身影于是带着一行人到了她门口听到这一嗓子时,每个人都面色纠结。李家的人碍于礼貌什么也没说,南无药却不会这么委屈自己。

“无盐女,你洗了一个时辰了还没洗完?先停停,别唱了,你这曲子,啧,惊世骇俗果非凡品啊!你要是早生个几十年,一定是武林之福,以你的歌声作利器去对抗魔教,李老夫人也不用中毒——”

紧合的房门啪的一下打开,所有人的呼吸一滞,南无药调侃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只见柯九穿着自己的白色中袖民族风上衣和绿色印花波西米亚风长裙,洗澡时高高绾起的长发还未放下,领口以上□出来的肌肤白得闪人眼。除了南无药外,所有人反应过来都不自在地微微别过脸。本来很满意自己“美人出浴”反响的柯九被众人的不自在也稍稍传染了,放下大半头发,只留一束扎起。

李成蹊之前听南无药说他也不知道柯九是何方人士,现在看她服饰打扮猜想她不是中原人士,再看她落落大方的样子,自己再拘谨未免有失风度。

“南先生,九姑娘,是否可以启程了?”

“随便。”南无药与柯九正忙着大眼瞪小眼,脸也不转地一起回答。

“原来你也不是那么丑……”

“原来你也不是那么老……”

马车内,南无药与柯九继续互相打量着对方。李成蹊不知是不是受不了他们两人间诡异的气氛,坐了没多久就出去骑马了。

“人说一白遮三丑,果然不假。”南无药挑眉说道。同一个动作,洗净后做来比邋遢时平添了一丝慵懒的魅惑。

老妖精!柯九呲牙回道:“彼此彼此。”这个死老头洗干净后的皮肤居然比她还白嫩滑溜。不要怀疑,马车里一剩下他们俩时她就已经扑过去揉捏一通了。事实证明,南无药的年龄绝对跟他的满头白发不符。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圣手也不是天生的。原来南无药早年学神农氏尝百草,不同的是,人家神农氏是为了研究百草药性而以身试草,他是明知药性却以身试毒来逼出自己用药的才华。一次失手,一夜白发。

至于真实年纪,任柯九使遍了浑身解数,南无药都是闲嗑瓜子慢饮茶,四两拨千斤地弹回去。末了还来一句:“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柯九噎住,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听说你是圣手?”

“唔,听说是这样。”

“听说还是医毒双绝的那种?”柯九凑到了南无药身边。

“唔,听说是这样……”南无药察觉到柯九不同寻常的热情,脊背一凉。

“还是天下第一,没人敢得罪的那种?”柯九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了,一双明眸顿时含情脉脉。

南无药愣是从那双可以挤出水来的双眼中看出了邪气,忙一手护胸,一手挡住柯九:“你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人了哦……”

柯九极尽温柔地一笑,哄道:“我们两人的事,喊外人作甚,乖,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狗屁!采花贼都是这么说的!南无药一脸坚贞宁死不屈道:“我是有贞操观念的!”

柯九强忍住面部的抽搐,深情地说:“我会负责的。”

最后还是南无药败下阵来,因为他全身的毛孔都在抗议,鸡皮疙瘩纷纷离他而去。安全起见,他换到柯九对面的位子,然后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柯九眼露精明,问:“你每次出诊如何收费?”

这个问题对南无药来说着实陌生,以致于他的大脑真空了那么一会儿,而后茫然地看向柯九:“不知道……”

“啊?”柯九囧囧有神地瞪大眼:“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南无药抿住唇不说话了,只拿那狭长双目直勾勾盯着柯九。那表情无声地传达着:这个我也很想知道……

柯九无语的同时又突然觉得这个老头有时候还挺可爱的——不说话的时候。他在生活方面的低能正中她下怀。

接下来,柯九用传教士般的眼神望着眼前的迷途羔羊——南无药,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私人助理,负责你的财务杂务。”又抬起右手做国家领导人阅兵状远目斗志昂扬道:“须晴日,看银发红颜,齐奔小康!”

正文 是靠山,还是拖油瓶?

马车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一行人在一处小溪边停下休息。一路上都吃吃喝喝不停的南无药被柯九押去洗手,再次无视了东道主李成蹊。

一直对柯九没好感的福安眉头都揪成一团了:“好无礼的野丫头,穿得不伦不类衣不蔽体,还同人拉拉扯扯,公子为何要将那个野丫头奉为贵宾?”

李成蹊没有回答,只是给了福安一个水袋,轻描淡写道:“你的口不渴么?”而后视线扫到小溪边——柯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南无药数落着什么,南无药一脸茫然无辜——眼中不由带了轻快的笑意。

福安随着主子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二人的互动,心想原来是因为圣手大人这座靠山她才如此放肆,又见主子已经席地而坐闭目养神了,便识趣地走开。他这个主子虽然总是笑得很温和,但如果认为他亲切可以在他面前放肆那就大错特错了。试想一个好好公子有可能撑起一个武林第一世家吗?所以福安多嘴归多嘴,还是懂得察言观色适可而止的。

虽然他对柯九没一句好话,但有一点倒是跟柯九不谋而合了。柯九的确当南无药作靠山。

俗话说,江湖有风险,穿越须谨慎。既然决定随遇而安在此安身立命,那么如何做到江湖刀林过,滴血不沾身呢?长年泡晋江的经验告诉柯九,靠山很重要。

天下皆知南无药是圣手。圣手是什么?圣手就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稳如泰山财源广进的存在。尤其当这个圣手只有贞操观念而没什么节操时,那么就更是天下无敌大杀四方居家旅行穿越必备之优质靠山了。

柯九打着小算盘,不时拿眼角瞄南无药。越看越觉得那张白皙脸上恣意勾勒着三个大字:聚宝盆,那头白发呢,就是寿星相,那把胡须呢,就是财神敛财须……太可爱了!忍不住扑过去,南无药瑟缩了下,还是被她扯住了胡子:“老头你真是个宝!”

南无药扯回自己的胡子,斜了柯九一眼大言不惭道:“你才知道?还不改称呼?”

柯九也觉得叫金主做死老头有失职业精神:“要改一起改,你不准再叫我无盐女。”

南无药见她这么配合,喜形于色。清咳一声,捋着胡子假淡定道:“叫声‘大爷’来听听~”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把格调二字当成什么了?滚!”一记标准的锅盖。

揉了揉脑门,南无药再接再厉:“叫圣手大人~”

“太长了不顺口,再说叫你大人难不成我要自称奴婢?”一票否决。

连提了几个都被砍掉重练,南无药气焰消了大半,悻悻道:“算了,你跟外间那些人一样叫我先生吧。”

这称呼不错,不过在柯九的YY系统中,这称呼是用来衬诸葛孔明、公孙策这样军师型人物的,对着南无药这么叫的话,别说,还真有点亏心……

本来对这个称呼没什么期待的南无药看到柯九纠结扭曲的表情突然间兴致暴涨,凑到她身边使劲眨眼:“叫来听听咩~”

柯九鼓着脸对着南无药,一双眼睛跟着他的频率一下一下眨着,嘴巴张了又合,憋红了脸还是没挤出那两个字,最后恼羞成怒胡乱扯了几下南无药凑到她跟前的胡须吼道:“哎呀死老头你的胡子碍眼死了!”吼完拿了水袋就往马车那边走,不理后面哇哇乱叫的南无药。

远远的,柯九就看见盘坐着闭目养神的李成蹊。青丝如瀑,白衣胜雪,阳光穿透树林洒下他一身碎芒,看不清眉目。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要以为这就是上清宫里那个疑似神棍的白衣人了。可是他睁开眼睛了,站起来向她点头微笑致意:“九姑娘。”

迷雾散开,柯九也从思绪中挣出来,回以微笑:“不好意思耽误了这么久,我们可以启程了。”

南无药从柯九对着李成蹊出神开始就看在眼里了,难得见这只母老虎恍惚的样子啊……南无药捂着嘴吱吱偷笑起来,趁着李大公子去吩咐下人启程的空,对柯九咬耳朵道:“有人红鸾心动了~~~”

柯九二话不说一巴掌盖住他的脸把他往马车里推,转头对外面喊道:“李公子,能不能到车里来下,老头有话与你说。”

李成蹊进得马车看到南无药一脸事不关己地闭目躺在一边,其实真正等待他的是柯九的“江湖生活一百问”。柯九想多了解些这个时空的生活,自然不能指望那个除了医药其他一律不知的南无药。可能是先入为主觉得柯九是外族人士,李成蹊一点不意外她问的问题,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令柯九对他的好感度又上升到了初见时,距离一下拉近不少。

他们这边厢从物价民风聊到江湖轶事,南无药那边厢从马车头睡到马车尾。柯九见李成蹊不时看向南无药,连忙说:“别理他,他根本没睡,只是在无声地鄙视我的话唠,我们只要继续大声无视他的幼稚就好了。”

说完就见南无药像响应她说的“幼稚”一般重重地翻了个身。

江湖盛传的怪医圣手竟如此孩子气。李成蹊忍俊不禁,朗笑出声。仰看那笑颜,柯九猛地一怔,脑中只剩四个字颠来倒去:春山如笑,笑如春山……

不止柯九,连车外一干李家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如此外放的情绪,面面相觑,暗自诧异。

只有南无药被李成蹊笑得恼了,跳起来,指着他骂道:“李小子,我还道你是个正经人,原来跟死丫头一伙儿的!”

人要经过对比的,绿叶衬得春花娇。在李成蹊与南无药的强烈视觉对比冲击下,柯九发现,她的那颗尘封多年的春心似乎仿佛隐约突突地动了。

“李成蹊,你说二十年前与魔教一战因为你还小所以无缘参与,那么当时你多大?”

柯九想知道他的年龄又突然不好意思直接问所以这样迂回打听,偏偏南无药就是不肯让她称心,翻了个白眼闲闲戳穿:“要不要顺便再问问生辰八字,可曾婚配,良田多少啊?”

柯九不语,默默伸出脚,往下踩,再默默地收脚,笑看某人呲牙咧嘴。

李成蹊像没看到这一切一般依然微笑答道:“当年的我还未满周岁。”

柯九的笑在脸上僵了几秒又迅速恢复正常,哈哈大笑了两声后连夸李成蹊年少有为实在是武林之荣,李成蹊也很配合回了句九姑娘谬赞不才受之有愧云云。

在柯九以为成功转移话题时,她忘了她还有个专搞破坏的拖油瓶。“说起来,死丫头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南无药咽下一块桂花糕,挑眉问道。

无法忽视他欠抽的眉眼,柯九心里暗暗扎起小人,正想着怎么岔开话题时,马车停了。

李府到了。

下得车来,看着眼前的高门大户烫金匾额白玉狮子以及两排列开环肥燕瘦的迎宾俏丫头们,无一不在验证着李成蹊是三好:除了颜好人好还有家世好。事实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柯九不得不承认,她被SHOCK到了。

反观南无药,一派淡定,目空一切的脸上写着:我视天下为粪土,管天下视我为何。

柯九看看李成蹊,再看看南无药,然后慢慢与前者拉开了距离,坚定地跟在了后者身边。默念三遍“我家老头是天下第一圣手”,终于自矜地仰头,微笑前行。

李成蹊本想先安顿两人休息,但南无药要先看病人,他便也从善若流地让下人去请老夫人出来,然后将二人带到大堂。

大堂早有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站在中央,见来人,目光咄咄地在南无药身上来回打量,而后嗤一声道:“所谓圣手,见面不如闻名。”

正文 是龙套,还是玛丽苏?

所谓圣手,见面不如闻名。莫名其妙得了这么一句,圣手真是躺着也中枪。

南无药和柯九不约而同抱手看向李成蹊:这人哪里放出来的?

李成蹊不愧是当家主子,丝毫不受气氛影响,笑意温温地为双方介绍。

原来那位老人姓方,是宫廷首席御医,与李家也是世交,二十年前李老夫人的“四大皆空”就是他解的。本来能解当年魔教第一用毒高手白长老的看家无解之毒已是相当厉害,可李老夫人解毒后遗留的眼疾还是成了他的心病。多年来一直搁在心里的一个疙瘩,若一直如此倒也没什么,可今时今日突然出现一个人说有办法医好老夫人的眼疾。这便是变相的挑战了,说什么他也要来看看。

柯九可以理解方太医看到南无药幻灭的外形时内心升起的优越感。毕竟让她选的话,她也宁愿选有执照的方太医,而不是面前这个懒懒地坐着拒绝其他侍女的茶水非要她伺候的无证野医。

不过就算她和这位方太医达到了审美上的一致,但他讽刺老头,不就是明摆着砸她混饭的碗么?

柯九给南无药斟了一杯他最爱的加了各色毒粉的茶,然后笑道:“方太医么,真是闻所未闻。”

刚被李成蹊三言两语安抚下来的方太医眼神一冷,哼声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柯九顺遂而又平庸的人生中哪里遭遇过情感色彩如此鲜明的恶语相向,下意识看向身边寻找同伴。只见李成蹊一脸温柔的微笑,却丝毫没有出言相助之意。南无药则单手支额兴致盎然看着她,柯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懒得开口说话,他一定会在旁边高喊加油。

女人,果然还是要靠自己。柯九暗暗吸口气,直视方太医矍铄的双眼:“我是南无药的私人助理,全权处理先生除行医以外一切闲杂事。”

虽然不知道私人助理是什么,但后半句的言下之意即与方太医对话亦是闲杂之事。李成蹊眼中浮现忍俊笑意,向来抓不住重点的南无药则呈星星眼状感动于柯九的那一声“先生”。

方太医没想到柯九会这样顶嘴,一张脸青了又白,自忖身份又不能对个小丫头如何,只抖着胡子咬牙扔下一句:“衣着暴露,举止轻佻,伤风败俗,不知所谓!”拂袖而去。

这些话对古代的女子来说算是很重的指摘了。李成蹊皱眉,有些担忧地看向柯九,柯九一脸怔然。南无药右手手指微微动了,旋即又没入宽大的衣袖中,狭长双目净是笑意。

“九姑娘磊落大方,乃女中君子,无需在意萍水相逢的人的误解……”李成蹊诚恳温柔地说着,殊不知柯九此刻脑中的是他绝对无法理解的异次元思维。

又是顺利赖上武林第一圣手,又是跟宫廷首席太医杠上,又是被武林第一世家掌舵人兼首富兼美男子赞美……怎么看她这两天的戏份都很重,甚至隐隐还有从邋遢老头身边的龙套丫头变成穿越文万能万人迷女主的趋势?

突然间,柯九觉得她可以理解穿越文里那些玛丽苏的心情了,当一个女人有了玛丽苏的条件时,她很难控制自己不有玛丽苏的行为。例如她现在就很想哀伤又无奈又zhuangbility地说一句: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而已。

当柯九从异次元世界回过神来要回应李成蹊的赞美时,略带娇羞地一转身:“啊!什么东西!”粗鲁地推开眼前那张放大的脸,柯九恼羞成怒地摆出晚娘脸:“其他人呢?”

南无药又吱吱笑起来,挤眉弄眼道:“什么其他人?是问李小子吧?”

“你,你管我问谁?说清楚现在什么情况先!”

原来在柯九发花痴的时候,李府的下人来禀报说老夫人睡下了不能见客。李成蹊本想安排两人的住处,却被南无药拒绝。最后李家名下产业的几个掌柜有急事来访,李成蹊只好告退,也跟柯九道了别,只是她大脑信息接收系统不在服务区。

“不住李府我们住哪儿?”柯九皱眉。

“客栈咯。”南无药边说边走出李府。

“不是说这些闲杂事我负责么?再说你有钱吗?”柯九眉头皱得更深了。没道理免费的豪宅不住跑去花钱住客栈吧?

“我是没钱,但李小子有啊。”南无药往嘴里塞了一粒从李府顺出来的梅子,继续说:“一切花费记在他账上,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直接住在李府不是更方便,还可以随时看观察病人情况。”柯九很有理有据。

南无药揶揄地看着她,又开始吱吱怪笑。

柯九翻了个白眼,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道:“怎样?我就是想接近成蹊少年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有意见?”

“够不要脸!我喜欢~”南无药无视柯九嘀咕的那句“谁要你喜欢”,一只爪子搭上了她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据我所知呢,李小子出门几日,累积了许多公务,还有许多店铺要巡,你在外面见到他的机会绝对比在李府里要多。”

柯九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南无药又想起一件事,眨了眨那双狐狸眼,诱惑道:“你不是对武林啊江湖啊英雄啊美人什么的感兴趣吗?一个月后,这里有一个五年一度的兵器大会,什么名门正派三教九流都会派人来争夺兵器谱排名。这几天各大客栈都聚集了各路江湖人士哦……”

兵器大会?武林大会?柯九发现自己的玛丽苏光环又开始若隐若现了,连忙打住幻想,想些现实的东西比较实在:“龙蛇混杂的,你确定没危险?你也算武林中人,武功怎样?”

南无药闻言,慢慢把爪子从柯九肩上撤走,然后望了望天回答:“我师父没来得及将毕生绝学传给我就连窝被人端了……再说练武又要蹲马步又要背心法的,很累的……”

“行行行,知道你三脚猫了,多说多丢脸。武功不行,我们只能以智取胜了。”说完,挑眉对南无药使眼色。

南无药心领神会,默默地从衣领内衣袖内腰带内摸出一堆瓶瓶罐罐纸包香袋,塞给柯九。

看着每个包装上书写着的“迷”“痒”“春”“毒”等字样,柯九微微一笑,绝对不抽:“****毒药就算了,你给我春药作甚?还有,你随身携带春药又是想作甚?”

却见南无药毫无愧意,一脸天真地说:“你不是看上李小子了么?”

柯九这会挺不住了,抽搐一笑,风中凌乱:“谁说只是有好感就要做那回事?谁又说做那回事就要用这玩意?”

“我师父说的。”南无药继续毫无愧意,一脸天真,还对柯九叹了一口气道:“你还小,不懂的。不过对了,你到底多大?”

柯九被气得笑了,把药扔他身上:“我多大也没你大,这药自己享用吧。”撂完话,大步前行。

南无药低头将药收回袖中,小声嘀咕着:“我不是还没有看上的姑娘么……”抬头又吓了一跳,柯九一脸杀气地又杀回来站在他的面前。

“客栈怎么走?”

南无药一愣,看着怒气冲冲的柯九,弱弱地说:“我觉得,我们很可能迷路了。”

“啊——”久违的柯式咆哮。“我怎么会忘了你除了医术以外一无是处,我看你根本是因为李府太大怕迷路才不住的!”

“阿九好聪明。”南无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纯良很无害很乖地拍手赞美。

柯九决定加入咆哮教了。她知道,往后的日子,有南无药在,咆哮常在。她深刻地觉得她需要教友的精神支持。

折腾了许久,等此二人到达武侠至尊连锁客栈——悦来客栈时,天色已晚。柯九没心情看江湖人,早早回房休息了。当然她没忘了交代客栈掌柜不准给南无药酒喝。因为盛怒中柯九气场格外强大,导致掌柜坚决地执行了她的吩咐,并在南无药试图说明那个只是他的丫鬟没权利禁止他喝酒的时候予以毅然决然的无视。

这一夜,柯九洗浴饱食后,身心舒畅地去睡了。南无药因为无酒助眠,哀怨了一整夜。而暂居李府的方太医,因为全身莫名瘙痒,能医不自医,翻来覆去抓耳挠腮痛苦了一整夜。

正文 “保养”得当的圣手

次日,李府下人带来李老夫人手信,内书:老身风烛之躯,劳烦先生舟车劳顿亲身至此,感激不尽。叵耐近日适逢斋戒,不便见客,望先生见谅……云云。

一番咬文嚼字之辞到柯九脑中转个弯自动转化为:我不方便见你,你爱哪哪去。

既然人家病人都不急,大夫也没必要上赶着往前凑。柯九当机立断,扔了手信,拿上李府送来的银票,拉上依旧沉浸在没酒喝的怨念中的南无药,直奔成衣店去也。

在成衣店,柯九意外地发现,南无药虽然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一身软骨头的样子,却是个衣架子。倒不是说他有千般风情,穿什么像什么,而是不管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是一股疏懒的意气。

反而是柯九,一向自认平常,凡是大众的style就是她的style,这次却触礁了。

原来这个时空的女人普遍玲珑削肩,束胸束腰,柯九试遍了普通女装,不是勒着肩膀就是勒着胸部,换大码的其他地方又太宽松。最后在角落里发现设计比较贴身的衣服,可惜颜色过于鲜艳。掌柜在旁边小小声提示:“这些都是卖给青楼女子的……”

“看来,女装似乎不是很适合姑娘……”掌柜小心翼翼地措辞。

柯九双眼一亮:“掌柜的意思是,这里有女人穿的男装?”

掌柜观察柯九并无不悦之意,于是放心引荐:“李府老夫人年轻时行走江湖,好以男装示人。当年她凭借独门鸳鸯刀夺了兵器谱第三,后嫁到武林第一世家为当家夫人,又带领白道人士剿灭魔教。一袭男装,英姿飒爽,风靡武林,是当之无愧巾帼不让须眉的一代女侠。后来的女子纷纷模仿,便有了今日的女式男装。”

柯九迫不及待地抱了几件裳去内间试,而在一旁已经打了好几个盹儿的南无药睁眼见不到人,一时间有些茫然。

“老先生,您孙女儿去试裳了。”老掌柜指了指内间,并在旁边坐下,大有闲聊之势:“您知道,姑娘家挑衣裳总是花费时间久些。难得小姑娘她脾气不错,不似一些大小姐,挑不着中意的难免往我们身上撒气。呵呵……”

南无药眯起眼,一脸慈祥地笑了:“我孙女?”

掌柜的不觉有异,只觉这个老爷子鹤发童颜,笑起来跟老仙人一般,不由越说越多:“我打开门做生意这么久,还从未见过祖孙俩一起来光顾的,您跟您孙女儿感情一定很好,真是令人称羡……”

南无药笑容越发灿烂,一只手轻轻地按在掌柜的肩上:“我看起来,像她爷爷?”

掌柜一愣,随即恍悟,挤眼说道:“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老先生虽然满头鹤发,但保养有道,皮肤好似年轻人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小姑娘的叔叔呢~~”

唔,是下哑药好呢……看一眼旁边静静绣花的掌柜夫人……还是有心无力粉?南无药皱眉,好不烦恼。正犹豫不定间,那个换完裳在一旁听了半天的人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南无药抬眼望去,执帘而笑的那个女子一袭月白长衫,腰间素兰流苏缀地,见他望向她,便走出几步到他面前,折扇轻扬,满脸挥洒意气。

但凡是女人,也许她不十分美丽,不十分温柔,甚至不十分有气质,却总有一种适于她的姿态,令人错不开眼。

呸呸呸,什么错不开眼,他只是习惯性发呆!掌柜的刚刚问什么?哦……问他孙女是不是很漂亮啊……南无药撇嘴懒懒道:“的确是很合身……”见柯九又要咧嘴笑,他又道:“我家小九儿果然是女人中的男人。”

柯九笑脸一僵,很快恢复过来,粲然一笑道:“哪比得上‘老、爷、爷’啊,您可是公鸡中的战斗鸡,男人中的‘老’男人呢!”

两人一个笑得慈祥诚恳,一个笑得娇俏璀璨,目光交汇,火光四射。旁边的掌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莫名冒了一身冷汗,一时间不知如何插话:“呃……这个……姑娘……”

柯九这才转过头来,把手中的衣裳都递给掌柜,道:“照着这三件大小款式给我包三件月白色的。至于我家老爷子,刚才他试过的全包了,不过每件衣裳内都多缝几个暗袋。今晚晚饭时间之前把这些连上我自己的旧衣裳送到悦来客栈,就说九姑娘的。有问题吗?”

掌柜的大喜,连忙点头道:“没问题没问题!至于九姑娘身上这件……”见柯九抬眉,掌柜的闻弦歌知雅意:“姑娘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废话。这件就赠与姑娘,剩下的这些总共一百一十八两银子。”

柯九拿出一张五十两银票:“这是五十两定金,剩下的货到再付。”

南无药目不转睛看着与掌柜一来一往的柯九,不知是新衣裳的缘故,还是她时而挑眉时而微笑时而精明时而爽朗的神采,总之这个从天而降一直被视为无盐女的奇怪女子,突然变得赏心悦目。

柯九与掌柜谈完转过身,南无药又恢复了一身软弱无骨的形状,她已经懒得说什么了,一把拖起他出了店门。

之后,两人又去买了些日用品。南无药已不似刚出门时一副不情不愿神采,虽然仍是懒洋洋,却开始对柯九买的东西指指点点。争执斗嘴中,颇为热闹,倒让柯九想起在21世纪与几个朋友逛街的情形,一时有些伤感。可南无药这个麻烦精没让她伤感太久,又开始折腾了。

“阿九,我要喝酒!”

唔,今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

“阿九阿九好阿九,人家昨天一整天没碰到酒了……”

唔,今日花去了将近二百两,明日起就要让老头接客赚钱了。

“阿九,好神奇啊,那边有个酒楼耶,名字好好听,叫琉璃醉哦,听说里面有超好喝的酒和糕点……”

路边的小贩终于受不了了,纷纷对柯九说道:“姑娘你就行行好让他喝点酒吧!一大把年纪还当街撒娇耍赖……呕。你自己受得了也得顾虑下我们啊,没见这满大街鸡皮疙瘩么……”

柯九额上滑下三根黑线,连声道歉,然后囧囧有神地拉了南无药进了琉璃醉。

南无药一脸得偿所愿的开心,难得乖巧殷勤地拉柯九落座,熟练地为自己点了酒,为柯九点了各式糕点。

柯九想,如果不是她觉得丢脸匆匆拉他进来,没准他还会跟小贩们道谢。

“你这样厚的脸皮,也算世所罕见了。”柯九托腮感叹。

南无药眨了眨眼,突地脸红了,用食指挠了挠脸害羞道:“你很少这样夸人家……”

柯九翻了翻白眼,决定不再看他,不给他任何机会影响她的食欲。

昨日太匆忙,加上被南无药气到,什么都来不及看。今日一早起来,柯九就见到客栈里走动的江湖人士,不过多是彪形大汉,没有她憧憬的俊男美女。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有了闲情逸致欣赏这异时空的人与物。

琉璃醉是整个城中最大最出名的酒楼。雕梁画栋,绫罗生风,丝竹为香,不外如是。小女孩执牙板,唱着不知名的清灵小曲,老儿拨着琴弦,怡然自得。来客老少咸集,环肥燕瘦,有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人浅斟慢品风流俊赏,还有许多大家闺秀江湖侠女是慕这里的上好糕点之名而来。

楼上雅间门帘紧闭,偶尔小二进出,掀起一角,也只露出几个人影,间或几声朗笑。

“听说,你们这里的酒是最好的?”

一个少女的声音,明媚婉转,不用看也知定是位美人,可是听到这样动人的声音,谁又能不抬头?

酒楼里所有人包括柯九都不由自主抬头望去,至于偷笑着趁机拿走贪看美人的小二手中的酒狂饮的南无药,姑且就把他列为怪物吧。

众人料到必是位美人,却没想到这么美。

柳眉杏眼,顾盼皆是傲然风华,一袭红衣,艳若桃李,又兼具少女的天真俏丽气息。真真天生尤物,不怪整个酒楼的男人都看直了眼,连柯九也是呆了许久才清咳两声把眼神移向一旁。那少女身边还有几个同伴,单看也是清秀佳人,奈何与前者相较无疑是黯淡无光。

宋缨儿虽然早习惯了众人的注视,眼中还是闪过一丝不耐,推开挡在面前一脸神魂颠倒的小二,找了一处空桌子旁坐下。小二这才稍微醒神,脸红心跳地凑上去招呼。

这样美丽的女子,必不会是籍籍无名的。柯九竖起耳朵,果不其然,从周围窃窃讨论中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宋缨儿是关中宋家庄的大小姐,十四岁出道以来,短短一年便以美貌与傲气声名大噪,因其性喜红衣,武林中人送雅号“丹霞仙子”。

柯九心想,这“丹霞”不仅仅是指她一袭红衣美艳动人,还指她那如云霞般无常的脾气吧。看了一眼被宋缨儿骂了许多遍却依然甘之如饴的小二……是了,美人儿嘛,有点脾气也是正常的。最不正常的就是她身边这个专心致志偷吃她糕点的男人。

“哎,有美人都不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十分诚恳的问句,顺便拍掉偷偷伸过来的手。

“她又没有身中奇毒也没有绝症不治,有什么好看的。”南无药眼也不抬地说着,看了柯九一眼,继续道:“倒是你,对女人这么感兴趣……果然是女人中的男人啊……”

柯九微笑,视线下移,意指明显:“你是老得对女人‘提’不起性趣吧,老爷爷?”

话一出口,柯九就有些懊恼地皱眉,按言情套路,她连续犯了男人两大忌。一般这时,男主都会说:“我不介意让你检验下。”然后邪魅一笑,OOXX。而这,正是柯九生命不能承受之雷。

南无药不是无知少年,自然听懂了柯九的言下之意,当下眼神一沉,肃然道:“不可能!我每天都有保养的!”

正文 这是银他妈控制的时空

柯九讶然瞪眼,不信的神色令南无药有些受伤:“喂喂喂,你还是不信我是圣手么?”

柯九终于忍不住捶桌爆笑:“保养……保……养……噗哈哈……”这个家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太妙了太妙了!原来琼瑶阿姨还没渗透到这个时空,这个时空是银他妈控制的!

“粗俗无礼。”宋缨儿冷冷地瞥了柯九一眼。刚进来时就注意到那个男装女子了,无来由的,讨厌她脸上的笑意。

宋缨儿的声音并不大,但除了笑岔了气的当事人之外,满楼的武林人士都听到了,看那个男装女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轻视。宋缨儿话既出口,从未后悔,亦不负责,只是一直感觉背后有一道冷厉的视线,回头去看,却又消失了。

南无药弹弹手指,看到宋缨儿喝下了面前的那杯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再看眼前笑点低到不可思议,笑得几乎脱力的女子,不禁摇头。

这个丫头对自己的事能有与他斗嘴时三分精明他就不用常常浪费药了……那些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小九儿是他们随意欺负得的么?他南无药捡回来的丫头,只有他能说她丑说她怪说她不男不女阴阳乱调粗俗无礼。

这样奇妙的心思啊,大脑结构被银他妈控制的南无药将其归结为:打狗也得看主人。

“唔——”南无药瞠目,胡子被柯九用力扯住。

“老头,我命令你停止你脑中正在想的东西!”

“为何?”

“因为你笑得很淫贱,令我脊背发凉浑身发毛!”

“……”

南无药头一次觉得,留胡子或许真的不是个好主意。

这一切,尽收入楼上雅阁三人眼中。

倾尽樽前,扶额叹,是神剑山庄丰神衣:“那位真是人称阎王愁的圣手南无药?”

轻转酒杯,面寒若冰,是关中宋家大弟子玉临君:“毛发。”

丰神衣翻了个与他倜傥形象极为不符的白眼:“我当然知道从毛发可以判断出来,只是他的行径实在与我的认知相去甚远。对了成蹊,人是你请回来的,你一定知道他身边那位姑娘是何方神圣吧?”

对面一直浅笑不语的玉面公子,正是李府少主李成蹊。

没想到与挚友一聚也会遇到他们,李成蹊抚着杯沿,摇头:“九姑娘的事,我也知之甚少。她说,她是南先生的私人助理,全权掌管南先生一切事物。”

丰神衣稍加思索,不由笑道:“职位是下人,职权却是主子……这位九姑娘不简单。”

“甘之如饴。”玉临君瞥一眼楼下的南无药道。

丰神衣唇角微抽,这家伙会不会过分惜字如金了点?一句话前面加个主谓定状会损他功力还是如何?眼角瞥到楼下那个最显目的红色身影,不怀好意地笑了:“玉大爷,你的缨儿师妹就在楼下,不打个招呼么?”

李成蹊举杯至唇边,掩下了嘴角忍俊笑意。

玉临君浓眉一皱,面色更冷:“不是我的。”

有心人皆知,丹霞仙子爱慕同门师兄君临公子,奈何这位冷面公子不解风情,拒美人于千里之外。有传言道君临公子另有所爱,至于这所爱是谁,一说是同门另一位师妹,一说是与他齐名且貌美胜过女子的神剑公子丰神衣,最后一说是同他一样不近女色的成蹊公子。

他们三人身为传言的当事人,自然知道后两说是众人因他们三人过从甚密妄加揣测的,至于第一说的那位师妹……

“咦——”用玉笛挑开帘子的丰神衣微微惊讶:“玉大爷,你家清清师妹也来了。”

玉临君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不再说话。

林清月入得酒楼便见到那抹醒目的红影,眼神有些黯淡,正想退出去时,却被叫住。

“清月师姐,过来一起坐吧。”

宋缨儿在她刚踏入酒楼时就看到了,见她欲走,便开口喝住了她。

酒楼里的人又被美人的声音吸引,不由随她的视线望去。入目是一个黑衣少女,姿容清丽,眉凝轻愁,目光坚韧,众人呼吸一窒。

林清月直视宋缨儿冷凝双目,缓缓迈步,一浅一深。

“竟是个跛子!”“啧啧,可惜了那张清丽绝俗的脸。”“美丽有什么用,那双脚……”

众人收起欣赏的眼神,或同情或轻视或嘲笑的话语从四面八方涌向林清月,她却似毫不在意,只是一步一步走到宋缨儿那边。

柯九胸口发闷,不忍再看,转头见南无药若有所思瞥了那黑衣少女的跛足一眼,心道这老头还真是只看病人。

“当今武林,声名最高的青年才俊是谁?”

宋缨儿音量并不大,却再次止住了众人的议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座下一个鹅黄衫少女微红着脸道:“自然是成蹊公子,君临师兄和神剑丰公子了。”

“那么三人之中谁最优秀呢?”宋缨儿又道,目光锁在林清月身上,忽然娇憨一笑,问:“清月师姐,你觉得三人中谁最优秀呢?”

林清月垂下眼:“我与那三人都不熟,不知道。”

雅阁中一人面色冷沉。

宋缨儿眼中厉光一闪即逝,微拧着眉托腮困惑道:“是吗?可是师姐的脚不是为了见成蹊公子一面而弄瘸的吗?我还以为师姐最喜欢成蹊公子呢……”

酒楼众人哗然。原来又是一个疯狂追成蹊公子的花痴啊……

雅阁中,只有丰神衣仍是满脸笑意:“玉大爷,你那缨儿师妹可真是个妙人儿啊!不过,清清师妹似乎情况不妙哦。”

玉临君眼神冷厉,放下酒杯,却被李成蹊按住手腕。与此同时,楼下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

“原来这位便是清月姑娘!”

纸扇扬扬,满脸“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不是柯九又是何人。

林清月清明的眼中有了一丝困惑:“你是?”

柯九一收纸扇,略显懊恼地敲了敲脑袋:“瞧我这急性子。清月姑娘唤我一声九姑娘或直呼阿九都可,是成蹊公子请我和我家先生来找你的。”

在场诸位被这一波三折的剧情弄得满头雾水。宋缨儿似笑非笑坐在一旁,仿佛看戏一般,她不信这个粗俗无礼的野女人会是成蹊公子的客人。

林清月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笑容爽朗无伪的女子竟也是拿成蹊公子来嘲笑她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我说过了,我与成蹊公子不熟。”

柯九不理会她的冷淡,将南无药的厚脸皮学了个十成十,眨眼嗔道:“好姑娘,你还没问我家先生是谁呢!”

林清月抿了抿唇,问:“你家先生是谁?”

“好说了!”柯九以扇敲掌心,而后旋身平平指向漠然饮酒的南无药:“那位便是我家先生,南无药!”

所有人一震。细看下,鹤发童颜确是圣手的标志。

接收到林清月疑惑不定的眼神,柯九深深一揖道:“我家先生受成蹊公子之托,全权负责姑娘的这只脚。”环视众人一周,掷地有声道:“七日内,必教姑娘行动无碍,莲下生风!”

众人一慑,又是七嘴八舌一阵议论。宋缨儿冷笑:“你以为我们会信一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女子的话么?”

柯九早料到这位美人儿会有此一言,扬眉而笑,忽的抬头冲着早就掀开帘子的雅阁喊道:“成蹊少年,你就干看着我被人欺负么?”原来她一早瞄到雅阁内的李成蹊才来了这一出。

一个清俊身影从帘后踱出,李成蹊俯睇柯九神采飞扬,温文一笑:“九姑娘,昨日一别,睡得可安好?”

这一声笑言问候醉了多少少女的心,即使对象不是自己,偏生真正对象柯九不领情:“仰着头难受,你下来。”

“哈哈,果然有趣!”一道磁性的嗓音,又是摄走了多少女子的魂。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三大公子竟都在。

林清月见到李成蹊与玉临君都在,想起方才种种,不由难堪地别过脸,掩下满眼复杂情绪。

而柯九,被三个不同类型的美男齐齐出现的场面震慑到了,一时间怔怔不能语。丰神衣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似乎神游天外的女子。

“清月姑娘,”李成蹊抱拳朗声道,“你为救路边幼童而被在下府上发狂的马所伤,上次一别,在下心中不曾或忘对姑娘的愧疚与敬佩。请容在下于此众人为证,向姑娘郑重致歉。”

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林清月的脚伤。林清月瞬间从跛子、瑕疵品变为了见义勇为德貌双全的奇女子。半年来的屈辱一洗,林清月眼眶微红,却仍是不卑不亢地还礼:“成蹊公子言重了。”

“啊!缨儿师妹你的脸——”

一声尖叫唤醒了发痴的柯九,只见宋缨儿白璧无瑕的脸上布满了小红点。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宋缨儿见众人或惊吓或忍俊窃笑的神情,有些惊慌失措地捂住了脸夺门而出。

一场小混乱过去,酒楼又恢复秩序。柯九、南无药、林清月都被李成蹊请上了雅阁。

“宋师妹的脸……”林清月略带担忧地提起。

柯九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我家老头心里有数的,不致命不致命。”

南无药撇嘴,不意外柯九能猜出是他做的。继续喝酒,懒得理会旁的,反正他只负责喝喝酒下下药摆摆样子配合柯九。

“妇人之仁。”冷面冰山公子又冒出令外人摸不着头脑的语言。

林清月看了他一眼,又转开脸。气氛有些僵。丰神衣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做翻译:“清清师妹宅心仁厚,怎么能说是妇人之仁呢?再说了,那丹霞仙子可也是你的师妹,你对她那样无情,岂非厚此薄彼?”到最后还是本性显露,调侃了冰山一把。

柯九视线在几人间绕了几圈,也明白了大半,瞬间对此名花有主冰山男的美貌免疫了。目光对上丰神衣兴味的视线,心中一跳,忙倒了一杯茶而后开口:“成蹊少年,不介绍一下么?”

李成蹊含笑指着丰神衣道道:“丰神衣,神剑山庄小公子。”

“噗。”柯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神医?疯神医?老头老头,这这这是踢馆来的么?”扯扯扯,用力扯老头的胡子。

“全天下只有你家老头,呃呸呸,你家先生我一个神医圣手,蠢蠢蠢!生这么大个脑袋吓人用的么?”南无药无情地唾弃完柯九,抽回胡子,继续喝酒。

柯九被吼得越缩越小,半点早先的气势都无。林清月掩嘴笑了起来,李成蹊也忍俊不禁,就连面寒如铁的玉临君都微微牵了嘴角。

只有丰神衣一脸苦笑道:“丰神如玉之丰神,衣食住行之衣。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这般逗笑……”

李成蹊接着介绍:“这位,关中宋家庄大弟子,也就是清月姑娘的大师兄,玉临君。”

“御林军?!”柯九这回没喝茶,她捶桌了,这些美男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销魂!“御林军……噗哈哈……你怎么不叫锦衣卫啊……”

“我姓玉。”不姓锦,所以不能叫锦衣卫。

不行了不行了,不能再捶桌了,谁有胸借她捶,这果然是银他妈控制的世界啊!

正文 始知异世行路难

柯九低估了这个时空信息传递的速度。

三日前,她在琉璃醉高调登场,表面是为林清月出头,实则是放出风声:行踪飘忽的圣手南无药在城内,各位中毒的生病的受伤的残疾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过她没想到短短三天,似乎天下皆知圣手所在,城内人口暴增,登门求医的人更是大摆长龙。柯九甚至不得不付钱向客栈租用院落。

这天下……得绝症的人有这么多吗?

“这位大婶,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哎哟小姑娘眼真厉!不是我自夸,活到五十好几能有我这样好脸色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

看着眼前双目炯然满面红光身形富态的大婶,柯九感到深深的无力:“那我可以请问大婶您来排队看什么吗?”

“看圣手大人呐!”大婶理所当然地说:“巷口猪肉荣那口子说,圣手大人七老八十头发牙齿都掉光光了脸还是个剥了壳的蛋一样滑!呔!我不信有比我脸色好的!我非得来亲自看一看,亲手摸一摸才成!”

排队的人群居然有很大一部分都在点头附和。柯九身上的咆哮因子又在蠢蠢欲动了,忍住,拼死也得忍住,南无药都能乖乖在屋内看诊了,没道理她抵挡不了马教主的诱惑。

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柯九放慢语速,极力冷静地开口:“先生的时间宝贵,其他真正有病在身的患者的时间更是宝贵。各位满面红光印堂发亮的健康人士可否让道,把机会给真正有需要的人呢?”

无病的几人面有愧色,却没人移动。

柯九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双双陌生的眼睛,突然觉得束手无策。她从没应对过这样的情况,她从出生到现在,遇到的都是讲得通道理的人。虽然没遇过,但在她的设想中,她只是不想做,只要她想并且努力,没有什么事是她解决不了的。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遇到这样的事,她可以大声地斥责那些人,因为她知道她是对的,而且法律是保护她的,周围人也都会认同她的做法。但是现在她站在这里,却束手无策,因为害怕。

心里某个角落被放任着膨胀,突如其来的莫大的哀伤压得她塌下肩膀。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如此懦弱,她怕因为不懂这个时空的规则而惹祸,怕这个世界不会庇护她这个外人。南无药是她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虽然不知为何,但他对她的包容是毋庸置疑的。但她不敢保证,这个世界,这些人,会像南无药那样包容她。所以在清楚完全地知道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前,她不敢轻举妄动。李府挑衅方太医与琉璃醉那一次,全是因为南无药与李成蹊放任的笑意。

啪!

一声巨响,里屋的门被砸开,一个不明物体摔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打断了柯九的自怨自艾。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个面部黑青的男子,再看门口,南无药一袭青衫长身而立,依然是一派慵懒模样却让人不寒而栗。

“谁人无病呻吟硬要老子医治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此话一出,整个庭院中挤挤嚷嚷的人瞬间消失大半。南无药转向呆怔的柯九,缓缓开口:“是谁说的,要为我打理一切杂务,九姑娘,嗯?”

他嘴角仍挂着笑,柯九却分明感到了一股冷意,怔怔看着他转身,伸了个懒腰进门,随意地一挥宽袖关门。一切都像慢动作,在她面前放大,爆炸。

门毫不拖沓地合上的刹那,柯九眼神一沉,紧抿起唇,倏地转身,重新坐到庭前桌旁:“下一位,七号杜母。”拿着号码牌的男人不敢停留,连忙扶着病重的母亲进屋。

“九姑娘一定很难过。”刚到不久,却恰好目睹整个过程的林清月说道。

“不一定。”冰山玉临君淡淡地开口。赶来看热闹的丰神衣自始至终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林清月问玉临君,却是看着丰神衣:“我没见过圣手大人这样对九姑娘,他甚至也喊她‘九姑娘’。”这几日的相处,她已将柯九视为朋友,对南无药与她之间的相处模式也略有了解。

玉临君皱起眉,似乎不想再说话。

丰神衣摸摸鼻子,想不通他堂堂一个神剑公子怎么总是要充当传声筒的角色,归根结底还是他人太好吧……唉唉唉。

“清清妹妹,现在你是否该去领号码牌,而非在此揣测他们二人的心思呢?”

林清月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说:“清月并无兄长,所以丰公子请慎言。”说完转身走向柯九。

丰神衣神情有些受伤地转向玉临君:“你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清清妹妹为何这般绝情?”纵使语气颇为哀怨,嘴角却仍是轻松的笑意。

玉临君凝视着与柯九说话的林清月,轻描淡写地说:“清月并无兄长。”所以她也不是他的妹妹。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留给丰神衣一个坚毅的背影。

丰神衣抬头望天,没有天狗食日,没有任何异象,那么为何今天他屡屡遭打击呢?难道是老天在惩罚他太久没去寻欢阁了?

如果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的话,柯九绝对不会为那仿佛遗世独立的忧郁心下一动。可惜她不知道,所以她开口了:“丰美人,有空帮个忙吗?”

见柯九一扫方才阴沉,满脸殷勤笑意,微微惊诧,随即扬起一抹合乎他风流公子身份的轻笑:“能为九姑娘效劳,是丰某的荣幸。”

“太好了,丰美人果真人美心更美。”柯九笑眯了眼,折扇一指:“帮我把那位中毒的家伙抬出去吧!”

丰神衣笑容无碍,从容应道:“有何不可。”

只是一眨眼间,丰神衣与地上躺尸的男子双双不见,并且没有再回来。

柯九皱眉,本来还想丰神衣帮她抄病人名单的。身为现代文明的产物,她的毛笔字,实在不堪入目。不过这似乎可以作为一个接近成蹊少年的借口?听说他书法一绝呢……

九号病人出来了。柯九算了下他占用的时间,再看了下他的衣着打扮,最后扫了一眼南无药开出的药单,闲闲开口:“一千两。”

“什么?只是一个药单而已……”与进去时只剩一口气的样子不同,这位先生似乎有精神多了。

“旁人开得出这个药单,你还需要来找我们先生吗?”柯九眼皮也不抬一下。

“可……可八号才二百两!七号,七号你甚至只收了她身上一个不值钱的镯子!”这位满身贵气的守财奴似乎要炸毛了。

“就凭你带了五个侍从他才带一个,凭你穿上等丝绸他穿普通丝绸,还凭你刚刚推了七号的老太太一把。如何?”柯九决定顺自己的心意行为说话,管它什么时空,什么规则,让这个脑满肠肥的暴发户心疼死去吧!

“这不公平!”

安排了下一位进去,柯九没心思再应付这个守财奴了,抬眼不耐烦道:“付不付钱?不付钱也可以,把你的命留下来。”她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的一天,而那感觉,似乎也不错。

守财奴最终不甘不愿地留下一张银票。他不是怕这个母老虎般的女人,而是怕屋内那个懒懒瘫在椅上,鹤发童颜的男人。

看着看病的队伍似乎又要壮大起来,估算一下,都看的话,又要赶不上午饭时间了。想起南无药方才的神情言语,柯九又下意识抿了抿唇,而后宣布:“十三号之后的可以回去了,明日再来。”

有人不满嚷道:“我们排了这么久队,凭什么走?再说你能代表圣手大人的意思吗?”

柯九料到经过方才的事会有人质疑她,不怒反笑,把玩着手中折扇,挑眉问:“那你信不信,我的这把折扇中藏了五十多种毒药?”

那些人看着她脸上与南无药惊人相似的笑意,心中一凛,不再言语。

柯九接着道:“明日是先生开门问诊的最后一日,号码牌你们保留着,到时凭牌排队看诊。”

众人闻言,明白明日必会得到圣手接见,并且不用重新排队,连忙收好号码牌离开。

“下一位,清月,到你了。”

林清月对柯九笑了笑,然后推门进去,在南无药面前坐定。

南无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握着空茶杯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微蹙着,显露出一丝不同平常的孩子气。

林清月决定主动开口:“上次用过药后,南先生说,当我觉得奇痒难忍的时候再来找您。”

南无药若有所思地喃喃:“怎么忍?”

林清月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就是忍不住了,所以才来找先生。”

南无药盯着林清月的脸:“忍不住了?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像忍不住了?”

“因为我忍惯了,不过这不代表逞强。我知道我的极限到了,所以依先生的话来找先生了。”

南无药低低地嘟囔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么……”而后终于下定决心般抬头望进林清月眼中,肃然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林清月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也随之正襟危坐,凝神点头。

南无药深吸一口气,微微倾身,以“天下之重莫过于此”的凝重神情地问道:“阿九有没有很生气?”

“啊?!”

清冷严肃如林清月,生平第一次露出傻眼的表情。

正文 先生说得是

天色渐暗,账本上的字也越变越模糊,柯九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在房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坐了这么久,浑身骨头都不对劲了,不过只要一看到桌上那堆银子银票,马上又精神奕奕了。

连穿越这种事都遇到的人,本来或许不该对几千两银子这么大惊小怪。但实际往往脱离理论。柯九忍不住雀跃地又数了一遍银子,对了一遍账目,她想她现在有些能理解上午那个守财奴的心情了。不过兴奋归兴奋,她倒不贪心,只要把这些钱存到钱庄里,她和南无药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混好一段日子了。

将账本钱财都锁好,柯九决定出门觅食。

刚关好门转过身,就见一人趴在院中石桌上。那一头白发太标志性了,柯九走过去,伸手正要推醒他,突然想起早上的事——他陌生的神情,还有那句刺耳的“九姑娘”。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了一个决定,收回手,交握在身前,毕恭毕敬地开口:“先生。”

其实在柯九开门出来的那一刻南无药已经醒了,不过没想好怎么说话就先趴着,听到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心跳莫名加快,直到那一声“先生”。南无药跳了起来:“你你你……你是谁?”伸手扯扯扯,扯她的脸皮,大胆小贼,居然敢易容成他家小九儿!

诶……扯不下来耶……

南无药讪讪干笑着,把爪子从柯九脸上拿下来,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按他跳起来的原路线趴下去继续装睡,或者下药让她失忆忘了刚才的事,顺便也忘了早上那件事……

谁知柯九非但没有生气,还低眉顺眼地问:“先生用过晚膳了没?”

南无药一呆,下意识回答:“诶?没……”

“那阿九下去为先生安排。”

看着满桌的佳肴,甚至还有几坛上等好酒,南无药认命地意识到大事真的不妙了。看来先前林清月并没有夸大其辞,阿九真的很生气。“阿九……你不要这样嘛……”不知道现在装可怜有没有用?

柯九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恭敬地放下筷子,如临圣训,等他说完才开口:“以前是阿九不懂规矩,阿九的命是先生捡回来的,先生是一家之主。先生说得是,阿九只是为先生打理杂务的。”

一口一声的“先生”砸过来,南无药如坐针毡。仔细看她双眼是否有玩笑的痕迹,谁知里面除了顺从还是顺从。他是一直想听她喊他先生,但不是这种令他脊背发凉毛骨悚然的啊。

“不要再叫我先生了!”

“是,圣手大人。”

“也不准叫圣手大人!”

“是,大爷。”

“……”

这边南无药快要抓狂了,隔壁桌的林清月却忍不住笑了,本来就清丽绝俗的姿容更添了几丝柔美,落入第一次见她笑颜的丰神衣眼中,亦是一阵惊艳。

“难怪玉大爷对你情有独钟……”丰神衣嘟囔着在林清月旁边坐下,见她立刻敛了笑颜,心下颇受打击,还是开口:“似乎清清妹妹知道些我所不知道的?”意指南无药与柯九的事。

“你猜错了,我并不知道。”林清月已经懒得指正他的称呼了,“我用完餐了,失陪。”

丰神衣开始后悔辜负美人恩离开寻欢阁的决定了。

“阿九吃好了,先行告退,大爷您慢用。”

看到隔壁桌的南无药也好不到哪里去,丰神衣的心情一亮,决定过去听些别人不开心的事来让自己开心下。

“南先生,晚辈可以坐下么?”

南无药没有搭理他,只顾自斟自饮,丰神衣也毫不在意地坐下,微微一笑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此言果然不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神剑山庄有人快死了吗?”柯九不在,南无药恢复了慵懒睥睨的神气。

“没有,晚辈只是对九姑娘有些好奇。”这也不算假话,不过他好奇的不仅仅是九姑娘。

“你没希望的,那丫头喜欢李小子。”

丰神衣眨了眨眼,微笑道:“晚辈对九姑娘并无非分之想,不过前辈说九姑娘喜欢成蹊……”神剑公子啊,你该改名叫八卦公子,看你双眼发亮得,快赶得上白炽灯了。

“你再说些无用的话,信不信你们神剑山庄马上就有人快死了?”南无药挑眉。

“咳咳,前辈是否不明白九姑娘为何那么大火气?”丰神衣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继续。”

“女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她私下可以跟你打打闹闹,甚至对骂都无所谓,却忍受不得一丝冷淡,尤其再加上当众指责的话。姑娘家面皮薄,自然下不来台。”

南无药想反驳说自己没有指责,但还是扬眉示意他继续。

丰神衣嘴角仍是那惯有的弧度,轻松闲适的笑意:“不管前辈本意如何,但听在旁人耳中,就是在指责。我猜,前辈应该还未向九姑娘道歉吧?其实女人有时候也很简单,只需要真诚的几句话便可以安抚她们的怒气。”

南无药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话,然后无比诚恳地开口问:“有没有人说过,你笑得很肉麻?”

兜头一盆冷水,丰神衣笑意僵在脸上,机械地摇头。

南无药接着说:“你现在知道也为时未晚。”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励,然后拎着酒瓶上楼去了。

他明明是来看热闹的,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哀怨……丰神衣悲愤地决定折返寻欢阁。那一夜,整个寻欢阁的姑娘都被问了同一个问题:“我笑得很肉麻么?”

次日。

柯九变本加厉地恭顺,一口一个“大爷说得是”。南无药终于忍受不了,解决完所有的病人之后,决定找她做一件很肉麻的事:道歉。是的,他昨天思考了一晚上,觉得不应该因为丰神衣笑得太肉麻而否定他的话。

可惜他的道歉路注定一波三折——柯九不见了。

·············

李府西南角有一处园林,清幽雅静,人迹罕至,名唤“宁静园”,既是李氏祠堂所在,亦是李老夫人斋戒的地方。

“祖母,南先生为您的眼疾而来,您为何避之不见?”李成蹊有些无奈,隔着纱帘望着倚在卧榻上的老夫人。

“祖母要斋戒,不便见客。”帘内传来的声音带着与之年龄身份不符的促狭。

“祖母!”在“为老不尊”的祖母面前,李成蹊渐渐卸下温和的面具,有了少年应有的生气。“别告诉孙儿您忘了,您往年从不斋戒的。不要把孙儿当三岁小儿糊弄,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半晌没有声音,在李成蹊以为老夫人睡着了时,纱帘内的人突然幽幽地开口了:“今年的兰花开得很漂亮呢。”

老夫人名字中有个兰字,偏爱兰花,所以李府上下种得最多的也是兰花。

清风拂过,兰香浮动,李成蹊不由往窗口望去。那是一盆极珍贵的莲瓣兰“梁祝”,他记忆中,府里并无这一品兰。

“我要歇下了,成蹊,你赏完兰就回去吧。”

撂下这一句话,老夫人似乎真的睡下了,再不理睬李成蹊。李成蹊无奈,只得离开,幸而七日的斋戒很快就到期了。

门外焦急地踱来踱去的小厮看到李成蹊出来,连忙跑过来报告道:“公子,九姑娘在偏厅等候多时了!”

正文 直道相思了无益,天涯何处无芳草

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柯九欣赏着墙上四幅画作,心中赞叹不已。她是看不出这画技如何了得,只是赞叹能挂在李府,必是价值连城,有钱人家的银子都格外赏心悦目。当然,如果有钱人家的下人也赏心悦目些那更是上好。

“芝麻饼,你与我有仇么?”

“哼!”福安退了两步,双眼还是紧盯着柯九。

“唉,你与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却这样一直盯着我瞧……啊!你爱慕我?”柯九故作惊讶,心中暗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逗逗这个把她当洪水猛兽的孩子打发时间好了。

福安果然一下子被激得脸都涨红了,跳脚怒道:“哪个爱慕你这个不要脸的番女!我我我,我是为我家公子防着你!”

柯九噗嗤一笑:“没想到你个小娃娃,眼神倒不错。”

见柯九不否认,福安反而一怔,随即又炸毛:“你你你!你好不要脸!还有,谁是小娃娃,你才是小娃娃!”

闻言,柯九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她已经24岁了,古人像她这么大,孩子都上学堂了。福安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光景,所以她才喊他小娃娃。怎么,他觉得她在开玩笑么?她是不是该庆幸她这张脸还能瞒下些岁数……

“你,你不说话在打什么鬼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圣手大人面前已经失宠,哼!”

柯九再一次领略到了这个时空信息传递的速度。这些江湖中人都不用锄强扶弱惩奸除恶的吗?叹气。

“你既听说了那个,那必定也听了我这把折扇里至少有五十多种毒吧?”说罢,扬扬纸扇,眨眼轻笑。

福安吓得怪叫一声,捂着鼻子跳开,却撞到一人身上,回头,正是他家公子李成蹊。“公子救我!这个番女要毒杀我!”

李成蹊摇头拍了拍福安,轻斥道:“不得无礼。”而后,望向书桌旁的男装女子。

目光一触到他含笑双眼,柯九心下一动,这无可抵挡的美色啊……

“多日不见,成蹊少年越发清丽动人。”

“多日不见,九姑娘依旧俊朗无匹。”

寒暄完毕,再促狭地看福安抖着嘴唇惊疑不定的样子,两人相视而笑。

“福安,你下去吧。”

福安还是不放心让他家公子与这个奇怪的番女单独相处,奈何他眼皮快翻到抽筋了公子还是没感应到,还一个劲让他离开。呜……公子,福安走了,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贞操……

柯九好笑地看着福安离去的背影,对李成蹊眨眼道:“他似乎觉得我会在这偏厅中把你怎么样了,怎么我不是弱女子么?”

“身藏至少五十种毒的弱女子?”李成蹊眼中染了谐趣的笑意。

柯九随意地坐下,翻了个白眼:“我随口说说的,那些人也相信。我又不是百毒不侵的老头,真有五十多种毒,先死的绝对是我自己。”

“南先生在,不会的。”李成蹊敛眸,若有所思。

柯九不在意地扬手,决定进入正题:“我今日来主要有三件事。第一,我想将钱财存入李府名下的钱庄。第二,老夫人何时方便接受治疗?第三件……私事。”

李成蹊略加思索,顺着柯九的逻辑一一答道:“第一,等下我会派人去客栈办交接。第二,祖母三日后斋戒结束。第三,与我有关的私事?”

柯九以折扇支住下巴,笑问:“听说你是书法大家?”

李成蹊起身为柯九添茶,姿态优雅到无以复加,笑容谦和:“略懂。”

“啪。”柯九的折扇一歪,下巴撞到桌上。

“九姑娘?”李成蹊微讶,伸出手几乎触到柯九的脸颊,一怔,又收回,没入宽袖。

柯九揉着下巴,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好端端地居然爆出《赤壁》里金城武的台词,存心雷人么……见他关切神色,稍微敛了埋怨,摆手正色道:“没事没事。略懂?哼,你评价自己的话要放大十倍来听,而夸奖别人的话,却只能听三分。”

想不到与他相处并无多时的柯九能说破这些……李成蹊心中微微一悸,脸上笑意越发徜徉,一揖道:“我说九姑娘俊朗无匹却是带了十分的诚意。”

柯九伸出折扇将李成蹊的下巴慢慢抬起,见他神色无碍,邪魅一笑道:“那这位美貌的少年要不要从了俊朗无匹的爷呢?”不经意的调侃,带了微微的试探。

李成蹊定定看了柯九一眼,温和无害的眼中并无透露再多情绪,叹道:“九姑娘还未说那第三件事呢。”

柯九执扇的手一顿,而后也叹了口气,移开纸扇,重新坐回到椅上:“原本是想拜你为师,学习书法的,不过现在……”语音一顿,突然笑了,眉目间多了一份疏朗:“现在知道你也只是‘略懂’,就算啦。”

李成蹊退开一步,不远不近,伸手不可及。他温和清澈的眼神一瞬复杂,也只有一瞬,柯九并未发现,只自顾自接着说:“不过想来想去,也不能白来一趟,你给我的扇子题个字吧,唉。”

那一声“唉”,不高不低,却仿佛承载了许多情绪,迟迟不散,缠绕于二人鼻息之间。

柯九让出了书桌前的位子,侍立一旁磨墨,难得的安静。侧首看去,少年贵气天成,一手提笔,一手牵袖。微微倾身,一头乌发散于胸前,衬得面如冠玉,白衣翩翩。墨落宣纸,随羊毫舞动,拖曳出发丝轻颤,衣袂微扬。不多时,折扇上赫然书就三个大字:不二价。

好吧,这的确有点煞风景,不过谁让这是九姑娘想要的呢?

柯九小心翼翼解过盖了印章的折扇,喜笑颜开:“虽然你只是略懂书法,我还是不嫌弃地收下了!”

李成蹊只是笑:“承蒙九姑娘不嫌弃,感激不尽。”

也只有他,也只有他这样的面孔,能将假话说得这样温柔诚恳,由不得人不信他的诚意。柯九撇嘴告辞:“叨扰了这么半日,我也要告辞了,来日再见。”

李成蹊点头致意,看她大步往外走,忽的又回头,皱眉道:“李成蹊,有没有人说过你简直油盐不进?”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严肃地喊他全名,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他还是微笑,摇头:“你是第一个。”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我还是喜欢‘第一’,哈!”柯九大笑着跨出门槛。她不会知道,背后那个少年一直看着她身形渐远,直到消失,留下一声叹息。

柯九在街上晃荡了不知多久,最后停在了琉璃醉前。怎么说都是初恋,虽然胎死腹中了,好歹送一程吧。抱着祭奠的心情入了酒楼,寻了一处僻静处坐下。

酒楼里似乎发生了争执,坐下许久才有一个小二过来招呼。那小二本想说两句抱歉久等了的话,定睛一看,认出柯九,大喜道:“九姑娘,你可来了!”

柯九皱眉,不解地看着小二。小二顾不得许多,拉起柯九,边走边急急说:“九姑娘你可要救我们!南先生没带钱来,又不肯赊账,又不让我们免帐,非要——喏,九姑娘自己看吧。”

柯九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只见南无药一脸无辜地对掌柜的说:“我要洗碗抵账。”

掌柜的吓出一身冷汗,这圣手大人昨天刚一个不爽毒残了一个人扔出客栈,他哪里来的胆子让他洗碗啊!

小二正要出声说九姑娘来了,就被柯九拦下。

掌柜的抹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说:“圣手大人啊,这顿酒就算小的请的,能请大人喝酒是小店的荣幸……”

南无药眯起眼:“我说了,我要洗碗干活抵账。”

“可……”

“没什么可是。”南无药伸手拍了拍掌柜的肩膀,令起他一阵战栗,继续说道:“等下我去洗碗的时候,你记得派个人去悦来客栈找九姑娘,跟她说我喝酒没带钱,被店家凌虐蹂躏践踏非礼强 暴,说得惨点,知道吗?”

说完,南无药抬脚就想往厨房去,谁知怎么抬也抬不动,低头,只见掌柜跪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死死抱住他的双脚,仰起头一脸梨花带雨地哭喊:“大人你饶了我们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三房妻妾啊……”

“你哭什么?肉麻死了。”南无药恶心地踹了一脚,踹不动。

“呜呜呜呜……跟九姑娘说您被咱们店凌虐蹂躏践踏非礼强……的话,小的怕躲不过她折扇中的五十多种毒啊啊啊啊……”

正文 琉璃醉无醉,悦来客怪客

“她扇子里哪有什么毒?”

“我扇子里哪有什么毒。”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南无药这才发现柯九也在,干咳一声,目光闪烁。

“掌柜的,真是抱歉。”柯九扶起地上的掌柜,帮他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看他一脸惊吓有增无减,就知道她呆在南无药身边,这“毒女”的名声是坐实了。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没事了,不用理他,再给我们一壶招牌花雕。”

酒楼一干人等舒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下去各司其职。

柯九在南无药旁边坐下,见他低头垂手一副乖巧模样,好笑道:“想施苦肉计?”

南无药听她口气轻松,不似先前毕恭毕敬,累积两天的郁气一散,喜得搭上她的肩膀:“阿九你终于恢复正常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睡也没睡好,吃也没吃好……”呃,阿九看不到这满桌的空瓶残羹,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柯九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看他。

南无药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你笑什么?”

柯九笑他莫名为她的生气而做了这么多,却不知道她在气什么。那日南无药的一句话惊醒了她,穿越以来,她以为是她在照顾他,事实上,是她过于依赖他。她口中说着要带领他发家致富,却从没真正想过融入这里的生活。她自己构了一副美丽的蓝图,却置身事外,所以真正遇事才会束手无策。南无药冷淡的态度的确刺伤了她,但她真正气的是自己的无用。

她一直没有安全感,这几日的反常,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在试探,试探他到底能容忍她多少。而事实证明,南无药的脑神经果然是被银他妈彻底改造过了。他居然完全没意识到她只是他捡回来的一个野丫头,根本没资格对他生气。

柯九自然不会把这些告诉他,嘴上只说着:“睡不好,吃不好,这是指我伺候不力?既然我这么无用,你还让我跟着你?”

南无药突然收了无辜无赖神情,语重心长道:“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无用呢?”

“嗯?”柯九有些期待地看着南无药。

“你看,你又能认路,又能记得吃饭时间,还会监督我沐浴,喊我起床,虽然不会做饭,但也无伤大雅……”

南无药如数家珍,柯九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这些事正常人都会的好吧?”

南无药又是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你才发现你不是正常人吗?”柯九终于忍不住一个锅贴盖过去了。打完又觉得自己好笑,明知他不是正常人,还用正常人的方式揣度他。“唉,你少做些囧事,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什么是囧事?我很乖的。”

南无药又是挑眉又是眨眼的,又惹得柯九笑出来:“你这样就是在做囧事!”嘴里含混了半句没说出的话是:老妖精!

小二送酒来,柯九终于想起她进来琉璃醉的本意了,于是笑容渐渐敛了。

花雕花雕,不就是黄酒么,装在雕了花的瓶子里就水涨船高成珍品了?啧啧,雕的还是一对男女齐眉低身对笑,摆明了刺激大龄未婚女子,剩女也是有尊严的好伐!

一杯酒落肚,火辣辣的呛席卷五感。柯九猛的一拍桌子,立眉扫向旁边恢复惬意饮酒听曲的人:“南无药,坐直!”

南无药被吓了一跳连忙坐直,然后感到一个重量砸在肩头,意识到是柯九的脑袋,又是一层惊吓!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诶?小鸟依人不是你的风格诶……你可是爷们界的骄傲哦。”

“老头……”绵长地吐出一口气,柯九抓下南无药乱戳的手指,握在手中。“唉,我失恋了……”

“诶?”南无药眼中只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恍然大悟。“看吧,我早教过你,要用‘百年好合散’的咩……”

“才不要,我才不要因为□少男而上头条。”又饮下一杯,最初的呛辣感觉渐渐过去了,只是舌头有点麻,脑子有点茫。没想到南无药平时看起来“柔若无骨”,肩膀却恁的厚实,柯九渐渐闭上了眼睛。

“头条是什么?”

柯九随意摆手嘟囔了句:“那不重要。”

南无药见她红晕着脸闭眼软声说话的样子,竟有柔弱之感,觉得好玩,不由笑眯了眼,带着胡子也颤动起来。

这一幕落到在场其他人眼里却是惊天大发现!原来圣手大人的笑也有不阴森的时候?原来圣手大人也有如此慈祥可亲的时候?实在是“黑发人乖巧,白发人慈祥”的画面太和谐,众人脑中不约而同闪过八个大字:父慈子孝,承欢膝下。

大概是见到圣手另一面使大家不那么战战兢兢拘谨僵硬,渐渐谈笑开来,而南无药与柯九这边也没受到影响。

“老头,找个时间给我的扇子弄五十种毒吧。”

“好。不过你不是最怕毒到自己?”

“人人都以为有毒,不如弄假成真,我也不枉担毒女之名。再说,扇子上面有成蹊少年的题字,让人偷了要心疼死的……”成蹊公子价值连城的墨宝啊……哪天钱花光了还可以应急。

以为柯九是因为还喜欢李成蹊才珍惜他的题字,南无药微微皱起眉头。

“老头,找个时间把我也弄成百毒不侵体质吧。”

“好。不过从今天起你每晚要泡一个时辰的药浴,一年后再去南疆种苗蛊。”

“这么麻烦啊,那我再考虑考虑……”嗟,武侠小说和电视都骗人,根本不是一粒药丸下去就百毒不侵的嘛!

南无药好笑地看着闭眼碎碎念的柯九,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她居然嫌麻烦还要考虑考虑?他捡回来的丫头果然有趣!她看起来很喜欢李家那小子,要不要弄来给她呢?还是说,依她性格,比较喜欢自己弄到手?

酒楼渐渐嘈杂起来,柯九有些不安稳地皱了皱眉,南无药转了转酒杯,环视周围,似笑非笑。

靠门那桌不知说了什么笑话,一个大汉拍桌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发不出声音了。众人惊骇,却见酒楼正中,南无药一派慵懒恣意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一霎时,酒楼之间,全员噤声。

刚才谁说圣手慈祥可亲的?自插双目去!

“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打烊了吗?老头,咱回去吧。”柯九依旧懒懒的,不想睁眼。

掌柜的听到她说要回去,亲自从柜台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桌旁,那双眼亮得可以点着鞭炮了:“三十八两银,客官慢走。”

这两尊菩萨再不走,他这小店也不用做生意了……

柯九被南无药搀着站起来,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这里是四十两,不用找了,我家先生给你们添麻烦了。”

“呃,不麻烦不麻烦……”掌柜的客气着。

“哦,既然不麻烦,那剩下二两银就挂在账上吧,下次来喝酒的时候慢慢扣。”柯九没有在客气。

“……”

走出琉璃醉,凉风袭面,柯九清醒了不少,也终于记起某件事:“糟!成蹊少年说要派人到客栈找我的,不行,得快点回去,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南无药的手一空,柯九已经放开他,急急赶路了。他懒病又犯了,慢悠悠地将汗湿的手收入袖中,再慢悠悠地踱步跟在她身后,装作没听到她的催促,直到她又折返回来拉着他一起跑。

到客栈时已经是酉时了,大堂上都是吃晚饭的人们。放眼望去,只有两处有空位。靠窗那一桌,坐着已经恢复美貌的宋缨儿与其师姐妹们。那怨毒的目光幽幽射来,柯九当机立断拉着南无药去了另一处,正是冰山林清月丰神衣三人组。

两人甫坐定,丰神衣便开口了:“方才李氏钱庄王掌柜来过,我见他等了好一会儿九姑娘还未回来,便自作主张让他明日再来,没有耽误九姑娘的事吧?”

柯九一听,大大舒了一口气,感激笑道:“太感谢你了丰美人,天知道我多担心害人白等了那么许久!”

“为美丽聪慧的九姑娘效劳,丰某十分乐意。”

“少来!你顶着那张人见人妒的美人脸夸我,怎么听怎么像讽刺。”柯九嗔笑。如果说李成蹊是能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么丰神衣就是能把假话说得让人明知是假话也开心。

一直未开口的林清月突然蹙眉:“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看我们这边?”

“一个女人,一个小孩。”玉临君肯定了林清月的猜测。

“从你们踏进客栈开始,视线就未离开过。”丰神衣勾起兴味的笑容。

柯九好奇地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他们的视线……似乎在看南无药?

突然,那个小男孩向这边跑来。

“爹!”

啪!不知道多少双筷子落地的声音。

柯九看着被小男孩扯住衣角的南无药,瞠目结舌。

正文 八卦之圣手的风流债(上)

号外号外!近十年来继三大公子乱爱后最大八卦!武林第一圣手被爆已婚有子内幕!

《华山日报》:我那狠心绝情的圣手大人哟,你抛妻弃子为哪般?

《关中周末》:妙龄少妇身患绝症千里寻夫,孩子他爹竟是第一圣手!

《神剑周刊》:老少恋——昔日名妓与白发圣手谱写禁忌的篇章!

《当代江湖》:第一圣手涉嫌玩弄妇女始乱终弃,九姑娘冷淡回应:无可奉告!

专家预测:未来几十年内,只要不发生三大公子男男生子此类违反自然规律的事,这则八卦将会是江湖八卦史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个小男孩大概不知道他那一声“爹”使即将召开的兵器排名争夺都黯然失色。

那一声“爹”使隐藏在芸芸众生中的八卦人才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那一声“爹”使城内白发老翁临老入花丛率成倍上涨。

那一声“爹”解放了女性的自主维权意识,促进了社会的和谐。多少未婚生子的女子纷纷走上了认亲的道路,给私生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让天下人知道,人是人他妈生的,私生子也是私生子他妈跟他爹一起生的!大家可以看见,我王朝的人口在以一个又快又稳的速度增长,而各名门大户的子嗣更是遍布整个王朝各个角落,这也为他们开拓家族事业版图提供了便利……总之!那一声“爹”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噗——”此起彼伏的喷茶声。

“茶博士,这跟‘林花谢了春红’有什么关系啊?”有人大声呛道,其余众人忙着或呛或笑,俱是一脸痛快畅然神色。

这位茶博士看起来半路出家经验不足,但他们还就是喜欢他一脸自信说演俱佳胡吹瞎掰最后还能自圆其说的样子,拿羽扇当做故事中出现的各种道具比划时尤为滑稽,又不像那些个老茶博士爱卖关子,总之一个字:爽!

“咳咳,跟圣手的风流债无关,跟我要走了有关。相聚时光太匆匆啊各位朋友。”

此刻,那把羽扇便成了讨赏的器什。

众人意犹未尽地解囊。有人好奇地问:“你的消息都是哪儿来的?那圣手身边的九姑娘明明赶走了所有人,说‘家务事,谢绝围观’的。”

黑瘦的茶博士摇头晃脑道:“山人只有妙计!”

“那你可知道九姑娘与圣手究竟是何关系?”

这一问立马勾起了其他人的兴趣。“是啊是啊,圣手像是凭空出现的,没人知道他的来历,而这个九姑娘也是凭空出现的。”

茶博士眼神闪了闪:“一个不起眼的姑娘家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圣手大人一时兴起捡回来的丫头呗!”

众人可不同意了:“这就难讲了,一个普通的丫头能让神秘莫测的圣手如此倚重?你们没听说圣手的家都是九姑娘在当的么?”

“是啊是啊,你们说会不会根本就是圣手的私生女?”

“我看有可能!那天我正好在悦来客栈,私生子出现的时候,九姑娘脸都青了,现在想想应该是怕有人来抢爹和家产!”

众口铄金啊三人成虎啊……

“没人想过,九姑娘有可能是圣手的相好么?”

茶楼突然静了下来,众人齐齐看向那个发出惊人言论的人。那个黄衫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不妥,径自捻着花生往嘴里扔。

“怎么可能?!”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大笑出声:“那天在琉璃醉老子见过九姑娘,十几岁的毛丫头,不是美人,也算有气概,且聪明着呢,配个青年才俊也不辱没!再说你把这两个想在一起,都不觉得不伦吗?哈哈哈!”

众人颇有同感地哄然而笑,又投入新一轮的讨论。

“唔……他们都没发现茶博士早溜了么?”抓起一把花生,黄衫人悠悠踏出茶楼。只见他面容清俊,目光矍铄,只有眼角脸上的皱纹泄露了他的年龄。

看着茶博士的衣角消失在左前方小巷中,黄衫人想了想,终是往右走。

“今年的兰花……”一声低喃逸出,随即散在风中,渐听不见。

前方,李府的高墙,若隐若现。

后面,茶博士绕进了一个巷子里,出来时肤色似乎又变黄了。穿过西街,进了悦来客栈。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殷勤招呼。

“找人。”

“找谁?”小二有些警惕,最近武林人士聚集,他可不想有人寻仇到客栈闹出人命。

“南无药。”

“请。”二话不说地让路。

别说他不敢招惹来找圣手的人,光是八卦就够让人兴奋了。谁知这位年轻人会不会又一个来认亲的私生子呢?

茶博士熟练地穿过各厢房入了一进院子。

一老一小两人托脸坐在院前台阶上,听到脚步声,双目放光抬起头,见来人,又漠然垂下头。

“你走错了。”小的那个开口了。

“我突然觉得很饿。”老的那个突然笑了,有些阴邪,袖中的手蠢蠢欲动。

“我不吃人肉,真的。”小的那个很执着。

茶博士按住额头乱跳的青筋,极力平静又快速地说:“死老头,控制住你的右手,不然你们父子别想吃到饭!”

“谁跟他是父子?”南无药下意识反驳,然后回过神来。“阿九你终于回来了!”

“我出门逛逛,顺便赚点零花钱。”

扑过去抹掉她脸上的易容妆,再塞了一粒清音丸恢复她原本的声音,继续控诉:“早知道不教你易容了!一大早就找不到人到现在才回来,死丫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救命恩人兼主子放在眼里?”

“没有。”

老的吹胡子瞪眼睛,小的冷声嗤笑。

“好啦,把你放心里了。”柯九随口敷衍着,走到小男孩面前,对上那双早慧又倔强的清澈大眼,笑了:“子玉,饿坏了吧?对不起,是姐姐没考虑周全。呐,去让小二送一桌菜进来。下次饿了要记得自己去吃,我会跟掌柜的打招呼的。”

子玉接过柯九掏出的银子,点点头跑出去了,看都不看南无药一眼。

“老头,我以为子玉是小孩子不懂,你应该知道饿了自己去找东西吃。”

无人回应。

南无药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神情怔忡。柯九见状,略加思索便心领神会道:“你不认子玉,就不许子玉不理你么?”

那个呆了的人慢慢抬起眼皮,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你说什么?”

她看错了吗?怎么觉得老头的脸有点红?翻翻白眼,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老婆怎样了?”昨天什么都还没说突然就昏倒了。

“她不是。”南无药一直无焦距的眼神突然冷冽起来。

“好,子玉他娘怎样了?”她很识时务的。

“依旧昏迷,离死不远。”南无药走两步,坐到石椅上,倚着石桌,懒骨头又犯了。

“连你也没办法?”柯九皱眉,她不喜欢身边有生命逝去的感觉。

“她无心求生,我从不拦人死路。”闻到饭菜香,迅速抬眼。“端进来吧。”

柯九惊讶地回头,子玉与一个小二在后面,不知站了多久。小二放下饭菜就出去了。子玉默默地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面色沉静得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如果他哭,她想她会拍他的背轻声安慰,可是他这样的神色,分明是经历了太多不属于他年龄的事才会有的。她突然有点鼻酸,心像被什么扯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刚认识一天的少年如此挂心。

“阿九,你本来就长得不怎样,哭了会更丑的,真的,别信书里‘梨花一枝春带雨’那一套。”

南无药淡定地说着,眼神无比诚恳,子玉也抬起头望去,柯九有些尴尬有些慌乱地收拾情绪。

“吃你的饭,闭嘴!”粗声粗气地低吼,发狠瞪了那欠抽的男人一眼,却因为微红的眼眶而减弱了气势,充其量算嗔怪。

“闭嘴怎么吃饭?聪慧无双的阿九姑娘,你吃一个我们瞧瞧?”南无药无比欠抽地张大嘴吃饭。都怪那死丫头,他以前吃丹药从没饿过,现在被她喂得一天不吃饭居然会饿。太令人发指了!唔,今天的鱼不错。

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了?变态果然是宠不得的。柯九被气得牙痒痒,一口一口吞着饭菜,心里盘算着三天不给他酒钱。哼,省下了!

子玉垂目,从进院子听到那些话开始一直紧握着的左拳放松了些。随便扒了几口,然后起身:“阿九姐姐,我进去照看娘亲。”

“你听到没?这块堪比‘御林军’的小冰山喊我姐姐了耶!”柯九有些兴奋地嚷道。

“听到了。”南无药懒得抬眼皮看这个平时精明面对小孩子就变得低能的女人。“这小子倒是聪明。”先是当众喊他做爹赖上他们,现在认清了柯九执掌财政命脉,又喊她姐姐了。

“什么这小子那小子的,他是你儿子。”严肃地指证。

“他不是。”淡定否认。

“他不是为什么要喊你‘爹’?”

“如果你是圣手的话,他也会喊你‘娘’的。小九儿啊,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天真活泼可爱。”南无药眨眼说完,护着胡子喝下一碗汤。

天真活泼可爱翻译过来就是幼稚无知愚蠢。柯九的面皮狠狠地抽搐着,气极反笑:“总有一天我会拔光你所有的胡子的。”

“你想干嘛?“南无药警惕地眯起眼,随即惊骇地抓紧衣襟:”拔我胡子如扒我衣服……你你你……我早说过我是有贞操观……”

某人脱线的言论还没完毕,子玉他娘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了。

“我娘醒了。”

正文 八卦之圣手的风流债(下)

“娘请阿九姐姐一个人进去。”

子玉扶着门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发白。

为什么是她?她不是这里面最无关的人吗?柯九有些疑惑地看向南无药,却见他专注地剔着牙,仿佛几步之遥的那扇门内那条濒危的人命,微不足道。

对人命毫不在意,这就是江湖?柯九压下心中些微的不适,起身。似乎从下山以来,她越来越不了解南无药了。

敲门进屋,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袭来。柯九推开了东边的一扇窗,让空气流通。

“这位一定是九姑娘了。”

床上的女子似乎太久没有说话了,声音有些干涩。她缓缓地坐了起来,不知是否服了药的缘故,面色与初见时相较好了许多,竟不似将死之人,隐隐可以看出当年江南第一名妓倾城飞烟的风采。

想起方才子玉的神色,柯九心神一紧:回光返照?于是斟酌着开口:“我有什么可以帮到飞烟夫人的么?”

“烦请九姑娘帮我取来桌上那个包袱。”

柯九依言将包袱递给她,顺便在床边坐下,这才有了机会细细看清她的相貌:一张标致的瓜子脸,芙蓉面桃花眼,肤若凝脂,云鬓微倾,平添柔弱慵懒意态。病中尚且如此,更遑论其意气风发时是何等样的倾国倾城……

咳咳,打住!柯九,你是个性向正常的女青年,千万稳住!

飞烟自然不知道柯九正在脑补她当年的风姿,她打开包袱,取出梳妆盒。

“九姑娘,可否帮我扶着镜台?”美人的声音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

柯九恍然惊醒,尴尬地摇了两下折扇,乖乖端起镜台为美人照影。

敢情是让她进来打下手化妆的啊。不过这种时候不是叫老头进来看诊比较要紧么,还有心情梳妆?果然是代沟的问题么……

似乎看出了柯九的疑问,飞烟抿嘴微笑:“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话音刚落,只见她神情迷蒙起来,似嗔似怨似恨似念。只是一个抬眼便风情万种,清丽如林清月,娇艳如宋缨儿,也当拜倒在这样的姿态下。

果然是有故事的女人最美啊……柯九被电得全身酥软不知今夕何夕。

想起跟美人有故事的那个是外面的糟老头……柯九全身一个哆嗦,旖旎尽散,只剩一脸抽搐满腔愤恨: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这美人也是,眼睛长到天上去,碰见个鸟人当仙人了么?

飞烟细细地描着眉,柯九不由又看得怔了。她性喜美人,其中贪看美女又胜过美男,而美女中,又最为欣赏韵味美,如今遇上飞烟这样一举手一抬足意态横生的古典美人,哪有不看个够本的?只是……这美人动作是不是慢了点……她手有点酸了喂……

仿佛过了半世纪那么长,飞烟抬起头来,半面妆容,带着诡异的凄离,如同写意画中走出的山鬼,眼神空茫地望向远方,仿佛要穿透时空……穿透……

柯九默默地看着她,鸡皮疙瘩和黑线也手拉手肩并肩地默默来访。

这难道真的是代沟么?美人啊美人乃能告诉咱乃到底在玩啥么?乃加入芙蓉教了么……

“咳咳!”柯九闭了闭眼,几声清咳打破凄迷。她深刻地觉得此刻如果她再不聊点什么别的,场面将会失控,或者换句话说,她会失控。

“飞烟夫人,虽然可能很唐突,但我还是想问,子玉真的是我们先生的孩子吗?”

话一出口,见她神色一敛,有些古怪,想到她当年的名妓身份,柯九连忙道:“我并无恶意,只是老头,呃,先生一口否认与你有任何关系……”

飞烟没有立刻回话,只是轻轻地将唇上的胭脂抹匀,而后优雅地开口:“那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跟我有过一夜露水。我对他,下了药。”

“老头不是百毒不侵?”脱口而出的质疑,没心思理会称呼的问题了。

“我没对他下毒。”飞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柯九。“是春药,上好的春药。”

柯九愣了一下,又想到一个破绽:“老头的鼻子比狗还灵,不可能察觉不出的,他自己都常常倒腾各种春药。”

“可事实是,他的确没有察觉,直至今时今日都未察觉。”飞烟似乎想到什么事,吃吃地笑了:“我只是给他喝了楼里的独门佳酿‘海棠醉’。只不过,很少人知道,事前喝过葡萄酒再混上‘海棠醉’,而恰好屋内又点了麝香的话,美酒便成了绝顶的媚酒。最妙的是,事后便船过水无痕,不复记忆。”

柯九抖动着双唇磕磕巴巴地问:“为什么,要如此费心……”

飞烟眼中顿时多了一抹悲色,随即垂头:“自然是我要他,他却不要我,最后有了子玉,也不便告诉他,若非我时日无多,我也不想烦他……说到底是我自己种下的因,他不认我们亦是人之常情……”

说完半晌无动静,抬头,却见镜台跌落床上,柯九双手紧紧攥着随身折扇,眼泛泪光,哽咽言语不能,最后难以压抑情绪地转身。

飞烟从早前种种便看出眼前这个姑娘不似一般女子,反而颇为贪恋女色怜香惜玉,见她如此,以为她为她的痴情苦情伤感,掩在袖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看不到,转过身背对着她的柯九黑线横生,内牛满面:花这么多心思设计那个糟老头……我说第一名妓大人乃的脑门到底是让啥给夹了哟……

此刻屋内两个女人各怀心思,而屋外两个男的也没准备让人省心。

“放手。”

“不放。”

“放。”

“不。”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正在进行着角力。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一盏茶前——南无药吃完饭剔完牙在椅子上赖了一会儿酒虫又上来了。

听闻城西王员外为唯一的女儿在后院里埋了一坛特酿女儿红,尘封地下却有酒香溢出。那个女儿他也听说过,天生痴傻如猪,肥胖如猪,嫁不嫁得出去都成个问题。为了不浪费那坛天下仅有的佳酿,他决定大无畏地献出他的肠胃来接纳它。

抬脚正要离开却被旁边的小男孩扯住衣袖,于是有了上面那一幕。

南无药开始思考是一脚踹开他,还是用药:“小鬼,别说我没尊重你喔,提前告诉你我有上百种摆脱你的方法,你说你是要瞬间无痛但有后遗症的,还是瞬间很痛但也许没有后遗症的呢?”一副商量的口吻。

“我都不要。”

南无药皱眉了,眼中满是不赞同:“你这样很不好,一点都不乖。”

子玉又闭上嘴了,面部有些抽搐。要不是为了娘亲,他一点不想跟这个讨人厌的老头子纠缠。

那是什么眼神?不要以为他没看见哦,死小鬼对他抛出的那是……鄙视的眼神?望天,他最近果然善良过头了么?

叹了一口气,他决定顺从自己的内心,果断地抬脚——

“老头!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啊,哈哈,这个小鬼蛮可爱蛮好捏的哈!”

柯九狐疑地看着亲昵地搂着子玉捏的南无药,她没看错的话,前一秒,他是想踢飞子玉?

为了证明她的确是错觉,南无药更加用力地将子玉的脸皮拉过来扯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子玉,你……没事吧?”看起来应该很疼的样子……

“没事,很好玩。”子玉腾出一只手,用力地上下拽动近在眼前的胡子,这下轮到南无药次牙咧嘴了。

“咳咳。”柯九背过身,不忍去看面目全非咬牙寒笑的两人。“你们都进来吧。”

两人意犹未尽地松开对方,跟着进屋。

妆成后的飞烟明艳动人,风采更胜当年,一双多情的眼睛从南无药进门时便凝在他身上了。柯九看到,再次扼腕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不诊脉吗?”老头怎么还是事不关己的死相?这是传说中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么?柯九忍不住狠狠瞪了南无药一眼。

“没必要,她活不过三日的。”南无药终于找到一张看起来挺舒服的椅子赖下。

柯九连忙抱住紧咬牙关几欲落泪的子玉,感受到怀里的小身躯瑟瑟发抖,心里怪老头不会说话。

倒是飞烟,一脸的从容:“生死由命,此刻能再见到先生已是大幸了。九年未见,先生变得真多……”

南无药不置可否地笑笑,飞烟也不在意,继续说着:“性子倒是没变,只是这把胡子……难怪九姑娘唤你老头。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自我之后,不会有其他女子对你……”

柯九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强压住好奇,继续做个安静的听众。

“子玉,过来。”

子玉离开柯九的怀抱跑到飞烟床前,只见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药瓶和一个锦囊,交给子玉:“拿去给先生。”

向来对自己母亲言听计从的子玉听话地拿着两样东西走到南无药身边,南无药却没有接手的打算。

飞烟见状,幽幽道:“药瓶是你当年救我之后留给我的,锦囊里那缕白发是趁你睡着偷偷剪的。你离开后,只留下这两样东西,这几年我一直收藏着。”说着突然喘了起来,子玉吓得将东西扔到南无药怀里就跑回她身边。她将孩子紧紧搂在胸前,不让他看到自己瞬间惨白的脸色,一双眼睛执着地望着南无药。

“先生,子玉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求你!”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话音刚落,人便瘫倒在床上,眼睛却仍然看着那个漫不经心的男人。

“娘,我不要求他!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好不好?好不好?呜……”子玉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心知她已经是药石罔效了,忍不住心中的恐慌悲痛,发出压抑的呜咽。

“飞烟夫人……”一直没有出声的柯九开口了,脸上是吓人的平静:“不管南无药答不答应,凭子玉喊我一声姐姐,我都会照顾他的。你放心。”

似乎等到了她要等的话,飞烟渐渐地闭上了眼,嘴角一抹淡笑安详而平静。

“娘……娘!醒醒,娘你看子玉,看,娘……”子玉惨白着小脸扑到飞烟身上,语无伦次恍惚地唤着。

此时,南无药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出门,留下一句:“她只是睡着了,再压着她她就真该死了。”

柯九追出两步拉住他,冷声道:“我以为你只是古怪善变,却没想到你这么冷血。南无药,你太可怕了。”

看着前方踩着紊乱的步伐离开的身影,南无药胡子下勾起一抹苦笑,眼底却是不变的慵懒。这年头啊,大夫不能说实话,否则会被认为冷血,也不能救女人,否则这女人会在多年后倒打一耙。那个平时精明的丫头没发现么,她眼中的大美人飞烟所讲的催人泪下的煽情字句都是冲着她说的啊……

抬脚步入夜色中,突然想到什么,脚下一顿,南无药眼中慵懒尽散,一脸悲色望苍天。

天啊天,你道如此冷血可怕的我此刻去找阿九要钱买酒,她是吓得把钱都给我呢还是甩我两巴掌把我逐出家门呢?是前者吧,嗯嗯?

老天很忙的,只回了他一道旱天雷。

正文 鸳鸯刀与魔教的奸 情?

南无药那张嘴是如乌鸦嘴般的存在,向来说下雨就下雨,说死人就死人。于是,飞烟在醒来两天后香消玉殒了。是的,在柯九还没确定她是这出穿越大戏的女主还是女配时,她就以龙套的身姿一闪而过了,只留下一个漂亮早慧的儿子。

哦,差点忘了,她还留下一个八卦,关于圣手的风流债。不过眼下江湖中人却无暇追踪此项八卦,因为似乎一场劫难正要形成——“四大皆空”重现江湖。

相继几个门派中的弟子离奇死亡,在发现死因竟是随着魔教灭亡而消失的“四大皆空”时,整个江湖炸开了锅。正值兵器大会召开之际,武林人士云集,整座城池呈瓮中之势,加上不知潜在暗处的是否魔教余孽,人数多少,这些种种加起来,足够令城中人心惶惶了,毕竟谁都不想当鳖。

而李府在第一时间派发清毒丸,虽然不能解四大皆空,却也能缓一时药性,加上曾经为老夫人解过毒的方太医坐镇,稍稍安定了民心。

基本生存能保证之后,不想当鳖的人们似乎想起自己的侠士身份,开始悲天悯人忧国忧民了。于是李府就随处可见一群衣冠体面皱着眉一脸肃然的侠士们了,他们有的来找李成蹊,有的甚至来找李老夫人,共商大计。

退出江湖多年的李老夫人突然忙了起来,忙到连约好要医治眼疾的事都顾不上了。

这时候有人想起,似乎一个最不该被遗忘的人被遗忘了……

“南先生失踪了。”

李成蹊淡淡地道出这个事实。

作为最后一个见到圣手的人,林清月点点头,补充道:“前天,南先生为我做最后一次针疗,事后便传来四大皆空重现江湖的消息,先生出神了一会儿然后大笑着出门,直到现在也没再出现过。”而她的腿也如柯九所言,七日内痊愈了,却无处道谢。

丰神衣以指扣桌:“连九姑娘也不知圣手去向?”

林清月摇摇头:“阿九为了子玉的事在和先生生气,这几日我陪着她料理飞烟夫人的后事,先生一直没有出现过,就连四大皆空的事也是我同她讲她才知道的。”她还记得阿九听说目前城中的局势时明明担心嘴上还是说着“祸害遗千年,失踪了最好,他的钱都归我和子玉了”。

“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玉临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噙着笑意的李成蹊。

李成蹊将视线从园中的兰花上移开,发现在场三人都看着自己,不由叹道:“武林即将发生浩劫,我怎会不忧心。”

玉临君眼神一闪,而丰神衣则心领神会道:“所以说不会有浩劫?你如何得知的?”眼中满满的兴味。

李成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笑又看向满园幽兰:“祖母知道这件事时,难得地生气了。”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孙儿啊……

闻此言,丰神衣笑了,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半分认真地在讨论此次事件的话,那么现在,他眼中轻松的笑意代表着,又有戏看了。不过这场“四大皆空”的戏,他似乎得隔远点看,免得真的四大皆空了。

“李老夫人……是怎样的人?”为何她生气了,成蹊公子反而安心了?林清月满脸困惑。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巾帼英雄。”玉临君这样说,神情带着敬重。

“淡定,从容,一个从来不生气的人。”丰神衣这样说,神情带着孺慕。

狡黠,恶趣味,吃人不吐骨头。李成蹊心里这样说,神情无比温柔。

而这个众说纷纭的人此刻遣走了院中的所有人,在书房里认真地擦拭着尘封多年的鸳鸯刀,神情温柔得仿佛在爱抚珍惜的人。

“坐吧。”

李老夫人对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而转瞬之间,窗前的椅上真的坐了一个人,面容清俊,目光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狡顽,竟是那日茶馆里的黄衫人。

“鸳鸯刀?”黄衫人似乎对李老夫人的举动有些困惑。

“四大皆空都重现江湖了,鸳鸯刀出鞘有何稀奇?”一直低着的头的李老夫人抬起头,一脸询问的笑意。

黄衫人眼神闪了闪,暗恼这只老狐狸都当祖母了都瞎了笑起来还是这么美,太没天理了!最没天理的是他早就知道老狐狸的奸狡本性了居然还会为她虚假的笑意晃神!

“咳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那么白无非知道吗?魔教长老白无非知道吗?”李老夫人放下鸳鸯刀,转身摸到茶壶,熟练地倒了一杯茶,平平送出,分毫无差是白无非的方向。

白无非伸出右手,触到茶杯时轻轻一旋卸了力而后送到嘴边喝下。看吧,这只老狐狸邪门得紧,他总觉得她根本没瞎,这十几年根本是故意在折腾他。

“别怀疑,我是瞎了,你亲手毒瞎的。”

又来了,每次说出这句就代表她又要奴役他了。因为她这句话,这十几年他访遍四海找来各品珍稀兰花;因为这句话,他要当免费打手为李府名下产业处理些肮脏事;因为这句话……他突然不想让人治好她的眼睛了。

“做都做了,你待如何?我们教都让你们灭了,还不让我闲时毒几个人来修身养性么?”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掩饰他的魔性难驯。

“你爱毒几个毒几个,为什么要用四大皆空?现在他们一个两个的找上门来要我跟他们同仇敌忾,甚至有人兴致勃勃要我一把老骨头再玩一次剿灭魔教,你倒是去变个魔教出来让我剿啊?”他倒是修身养性了,那她修身养性的好日子呢?

“噗……哈哈!”如果那些所谓正道知道他们所倚赖的鸳鸯刀秦胜兰背后是这样说他们的不知要作何表情?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爆笑,他就是爱死了她这副伪善的面貌。能伪善到天下都当她活菩萨女英雄的,唯有她!

刀影划过,白无非堪堪闪过,才发现他竟把心中的话笑嚷了出来。正待要说几句补救,只见她一个转身精准地落在一幅山水画前,大惊,几个闪身,足下一点,跳窗而逃。

身后咻咻声密密麻麻地响起,白无非脊背一凉。再晚半步,他恐怕就要万箭穿心了……这女人太狠了,越老越狠,虽然她是李老头续弦的老婆没生过孩子,好歹也带大了一个便宜孙子,怎么一点慈母的善良都没养成?

白无非奔出数里才停在一片树林中停下,心中还在想着虽然他一向讨厌笑里藏刀的奸商李老头,但他能跟老狐狸做夫妻朝夕相处八年之久也算是个人物了。说起来死奸商看起来没有短命相,难道是被老狐狸搞得折寿了?难道说他的后半生也要……

“师父……”

突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白无非想也没想就旋身劈了一掌过去。一个人影躲闪不及飘了出去,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往嘴里塞了一把药。

“无药?”那往嘴里塞药拿药当糖吃的动作太眼熟了……眼熟到他开始心虚了,直到看清走到面前的人以及他嘴角挂着的血,他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

“师父啊,你说得果然不错。”懒懒地赖在最近的一棵树上,懒懒地拿衣角擦汗却不擦掉嘴角的血,懒懒地开口,不是南无药又是谁?

“呃,我说过啥?”二十年不见,这个徒弟白发白须,沧桑胜过他了,要不是他吃药和随时要瘫倒的懒样子没变,他真认不出了。

“你说,好人不会有好报,果然真理啊。我就是太善良了,才救了练功走火入魔的你,也是太善良才相信你说‘武功都是会让人走火入魔的’而不去练武,所以你二十年毫无音信一出现就想一掌拍死我。”

南无药瘫靠在树上,捧心吐血的样子实在太虚弱太有煽动力,让本来就心虚的白无非更加愧疚了,愧疚到忘记了一些事。比如他走火入魔那次,南无药是当他死人,眼都不眨地从他身上踩过去不小心踩到某个穴位才救了他。比如练功的事,是南无药装可怜说练功辛苦时不时晕倒给他看,他才安慰他说不练功也无所谓,反正练功也可能会走火入魔。

而那个慵懒虚弱的声音似乎并没打算到此为止,继续幽幽地说:“枉我一听说四大皆空重现江湖就一门心思想找到你,拼着文弱的身躯翻了一座一座又一座的山……”

白无非嘴角抽搐了:“好徒儿,再编就不像了,从小泡药浴大的百毒不侵之身会文弱?”

“哦,我下次改进。”显然那个随口胡言颠倒黑白的人丝毫没有反省之意,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看了师父一眼道:“二十年不见,师父倒是变聪明了。”

白无非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这就是魔教被灭了他只剩下徒弟一个亲人却不去找他的原因,跟这个徒弟朝夕相对的话,他会比李老头还短命的。

“咳,既然遇见了,师父就直说吧,你不要再管这边的事了,带着那个鬼丫头去别处祸害吧。”转移话题那是必须的,他所剩无几的师威啊……

“我还没解过四大皆空呢。”

“这个简单,师父明天给你毒一个让你解。住你院子旁的那个厢房里那个怎样?”

南无药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解二十年前的四大皆空余毒比较好玩。”

白无非沉下脸:“不准!”看到徒弟古怪的眼神,脸色一赧,大声道:“师父下的毒让你解了,师父不是很没面子?”

“二十年前就让那个什么太医解过了,你的面子在那时候就没了。”徒弟的记性明显比师父好。

“我不管!你不答应我的要求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有人恼羞成怒了。

“师父,你确定还要在这荒山野岭继续聊下去么?我困了诶……”说着说着,身体就顺着树干瘫了下去,睡着了。

白无非抱着南无药,很想仰天长啸,但看到徒弟眼下的黑青又忍下了。他这个徒弟,十句好歹有一句是真的,藏在一堆假话里不让人看出他的真心。唉,好好承认他关心挂念他这个师父又不会少块肉。难道这辈子都要被这一个两个别扭的家伙奴役就是他的命吗?

施展轻功,白无非很快就到了悦来客栈的院子,本想把徒弟抱进屋,却发现里面有人的气息,只好用银针弄醒了徒弟。他可不想让人看见他抱着一个大男人,即使这个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徒弟。

“做什么?”南无药略显粗哑的声音里有着被吵醒的怒气,惊动了屋里的人。

门急急地被拉开,柯九跑出来,看到垂着头的南无药,心里一松,又看到他旁边那个与他有些神似的男人,当下又横眉怒目了。

“南、无、药!你出门几天又带回来一个私生子?!!!”

正文 吃豆腐事件

“南、无、药!你出门几天又带回来一个私生子?!!!”

听到久违的咆哮声,南无药精神恍惚地下意识抬头,眯眼一笑。嘴角凝固的血迹和憔悴惨白的脸色成功化解了某人的怒气。

“死老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的?你不是有毒傍身吗?你——”

话没说完,南无药已经摇摇晃晃地瘫挂在来扶他的柯九身上了,这下更是吓得柯九脸色发白,半扶半抱地把他弄到床上,慌慌张张地扒开他的衣服,摸出他暗袋里一堆零零碎碎的药。

“你在干嘛?”除了第一眼的误认之外一直被忽略的白无非凑过去不无好奇地问。

“找药啊,没看见死老头快死了么?啊啊!死老头的药怎么这么乱,早叫他要标上功效了!”越乱越分不清什么是毒什么是药,柯九快抓狂了。

“呃,据我所知,他应该是睡着了。”

手忙脚乱的柯九动作一滞,思绪回笼。稍微冷静下来后终于听到床上那个男人欢快的打呼声,以及身边那个男人欢快的窃笑。

脸色一黑,终于记起南无药还带了个人回来。细看下,皮肤不如老头滑嫩,初见以为的私生子应该是误判。

“你是什么人?南无药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看她防备的神情,白无非被秦胜兰和自家徒儿打击得零零落落的虚荣心稍稍满足了些。

“我是白无非,不过我猜你也不知道白无非是谁。至于这小子身上的伤,嘿嘿,是我弄的。”

柯九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那个自称白无非的人已经安稳地坐在圆桌旁的一把椅子上了,一脸自鸣得意等待夸奖的表情让她原本的防备担心减少了些。

想也知道此人武功高强,如果真有恶意,她也莫可奈何。柯九深吸了口气,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茶,顿了一下,问:“我家老头喜欢加一匙曼陀罗花粉,半匙蜈蚣骨髓,你呢?”

白无非接过茶杯,一口饮下,皱眉嫌弃道:“这小子的口味还是这么怪。”想想又不对:“小姑娘,你怎么不怕我了?”语气颇为不满。

柯九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目:“前辈武功高强,又不惧毒物,我再如何都是徒然。既然如此还不如坦然点,没准您一个开心就不为难我这个小丫头了。”

“哈哈哈哈,说得不错!”白无非拍手大笑,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人对他这么顺从恭谨了,这感觉不错,不过……“你不担心我对你家老头不利?不担心他的伤势?”

柯九叹了一口气,回答:“担心有用吗?再说他都能在您面前如此欢快地睡过去了,我干嘛要去操那份太监的心?”

“太监的心?”

“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噗……”这个小姑娘耍冷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我决定了!”

决定离开了放过她了?柯九有些雀跃有些期待地抬头看着他。

白无非伸出双手,精准地捏住她的两颊,来回扯动,对上她发亮的双眼呲牙笑:“我累了,小九儿,给我安排房间去!我要喝酒,我要沐浴!”他决定要跟着他们混了,听说在小九儿的管理下,他徒弟已经是个有钱人了,哦呵呵呵呵~~~~

看着大笑着出门去大堂喝酒的男人,柯九突然觉得人生迷茫,前途无光……

“姐姐,那是什么人?”子玉从柱子后面绕出来,眉宇间有些担忧。

这几天,柯九都是陪子玉到他睡着了之后再去那个房间里点一盏灯等老头。她却不知道,子玉一直都没睡,每晚都是等她那熄了那盏灯再回到他身边时他才睡去。

“子玉不要怕,只是,唉,又多了一个拖油瓶……尤其这还是个不知是友是敌的拖油瓶。”柯九抱了抱子玉,发现他身子有些凉,想必在外面呆了很久,连忙把他拉进房。又见他紧抿着唇神色倔强,知道他一定又对号入座了。心里暗叹一口气,柯九拿手指点了点他额头,假装生气道:“又想到哪里去了?姐姐说的拖油瓶是老头子和那个白无非。”

看了一眼床上衣衫不整面容惨淡生活不能自理的南无药,子玉突然觉得,姐姐说得也对。

“子玉,你出去给白无非付账,给他安排一个房间,叫小二为他准备一桶热水。知道姐姐把银子放在哪里的对吧?去吧,记得添件衣服。”

子玉点点头跑出去了。

其实柯九说的那些还真不是安慰他的,比起南无药,他的确是帮了她许多。这个少年身世坎坷,常年照顾病弱的母亲,比同龄人早熟了不知多少,自从飞烟去世后,越发坚毅了。

不过始终让她疑惑的是,他和南无药二人坚持不肯认对方,一直很默契地保持互相鄙视的关系。

尽管如此,柯九却是真心的喜欢并心疼这个少年,所以她待她如亲弟,努力化解他丧母的悲伤。知道他虽然叫她姐姐,内心却不如表面那么乖顺,一开始甚至是在利用她,但还是装疯卖傻半带强迫地让他接纳她。知道他自尊心强,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让他帮忙做一些事,教他理财,让他当小当家。她毫不掩饰她想成为他的亲人,作为独生女的她可是一直想要一个弟弟啊……

唔,终于把这张脸洗干净了……

看着恢复白净的南无药,满意地点点头,就是黑眼圈重了点,可惜没有遮瑕膏。接下来,该帮他整理着装了。

柯九眨了眨眼,然后脸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有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罗裳半解……

有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玉体横陈……

有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樱桃正红……

她心里大叫着:“露点了露点了,太伤风化了!太有碍善良风俗了!太没贞操观念了!”可她的手很明显没听见她心里的呼喊,肆无忌惮地在南无药裸呈的胸腹间游移……太……好摸了……

“嗯……”

一声难耐的低吟从南无药口中逸出,惊醒了正大肆采花的人,只见床上那人眉头紧皱,面色潮红……柯九如遭火灼般收回手,跳起来,逃也似的狂奔出去。

掩上门,柯九使劲拍自己的脸,用力地深呼吸,终于稍稍缓下过急的心跳。她严肃地告诉自己,刚才她……幻觉了。嗯,就是幻觉!

拖着发软的双腿转身,却碰上酒足饭饱归来的白无非,强打起精神应付:“我已经叫人安排了房间和热水,前辈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可以了可以了,你就像伺候南无药那小子那样伺候我就成!”白无非自魔教被剿之后浪迹江湖多年,许久未尝过被服侍的滋味了。啧啧,难怪那小子总要找丫头伺候,一个跑了又换另一个。

随意的一句话,听在此刻的柯九耳中,明知他没有别的意思,还是再次臊红了脸,心慌意乱下恼羞成怒了。

“像对南无药那样对你么?”

柯九阴恻恻一笑,抬起手就是一巴掌往一脸笑意的白无非后脑勺盖去:“大晚上喝什么酒,滚回去乖乖睡觉!”

正文 被吃豆腐的后果

清晨,沿街陆陆续续有了叫卖声,小贩们支起了棚开始煮豆浆,卖馒头的也开市了。蒸腾的热气驱散了晨露微寒。

客栈厢房内,柯九正为子玉洗脸。感觉到手下的小脸有些僵硬别扭,柯九微微地笑了。子玉这孩子,就算现在跟她亲近了,还是天天耍酷。照她说,正太就该有正太的样子咩,一直面瘫着对面部神经也不好。唉唉,某人母爱泛滥了。

“姐姐……”子玉隐忍的声音响起。

“嗯?”柯九慈爱地应着。

“你……洗了很久了。”

“嗯?”柯九眨眨眼,然后终于看到手下那张小脸通红不是因为别扭害羞,而是快被她洗脱了一层皮。

“呃……呵呵……姐姐不是故意的,那我们来洗手吧。”干笑两声,决定转移阵地。

子玉僵着一张脸:“手,也已经洗了五遍了。”

“呃……呵呵……那换姐姐洗了。”除了干笑,她暂时变不出其他的表情。

“姐姐也洗了两遍了。”子玉的眼角微微地抽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姐姐在躲什么吗?”

“呃……呵呵……哪有躲什么?没有!子玉乖,洗完了就出去吃早饭吧,顺便帮姐姐点一份,我马上也出去。”

有什么好躲的?开玩笑,不就是打了他后脑勺一下么?她还不是常常打南无药?

柯九站在白无非门前,刚这么想着,脑中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可这个不是南无药啊,她昨晚打的那个可是伤了南无药的是友是敌都分不清的脾气怪异的武林高手啊!昨晚打完之后,她立刻就后悔了,趁他似乎因无法接受自己被打的现实而愣住时,逃回了房间。不知隔了夜的道歉还有没有用?

强自振奋了下精神,又顺了一遍脑中的演讲稿,柯九对着门开口了。

“白前辈,早上好。”

屋内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瓶瓶罐罐碰撞发出的。看来白无非已经起床了,柯九决定一鼓作气。

“昨天的事其实是一场误会,小女子自小得了一种怪病,一到天黑就思绪混乱迷迷糊糊,所以不小心碰到前辈绝对不是出于本意的。虽然一早看出白前辈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却也是昨晚才真正感受到前辈人格的魅力,灵魂深处的清流。白前辈竟然包容了小女的莽撞,丝毫不追究责任,为此,我自惭形秽得整夜未眠,只待一大清早——”

门哗啦打开,柯九殷勤的笑脸在看到门内的人都刹那光速冻结,身子也如遭雷劈般定住。

小二端着收拾好的酒瓶碗筷等物,弱弱地说:“可以借过么,九姑娘?”

柯九木木地站着,想移开,却发现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小二灵巧地钻出门,憋笑蹿出院子。

而此时,对面南无药的房间门被打开,一个欢乐的身影闪了出来,正是一早“好心”去探望徒儿的白无非。果然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啊,他只是一时兴起去看看,就在他徒弟身上看到十几年来未曾一见的事,正想大笑三声以抒情怀,就看到了在他门前呆立的柯九。

“咦?九丫头?”

柯九的身子瞬间又如被按了开关般能动了,略显僵硬地转身,看到那个一脸笑意的人后,当机立断罔顾还不甚灵巧的身躯与五官以惊人的意志力在石化的脸上扯开一抹微笑:“白前辈,早上好。昨天的事其实是一场误会,小女自小得了一种怪病,一到天黑就思绪混乱迷迷糊糊……”

柯九脸上的笑再次僵住,因为白无非听着听着居然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走了!

好吧好吧,这样起码说明他不介意昨晚的事,她好歹保住了一条命是不?是个屁!担惊受怕了一个早晨还接连在三个人面前出糗,她现在非常不爽,极度不爽!

这一切都是南无药的错!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失态打了白无非,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往更前面说起,如果不是他离家出走,也不会招回白无非这个怪人。

南无药,你死定了!

风风火火冲进南无药的房间,一把掀开稍早前白无非难得好心为徒儿盖上的被子,再扯住歪歪垂落到颈侧的胡子:“死老头,你给我起来!”

“嗯……”

一声难耐的呻吟令她注意到他脸上诡异的绯红,眯起眼:“原来胡子也是你的敏感带?”

“阿九……我好难受……”南无药幽幽醒转,拉下蹂躏他胡子的那只手,感觉到一片舒服的凉意,无法控制地拉着柯九的手去抚摸自己热烫的脸。“好热……”

柯九怒了,狠狠掐住他的脸:“你你,你简直太放荡了!不要脸!为老不尊!这这是职场性骚扰!”

南无药疼得呲牙咧嘴,却没有力气反抗,只哀哀叫道:“好痛……阿九阿九,我好像生病了……”

诶?生病?不是发情?柯九松了手下的力道,疑惑地眨眼。

“昨天夜里什么东西一直在我身上动,害我热得要发狂,后来又被风吹得好冷……”

南无药虚弱地说着,柯九也很虚,不过是心虚。似乎是昨晚她离开的时候忘了给他穿上衣服也忘了盖上被子导致他感冒了?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放荡?什么带?”

柯九想,她今天说得最多的毫无疑问是“呃……呵呵……”了,于是……

“呃……呵呵……我是说你太不让人‘放’心了,身上‘带’了感冒药了没?”柯九,为自己拍手鼓掌吧,这都能圆过来,你是天才!

“什么是感冒药?”虽然不知道大清早的,他这个大牌丫头在跟谁生气,但似乎看到他病了她就忘了生气了?唔,那就继续生病吧,反正也十几年没病过了,怀旧一下好了,虽然会被爱看戏的师父笑。

柯九将所有药摆在床上:“感冒药就是治伤风着凉的药,哪一瓶?”

南无药虚弱地抬起眼,在瓶瓶罐罐上象征性扫了一圈,然后睁眼说瞎话:“没有。”

“这种家常用药你怎么不带呢?”

“我十几年没生过病了,以为用不到,谁知……”

正中靶心,柯九内疚了。

顾不上吃早饭,柯九拿着南无药开的药单正要出门买药,却被客栈过道上的阵仗吓到退后两步隐到柱子后。

原来众人在有心人的提点下这才想起城中还有圣手在,而且圣手此次本来就是为解四大皆空余毒而来的,可见他有四大皆空的解药。若是往常,也没人敢向他求药,毕竟自己还未中毒。但今年圣手的曝光率大增导致神秘感大减,于是这个早年被妖魔化的圣手如今又被部分不明真相的围观众给拟人化了。于是,一时间悦来客栈又热闹起来了,人人抢着见圣手。

“南先生没空,不见客。”子玉冷着一张脸,挡住人潮。

来者自诩江湖好汉,何等威武,自然不会把一个八岁小孩放在眼中,鼻一哼,眉一横,不耐道:“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懂什么,九姑娘呢?”

当中又有人认出了这是那天认亲的孩子,不屑道:“那天不是喊‘爹’么,怎么又成‘南先生’了?哦,圣手不认你?也对,你娘当年裙下之臣无数,圣手又不是傻子,想必也不愿意替人养儿子。”

“哟,瞧我看到了什么?一群身怀武艺的好汉们欺负一个八岁稚子,也不嫌难看么?”一把清朗的嗓音响起,柯九摇着扇子走出来,招了招手,子玉乖巧地走过来。

“吃过早餐没?”

“吃过了。”

“昨天的糯米团太黏。”

“嗯,今天爽口了许多,所以子玉为姐姐留了两个。”

旁若无人的闲聊显然又惹恼了旁边那帮人:“九姑娘,我等找南先生是有攸关武林和平的生死大事,你跟个小鬼一直纠缠糯米团是什么意思?”

确定子玉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柯九才摸摸他的脸:“帮姐姐打包早餐回房,顺便照顾一下赖在床上的老头子,嗯?”

子玉脸上并无更多表情,只是点点头转身去内间打点。

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帘后,柯九倏的收起满脸温暖笑意,对上面前的人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厉光:“原来你们江湖中人的本事就是如此,欺负完小孩,要欺负女人了?”

众人噎住,她却笑了,有些阴冷:“要找先生的话,各位‘英雄’可以自己进去啊。不过,进去了怎么出来,能不能出来,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可以看出这些来势汹汹的武林人士有些瑟缩了,她笑得更畅快了:“借过,我还要为先生跑腿去。各位实在太闲的话,不妨喝喝小酒唱唱小曲儿抱抱小妞,要么就练练功夫劫富济贫怡怡情,至于武林和平世界和平什么的,就交给武藏小次郎吧。”

刚才听到武林和平什么的她就忍不住想背诵火箭队的经典台词了——噢,亲爱的英雄好汉们,你们是穿梭在武林的火箭队!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你们!就是这样,喵~

正文 子玉的心思

子玉从内间绕到厨房,跟相熟的小二要了个盘子,端着早饭往内院走。

行至回廊处,感觉背后有异动,没有回头,继续前行。不出两步,身后又有动静,他低头瞄了一眼掉落地上的花生米,不予理会。又是两步,背后一痛,这回是粒小石子。

子玉微微皱起眉头,倏的转身。

屋顶上,白无非举着整块方瓦,颇有些遗憾地沉吟:“有反应了啊。”

子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充满防备地望着他和他手上的暗器,不,也许说“明器”更恰当。

“小子,我看你根骨不错,要不要拜我为师啊?”

白无非把玩着手中瓦片,想起二十年前,魔教风头正健时,他白无非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除了一手医术毒术之外,武功也不弱。那年兵器大会,与不肖徒儿比毒,被撂倒昏迷呕吐了三天三夜,赶到会场拼着意志打到最后一轮。最后一轮只剩下四位,神剑山庄出云剑,嵩山怒刀,鸳鸯刀和他的惊鸿剑。可惜,惊鸿剑对上鸳鸯刀时,刀未出鞘,他先虚脱了,拼着最后一丝气力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着落点,正是鸳鸯刀秦胜兰的身上。当然,他在秦胜兰反应过来后立刻被踢到九层天外那是后话。

白无非虽然不羁,魔教被灭也不甚在意,但他的自恋不容许他放任自己的惊世武学医学失传。医学方面,南无药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至于武学,他是真看上子玉了。除了天分之外,经过几天观察他脾性意志也对他胃口,虽然身上似乎遗传了母系的心血不足,却不失为一个练武的好苗子。

追溯这么半天,见子玉皱眉不答,白无非自然当他默认了:“乖徒儿,为师就是喜欢你这不爱说话的性子,起码不会像你师兄那样让我面上无光。”

说着从腰间解下随身软剑,稳稳地扔到子玉端着的盘子上。

“师父这惊鸿剑就传给你了,有关心法秘笈什么的问你师兄就好了。反正那些东西他拿着也没用,在没被拿去烧火炼丹前你去要来练吧。为师一个月后,呃三个月,一年?算了,为师不定时来验收。”

“你要走?你不是跟姐姐说要留下来?”子玉皱起眉头,看也不看那江湖排名第四的惊鸿剑一眼。

白无非脸上瞬间闪过一抹得意,随即又变成心虚,最后化作淡定的微笑:“小孩子问太多问题会变笨哦。”

语音未落,如逃命般几个纵跃,消失在林林错错的楼台间。

生平第一次见识此等轻功的少年有些出神地望着白无非离去的方向,碧空如洗轻烟摇曳,眼中涌出抑不住的艳羡。也许练武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白无非,从头到尾都在自说自话,别指望他喊他一声师父。

不过,他说的师兄又是谁?

子玉发现自己居然在认真思考白无非这个疯癫不输南无药的老头子留下的话,撇了撇嘴,还是将软剑收入腰间,然后向南无药的房间走去。

房中,百无聊赖将十根手指颠来倒去数了个遍的南无药听到敲门声,立刻拾起湿毛巾盖在额头,软下身子弱弱地应了声进来。听见推门声,再虚弱地半抬星眸,见来人,一愣,再左右张望,并无他人,南无药登时翻了个白眼,仰躺在床上玩胡子去也。

“无耻。”居然装柔弱骗姐姐。更过分的是居然欺他年幼,堂而皇之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

“无齿?谁无齿?”无耻的南无药瞪大狭长双目做无辜状,转眼又掩嘴笑了起来:“小子,你有七八岁了吧?嘿嘿,离无齿不远矣~”

子玉下意识舔了舔近日越发松动的门牙,狠狠瞪向笑得贼眉鼠眼的人,姐姐说得果然没错,此人五行欠抽。

“小孩子家家不要老是瞪人,太用力会压迫眼球周围神经的哟。”像这么费力的事他是很少做啦~南无药眯起眼,笑得无比欢快。

此人骗小孩的招数跟他师父,那是一样一样的。

“我会拆穿你的,姐姐不会再被你骗的!”子玉气得鼓起脸,头一次露出合乎年龄的稚气。

“骗?哈哈,你姐姐虽然远远不及我天纵英才绝顶聪明凡间少有,却也不是笨蛋——瞪什么?你还瞪?好吧,她也算聪慧。你以为她真的看不出么?包括你的身世不明,你那个什么娘亲的满口胡言,她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只看自己想看的罢了。”

“啧!看起来精明,其实盲目护短,明明没什么本事又爱冲动乱揽事。瞧,你这只拖油瓶就是活生生的例证。”怪了,他怎么会浪费这么多力气说这些有的没的?八成烧糊涂了。刚刚不该把治伤风的清露丸毁尸灭迹的,啧,失策失策。

子玉知道南无药说的那些不假,而他也正因为如此,才从一开始犹带防备的讨好利用,在一次次温暖的拥抱笑语中变成了真心想成为她的家人。

所以他看着眼前狂妄的男人,目光坚定语气严肃地宣告:“你才是拖油瓶,再过几年我长大了就会娶姐姐为妻,把你甩得远远的。”

在他的认知中,毫无血缘关系的话,只有夫妻才可以算得上是家人。

听到一个八岁小儿发出如此豪言壮语,南无药只是慵懒地换了个姿势。单手支起半边身子侧躺在床上,一头银白长发尽数倾泄到床上,修眉入鬓,凤目慵懒,颇有仙人之姿。

他抬起右手轻道:“过来。”

子玉乍见这般惑人姿态,有一瞬眩晕,不由自主地迈步向他。

他抬起食指,点在子玉脸上,接着是大拇指跟上,轻柔地挑了一块最细嫩之处,然后——捏住向右旋转一百八十度。

“啊!”

“哈哈哈哈哈!”再看南无药笑得花枝乱颤白发乱飘,一派狡顽,哪有半分前一刻的仙人之姿?“且不说小九儿喜欢的是李家那小子,单说你,毛都没长齐就想媳妇儿了?猫叫听太多了吧哈哈!哈哈,哎哟老子肚子都要笑疼了~~”

李家小子?情敌?可恶!最可恶的还是死老头的笑声,难听死了!

“我我我——我咬死你,死老头!”那个一贯超乎年龄老成持重的少年终于发了狂般地扑上去与南无药扭打。

至此,冰山脸全面崩盘,可喜可贺。

“你们,又在做什么?”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这一回,床上扭打成一团的一老一少由于姿势过于复杂多变高难度而无法及时恢复来粉饰太平,石化当场。

半晌,感觉到背后的目光越发寒凉,床上二人相视,毫不意外在对方眼中看到“认命”二字。

小的那个先把自己的手脚收回来,再僵硬地爬下床,低头垂手立在一旁。老的那个理了理被扯乱的头发胡子,仔细地将床单拉直抚平,而后优雅地躺下,盖好被子闭上眼。他是病人,他很乖地在养病。

柯九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压下自丹田涌上喉间的咆哮,极力淡定地回头,微笑:“四位见笑了,家教不严,家教不严。”

这话倒叫尾随在后的四位为难了,笑也不是,答也不是,只好对着床拱手:“见过前辈。”

南无药在知道这房内还有访客那一刻起就在盘算该用哪种毒药来灭口,此时听到招呼声,缓缓睁开眼,扫视。

李成蹊,风神衣,玉临君,林清月。很好,四位老面孔。

“李小子,我说你们四个总一起出现,最近流行马吊搭子?”

马吊搭子?柯九脑中浮现江湖三大公子与清月美人围成一桌洗牌打麻将的画面,喷了。

她倒没注意,在古代一个女子被指总与三位男子成行是不怎么名誉的。林清月虽是江湖儿女,却素来清冷严谨,听得此言,肃下脸,为自己痊愈的脚向南无药道完谢,也不顾他反应,就径直走了出去。

“啊,三缺一了。”

南无药在柯九为他换毛巾的间隙又插了一句,引得玉临君冷冷地睇了他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他倒不在意,拍手笑道:“李小子,还有那个肉麻的小子,就剩你们俩了,石头剪刀布吧~”

圣手大人,敢情您要他们猜拳给您凑趣儿呢?从听到“李小子”三字便一直冷眼瞪李成蹊的子玉也忍不住逸出一声笑。

“如果晚辈也先行一步,剩下成蹊一人又是什么?”被称作“肉麻的小子”风神衣一点也不恼,反而好奇地问。

未等南无药回答,子玉就先开口了:“自挂东南枝。”目光不偏不倚一直锁定李成蹊。

正文 这是一场深入的对话

“那个孩子与你有仇?”

连丰神衣都察觉出子玉对他的敌意,更何况承受冰冷视线的他本人?李成蹊摇摇头,脸上只是一贯温和的笑容。

“咳咳,子玉,来,我们给客人倒茶。”柯九拉了拉子玉,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早上糯米团里吃到火药了?

子玉耸肩摊手,那无辜的模样竟有几分像南无药。

柯九欣喜于子玉的表情变多了,也顾不上这诡异的气氛了,乐呵呵倒了两杯茶递给李、丰二人。自然也没注意到,当二人接过茶时,那一老一小眼中闪过的异光。

“你们是为了‘四大皆空’的事来的?”

南无药显然是不欢迎来客的,柯九只好自力更生开口问。不过眼神一触到李成蹊,心中不由一酸,连忙又低头喂了南无药一口汤药。

“是,在下的确有事要请教南先生。”李成蹊放下茶杯,笑盈盈说着。见南无药听而不闻地拉起被子包住头,也不恼,径自道:“先生可知道白无非?”

被子里的人若不动明王,倒是柯九和子玉投去了惊讶的目光。

“九姑娘见过他?”丰神衣追问。

这样听来,这个白无非像是知名的麻烦人物啊……柯九咽了咽口水,点头:“他就住隔壁。”

这下,连一向波澜不惊的李成蹊眼中也有了讶色。

“他早上走了。”子玉向柯九补了一句。从方才一直没机会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不过因为外人在,他没说白无非要收他为徒的事。

听到来历不明的危险人物自动离开了,柯九心里大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一阵困惑:“白无非到底是什么人?”

“哦,他是——”南无药刚开口就被柯九按住又灌了几口药,顺带瞪了一眼:情况未明前少瞎掺和!

南无药无辜地回望:有什么情况需要明的么?

李成蹊丰神衣面面相觑,亲见圣手卧病在床已经够神奇了,再加上这样被“虐待”,心中不由升起隐隐的同情……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叫子玉的少年刚刚是在幸灾乐祸地冷笑吧?

“成蹊少年,丰美人?”

听到柯九的追问,丰神衣乍然回神,略不自在地低头饮茶。而李成蹊听到久违的调侃称呼,微微一怔,随即答道:“白无非,二十年前兵器谱排名第四惊鸿剑,乃昔日魔教长老。现下世上存在的无解之毒,十有八九都是他的杰作,包括‘四大皆空’。”

排名第四,魔教长老,无解之毒……

柯九脑中一阵空茫,想到自己昨夜打他后脑的行为,不觉后背冷透。“附近哪里有庙?”

李成蹊一愣,回道:“城西有伽罗寺。”

“怎么突然提到庙?”丰神衣讶异,这九姑娘跟着圣手久了,也染了跳脱性子了?

“大难不死,我要酬神。”

柯九神情庄严,旁人却更摸不着头脑,倒是子玉出声了。“惊鸿剑……很厉害?”

“据武林史记载,白无非乃武学奇才,自创惊鸿剑法,又随意变幻出同宗步法掌法拳法棍法,可惜魔教被剿灭后他便失踪了,惊鸿剑失传。不过,他的惊鸿小札仍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之一。”

怪了,这白无非不是魔教的人么,还毒瞎了李老夫人,为何成蹊少年提起他,非但没有敌视,甚至还略带敬意?等等!惊鸿小札?惊鸿小札!

柯九心中掀起巨浪,瞪圆了双眼望向床上的人。死老头,还装无辜?!回头客人走了再找你细细算帐!

“九姑娘怎么了?”

听出了怀疑探询之意,柯九忙收回目光恢复平静:“没事。绕了这么大圈子,你们还是没说出来找老头作甚呢。”

李成蹊看了看置身事外的南无药,缓缓道:“原本在下是想问南先生可有解毒之法,不过此刻想想,那些掌门泰斗们已经认定是白无非率领魔教余孽卷土重来,解了四大皆空还会有其他毒,于是决定再次联合围剿了。解药什么的,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听到此处,一直噤声的南无药终于开口了:“明日辰时,我要见你家老夫人,你走吧。”

李成蹊心中一喜,脸上却未表露,只起身朝他一拱手:“那晚辈先告辞了。”目光移向身旁,却见丰神衣神色恍惚,渐渐闭上眼,软在椅子上。

“怎么回事?他不会是睡着了吧?”柯九吓了一跳,

“显然不是。”子玉的心情显然变好了,话也变多了。

“当然不是。”圣手的心情显然也很好,瞧,他都能坐起来笑了。

“啊!茶!”柯九一脸懊恼愧疚看着李成蹊。

“我忘了那是老头的茶,幸好你没喝,幸好今天泡的是曼陀罗花茶,不是什么五毒断肠草茶。没事没事,昏迷半个时辰就好了……”

……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丰神衣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而成蹊公子抱着软弱无力的神衣公子走出客栈厢房的一幕被无数人看到,多日来被四大皆空闹得一片黑白的江湖终于又染了颜色:两大公子开房了!

**

还是同一间厢房内。若是拍电视剧,估计要让人嫌弃剧组道具场景寒酸了。

在柯九快要把南无药瞪出一个洞时,南无药投降了:“唉,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了吧。”

“……”他以为她不想问吗?是问题太多了,她还混乱着不知道先问哪个。

“白无非?”她不问,只好他主导问题方向了。见她点头,他开心地接着说:“他是我师父。”

“师父?!”

房间里另两人异口同声地咆哮,随即不约而同地暴走:“我不信!”

“当他徒弟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本也不想承认,是你问我才说的。不要泄露出去哦,我丢不起那个人。”南无药漫不经心地顺了顺头发。

“所以说,石屋里那本,惊鸿小札,也是真的?”柯九这句话说得坑坑洼洼,很不顺利。

“大概吧,反正我就见他写了这么一本。”南无药耸耸肩,然后对着子玉皱眉:“讨人厌的小鬼,你又不信个什么劲?”

“我——”

子玉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柯九急急打断:“你确定那本是秘笈?不是你师父随手写来给你玩的儿童读本,漫画书?”

被这么一说,南无药也有点委屈了:“虽然我武功不好,是不是秘笈还是看得出的。阿九,我发现你歧视武功不高强人士……”

完了,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啊……柯九万念俱灰地闭了闭眼,弱弱地问:“如果秘笈残缺了,可不可以请你师父再写一本?”

本来扁着嘴的南无药眼睛一亮:“怎么弄残的,说来听听?”

“我打扫石屋时在你房间的墙角捡到的,本想无聊时看着解闷,谁知里面不着边际的文言文和粗糙的图画看得我更闷了……”

然后有一天早上煮鸡蛋,没有火引,便顺手撕了几页……

然后有一天打扫房间看见蜈蚣尸体,便顺手又撕了几页包尸体……

然后有一天一个人呆着无聊,便顺手又撕了几页折纸飞机纸玫瑰……

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整本书只剩下薄薄几页纸了……

“阿九,你忒有才了!”

耷拉着脑袋的柯九闻言抬头,见南无药一脸赞叹,一愣:“你不生气?”

“那玩意儿对我根本无用我生什么气?你做得很好,很有创意!换做我,它恐怕只能做炼丹的火引。是你,赋予它如此有层次的生命呀~阿九,你是它的再生父母啊~~”

南无药笑眯了一双眼,哎呀呀,不知道师父知道了他的秘笈有这么多用处得有多开心呢?会开心得挠墙掀桌吧?

“真的……没关系吗?”他说的话听起来很不可靠的样子,她不能不担心啊。

“真的没关系。师父就我一个徒弟,秘笈本来就是咱的,咱怎么处置都是咱的事,除非他有了新徒弟。不过他年纪那么大还收徒弟的话太为老不尊了,我相信他的格调。”

柯九很想说,你那个师父看起不像有格调的,但看他一派轻松的样子,也被感染得稍稍放了心。

“咦,子玉你的脸怎么青了?”

从头听到尾的子玉抽搐着一张泛青的脸,慢慢从腰间解下惊鸿剑,放在桌上,一字一顿道:“我刚刚就想说了,白无非走之前把这个交给我,让我找师兄要秘笈。”

咬牙切齿的师兄二字让柯九一抖,连忙后退两步,避开战火。

而那个师兄则只愣了一会儿,失望地叹了一句:“我果然不该高估师父的格调。”然后重重地咳了两声,显示自己病人的身份,若无其事地躺下拉好被子闭目养神。

见他事不关己的姿态,子玉气得双眼通红,一双手攥得紧紧的。柯九愧疚不舍,上前两步道:“子玉,都是姐姐不好。子玉真的很想练武吗?”

温言软语下,子玉怒气渐渐散了,只剩下浓浓的不甘心。

“那个白无非既然主动要传武功给你,总会再来的,到时候让他教你好不好?或者,你可以先跟着成蹊少年学武,他虽也算武林中人,却也是商人,并不那么重视门户,不会介意本门武功让你学去……”

“当讨人厌老头的师弟也比当李成蹊徒弟好,子玉不食嗟来之食!”

看着子玉鼓着脸跑出去的身影,柯九叹了一口气,目光移到装睡的人身上,上前两步扯落他的被子:“别装睡,我还没问完。那本秘笈你多少练过一些吧?”

“是。”蹲了两天马步就装晕不学了。

“那你能默出秘笈给子玉么?”柯九眼神期待。

“那你也看过,你能默出来么?”南无药回以双倍的期待。

柯九不信:“传说中神医圣手之类的玩意儿,不都是过目不忘的吗?你就不能帮帮子玉?”

“凭什么?”什么叫圣手神医之类的玩意儿?

“凭他是你的儿子!”柯九有些怒了。

“他不是。”

“你凭什么说他不是?你没和子玉他娘一夜春宵?”

“这个,真没有。”

就是这样冷漠无所谓的语气,无论对临死的飞烟,还是对年幼失恃的子玉,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的心是不是冷的。柯九气得笑了:“你当然说没有,你中了春药失去知觉了!”

南无药平静无波的面孔有了变化,他拢起修眉:“你很生气?为什么?”

“哈!你还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因为你不负责任,因为你冷血!”

冷血?阿九又说他冷血了。他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三天不喝酒都没这么不舒服。于是坐起身,认真地望进柯九闪着怒光的双眼:“阿九,我说过的,我是很有贞操观念的。”

“所以呢?”他有贞操观念,然后呢?不要告诉她他嫌弃飞烟不是处子之身,她会用他的胡子当场勒死他的,绝对。

“所以,我有没有失去贞操我很清楚。”南无药觉得今日的柯九格外迟钝,不过他还是很不嫌弃很有大爱地耐心解释。

这下子,柯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虽然他与飞烟那一夜是飞烟主动的,但动用到贞操二字是不是过于小题大做了,他以为他是未出阁的少女吗?

“所以呢?你接下来要告诉我你有守宫砂吗?”

南无药一愣,而后居然煞有介事地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啪!

柯九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怕了过去。“南无药,你可以编得再像点!”

“你又打我?你信不信我随手毒你个上半身不遂下半身失禁?”圣手笑得很阴冷,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不信!”柯九毫不示弱地咆哮回去,你就是病猫!发完春就感冒的病猫!

南无药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气场又被眼前女子的理直气壮给逗笑了,叹了口气,再次投降:“好吧,你知道我百毒不侵吧?”

“春药不是毒。”这对话真耳熟,她和飞烟之间也进行过类似的。

“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还记得我说过如何做到百毒不侵吗?”

“泡药浴一年,然后去苗疆种蛊?”

南无药点头:“所以我百毒不侵是因为从小种蛊。蛊虫伴随我长大,适应了我的阳元,一旦我与女子交欢,蛊虫会有变化的。而到目前为止,我体内的蛊虫都没有过异动。”

柯九被这奇闻炸得一时怔愣,回过神来,呆呆地问:“你没有与飞烟上床,飞烟是圣母玛利亚么,子玉怎么来的?”

“该怎么来怎么来,反正不是我跟她那个来的。”

“那,她为什么要……”

“那个女人天生有心疾,小鬼随她也有心疾,她希望我保住小鬼。后来知道骗不过我,转而向你下手。”而她这个天生怜香惜玉的女人果然敌不过青楼出身工于心计的飞烟。

“你现在知道冤枉我了吧?知道了吧?还不速速买一坛好酒来道歉~”说出了所有的事,南无药心情那叫一个舒畅啊,眨眨眼,志得意满地翘起二郎腿了。

半晌不见回应,却见柯九眼神闪烁,一脸便秘地望着他。

“所以,老头你还是处男?”

正文 暗藏汹涌的武林大会

柯九不仅歧视武功不高强人士,而且歧视贞操观念强烈人士。

南无药咬牙切齿地确认了这一点。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只是对大龄处男的内心世界有些许纯洁而不怀恶意的好奇而已……”

柯九如此辩驳着,但她那随之而来足以掀翻屋顶的爆笑出卖了她。

礼崩乐坏啊,这年头有贞操观念的男人居然也会被女人鄙视了?南无药念世风之日下,独怆然而涕下,顺手又截下了一壶正要端到隔壁桌的的酒。

美酒啊美酒,那帮所谓武林泰山北斗哪晓得你的美好?他们有那水中月镜中花的英雄地位就醉了。还是来爷这边,让爷好生疼惜~~~~啧啧,肯以千金换此樽啊~~~如斯好酒当前,偏有人呱噪不停,真他令堂的扫兴啊扫兴。

“二十年前一役,魔教长老白无非失踪,难保今次不是他纠集旧部……”

嵩山掌门的一对浓眉挤出了忧国忧民的弧度。

“武林将遭大劫,各大派应同气连枝,共御外侮……”

点苍掌门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也散发着大义凛然的王八之气。

是的,李府中,一场武林大会正在如火如荼地召开中,与会者皆是各派掌门当家,平均年龄在50岁以上。而南无药作为医学界代表坐在特邀嘉宾席,同席的还有前文中打酱油般地出现过一次的方大御医。

“魔教居心叵测,妄图颠覆武林,其心可诛!此次吾等……”

还魔教呢,不就看见点毒药的影子么就言之凿凿魔教来了,敢情这二十年正道人士都在忙着修炼YY脑补大功,今日终于大成?还是说,各大派勾心斗角已经不甘于潜伏水底?

“虽说夫人退隐多年,但武林值此危难之时,还望夫人怜天下苍生,主持大局!”

啧啧,这位铁旗盟符岩风符大当家,当年剿完魔教后迫不及待要架空秦胜兰逼她隐退的是谁呀?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明知秦胜兰会推辞,想让她推举自己做盟主?到时候,他就可以光明正太以剿魔教之名铲除异己了。

“如此,老身本是义不容辞,不过主持大局却难免力不从心,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秦胜兰语词正直持重,颇为谦逊,嘴角的微笑散去了年轻时的睥睨神采反带了几分疏懒,让人确信眼前这位只是李夫人,而不再是鸳鸯刀秦大女侠了。只是那双瞎了的双目,明明枯井无波,却像照透了人心,令人不敢直视。

“秦大妹子,早听说你这几年养花赏鸟又拜菩萨的,今天一看,真是狗屁不通了!要说二十年前,砍了老子这颗头,老子也不信这还是那个劈马烤肉饮血当酒的秦胜男!”

开口声若洪钟的是座下一个高壮汉子,虬髯面,金刚目,横刀胸前,正是大漠金刀谷烈。话一出,几位知名的掌门级人物面色都不好看了,碍于李府地盘发作不得,只鼻孔出气,以示不屑与粗鄙鲁汉子为伍。

“咳咳,谷烈老大哥,是兰花之兰……”秦胜兰无奈地笑了。

“兰个屁,娘娘腔,老子说你是胜男就是!你们中原武林个个狗屁不通,老子勉勉强强就服两个,你和魔教那小子。这次要不是听说那小子诈尸了,老子才不来!”

谷烈同学,您嫌人家娘的那位她本来就是个纯娘们啊……

“听起来,谷大侠与魔教中人交情不错?”嵩山掌门冷笑。

“那要看怎么算了,如果帮中一半弟兄都被毒残了算交情不错的,那老子跟白小子的交情的确是好得上天了,就跟亲兄弟似的。”谷烈忆起往事,兀自咬牙怒目,手中金刀也被震出微鸣。

嵩山掌门僵住。在场深明真相的围观众都心照不宣地微笑,众所周知,这位掌门大人是逼走自己兄长夺得掌门之位的。

符岩风端起温和的笑容,打圆场道:“各位都是为了武林正义,目的一致,千万莫伤了和气。现下武林群龙无首,谷大侠一言九鼎,还请劝劝夫人吧?”

谷烈双目一瞪,胸前金刀散发森森杀气:“劝什么劝?谁要当那头头谁当去,你们这伙孙子别有事就推到我妹子身上,她现在又瞎又娘们都是你们害的!”

咳咳……有人被酒呛到了。

“南先生似乎有话要说?”正直端庄的李老夫人微笑,怎么看怎么狡猾。

南无药抬手正要抹嘴,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抽,探手入怀摸索一番,终于在衣内密密麻麻的暗袋中找到一条素白手帕,优雅地擦拭嘴角的酒渍。

今天他一身白袍,出门前阿九帮他穿衣的时候就说过了,弄脏了要扣零花钱的。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白头发是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大男人还玩手帕,真他奶奶的熊!”

谷烈久居关外,自然不知南无药的手段,而在场深明真相的围观众又一次心照不宣地笑了。

南无药浑似未闻,兀自将手帕放到一边,抬手从垂落胸前的发一直理到腰间的佩玉,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的清贵雅致。

在场或侠士或豪客俱是看得呆了,霎时只觉置身三月春风桃李中,灼灼风华,璀之璨之。

*

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柯九屈身扒在隔开大堂与内间的帘子上,竖起耳朵,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难道那个什么谷烈的话激怒了老头,他把里面所有人都毒死了?靠着帘子的那张脸微微抽搐——那的确很像老头会做的事。

“九姑娘?”

要死了!谁这么大声喊她?!柯九头也没回地用手在唇上比出“闭嘴”的姿势。

“九姑娘听到什么了?”磁性的嗓音中带了绵绵的笑意。

“你吵得我什么都听不到。”柯九用气音抱怨道。

“如此,抱歉。”

终于清静了,柯九正要舒一口气,突然察觉来人靠近了些,也学她竖起耳朵听内堂的动静。微温的气息洒在她颈侧,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后再次响起。

“现下是青沙帮帮主谷烈在说话,哎呀!他的声音变了……啊!原来他被南先生隔空下药,嗓音变得尖细,正是他最不可忍受的娘娘腔之音——”

“你小点声!”

忍无可忍一声暴吼,瞬间万籁俱寂。

许久。

僵硬地抬头,入目是满室壮汉,各派掌门严阵以待,布帘早已被不知谁的剑挑断。柯九倒抽一大口气,下意识掩面扑倒在地。

各位英雄好汉,来,坚强勇敢地告诉自己,其实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原来是神剑山庄丰公子。”

柯九身后那人走出来,众人神色略缓的同时,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神剑山庄从成立那天起就属于江湖中半隐居的门派,向来不参加这样的大会,此刻丰神衣的出现难道是宣告神剑山庄全面入世么?

“打扰各位前辈了,晚辈只是陪九姑娘来找南先生的。”

丰神衣笑着,拉了拉委顿在地的柯九的衣角,无任何反应,还道她在羞惭,正欲蹲下拉她,却听得身后一声低喝。

“让开。”

南无药不知何时已放下酒杯向这杯走来。

宽袖扬扬,酒香袭人,步履慵懒,却有一股莫名慑人的气息。连本来吼着必不与之善罢甘休的谷烈也停下了抓狂。

再顾不得一身白袍,南无药席地而坐将柯九翻过来抱入怀中,看着她眼中的恐惧减轻,然后开口说:“我动不了……”

“没事。”南无药点点头,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左手略施了点力按揉她的肩井穴,右手切脉。

不对!

南无药笃定的眼神骤变,一改方才的从容,迅速拉起柯九的袖子一看,一条细细的红痕从手背处一直延伸到手臂上。

“是四大皆空!”

方御医讶然低喊,在场众人俱是脸色一白,抽气声此起彼伏。

偏偏是他们在商讨剿灭魔教时出了这样的事?莫非是魔教余孽在警告挑衅?

“真是四大皆空?”李老夫人的声音从上座传来,波澜不惊。

南无药暗咒:该死的师父,该死的秦胜兰,逼人太甚!

眯眼,掩起所有情绪,淡淡道:“不是。”

“不是?!”

方大御医深感自己的专业被个无证野医大大地侮辱了,于是大大地不淡定起来:“全身无力,面色无异,脉上红线,不是?哼!老夫倒要看看!”

柯九从发觉自己全身僵硬起就思维混乱了起来,想到前几日也僵硬过一次,还当是心理作用,想起在二十一世纪诊断出来的绝症,又想起前天夜里南无药说的他师父白无非与秦胜兰及四大皆空的事,想起南无药要为白无非收拾烂摊子……一时间脑中沌沌几欲爆炸,只想在场所有人都消失,然后她抓住南无药肩膀死命摇晃,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暴躁间,察觉有人在她手上反复探脉的动作,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拍掉。

“你——”方御医怒了。

“……呃,我以为我的手还动不了。”言下之意,老娘是真心的想打你。

南无药见她能动弹,便停下按揉穴道的手,将她扶起来,笑得眉眼乱飞。

柯九无比佩服自己在此时此刻居然还能想到,若他没有那一把胡子会是什么样子?真想看看能让倾城名妓下春药的是怎生个模样。

正文 信口开河也是一项本事

“南先生如何断定九姑娘中的不是四大皆空?”一直看好戏的丰神衣见这场武林大会有偏题的迹象,连忙开口提醒。

“是啊是啊,这位姑娘的症状与前些日子丧生的各大派弟子一模一样。”

“中的毒一样症状自然一样,不过这个毒却不是四大皆空。”南无药从袖中暗袋内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给柯九:“把解毒液喝了。”

柯九看着这个眼熟的瓷瓶,打开塞子,看到眼熟的碧色液体——那分明是老头在山上炼的四大皆空的解药——脑中千丝万缕渐渐要连成一线了。

在场数十人看着柯九微笑着喝下了那瓶所谓解毒液,而后手臂上的红线渐渐消失,惊诧声四起。

“你——你有四大皆空的解药?!”

若说今日最受武林大佬欢迎最善解人意的人必定是方大御医了,总是能够脱口而出强装淡定的他们想说的话。

“各位英雄不妨回座,让南先生细细道来。”李老夫人一语惊醒众多英雄好汉。

南无药早挑了个离他最近的椅子瘫着喝酒了,柯九站在他身后,如一个乖顺的丫鬟——忽略掉她掐南无药后背的动作的话。

“老头,让你发言呢。”柯九扯着娴静的微笑,不动唇地低语。

“我要喝酒。”南无药咕哝着又灌了一大口。今天破天荒地乖乖坐了这么久还说了那么多话,他的耐心已经磨光了,任性劲儿上来了。

“乖,别闹了,要喝酒回家再喝……”继续低声催促,四面八方涌来的或期待或质疑的超强视线令柯九嘴角的微笑有那么一点僵硬。

“回家你才不会让我喝,谁不知道阿九是守财奴——”

柯九的袖子及时堵上了南无药毫无遮拦的嘴:“先生真淘气,喝得满脸都是,来,阿九帮你擦擦。”顺势捏了两把他的胡子,然后拎起酒壶塞他嘴里。

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完成,回头,微笑:“各位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阿九。”

“你是什么东西?”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是忍了许久终于爆发的谷烈。

由于先前的偷听,柯九知道这谷烈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说话,倒不是针对她,也不在意了。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一粒棕色丸子,递到他面前,诚恳道:“我家先生失手让谷帮主受累,十分抱歉,这是解药,阿九双手奉上,愿代先生赔礼。”

谷烈见坐在主位的秦胜兰对自己点头,于是拿起棕色小丸子吞下肚。“谅你个毛丫头也不敢骗我,哼!”

见自己声音恢复正常,对方又是个年轻姑娘,谷烈只好把一腔火气往回吞,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怒目瞪向一派惬意畅饮的南无药:“让个毛丫头护着,什么玩意儿!”

柯九一听,小心肝一抽,连忙转身挡住谷烈,阻止南无药蠢蠢欲动的右手,眨眼示意:不要。

南无药皱眉:让开。

柯九笑容有些扭曲,重重地眨了一下眼:回头给你酒喝。

南无药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当我三岁孩子么?

柯九咬了咬牙,使劲闭了闭眼:回头给你很多很多酒喝。

自称不是三岁小孩的那个男人倏地眉关一松,蠢蠢欲动的手指没入袖中,点着头心满意足地笑开了。

柯九松了一大口气,抹一把额头的虚汗,明明只是几个眨眼间的交流,却像过了许久。

“丫头,南先生说此次武林中人中的并不是四大皆空,可有此事?”李老夫人温柔地说着,心里不是不同情柯九的,毕竟跟着那个顽劣变态远胜白无非的南无药不是什么容易差事。

似乎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柯九向李老夫人投去感激的视线,而后侃侃说道:“确是如此。各派弟子与我一样,中的都是我家先生新研制的毒药——红线。此毒刚研制完成不久便失窃。日前各派弟子中毒身亡,我家先生已经怀疑是奸人盗了药物去为非作歹,所以连夜出门,想寻回毒药。谁知敌人太狡猾,加之先生不善武功,最后落得伤重归来。此事三大公子俱可作证。”

天衣无缝啊!柯九,为自己喝彩吧,你是脱口秀界的奇葩!

连沉浸在酒中的南无药也忍不住抛来赞叹激赏的眼神:编,继续编。

“那奸人究竟是谁?”有人追问道。

“唉!”柯九重重叹了一口气,接着掰:“据先生事后回忆,奸人一直蒙面,看不清面目,武功不算顶好,却擅长暗器偷袭,对付先生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实在是绰绰有余……”

“手无缚鸡之力?他手无缚鸡之力那老子刚刚是被谁暗算的?!”深受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圣手大人其害的谷烈冷笑。

“非也非也,谷帮主,先生对您施展毒术能得手,是因为您素来豪爽耿直心胸坦荡而对他并无防范,先生趁您不备才得手。反观那蒙面人,他既能偷得我家秘药,想来对我家先生也是颇有了解及防范,他能精准地对各派弟子分别下毒,可见他对当今武林亦是相当熟悉。我在明,敌在暗,先生难免遭了他的毒手。”

这番话不着痕迹地拍了谷烈的马屁,让谷烈很是受用,不再找茬了。

“可是你所谓的红线之毒症状与四大皆空一模一样,我们又怎知你是不是信口雌黄?”方大御医再次成为众多江湖大佬的喉舌。

柯九对方御医打了一个揖问:“敢问方大人可还记得当年为李老夫人解四大皆空之毒的情形?”

方御医点头。

柯九将装解毒液的瓷瓶递给他,接着道:“您解过四大皆空,想必知道解药需要哪些材料,您可以看看这份解药,与当初您的解药可有相似之处。”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各位英雄,四大皆空是何等厉害的毒药,方大人身为宫廷首席御医,医术天下无双,他当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李老夫人还留下后遗症。如此绝世毒药,岂是如此随意可解的?”

方御医原本十分不信,但闻过瓷瓶之后发现里面所配药物简直不知所谓,以他对四大皆空的毒性的了解,这的确绝不可能是四大皆空的解药,于是渐渐也接受了柯九的说法。

“可是南先生一开始不就是为夫人解四大皆空余毒来的?有解药也不足为奇。”

柯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骂起了三字经,这些人有完没完了?!这是一出穿越偶像剧,不是蓝猫三千问好不好?

“非也。”这次是李夫人开口了。“南先生一早与老身说过他并无解药,只有解毒之法,不过此法相当于无解。”

“此话怎讲?”柯九脱口问,终于记起这位老夫人不像表面那么端庄温和无害。据南无药所说,他入城以来还没见过她吧?惹得白无非发神经乱毒人的好像也是她吧……

既然她良心发现要收拾残局的话,那她也乐得轻松,柯九肩膀一松,趁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主位时偷偷在南无药身边坐下,拈了一块糕往嘴里扔。

——南先生说要解余毒需要针灸加之一个高手的三十年功力才可,但老身怎么好让旁人为了我这风烛之躯耗费功力呢?所以说有解亦是无解。

——原来如此么……

——虽然说此次并非魔教卷土重来,但那个躲在背后的宵小亦不容小视……(此处省略各种瞎掰五百字)此次事件告诉我们,武林不可一日无首,老身提议,由此次兵器大会的前三甲为盟主副盟主带头组织武林盟,共御外侮。

——夫人英明!!!!!!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柯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方才耗脑过度的她现在忙着补充体力——免费的糕点不吃白不吃。

“阿九……”

“嗯?”

“要尿尿……”

“噗——”柯九一口糕点喷了出去,均匀地铺撒在南无药脸上。

南无药无比淡定地拉过她的袖子擦了擦脸,然后继续用小狗般的眼神瞅着她:“我要尿尿……”

看着他手边脚下数十个空酒瓶,柯九嘴角狠狠地抽搐起来,有她这么倒霉要帮个老头子把屎把尿的穿越女么?

扶着东歪西倒的南无药走到门边,看到谷烈骂骂咧咧地也走出来,柯九连忙喊道:“谷帮主可不可以帮个手?”

谷烈以为白无非重出江湖,千里迢迢赶来跟他干架,谁知空欢喜一场,心中正郁闷,看到南无药,更加不爽了:“有屁快放!”

“……帮我扶我家先生去如厕?”

话一出口柯九就后悔了,果然谷烈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

“一个大男人上个茅厕还要人扶,他娘的怎么不去阉了当太监去!滚!”

看着谷烈离去的背影,柯九抖了抖手,望天:“老头啊,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右手了。话说你在我右手食指指甲里弄的是什么药?”

“合欢散。”

“啊,便宜他了。你后来也出手了吧,是什么?”

“有心无力粉。”

“……唔。”合欢散加上有心无力粉,南无药,你可以再毒一点没关系。

南无药扯扯柯九的衣袖,又露出小狗般天真的眼神:“尿尿尿……”

“……我找个仆役陪你去好不好?”

“不要!我要阿九陪。”

柯九迎风而立,泪流满面。

“其实无药小朋友,你介不介意就地解决呢……”

“……”

正文 长夜未央,对酒当歌

姜果然是老的辣。

白无非对柯九下药逼南无药收拾烂摊子,秦胜兰适时提出竞选武林盟主转移视线,“四大皆空”事件就这样过去了。各种危言耸听的流言从甚嚣尘上到偃旗息鼓也不过短短数天,无人再提及魔教或者白无非。江湖天又晴,客栈小肆坊间茶馆恢复一派活泼景象。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中国人的八卦精神,就算在架空时代,那也是囧囧有神地存在着的。

近来坊间盛传一则八卦,有效地遏制了部分中原少女盲目的崇洋媚外——“关外大汉外强中干”。

有人说,某关外大汉在武林大会途中X欲奔腾,顺从本能提早退场。

有人接着说,此大汉冲到某勾栏,久居关外从未见过美人的大汉猴急地搂了一个粉头就进了房。

有人锲而不舍地说,该大汉与粉头进房不过一盏茶功夫,里面便传来粉头掀桌的骂声:玛丽隔壁的!你到底行不行啊?一会儿硬一会儿软,耍老娘呢?

有人颇具钻研探究精神地说,该粉头声名大噪,风头一时无两,所有恩客找她必问她一个问题:彼大汉果真不行?粉头被问得烦了:你们搞搞清楚,老娘是卖身的,不是和稀泥的!

于是所有人得出两个结论:首先,某大汉、此大汉、该大汉、彼大汉乃至全体关外大汉的那玩意儿都跟稀泥一样;然后,勾栏里的姐儿们很敬业爱岗。

外边中原男性捍卫自尊反击战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始作俑者的柯九南无药也没闲着。南无药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说要去天山采药,柯九虽然不舍即将召开的兵器大会,却还是恪尽助理职责地开始打点了。

从武林大会开始,她的心一直悬着,不想想太多,不敢想太多,听到南无药说要走,她头一次没有唱反调。仿佛天山有什么在等着她,她的心这样催促着她。

“九姑娘?”

柯九回头,见到从街旁珠宝铺走出的李成蹊,笑了:“这么巧?一起走吧,他们大概已经在琉璃醉等了。”

三大公子里最事儿妈的丰神衣丰大公子听说他们要走了,便邀上李成蹊玉临君林清月几个熟人在琉璃醉为他们送行,不醉不归。

李成蹊看着身边笑容明快眼中却带着愁绪的女子,想起在山上的初见,毫不防备的怔然,应对外人的局促,以及与南无药斗嘴时恣意燃烧的明朗亮丽。他曾经那么羡慕的自由快活至今也沉淀了些许稳重思量。看着她渐渐沉敛放肆的眼神,越来越得心应手于嘴角适当的弧度,他不知该遗憾,还是该赞叹。

“哎,成蹊少年。”柯九用折扇抻了抻下巴,调侃道:“你再这样看下去,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的。”

“九姑娘这样的人,我想大概很难有人不喜欢吧。”

这回答太没诚意了,如同万千狗血文中形容万人迷女主的言辞,怎么听怎么没代入感。正想吐槽两句,却在见到前方的两个身影时停住脚步,压低了声音道:“你看,前面就有个讨厌我的。”

李成蹊看过去,只见玉临君与宋缨儿在酒楼旁边说话。宋缨儿一脸甜美娇嗔,玉临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而站在另一头的林清月将一切收入眼底,默默转身进了酒楼。

“你说,跟她抢男人的是清月妹妹,下毒耍她的是南无药,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她每次见我都不给好脸色呢?”

柯九玩转手中折扇,见玉临君也随林清月进了酒楼,而宋缨儿在原地呆了一会回身与她四目相对,连忙送上善意的微笑。不出意料,宋大美人脸色青了青,甚至顾不上礼节也没与李成蹊打招呼便跺脚转身走了。

柯九摊手:“我怎么就这么不得美人心呢,你和她都不喜欢我。”

瞧,她现在已经能自如拿他调侃了,很好很好,在遇到爱自己的人之前不投入太多感情果然是对的。

“也许,你身上有她没有的东西。”李成蹊若有所思地回答,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

“她没有的东西?”柯九惊讶地提了声调,说着就走进了琉璃醉。哟,丰大公子果然阔气,包场了。每张桌上都摆了酒和小菜,这架势,真要不醉不归?

目光扫视一圈,指着明显已经喝过一轮的南无药道:“你不会指的是那个拖油瓶吧?”

“九姑娘,成蹊,你们总算来了!”

丰神衣欣喜地迎了上来,如遇救星。没办法,他人缘一向好,仅有的几个不买他帐的今天刚好都在场。南无药向来懒得搭理人,林清月和玉临君则是一凑一起就忙着比谁的脸更臭,夹在三人间真是苦煞他了。

哼哼,别以为她忘了武林大会害她暴露的是谁。柯九直接越过丰神衣扑向林清月:“清月妹妹,好久不见了。”

林清月还是不大适应这样的热情,加之身侧冰山散发出的极低压让她心神有些恍惚,不经意迎上柯九饱含深意的笑容,脸有些发烫。

“清月喝酒了么,怎么脸这样红?”

噗……平时清清冷冷的样子,其实也是个小女孩呀。柯九越发玩得上手了,用折扇挑起林清月的下巴。

“九姑娘,你真的是个姑娘家么?”丰神衣从没见过这样……这样像纨绔子弟的女子。

柯九转脸抛了个媚眼,坏笑道:“那你呢,丰美人,你真的不是个姑娘家么?”

“有人没喝酒就先醉了。”

一个清冽的嗓音响起,所有人都愣住了。

半晌,柯九呆呆地指指自己:“他……在跟我说话?”

一见众人点头,柯九立刻跳到玉临君面前,激动地说:“你真是在跟我说话?Jack,这真是太神奇了!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话,我以为我们不熟哇!你认识我吗认识我吗?”

玉临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认识你妈。”

柯九愣了一下,弱弱地回头问:“这是冷笑话?”

李成蹊丰神衣捂脸:“其实我们跟他也不熟。”

噗嗤——林清月后知后觉地笑了出来,继而一发不可收拾笑个不停,粉腮晕染,双眼发亮,煞是好看。

柯九默默地扭头,加入了捂脸的行列:“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你们在玩什么?”

南无药不知从哪个酒坛子里钻出来,一双眼睛喝越多越亮。柯九常常想,光是看着这样明亮清澈的眼睛,谁又会想到再往下看会看到一大把白胡子呢?活了二十四年遇过的所有人加起来,也只有在孩子身上看到这样清澈的眼睛,却又比孩子多了一分通明与黠慧。

难道,因为是大龄处男的缘故?

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出一头黑线,清咳两声道:“老头,喝得开心吗?”

南无药略带防备地点点头。

柯九拍了拍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也丝毫不闲着地端了一杯酒喝下,清冽微辣的刺激令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呐,之前答应给你好多好多酒喝,不要再说我小气哦,这顿随便你喝。”

……

“丰小子,这顿酒不是你请?”

“当然是。”

“唔,阿九算盘打得真精。”

“呃,前辈您在家里还有话语权吗?”

“当然有!”瞪眼,随即泄气。“不过她有一票否决权……”

“……唉,我陪您喝几杯吧。”

丰神衣陪着被蘑菇云笼罩的南无药哥儿俩好地喝起酒来,一直静静喝酒的李成蹊突然开口说了句:“九姑娘真是奇女子。”

丰神衣与南无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抽搐了。

好一个奇女子,好一个卷着袖子坐在桌上踩在椅子上对着瓶口狂饮大声打嗝的奇女子。

默默地扭头,捂脸,终于明白这个动作拥有多么伟大的内涵。

酒有些淡了。南无药摸了摸暗袋,摸出一个粉色药丸,想了想,还是往酒瓶里扔了。啜一口,唔,味道还不错,挺暖挺提神的。

丰神衣刚刚停止抽搐的脸庞又微微地扭曲了,这里难道就他一个正常的人吗?想起自己上次误饮茶水的后果,默默往外移了一步,记住那个酒瓶的颜色瓶身形状特点,提醒自己打死也不要去碰。

想着想着,无法抑制地仰头笑了起来。也许是酒喝多了,又也许是圣手大人蹲在他前面摆弄酒瓶的画面太不像真实的,让他忘了形象,很不潇洒很不公子地颠笑起来。

六个人虽然各喝各的,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不过也有人不满于这样的和谐。

“太安静了。”柯九喃喃着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席地而坐拼酒的丰神衣南无药,摇头。再看倚在一个桌前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笑得一脸桃花的李成蹊,继续摇头。最后看到时不时对望一眼又别扭地扭头喝酒地玉临君与林清月,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说——”成功吸引到了众人目光,柯九力持稳重却还是被酒熏得有些兴奋。“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好啊好啊,什么游戏?”最事儿妈的丰神衣第一个凑了过来。

打了个酒嗝,柯九接着说:“真心话大冒险!很简单的,用这个空酒瓶转,瓶口对着谁,谁就要回答问题。不管问什么问题都要回答真心话,不然就要接受惩罚!”

“这个有趣,我要玩!”丰神衣眼神扫过在座诸位,一张俊美的脸庞上写满了八卦。

李成蹊是好好公子,自然赞成,南无药被柯九强拉起来坐到椅上,至于林清月和玉临君,虽然直觉有什么不对,却也没什么有力的理由反对。

为了感谢丰神衣的慷慨解囊,就由他第一个转瓶子。游戏开始!

在转了十几圈之后,瓶口恰恰对准柯九。

“真的什么都可以问?”丰神衣笑得一脸八婆。

柯九无比豪爽地点头。

“你的来历。”

这个问题一出,除了南无药外所有人都停杯,定定望着她。

柯九噗地笑出声来:“丰美人你确定要这样浪费你的问题?我能有什么来历啊,不就是昏倒在山上让老头捡到然后鸡犬升天?”

“那昏倒在山上之前呢?”丰神衣追问。这才是他要问的重点。

柯九怔愣了好一会儿,眼神有些迷离,在众人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终于开口了:“在那之前我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长大,念完书开始工作,过着最平凡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生病了,我的父母带我去了一座道教名山,遇到了一个很迷人的神棍,然后就昏倒了,醒来就是在南无药的石屋里。”

气氛一瞬间凝滞。这是一个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故事,但套在柯九身上又似乎恰如其分。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神情,当一个人露出连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的人生的神情时,谁又忍心雪上加霜去质疑她?

“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丰神衣点了点头,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是不是因为一时的好奇伤害到了这个一直明朗爽快的女子。

下一秒,事实证明他多虑了。柯九腾得跳起来,一扫先前的迷茫,微醺的眼中闪着赌徒特有的炙热光芒,掐腰咔咔笑道:“终于轮到老娘了!”

多年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经验让瓶口停在了她想要的地方。

“嘿嘿,玉大冰山!”柯九已经睁不大开的双眼在玉临君和林清月之间来回,不断发出令人发噱的奸笑。

林清月与玉临君同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柯九拿折扇敲着桌子,大声问道:“你的心上人是谁?”

玉临君没有回答,眉毛皱得能够夹死蚊子了,尤其在看到林清月窘迫的样子后,额旁青筋更是跳了跳。他就算告白,也不要在这一双两双三双狼眼注视下。

“唉唉,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回答,没关系,还有一条路。”她很仁慈很善解人意的。“不回答的惩罚就是,亲离你最近的那个人一口!”

噗……

南无药丰神衣李成蹊三人不约而同地喷了,忍不住向柯九投去歌颂的目光。

林清月的神情已经不仅仅是窘迫了,又羞又急地吞了两口酒,脸红到脖子根。用眼神向柯九求救,柯九眨眨眼,分明是等看好戏。她只好强作镇定告诉自己,师兄那么严肃冷情的人,一定不会跟着胡闹的。殊不知她这番脸红无措的模样落入身旁人的眼中是怎样的美景。

“师兄——”她回头想要确定师兄的态度,谁知一下子撞上了他凑近的唇。

这下不仅是围观的那三个男人,料到了过程却没料到结局的柯九也目瞪口呆了。灯光美,气氛佳,主角俊俏,角度拿捏得当,画面在这一刻完美地定格。

终于……

“他们要什么时候亲完?还玩不玩了?”向来没什么耐心的南无药不耐烦地嚷嚷。有什么好亲的,四片肉贴一起那么久不恶心么?

两个交颈鸳鸯如梦初醒,记起这是大庭广众之下,猛的推开对方。

看着两人别扭又尴尬的样子,柯九哈哈大笑,趁着酒劲大声道:“游戏告一段落,现在由本人为两位新人献唱一曲!”

“什么……新人,阿九,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林清月恼了。

“九姑娘真的醉得太过了。”

玉临君的帮腔偏偏让她更为窘迫,恼羞成怒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引来难得一见的冰山一笑。

听说柯九要唱歌,李成蹊也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南无药则是明目张胆的担忧:“阿九你真的要唱?确定要唱?要不我们去买了棉花塞了耳朵你再唱?”

柯九眯起眼,冷不丁探手狠狠扯了一下南无药的胡子,痛得他一缩,再一把夺下他的酒瓶喝了两口。

南无药呆住,而阻挡不及的丰神衣则是无比怜悯地望着她。

见无人再有异议,柯九柔了神情,清了清嗓,看着玉临君缓缓开唱。

“有花堪折直须折呀你要记得啊,莫待无花空折时才想念它。有心栽花花不开呀那不一定啊,无心插柳柳成荫啊多难得阿。”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林清月身边,笑容被酒熏得有些傻气,继续唱道:“看花,绽放啦,而你却错过它。待冬去春来花谢又开年复一年啊,盼有人疼惜,有人抚慰,有人占有它。”

唔,忘词了。不管了,拿折扇使劲敲敲大冰山,挑她记得比较重要的词接着唱:“……瞬间的美丽你要珍惜啊……”

在冰山炸毛之前,带着终于记起来的歌词大步转开。

谁开的满山枝枒

谁开在艳阳底下

谁开了却没有人懂得欣赏它

谁开的满山枝枒

谁开在艳阳底下

谁开了却没有人懂得欣赏它

谁开了……

最后一个旋转,成功在南无药背上着陆。

“哈哈哈!好晕好热……成蹊少年丰美人冰山清月,我先走了,青山绿水那啥哈……”柯九赖在南无药背上说着醉话。

感受到背上僵硬的身躯,他眼神一闪,放下酒瓶,顺从地蹲下调整位置背起她往外走,不理会身后几人疑惑的挽留。

入夜了,街上空无一人,幸而星月指路,清风为伴。

南无药的一缕白发飞到她脸上,有些痒。空寂的空间里,有厚底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闷沉的啪啪声,还有她几不可闻的低语。

“哎,老头,我又动不了了。记不清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了,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南无药微微皱眉,柯九说话带动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之间,一阵密密麻麻的细痒一寸寸地渗入皮肤,直达五脏六腑。从未有过的感觉带来的震撼,让他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该让她吃一粒龟息丸假死过去呢?这样就不会有挠人心肺的呼吸了……

“老头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真的要死了?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啊!天哪,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精神了许多,全身都是力气,还热得要死?不是回光返照吧……”

咳咳!

“不是回光返照!”他才走神一小会,她脑中的剧场怎么快进了这么多?该不该跟她说呢……“其实……是因为你喝了我的酒。”

柯九脸色一变,随即挤出一抹狰狞的笑容道:“其实只是加了曼陀罗花粉吧?”

“没有没有!”

“最坏不过是断肠毒药吧?”

“没那么坏没那么坏!”

“那到底是什么啊混蛋?!”

“春风十八度。”

正文 寻欢阁

寻欢阁是城中最好的青楼,以“鸨儿辣,奴儿俊,姐儿俏”驰名全国。随便在街上抓一个男人,若是问他哪里的酒最好,他会回琉璃醉。但若是问他哪里的酒最好喝,那么他多半会暧昧又销魂地一笑,道:寻欢阁。

“李公子,奴家斟的酒不好喝么?”

身着薄纱的女人倚在男人身边,媚眸半垂,煞是动人,挑得男人一把揽过她,就着那红酥手将美酒一饮而尽。

“玉儿斟的,就算是毒酒也好喝。不过……今日怎么不见云老板和你几位姐姐?”

男人捏了捏玉儿的下巴,引来美人一阵娇笑,一拧身倒在了他的怀里,扔了酒杯,专心揉着男人的胸膛:“没良心的,也就奴家日日念着你,你光想着云姐,上次没被骂够么?你不爱惜自己,奴家还心疼呢。”

男人早被怀中的女人勾得心痒,神思不属,哪还记得什么云老板,忙搂着女人一处去了。

真真是绫罗生风,胭脂醉人。

如此热闹繁忙的夜,身为寻欢阁阁主,云老板却带着一个俊俏的龟奴走在清冷的后院回廊上,行色匆匆。

“该死的!这个祖宗每次来都得把老娘的头发折腾白几根,嫉妒,绝对是嫉妒!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下次要是再理他老娘就不姓云!”

云老板骂骂咧咧的,脚下速度却不减。

“云儿,你本来就不姓云。”一点都不像龟奴的俊俏龟奴忍不住开口了。

“要你管?老娘今天姓云明天不姓云后天就算变成带把儿的也跟你没半个铜板关系!”

“好好好,你爱姓什么就什么。要不,大后天跟我姓明试试?”

云老板倏地停步,回身一把揪起俊俏龟奴的衣领,挑眉冷笑:“小月月,别说会让我逼男为娼的话。据我所知,对你的身子感兴趣的老男人可不在少数哦。”

明月连忙微笑摆手讨饶,云老板松了他衣领,拍拍手继续前行。

“呃……云儿,那个男人是谁?你干嘛这么紧张他?”唔,虽然他不信云儿会红杏出墙,但还是问一下比较保险。

“关你屁事。”

“话不能这么说,那个人长得奇奇怪怪的,满头白发——”

“闭嘴!”

“还背着一个要死不活的女人,搞不好他是变态杀人犯,云儿,我们会不会被牵连——”

正滔滔不绝的明月突然瞪大了眼,直直地往后倒去。

云老板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她叫过他闭嘴的。目光对上院中负手而立的白发男子,随即皱眉道:“你要的浴桶冷水都送进去了,里面那妞是怎么回事?”

白发男子正是南无药,只见他转过头,望了望墙边的桂花树,轻描淡写道:“没你什么事,老子就是借个厢房用用。”

“没我什么事?”云老板气不打一处来:“你放倒我几个当家姑娘,踹翻我四个古董花瓶,现在说没我什么事?你你你你真当我寻欢阁没人了?扫把星!老妖怪!”

在云老板连珠炮般的骂声中,南无药已经成功抵达觊觎已久的桂花树下,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慵懒地瘫倒。

“是你家那堆姑娘扑过来毛手毛脚我才正当防卫的,至于花瓶,它们挡路了。”

“哟,我们圣洁不可侵犯的圣手大人,是不是该上表朝廷给你张贞节牌坊?笑死人了,闹出私生子老少恋奇情绯闻的是谁啊?你进妓院还他娘跟我装纯?”

南无药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回:“小云儿,你这样泼辣,会嫁不出去的。再说了,我什么时候给你错觉,让你以为我会任你骂而不对你下药?”

云老板一愣,不觉得身体有异样,正疑惑间,忽见南无药脸色一变,只听厢房内传来女子的叫声。

“死老头,南无药,救我!”

南无药面有忧色,无比纠结,却无意动身。

“死老头,你个庸医!老不死,老不修,混蛋二百五!呜——好难受!啊啊啊啊啊!”

“她好像很难受,你为什么不救她?”既然紧张她为什么又不救?这世上莫非还有他治不了的?

“你觉得我该进去?”南无药垂目,掩下满眼黝黯。

“她好像难受得快死了,你能救的话,还是进去比较好。”虽然满脑子疑惑,云老板还是有些迟疑地回答。

半晌,南无药缓缓地起身,拂去身上零落的桂花瓣,喃喃自语:“你这么说也对。”

缓缓地经过云老板身旁,慢吞吞瞥了她一眼:“别说我不厚道。”轻轻一弹手指,平躺在地上的明月动了动脚,挣扎着坐了起来。

云里雾里的,云老板半天摸不到头脑,只能呆呆说:“谢谢。”

“不用谢。”南无药摆摆手,走进厢房,留下一句话。

“春风十八度,无色无香,微甜,无解,三日内须与男子交合十八次方可。”

呆在当场的云老板直到浑身发热时才明白他说的话,咬牙切齿拎起一脸好奇凑到她面前的明月,向自己的厢房奔去。

这边南无药怀着一颗惴惴的处男之心进了房,脑中两方势力犹自激烈交战。

“南无药……”

这声音娇柔的……南无药喉头瞬间发紧,心里打起小鼓:医者父母心,她这样难受,我本就该救她,再说她会这样我也有责任,嗯嗯,所以我不是趁人之危,我这是怀着正直负责的侠义之心拯救无辜少女于水深火热之间。

但此时脑中另一个南无药又跳出来冷笑道:说得好听,你心情不爽到处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医者父母心?有哪个父母背着女儿的时候会想着对女儿这样又那样?说到底还不是你发情期到了精虫上脑?

“南无药……你还蹲在墙角做什么?”

这声音沙哑的……一直蹲在墙角画圈圈的南无药胸口一阵发烫,心一狠,抹了一把脸站起来,转身,撞进一滩春色中。只见平日不是横眉立目就是迟钝发呆的柯九此刻粉面含春,媚眼生波,春 药见效引致的浑身异香更是晃人心神,缠绕得整个房间旖旎燥热起来。

南无药双腿不由自主向她走去,直到停在她面前,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清咳了两声,道:“阿九,你确定要这样?”

柯九僵硬地站立着,体内的燥热冲 动将她折磨得几欲发疯,难耐地咬唇催促:“快点!”

南无药的心跳早就失序到万马奔腾了,眼神却虚了虚,弱弱地飘到屋顶,有些扭捏地说:“这样会很尴尬的……”

“尴尬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我……难受死了,你快点!”柯九的嘴唇被咬出斑斑血迹,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南无药闭了闭眼,微颤着伸手去扯柯九的腰带。

期期艾艾半晌,在柯九衣裳半敞半露之间,他又挣扎着抬起头:“其实我对这种事不是很熟练……要不我先去借本书研究一下?”

柯九牙齿磨得咔呲作响,如果不是全身动弹不得的话,她早踹他了!“研究什么?脱衣服你都不会吗?!你不会就给我滚出去换个人来!!”

换人?南无药倏地瞪圆狭长双目,鼻孔哼哧哼哧出着气,一副被始乱终弃的样子,手下动作也粗暴顺畅了起来。

女式男装虽然较裙装简单些,但相较真正的男装还是繁复了些。南无药的手穿梭在衣物间,不经意抚过柯九的身体,令她倒抽一口气。生生憋下喉间的呻吟,明明僵硬的身躯却开始发软。

这春 药太霸道了,太TM霸道了!咝——死老头你手放哪儿呢?!

柯九双眼死死瞪着停在她BRA上的那只手,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

显然南无药此时的紧张也不遑多让,更何况他还加了困惑——这件小衣怎么这么奇怪?这……要怎么解开?

在他走神分心开始埋首研究柯九穿越来时随身穿的BRA时,柯九呼吸急促起来,终于在他试图用手从中间撕开时挤出声音来制止:“死老头你敢撕我唯一一件内衣我跟你没完!”

南无药怔怔地抬起头,柯九不敢看他,怕心中身上那把火一触到他无辜困惑的眼神会更一发不可收拾,红着脸吼道:“最后这件不用脱了,还不快把我弄到冷水里!”

“冷水?我会冷的……”他还是第一次,保守点在床上比较好吧?

“关你什么事?是我泡又不是你!我说你明知道我动不了,还放一桶冷水在这边让我干看着是什么意思?”

南无药噎住,脱自己衣服的动作霎时停住,胡子掩盖下的一张玉面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所以你叫我帮忙……是想泡冷水澡降火?”

“不然呢?叫你帮忙还磨磨蹭蹭的,真是——啊!救命!救——啊啊啊!”

柯九被猝不及防一推,僵直着向后倒,臀部撞在浴桶边缘,最后一头栽进冷水中,不知何时能动的双手双脚拼命摆动挣扎着。

南无药默默收回一指禅,甩了甩身上沾到的水珠,木着一张脸摔门出去了。站在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整,嘴角扯起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就地倚门坐下。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屋内传来了细微的女声。

“南无药……”

哼!风太大,他什么都没听到。

“南无药……嗯……”

哼!不要小看男人的意志力,尤其是大龄童男的意志力~

“无药……”门被拉开了一角,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了南无药肩上,未干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滑入他领口,所到之处,从颈项到胸口,一片灼烫。

哼!就凭一只手也想撼动男人钢铁般的意志么?简直异想天开自作多情!除非……

除非是两只手……

身后的人娇笑一声,双手都缠上他的颈项,一口含住他红透了的耳垂呢喃:“一个人泡澡也未免太无聊,美人儿一起来吧,嗯哼?”

现在……是什么状况?

南无药有些迟缓地往身上泼着冷水。难道不该是她拉他进门三两下扒光衣服然后高床软枕里去然后雨打芭蕉被翻红浪芙蓉帐内春风一度一度又一度么?为什么现在变成——他在洗冷水澡?!眼神向仅披着外衣倚在床头喝水的慵懒女人飘去——这女人,真的中春 药了么?“怀疑的话,就快点洗好来验明正身呀~~”

又来了又来了,怎么原来他家的药除了让人性格大变之外还会变声?这酥骨销魂的腔调,足以迷倒任何一个正常男人。南无药有些无措地抓了抓胡子,力图不脸红却控制不住周围的冷水也渐渐有了温度。此时的柯九也不好过,扯了扯衣襟,无法抑制地伸出舌头呼气散热。之所以还放南无药去沐浴是因为她残余的理智告诉她,OOXX给女人带来的不仅是一时的欢愉,更有可能是后半生无尽悲摧的妇科病,这里又没有安全套,只能尽量做到清洁卫生。

话虽如此,但既然是残余的理智,自然最终还是败倒在强大的欲望之下。“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嗯?”

南无药抬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柯九伸出一只手,眨眼邀请,媚态毕露,身上的单衣几不蔽体,姣好的曲线若隐若现,泛着湿气的发粘在肌肤上透出暧昧的气息……

是可忍孰不可忍?

南无药倏地从水中出来,素日慵懒的神气中也染了凌厉,一步一步,即使一 丝 不 挂也仿佛身着最华贵的袍子。银白长发垂然,在灼灼红烛中流光溢彩。修长冰凉的手指扶上柯九的裸肩,引起一阵颤抖,不知谁绵长的叹息震动了紧绷的弦。一阵天旋地转,两个急不可耐的身体双双跌入床中,牵动了束帐的流苏,珠帘倾泻而下。

纱幔摇曳委地,掩不住宛转吟哦,旖旎了一室春光。

“搞什么?纱幔是什么意思啊喂!有点诚意好不好?!”

屋顶传来一连串不合时宜的低咒,屋内欲 火焚身的两人并未察觉自己头顶一片瓦片被搬开,一双黑亮的眼睛正恼怒地瞪着他们。

黑亮眼睛的主人是个身着碧色裙衫的持剑少女,猫在屋顶的身躯慢慢直起,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庞,眼珠儿转了转,不以为然地嘀咕:“这就是寻欢阁?哼,神衣师侄喜欢的地方也不过如此嘛!”眼神不甘心地又回到脚下的屋中,隔着纱幔,见床上交叠起伏粗喘尖叫不休的两个人丝毫没有从床上转战到地上桌上甚至窗旁以方便她观赏的打算,撇嘴正待要离开,却被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扯回注意力。“南无药!你在捅哪里?!”

“呃……不是这里么?”

“是的话我会这么疼吗?!”

一阵殴打声后,男人的声音弱弱地响起。

“阿九你会不会弄错了……女人第一次都会痛的……”

又是一阵殴打声夹杂着求饶声后,是女人的咆哮声。

“白痴!!!我的身体我会分不清是哪里痛吗?!!!!”

接下来是一阵窸窸窣窣,间或几声急喘和低吟。少女微微地皱起了眉头,男女那回事似乎很麻烦?思忖片刻,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少女一跃而起,飞身离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少女回来了,带着笔墨纸砚和一大堆糕点蔬果,借着明月光与习武之人特有的目力,边看边吃边记录。闺房战事开宗第一点:知己知彼,找准巢穴。

凝神听了半晌,都是一阵嗯嗯啊啊,间或几声咒骂与呼痛。

“……别再扯我胡子了!”

“嗯嗯……啊!哦……哼嗯……”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唔哼!”似乎又被顺势重重扯了一下。

纱幔内,男人的动作停了,女人欲求不满地哼哼,却被重重一个翻转趴倒在床上,臀部被高高抬起,成了后入式。他似乎发现了这个姿势的好处,大掌探向女人的前胸,握住了她的敏感。“啊啊啊!”女人被弄得连连尖叫,手无处可抓只好扯着枕头颤抖。

屋顶的少女啧啧叹着,手中羊毫迅速在纸上记载。闺房战事第二章:切忌挑衅过度,腹背受敌!不知不觉记载了半张纸,墨也有些淡了,女人抽搐的泣声以及男人重重的喘声渐起,一个回合结束了。少女正想吃个苹果休息会,屋中传来女子越发娇媚的声音——“我还要!”……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熹微,屋内早已消停的两人似乎又有了轻微的响动,而半躺着昏昏沉沉睡了一大觉的少女也在第一时间被扰醒。

“我饿了。”柯九推了推身边的人。

南无药嘟囔了句什么,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翻身将女子往怀里带,下身再次紧合。“……我说的是肚子饿。”不复昨夜的娇媚,柯九似乎脱离了药效的掌控,语气中满是尴尬羞窘。南无药并没有退出她温暖的体内,也没有再动作,只是懒懒地抬头喊了一句:“屋顶的那位,去叫人送点吃的过来。”

柯九吓得差点跳起来:“屋顶有人?!”

话音未落,屋顶便传来少女惊讶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有人在上面?据我观察,你明明没有内力呀!”南无药不满柯九的尴尬挣扎,稍微用力将她固定在怀中,然后才松开眉头回答道:“你有先天气喘,我闻到你身上清心丸的味道。不过清心丸只是暂时的压制而已,我有治愈你的方法。”。先前被春风十八度的异香所扰,没有辨认出,直到方才才确定屋顶真的有人。

半晌没有回应,少女似乎离开了。

南无药看着越缩越小恨不得消失在被子中的柯九,有趣地笑了:“你现在害羞会不会太迟了点?或者说,太早了点?这药效还有两天呢……”

柯九猛的从被子中探出头来抓住南无药的臂膀,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春风十八度——难道,真的要做满十八次?!这是什么鬼药啊变态!!”

柯九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柯九,少了勾人的娇媚,不过她饱满柔软的胸部挤压着他的胸膛,不经意间的磨蹭还是触动了他清晨的欲望。仍在她体内的那个他瞬间苏醒,迅速膨胀。一时间, 吟哦声又起,而与此同时,敲门声也起了。

“喂!你们到底有完没完,还吃不吃东西了?”

突如其来的少女嗓音,令柯九紧张地急剧收缩起来,南无药倒抽一口气。“喂!我把吃的放门口了,你说的能治好我的药呢?”

门外少女嚷嚷个不停,柯九有些别扭地扭动想挣开,南无药微微皱起了眉,右手一翻,捏了个指诀,指间瞬间多了一枚银针,向外掷出。只见少女身影直直倒下,扑通一声,再无声息。万籁俱寂,只剩下南无药专心制造的令人羞愧的淫靡之音。

饿得无力反抗的柯九瞠目结舌,抖着嘴唇,大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不怕,精尽人亡么?”南无药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眯起眼露出与身下蛮横的动作不符的无辜表情,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近日城内最大的八卦,莫过于寻欢阁的停业事件了。

据说在云老板失踪后的第三日,也就是今日清晨,两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从寻欢阁出来,一辆向南,一辆向北,飞驰而去。随后休息了两日的阁中姑娘正式宣布:东主失踪,龟奴从缺,暂停营业。这可乐坏了花巷中的其他青楼,许多客人确认寻欢阁关门之后转而向他处寻欢。不过,也有像丰神衣这样好奇心重的人更想知道寻欢阁停业事件的内幕。

刚踏入花巷,远远的,就见寻欢阁前聚集了一堆人,丰神衣心中微微诧异:莫非重新开业了?走近拨开人群,却见一个碧衫少女低头倚在门前,身边竖着一个木牌,上书四个大字:失物招领。这倒有趣了。莫非是寻欢阁制造的噱头?停业是假,招客是真?丰神衣正这么想着,突然瞥见那位少女身旁宝剑,脸色一变,三步两步走到她身边。“小师姑?”

少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俊脸,微微一愣:“你是谁?”

丰神衣皱眉:“这是你整人的新招数?我是丰神衣,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小、师、姑!”想到这两年被她整的经历,一向俊朗的笑脸竟沉了几分。

少女皱了皱鼻子,一双黑亮大眼死瞪着眼前的人:“你当本姑娘傻的么?我家亲亲神衣师侄长得比你好看多了,最重要的是,他才十二岁呢!你看起来有二十了吧,不害臊的大人!”丰神衣闻言心下一凛,师姑的神情不像开玩笑,而且“亲亲神衣师侄”这个叫法,这个语气,的确是当年十一岁的她所有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渐渐变得爱整他,“亲亲神衣师侄”也变成“神衣师侄”,语气也从亲厚变成恶意调侃。

在丰神衣脸色阴晴不定之间,少女推开他站了起来,袖中滑落的一张纸笺引起他的注意。拾起细看,是一个药方。如神汤:生茅根一把,咬细,加水二碗煮成一碗,饭后温服,可治气喘,三服病愈。丰神衣看着茫然四顾的小师姑,目光有一瞬的温柔,随即又变得深邃复杂,片刻才又转回纸笺上。能写出这个方子的,只有一个人,能让师姑这样的高手毫发无伤地失去记忆的,也只有一个人。全中。不过他猜不到的是,这个人上一刻是横着被抬出寻欢阁的。

*北城门外五里外小道上,一辆马车徐徐前行。马车上,不仅窗户是密闭的,就连木质车门也紧紧拉上了,不免让人怀疑,车里是不是藏了什么宝物?

果然,在岔开官道老远的路段上,一道响亮的口号铺天盖地而来。

“此山是我开,此树由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眨眼间,只见两边山坡树丛里跳出七八个大汉,凶神恶煞地挥舞着大刀冲向马车。驾车的老汉吓得呆住了,身后密闭的车门依旧密闭着。强盗们明显感到不受重视了,为首的彪形大汉横眉怒目道:“喂喂!打劫!配合点!”

“妈呀!强盗!!!!!”

老汉终于反应过来了,惊恐的呼声大大满足了强盗团伙的虚荣心,不过下一秒他以光速飞奔远去的身影又让他们不是那么爽了。

“妈的,跑那么快!这得遇到多少次打劫练出的速度啊呸!”

“咳咳,老大,那现在,咳咳,过去搜马车?”旁边一位较为瘦小的强盗带着咳嗽问道。老大头也不回一掌拍飞瘦小汉子:“笨!哪有这么好抢的马车?这里一定有机关!说不定稍微靠近一步就会有箭嗖嗖嗖飞过来,或者附近埋了炸药,或者……反正就没有你的猪脑那么简单啦!”按说外面动静这么大,车门依然紧闭,的确透着点诡异,但强盗老大,你确定你不是武侠小说看太多了脑补过甚?“老大英明无双,聪明盖世!!”众人恍然大悟状小心后退了几步,然后无比崇拜地望着自家老大。噗……伴随着一声喷笑,马车门缓缓开了。

众强盗立马严阵以待,只见马车里探出一个男装女子,一扬折扇,笑靥如花,顿有春光扑面之感。“各位大哥可是打劫的?”

“呃,是。”对方问得温文有礼,强盗老大一时反应不过来,摸了摸头,有些憨厚地回答。“没得商量?”

“当然!”强盗老大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怒目凶横道。

“那好吧,一口价,二百两,算我们的买路费。”

女子说着,转了转折扇,扇面赫然出现三个大字:不二价。

这些强盗虽然不认识字,但光听她跟他们出价就够他们愣的了。从没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几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答不上话。

而那个被拍飞的瘦小汉子好不容易爬起,走近来,作为唯一识字的人认出折扇上的字后又是一个趔趄趴倒在地:“不不不不——不二价九姑娘!”

“什么玩意儿?”老大被这接二连三的状况惹毛了,踢了地上的人一脚:“你他娘的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吗?”“她是变态圣手身边的丫头九姑娘!”

瘦小汉子总算流利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不过老大还是不满意:“老子天纵英才都认不出,你他娘的怎么知道的?”

“她随身折扇上有成蹊公子题的‘不二价’!”

“你又知道那是真的了,随便买把破扇子写三个字你个猪脑子也信了?”喂喂,你们不是来打劫的吗?怎么聊上天了?

“还有一个特点,喜欢穿得不男不女的。”

“这个倒的确是。不过,许她不男不女还不许其他娘们也打扮得不男不女么?”喂喂,一口一个不男不女,这是人身攻击了哦= = 。

“最重要的是!之前圣手开诊的时候我去看咳症见过她……”

“我说,你们聊完了没?”虽说内服外敷了许多灵丹妙药,柯九下身还有些酸痛,换了个姿势,忍不住打岔问,不过,似乎没人打算理她。

那个瘦子比手画脚,又是激动又是咳嗽磕磕巴巴终于吼了出来:“她身上藏了至少一百种致命的毒药啊啊啊啊啊啊!”

闻言,强盗团伙大惊,极有默契地互看一眼,拔腿正要逃的时候听得身后女子一声呵斥。“胡说!”强盗们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柯九接着道:“我身上至多也就五十种毒药,而且不致命,顶多半死不活生不如死求生不——”

话还没说完,刚停下的强盗们就“哇啊”大叫着四面奔逃了,瞬间消失在山野间。柯九半天才讪讪地合上嘴。差点忘了这是个被吐槽帝扭曲了的时空,不过连强盗都这么非主流那也太超前了吧?等等——现在车夫跑了强盗也跑了,谁驾车?

柯九坐在车前,一筹莫展,看了看温顺地低着头不时用蹄子蹭蹭地的棕色马儿,思忖着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无照驾驶。试探性地拉了拉马绳,马儿回过头,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直瞅着柯九,柯九微笑,再微笑,试图进行友好地沟通:“来,走两步?不撞石头不跳崖地走,可以吗?”马儿盯着柯九看了许久,终于高高地扬起了头,咧开嘴——嘶吁~~~~~~~~~~~~~~~引颈长啸完毕,继续用它黑幽幽的大眼瞅着柯九,时不时再咧嘴呲牙一番,眼神是不变的纯良。柯九嘴角抽了抽,默默松了马绳,退回车内,拉上车门,隔绝那纯良的视线。车厢内有些拥挤,角落有个立式方柜,里面放的是干粮、补药以及从悦来客栈取回的行李等物。事实上,今天清晨马车风尘仆仆地穿街过市,中途还是在悦来客栈稍作停顿了。消失三天,柯九药效散了之后一直担心一个人呆在客栈的子玉,顾不上身体的不适跑进客栈,却被告知子玉跟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而他们的行李则打包好寄放在掌柜的那边。

幸而子玉还留了一封让柯九放心的信。信中说他跟白无非学艺去了,还希望柯九不要急着成亲,要等他。后面那条看得她哭笑不得,这孩子被南无药传染得中二了么?

好吧,终于说到南无药了。自从这两人在寻欢阁行了三天三夜彻底不道德之事后,柯九就开始技术性无视南无药,也多亏了南无药现在的状态为她的无视战略提供了可实施性。瞄了一眼占据了车厢大半空间进行大面积挺尸的南无药,柯九无法阻止自己脑中清晰地回房那三日三夜,她如何烟视媚行如何主动勾引对他如此又这般,而他又是如何热烈回应如何强力反击将她翻来又覆去,最后她又是如何对面色发青脚步虚浮近乎虚脱的他需索无度……

啊啊啊啊!一想到这些,柯九就要抓狂,比起失身,比起以后朝夕相对的尴尬,她更在意的是整个过程以及结果呈现出来根本是她这个欲女采阳补阴般榨干了他的精力,更更在意的是对象居然是个长着花白胡子的死老头啊啊啊啊!

相较情绪复杂难言的柯九而言,挺尸中的南无药显然要幸福许多。托素日保养得当的福,南无药的情况比那个没有底子的明月好多了,只需要配合补药休养生息一阵子便可。唯一不那么好的一点,就是他从春风第一度到挺尸第一天的现在,三天之内滴酒未沾。

而被酒虫咬得下意识醒来的南无药在适应了久违的光线之后,看到的便是柯九且笑且靠近他,面如桃花目含春水,下意识全身一缩扯紧裤腰带道:“不行不行,不能再要了!”柯九笑脸一僵,随即恢复正常,从身后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然后重新挂上温文的弧度一步一步靠近他……

“你!你不要过来……我我我,我会喊救命的!”

南无药拼着孱弱的身躯往后挪动。

“喊吧,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哼哼。”

柯九拿着小刀步步紧逼,直到他的背抵上了车壁,退无可退,慢慢抬起手。啊——一声尖叫,手起刀落,南无药在第一时间捂住了裤裆。

看着他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模样,柯九抓着一把割下来的白须嘿嘿直笑。待南无药醒过神来发现胡子失守的时候,柯九又多割了几次,一时间白须漫天飞舞,煞是诡异。“痛痛痛!”南无药捂住下巴。“你在割麦子呢?!”

唔,一手抓胡子一手割的确很像在收庄稼,但是翻遍柜子只有这么件趁手的家伙她又能怎么办?难道用拔的么,那不是更疼?

“我的胡胡胡胡子……死丫头,看我好了以后怎么收拾你!呜,胡子……”发现胡子只剩一个指节那么长了,南无药开始哭夭,他视为贞操一般重要的胡子在他失去贞操之后不久就这么也离他而去了。

柯九嘴角微抽,皮笑肉不笑道:“不让我割上面的话,那换下面?”

这话也能说出口……看来柯九在春风十八度之后,对人生的领悟上升了一个台阶。反观南无药,那三天三夜除了让他对OOXX有了惧意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影响,尴尬这两个字,大概从来不在他的BT词典里。“呃,其实胡须乃身外之物……”南无药被柯九笑得脊背一凉,立马肃然反口,看来“威武不能屈”也不在他的词典里。“不过能不能不用割的?”

悄悄地将小刀推开到安全距离。

“不用这个还能怎么办?”

“你去找一个白色的圆盒子。”

柯九将信将疑地收了小刀,开始新一轮的翻箱倒柜,最后在底层包袱里发现一个白色圆盒,盖子边缘还长着青青绿绿的霉菌……

南无药打开小盒子,用手扇了扇,然后闻了闻,就要往脸上抹。

“等等!这都发霉了你还往脸上抹?”柯九拦住他。

“你不是想我把胡子弄掉么?”南无药无辜回望。

“那也不能用过期的药啊,脸上出事怎么办?”柯九瞪起双眼,就差拧他了。这家伙故意抬杠的吧?南无药看了柯九一会儿,突然吱吱笑了起来,下意识摸胡须摸了个空,讪讪地甩了甩手,继续笑得眉眼乱飞:“阿九对我真好。”

柯九愣住了,对上那双笑得满是星星的眼,耳根子渐渐热了起来,眼神下移,又看到他被她折腾地发红微肿的下巴,胸口微堵。笨蛋,她哪里对他好了?

“诶——”发愣间来不及阻止,南无药已经将药膏抹满了下巴。柯九吓得就要伸手去擦,却被他拉住。“我闻过了,没事的,一刻钟洗掉就好了。”

唔,阿九的手有些粗糙,哎呀呀,果然不像个女孩子,得制些软膏来保养才好。(是哪个生活白痴什么粗活都让她干的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