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推说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这般用不完的劲儿全往一个人身上使,吃相也太凶狠了些。况且夏主子容色虽说少见,大康却不是没有其他貌美女子。主子爷这二十多年不许人近身的,就亲近这么一个还不能够说明么?

到了这个地步,难不成称不上心爱?

姜嬷嬷十足笃定,世子爷的心中又像被窥破了似得,羞涩中夹杂着恼怒。

瞥了眼姜嬷嬷了然的神色,他极快地看了下罗帐那边,见没有动静别过脸去辩道,“嬷嬷你…爷不过是喜爱她那副身子而已,往后莫要再胡乱揣度。”

“爷只是喜爱夏主子身子?”姜嬷嬷眼光一闪,表情狐疑。

世子爷喉结颤了颤,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也像,主子爷那般,确实很沉迷夏主子那副好身子。

姜嬷嬷蹙了眉尖儿,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爷。”就算如此,姜嬷嬷勉强信了,但还是觉得该先做好安排,“夏主子家的身份变了是事实。主子您得好好作安排。夏家老太太老爷子好说话,宫中的那位淑妃娘娘,却不是个好相予的。”

她说得在理。不管将来做对夏暁是何种安排,确实该叫她学点交际的手段。

长指点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世子爷想得出神。

姜嬷嬷见他没作声,默了默,又提了自己的一个想法:“若着实不行的话…”

此般,她心中也觉得荒谬。

一般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是不兴娶平妻的,毕竟与礼法不合。大康会出平妻这般两头大的笑话的人家,绝大半都是些商户。可姜嬷嬷又想,国公府这般特殊的情况,世人也该宽容些。

于是艰难启齿道,“主子爷提了夏主子当平妻也可。”

平妻?周斯年心中摇了摇头,平妻是不可行的。

“且夏主子的性子异于常人。”姜嬷嬷继续道,“她这般厌恶回去,定是怕自己妾的身份被将来的女主子打压。依老奴看啊,若是爷不将后院的章程定下来,往后夏主子怕是见着周家的大门都绕道走…”

说起这个,正是世子爷最头疼的地方。

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听,若不是夏暁一直犟着,他早就将人带回府了!

“况且,爷说了贪念夏主子的身子,就这么放走了…舍得吗?”

放走?放了夏暁?休想!

“这绝无可能!”

世子爷打心底厌烦这两个字,敛目收起眼底的戾色道,“她是爷的女人。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没爷的允许,哪儿那么容易走?”

“夏主子自个儿安排不行,但爷别忘了淑妃娘娘。”姜嬷嬷说得冷静,“老奴觉得,只要夏主子去意已决,宫里的淑妃娘娘会逼爷直接给夏主子写放妾书…”

放妾书三个字一出,世子爷瞳孔剧烈一缩。夏暁那个三姐姐,确实像能做出这件事的人。

他扶了扶额,顿时一脸的烦躁。

姜嬷嬷把能说得都说了,行了个礼就退下去。

世子爷眼角的春意还未消散,面上便染上了阴沉。

太阳像个炙热的火盘悬在天上,院子里蝉鸣声儿越发刺耳。屋内却静悄悄的,夏暁背对着床外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只是贪恋她的身子?

呵!

第93章

又过了几日于家来人邀夏暁过府。

夏暁看了眼最近突然盯她很紧的周斯年,见他眉心蹙成一团问他:“爷,我可以去于家做客么?”

世子爷最近为了放妾书这件事,心口扎进了一根刺左思右想膈应得心口疼。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姜嬷嬷看透了周斯年迟钝的性子,轻易就戳到他自己都未曾考虑过的在意之事。

“自是可以去。”世子爷捏了捏眉心说道,“不过锦州不是熟悉之地你切记不能一个人走时刻不能离了姜嬷嬷的视线。”

夏暁当初在夏春家差点被人伢子掳走之事,世子爷心中其实十分震怒。不过当时正好赶在政变之前不能打草惊蛇才将这一口气咽下去。现如今夏暁只要单独去旁人家作客,世子爷就往最坏的打算。

“侍剑你也带上。”顿了顿,他又说“还有,申时之前必须回来。”

夏暁幽幽地瞥他,半晌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后姜嬷嬷给她讲作客的规矩哪些避讳的那些不避讳的一一分说。夏暁仔细听着记在心上。

于府在城南,里城西有些距离。

姜嬷嬷看了两眼夏暁,突然开口问:“夏主子,前几日爷的话您是不是听见了?”

她语出突然,夏暁没明白:“什么话?”

“就是前些日子,老奴跟爷说话之事。”姜嬷嬷日日近身伺候两个主子,早注意到夏暁已接连好几日面色不好看了,“主子是不是心中憋了气?奴婢打量着您有好几日都开怀了…”

没想到姜嬷嬷这么敏锐,夏暁不否认她听见了。

姜嬷嬷一听坏事了,“爷那性子,素来是口是心非的,夏主子您万不可往心里去。”这好不容易有个能下口的内人,可别因她多嘴生份了!

夏暁冷笑:“我心里清楚。”

周斯年那个人什么毛病,相处两年时间,她也摸透了不少。他是喜欢她的,夏暁知道。毕竟她不是个随便两句话就被糊弄昏头的生手,哪里会看不清?不过,这厮的嘴巴委实讨厌。

贪念她身子?呵!

“嬷嬷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姜嬷嬷很想问你有什么分寸,但瞥到夏暁一脸森然的笑,只能闭嘴。

夏暁到了,宋英打发贴身丫鬟来迎她。

于府修建的十分气派,入门是宽阔的前院,左右修建了游廊,阶下石子铺成甬路。穿过前院,走二门进去,里面典型的南方小桥流水的排布。地上嵌着青石板,弯弯曲曲地从花草中间穿出去。

夏暁心想,于家还是个雅致人家。

再后面便是后院,过了月牙门,好几个院落。那丫鬟一路笑着给夏暁介绍,引着人往种植了大株梨花兼着芭蕉的院子去。

侍剑身为外男进去宋英的院子不合适,夏暁叫他在外面等。

于府的丫鬟立即意会,抬手找了个小厮过来,嘱咐他领着侍剑去吃茶。

侍剑看了看夏暁姜嬷嬷,有些不放心。临出门前世子爷还警告过,若是夏主子这回再出事,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夏暁坚持,他也只能随那小厮走。

宋英的院子没有太多娇艳的花草,只有树木,看着有些硬朗却格外舒适。

见夏暁打量,她面上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个心粗的很,种不来娇嫩的花草,只能养些耐活的树木。见笑见笑。”

“哪里哪里,我很喜欢。”夏暁也养不来花,弯着眼角笑,“树木多好,苍绿翠绿青绿,瞧着多顺眼?”

宋英见夏暁是真心喜欢,脸上的笑意更爽朗了。

“可不是?”

她在自己府中收起了宴会上那副圆滑做派,携了夏暁的手便穿过院落,引她往院子后面坐:“后面种了大片的竹子,这个时节最好看。我在那儿设了茶水点心,我们去那儿坐下说说话。”

宋英的喜好与夏暁不谋而合,竹子也是夏暁的心头好。

下人立即前头带路,姜嬷嬷跟在夏暁身后,一路打量的十分用心。夏暁有些无奈,小心些是必要的,但这般小心就有点过了。

两人都是半桶水的文墨,坐一起也聊不来诗词歌赋。

宋英很健谈,口吻很逗趣。夏暁笑眯眯的听着,时不时接上两句,两人相谈甚欢。

宋英看出来夏暁的身份不高,举止虽不粗俗,很多礼仪细节却不是很合规。不过她就是看中了夏暁合她眼缘,自然没觉得不好。

说着,宋英便跟夏暁普及起锦州的官眷夫人来。

“上回洗尘宴上那个与你不睦的夫人,是董家的继夫人。”宋英提起杨氏时,眼里不乏鄙夷之色,“她原是大杨氏的庶妹,原配在世时就时常出入董府。这不大杨氏尸骨未寒,就以新夫人的身份进了府。”

夏暁没想到随口问一问,还问出八卦来:“董大人是宜城太守?”

“对。”宋英就说了一句便没多提了,“听我家夫君提过,似乎这次孙大人革职,最有可能替上来的就是董文远。”

“哦…”怪不得那般做派。

“不过这次锦州刺史贪污一案,听说是下属举证的?”被手底下的人捅一刀,这个孙长芝也够倒霉的,“我听我们爷说,京中挺重视的。”

“确实是下属举证,不过我们于家没参与其中。”

这事儿说起来,宋英也尴尬,于家家主于安正是孙长芝最信任的两个下属其中之一,“这事儿都是罗司马在操持,说起来也尴尬,因为我们家老爷跟孙刺史走得近,多少有点被疑邻偷斧的意思。”

“你莫紧张。”夏暁哈哈一笑:“这不是我操心的事儿,我就随口说说。”

“说起来这锦州是真的被治理得好。”夏暁想起一路过来看到的,有些感慨,“进城就没看到褴褛寒碜之人,处处透露着富庶和繁荣。”

宋英唏嘘:“可不是?孙大人改了好几次地方令,不论他是否贪污,这功劳还在呢。毕竟这十多年管制下来锦州大变了样儿是事实。”

夏暁看宋英的态度,对这个孙长芝还听推崇的。喝着茶,她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个辩论——善治理却有贪污行贿之举与不善治理却两袖清风的官,哪一个更能称之为好官。

念头冒了下,她便抛诸脑后。

两人又聊起了其他。

才聊了没几句,一阵哀怨的琴声从院子外面飘进来。夏暁一愣,问宋英:“你们府有琴师?”不像啊,这种水平的技艺,连匠气都称不上。

宋英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她扭头看着南边,眼里尽是嫌恶。

“没呢,我们府上一个娇客擅琴。”宋英灌了一口茶水,夏暁离她近,都看得到她下颚绷很紧了,“时不时要弹上一曲,以寄情思。”

她说的讽刺,夏暁立即猜到了大概。

人家的家务事,她自然不好问。于是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了其他。

姜嬷嬷看夏暁处理的十分自然,心里暗道夏主子聪慧。去旁人家做客,不论多熟识的友人。撞见了人家家丑,避开才是最明智的。

只是,夏暁想避开,那位娇客却半点不避嫌地冲到她的面前。

宋氏看着娇娇怯怯闯进来的吴玲玲,脸黑得彻底。要作天作地平时闹闹就算了,她这边还在宴客呢,姓吴的这贱人又要闹什么?

“表妹来做什么!”

宋英冷下脸,面色显得冷硬:“有什么事儿或是难处,你自可寻了管家去,他定会为你安排妥当。”

“表嫂…”所谓的表妹吴玲玲梳着妇人髻,应该是嫁了人的。鬓角贴着花黄,相貌不是很美,胜在皮肤白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柔弱劲儿,“妹妹此番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说实在的,她们家花儿就是这种气质。夏暁见得多夏花的自然弱气,不免看得出这个女人有装的痕迹。

“不是说了吗?”宋英只想快点打发她出去,满脸的不耐,“有什么缺的少的,你径自去寻管家!”

吴玲玲却不管,蹙着眉心,像一朵风中不堪折的百花。

“妹妹近几日有些手脚发凉,大夫看了脉说,这是慢性子病,最好时常去温泉的庄子上休养。”盈盈抬眸,满面的弱不堪怜,“妹妹左思右想,好似表嫂的手上有个温泉庄子,不知表嫂可否给了妹妹?”

宋英还未说话,夏暁跟姜嬷嬷两个先惊了!

张口就要一个庄子,这不是娇客,是强盗来的吧?

宋英气得不轻,抓着杯盏的手指都捏青了:“表妹不若回了你的院子去?西郊的温泉庄子是我的嫁妆,你这般要求,请恕表嫂不能答应。”

此话一出,吴玲玲的双眼立即盈满了泪水。

“表嫂家财万贯,一个小小的温泉庄子竟也舍不得?”

吴玲玲一副难以接受,摇摇欲坠的模样,“表嫂是不是怪罪我?我与表哥自小青梅竹马,只是兄妹之情,表嫂你何必这般…这般…”

还有客人在呢,她一张口,什么话都往外倒。

宋英嘴唇都气青了!

生怕她再说什么出来,连忙唤人道:“快来人,表姑娘身子不适,送表姑娘回去!”

吴玲玲本来就没想过能一开口就从宋英手上要来庄子,这般来,也不过为了之后在于安跟前好开口罢了。

两个丫鬟过来架住她,她也没反抗,梨花带雨地就被架出去了。

宋英的好心情被毁了一干二净,此时回过头看夏暁,掩饰不住的尴尬与颓丧:“对不住,让你见笑话了。”

夏暁不在意地笑笑,拍了拍她肩膀无声安慰。

第94章

遇到这种状况夏暁在考虑是不是该告辞。

姜嬷嬷也觉得这不是个做客的好时机,不过宋英态度很大方,收拾好情绪又笑着留夏暁用午膳:“真是招待不周难得来我府上做客却叫你撞见这些事儿。实在太失礼了见谅…”

夏暁连忙摇头说不必太客气:“谁家都有点事你不要多想。”

原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宋英不提,气氛又见见热切起来。谁知道午膳之前,于家家主于安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宋英的院子。

他没看见夏暁满脸怒容地质问宋英是否又欺辱表妹孤寡。

“跟你说了多少次。”于安生的斯文俊秀,发怒也很有文人气质“表妹命苦,舍了脸面这才来投奔我,你缘何就是不能宽和些?”

当着于安的面宋英没了半点在外的圆滑。

“我这边正在宴客。”宋英只觉得今日的脸面都要丢光了瞥了眼一旁神色不自在的夏暁冷着脸将满腔的愤怒压下去:“今日非沐休,老爷不是该有事要忙?不若你去忙你的事儿表妹之事等之后再与你分说?”

于安这才注意到有位陌生丽人在面上顿时染上尴尬连忙侧过身拱手说失礼。

夏暁心想这时候当没看见她更好。

她尴尬地笑笑,寻思着还是告辞比较好。这时候还留午膳,她得多不识趣?姜嬷嬷也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等于安走了就告辞。

有外客在,于安没多留,转身就走了。

事与愿违,不等夏暁说告辞,冷着脸的宋英跌坐在椅子上露出了颓唐之色。

这般情况她实在不好开口,然而就听宋英道:“对不住,接连让你看到这些腌臜事儿,坏了心情…”

夏暁眨了下眼睛,要出口的告辞咽下去。

面子里子都丢尽,宋英索性也不管不顾,向夏暁倒起了心中的苦涩来:“府上住的娇客,是我们老爷青梅竹马的表妹…”

夏暁不自在地笑了笑,有些为难。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时候她人站在这儿都不合时宜了,说什么就更显得不恰当。但宋英要说,她也好好听着:“没事,我不要紧的。”

“我实在是心里憋屈。”宋英心里苦,苦胆水都呕上来,“那表妹就不是个好东西,夫家一死就来了我府上。整日一副悼念亡夫的情深做派,惹的老爷心疼不已。偏她这般了还不安分,仗着与老爷的情谊,总要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说着,宋英的眼睛都红了:“我与老爷本还和睦,自她来了便日日水火相对,如今都不复当初融洽模样。”

夏暁叹了口气,看了眼同样皱眉的姜嬷嬷,不知道怎么劝。

宋英不用她劝,她只想把心里的苦说出来:“她若真是可怜我自不会薄待她,养个闲人而已,可偏她心贪的厉害。不仅想要挑拨我跟老爷的情谊,还惦记我的嫁妆,抓了机会就在老爷跟前抹黑我。”

男女之情,夏暁确实比古代人看得多些,但这个场合由她分析又不太好。

犹豫了又犹豫,她到底没忍住性子还是提了一句:“阿英,你为何不直接跟于大人明说?”

就是方才,直接告诉于安‘你的表妹狮子大开口,张口问我讨要一个温泉庄子’不是很好?干嘛憋一口气,错过了恰当时机,效果就减半了。

宋英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不想我们老爷觉得,我在背后说人长短。暁儿,我总是有点盼望,想叫他能自己分辨…”

夏暁想了想,又问她:“那于大人平日里,对内院之事可管得多?”

宋英面上一怔,有点傻眼的样子。

夏暁看她咋舌有些无语,心想他都不管,你就指望他自己分辨…

“若是不大管内院之事。”夏暁尽量想合适的措辞,极力委婉些,“最后判定对错都是听能在他耳边说话的人说的吧…”

宋英瞬间犹如被闷雷劈中,面色煞白。

“可…”

她张了张嘴,有点慌,“原遇上纷争,老爷还叫我与他解释。我那时气他不信我,就不曾理会。现如今,他问都不问我了…”

当然啊,一次两次的还好说,次数多了假的也成真。水滴石穿的道理人人都懂,怎么就不把它当回事儿?男女之事最忌讳误会,一次都不能摞,一点一点累加,最后一定会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