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跌落在地,四护法缺了其一,守住原地的阵法便完全破了。
紫陌和那个苗女已经恶斗了上百招,不分高下。天色已经微明,但结界里却还是漆黑一片,在笛声的催促下,周围的毒物僵尸无穷无尽。墨大夫守在黄泉身侧,竭力为他止住伤口上涌出的血,然而这猝不及防的一击已经令他奄奄一息。
碧落红尘联手护在他们两个身侧,勉强抵住了群鬼的袭击。然而萧停云却没有出手,只是垂首,微微闭着眼,居然在群魔乱舞之中打坐,单手握着横放在膝盖上的夕影刀,似乎在默默地等待着什么。
短笛声又响了一声,分外地尖利刺耳,显然是躲在黑夜里的操纵者已经不耐烦,想要催动最后的袭击。
“找到你了!”萧停云忽然睁开了眼睛,低喝了一声,纵身而起!
潜心使用“聆风”之术多时,他终于在这一刻抓到了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吹笛者的确切踪迹!刀光如梦,划破虚空。他飞身而上,足尖在僵尸们的头顶一点,如同惊电般掠出,拔出夕影刀,一刀斩落在笛声尾音之处!
那是雪谷老人夕影刀谱里的“梦非梦”。那一刀无形无迹,凌厉无比,如同一片薄光,切开了眼前笼罩的浓得看不见的黑夜。
——是的,是真的“切开了”黑夜!
一刀斩落,如同惊电,眼前那一片浓黑居然裂开了!哧的一声,仿佛裂帛的声音——随即传来一声低哼,有人从虚空中落下。
短笛被一刀削断,面具居中裂开,白袍人往后踉跄而退。
那一刀斩破了结界,仿佛一刀划破了黑幕,天色顿时明亮起来。风重新吹入这个空间,树木沙沙作响,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笛声一消失,那些毒物和僵尸也失去了主意,居然就在原地打起了转。
碧落和红尘面临的巨大压力顿时缓解,齐齐松了一口气,转手支援紫陌。那个苗女看到他们两人联手而来,见机得快,双臂一抖,手腕上一串银铃密集如雨地打出,在空中相互碰撞,扑地散出一股青红色的雾气来。
“快闪!”红尘知道厉害,一把拉住还想复仇的紫陌,往后急躲。
等两人翻身落回地面时,那个苗女已然不见。
“哎呀!你怎么能强行出刀?还用那么霸道的招数!”墨大夫抢身过去扶住萧停云,口里不住抱怨,“跟你说了你伤了三焦经,内息行到膻中穴便不能继续,你这一口气强行提上去了,内腑都要被震坏的!”
萧停云身形摇摇欲坠,脸色灰败,低声道:“求墨大夫…给我一丸极乐丹。”
“那怎么行!给了你就是在害你啊!”墨大夫却是不肯,“这东西只能顶一时半会儿,而且会上瘾。一沾这个,人就废了!”
“情况危急,顾不得了。”萧停云喃喃,“刚才那个人…不是灵均。”
“不是灵均?”红尘愕然,“你怎么知道?”
“那种程度的身手…不会是灵均。”萧停云低声,咳嗽着,“最多…咳咳,最多只是拜月教的左右光明使者罢了…如今强敌未现,我、我不能就这样倒下。墨大夫…求你了…”
墨大夫犹豫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药瓶,里面有三丸拇指大的药丸,呈现出奇特的幽蓝色。
“你自己想好。”老者看着他,神色凝重,“每次服下一丸,虽然可以让人不知疼痛整整二十四个时辰,但却是以损害真元为代价。每服一丸需卧病一年——连续服用三丸后,则筋脉俱断,终身成为废人!”
萧停云拿过了药瓶,低声:“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下了一丸,用内力化开,盘膝而坐,静静闭目养神,旁边的四位护法看着他,眼神复杂。
“那边!”寂静中,萧停云忽然睁开了眼睛,指着东南方,“我听见了鼓吹喜乐的声音!——就在那边五六里开外!”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走!”萧停云顾不得自己身体还没完全好,带着众人走了过去。
一路上,血薇在袖中不停鸣动,越来越强烈——是的,阿微就在附近了!他心下了然,更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生出双翅跨越这短短的数里路的距离。
然而刚行出不到一里路,前面又传来一声短促的笛声。
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只听到那笛声从朝霞里传来,和方才的截然不同,轻灵、飘忽,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如同一个孩子捉迷藏时银铃般的笑语。
萧停云只听得一声,便变了脸色。
——来人的修为,显然更在方才那个白袍面具人之上!
“大家小心!”他低喝,“这回来的人说不定是灵均!”
笛声略略停了一下,忽然一个音调拔高,如同一线指向天际。
那一刻,碧落低喝了一声,手指一弹,射出一块石子,穿向了声音的来处——咔嗒一声,远处那棵合抱的大树被打了对穿,笛声却忽然又转移了一个地方。
在笛声里,大地忽然微微震动。
“看脚下!”萧停云失声道,“有东西出来了!”
随着笛声,一双双化作白骨的手从土里伸出,抓向了他们!远处有低哑的鸣动,那些游荡的僵尸去而复返,和大批的毒物一起蜂拥而来,将他们重新死死围住!
笛声还在继续,在银铃般的曲声里,刚亮的天居然一分分黑了下来。
萧停云看着眼前的情形,当机立断,吩咐:“紫陌前辈,麻烦你带着黄泉和墨大夫先离开——他们一个重伤一个不会武功,留在这里只会成为负担。不如杀出重围,去婚宴上找阿微来这里!”
“好。”紫陌看了一眼黄泉,立刻点了点头。
“如果你见到了阿微,请劝她迅速来此处。如果有个什么万一,那就…”萧停云皱了皱眉头,眼神忽地暗了一下,不知掠过了一个什么样的念头,凑过身去,在紫陌耳边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这…”紫陌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愕然,“这样做好吗?”
“危急之际,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萧停云低声,眼神却冷酷,“到时候,我们分头在水映寺会合。”
“是。”紫陌看了一眼周围密密麻麻的僵尸,知道情况危急,也不多犹豫,立刻点头领命。萧停云振作精神,低喝了一声:“我替你们杀出一条路,快走!”
夕影刀出鞘,瞬间周边的空气都几乎凝结。
因为刚服下极乐丹,他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从未如此充沛过,运转自如,四肢百骸无不焕然一新。虽然缺失了右臂,左臂却比以前更加灵活自如,对刀的控制更是妙到毫巅。他的手腕微微一震,刀光便如漫天星光飘落,将笛声来处笼罩。
刀光起时,笛声那边有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显然是极端惊骇于他居然还活在世间,失声道:“夕影刀?!”
笛声只是那么微微一顿,刀光已经划破结界。
“快走!我们替你们挡住追兵。”萧停云厉声挥刀,看着紫陌带着黄泉和墨大夫突破了重围,忽然一扬手,“接着这个!”
一道绯色的光华穿破了黑暗,如同一道流星,挡者披靡!
紫陌凌空转身,反手接住了血薇,如虹掠去。
第十三章 剑去人去
有一种力量在她的内心涌动,催促着她。这种感觉,令她瞬间回到了十年前——每当生死对决前夜,她握着血薇睡去,那把剑就会在她怀里微微跳跃,如同饮血的渴望。
空前热闹的婚宴,整整进行了一夜。清晨,日光出现在天际之前,所有人终于都累了。喝酒的、猜拳的、跳火的,都暂时偃旗息鼓,坝子上开始出现了短时间的安静。
苏微枯坐了一夜,终于等到了所有闹棚仪式都结束——然而人虽然坐着,心里却一直有些不舒服地揪紧,那种不祥的预感如影随形。
“唉,闹了整晚,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要撑不住了…总算辰时快到了。”喜婆也不由得叫苦,走过来问,“新娘子累了不?稍微忍忍,很快新郎官就要来背你过门了。”
她笑了笑:“他…他喝了那么多酒,还能背得动?”
“哟,新娘子这是在担心了?”喜婆笑起来,替她整理了一遍仪容,“放心,有尹家大公子在陪着他呢,一定不会让他喝太多的——咦?这是…”
刚说到这里,她就看到尹璧泽在人群里穿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蜜丹意呢?蜜丹意呢?”尹家的大少爷状若疯狂,声嘶力竭地一遍遍问着,满眼都是血丝,完全不复平日的温文儒雅。忽然一回头,看到了坐在西边屋子里的新娘,眼神一凝,便要冲过来。
“尹公子。”忽然,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你要做什么?”
尹璧泽转过身,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衣人,却是宋川。那个人如同鬼魂一样地出现,只是一伸手,就扣住了他的腕脉。脉门被扣,瞬间全身瘫软,尹璧泽被拖入暗处,而周围的人只道他们是要喝一杯的老相识,并没有一个人留意。
“蜜丹意呢?我要见她!”宋川刚一放开手,尹璧泽便失声大喊,“家里派人来通知我,说我妹妹昨晚大出血,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可能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
“哦?”宋川却只是笑了一笑,“真不幸啊。”
尹璧泽脸色惨白,颤声:“蜜丹意呢?她…她明明答应了我的!她说过,只要我在腾冲照顾好原大师和苏姑娘,就会保佑我妹妹平安诞下皇子!”
“做梦!尹家没有筹足灵均大人要的百万黄金,耽误了大事,居然还想顺利诞下皇子?”宋川捏着他的咽喉,控制住他的声音,微微冷笑,“告诉你,今天连夜凑足黄金送过来,镇南王侧妃便能顺利生产。否则的话…呵呵,一尸两命还是轻的,若是生下个怪物,就让尹家等着满门被灭吧!”
他松开了手,尹璧泽剧烈地咳嗽着,弯下腰去。
“快去办吧。”宋川冷冷,“只给你十二个时辰的时间!”
一整夜的闹腾,清晨在稍稍的休息之后,乐手们用过了早餐,重新振奋了精神,开始卖力地吹起了唢呐,整个场子里的气氛顿时又沸腾起来。
外面准备完毕,便有人上来催促新郎起身。原重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接过手巾擦了一把脸,嘀咕:“璧泽呢?”
男傧相忽然间消失了,新郎官只能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有人上来帮他换上新衣,擦干净脸,戴好头巾,叮嘱着什么。然而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是直直地看着前面,嘿嘿地傻笑着往前走——坝子的西面,那一排房子的窗后,坐着美丽的新娘子。
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
“迦陵频伽…”他看着看着,心里一喜,忍不住连走带跑起来,引得周围宾客一阵哄笑——“新郎好急!”
原重楼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门外,却没有立刻闯进去,站在门外呆呆地看了垂着红盖头的新娘半晌,目眩神迷,喃喃道:“迦陵频伽,你…你今天,可真好看!”
苏微在盖头后忍不住哧地笑了一声:“盖得这么严实,还能看出好看?”
“那当然!”原重楼带着醉意,摇晃着走进来,竟是想直接过来拉她的手,嘴里道,“天啊,真是像做梦一样!今天我终于…终于…”
“大吉大利!”喜婆连忙拦住了他,“胭脂钱拿来!”
原重楼这才“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从怀里摸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银子递了过去,眼睛却始终不离苏微左右,越看越是欢喜。喜婆看到他神魂颠倒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不忍心再多为难他,便收了红包,道:“新郎官背新娘子出门啦,大家让路!”
原重楼背过身子,在门外微微蹲下,喜婆便拉着苏微站起来。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忽地凑过来,甜丝丝地道:“怎么样?上次在那个蛇洞里你背着我,这下可轮到我背你了…”
“你行不行啊?”苏微却是担心地嘀咕。
“当然行!行得不得了!”原重楼拍着胸口,“尽管来!”
苏微走过去,攀上他的背,揽住了他的脖子。原重楼身子一晃,猛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她见机得快,旋即用千斤坠的功夫稳住了身子,足尖一点,才堪堪没摔倒。
然而,旁人已经发出了一声哄笑。
苏微心下不由得恨恨,在他耳边低声骂道:“我说过让你少喝一点,还不听!如今连背都背不动了吧?”
“谁…谁说背不动?”原重楼嘟哝了一声,吸了一口气,拔脚朝前狂奔——那一刻,他的力气竟然忽地变大起来,足下生风。
“哎哟!新郎官厉害!”围观的人群鼓掌喝彩。
坝子很大,从西边到东边足足有半里路,来宾纷纷让出了一条路,让新郎背着新娘过门。毕竟大病初愈,原重楼刚开始跑得快,没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苏微看得不忍心,忍不住道:“跑那么快了,停下歇歇?”
“背新娘…怎么…怎么能歇?!”原重楼喘着粗气,额头青筋乱跳,一边跑一边嘟哝,“我说,你…你怎么这么重啊?哎哟——”
苏微揪住了他的耳朵,狠狠瞪了他一眼,足尖迅速下探,借着裙裾的遮掩,微微往地上一点。那一瞬,原重楼只觉得整个人腾云驾雾飞了起来,身不由己地往前冲。
“哇!新郎厉害!”周围的人看到他速度忽然变快,不由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原重楼背着苏微,几个起落便飞跃过了坝子,喘着粗气停下来,一时间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了耳边传来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回头只见几十个孩子飞奔着围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篮子东西,有莲子也有红枣,一边叫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一边将米花撒过来,然后争先恐后地伸过手来,掐着新娘子。
“哎哟!”苏微连着被掐了几下,忍不住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幸亏后一个瞬间想起来这就是喜婆说的新婚掐新娘的习俗,硬生生地忍住了。
“不许掐!不许掐!”原重楼看得心疼,大叫起来,“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都没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不许掐!”
然而孩子们笑着,却掐得越发起劲。
苏微吃痛,却不能还手,满头满脸都是被撒的炒米花,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的憋屈,刚要催促原重楼赶紧跑,忽然间愣了一下——那一群围上来的孩子里,居然看不到蜜丹意!怎么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那孩子会去了哪儿?不会是…
她还在出神,原重楼知道她在挨掐,提起最后的力气往前疾奔,背着她几步就跨入了大堂,连忙转身对那群孩子大叫:“别掐了!到地方了!再掐我打你们啊!”
他气急之下,真的是卷起了袖子挥舞拳头。孩子嬉笑着散开,用手比着脸,对他吐舌头:“新郎官打人!羞羞!”
“好了好了。”喜婆连忙出来打圆场,将孩子驱赶到一边,拉着两人来到了大堂侧面的小房间,“来,先下去休息一下,等这边准备好了,马上就要拜天地喝交杯酒了!”
她被盖头遮着眼睛,原重楼便牵了她的手走。然而,苏微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重楼,蜜丹意不见了!你有看到她吗?”
原重楼一惊,在孩子里四处看了一圈,果然没看到那个孩子,也不由得焦急起来:“怎么回事?跑哪儿去了?我去找找看!”
“哎,哎!你们想干吗?”他站起来,正准备推门出去,喜婆正好进来,连忙阻止,“快出去,马上就要拜堂了!”
外面锣鼓喧天,宾客们都簇拥在大堂里,等着看新娘子和新郎官。苏微蒙着头,被喜婆牵着,亦步亦趋地来到了大堂,和原重楼在花烛前双双站在了一起。
有人唱礼:“一拜天地!”
她躬身拜了下去。然而刚弯腰,忽地觉得头顶一痛,耳边听得原重楼也“啊”了一声,显然是两个人凑得过近,以至于一弯腰便撞到了头。
周围发出了轰然的大笑,她不由得脸上一热,僵在了那里。
“哎呀,你们站那么近干吗!”喜婆连忙拉开了她。
苏微浑浑噩噩地被拉着往外走了一步,耳边又听到了第二声“二拜高堂”,喜婆便拉着她转身——她和原重楼都没有父母双亲,所以堂上坐着的只有当地的一些长者,权充高堂。
苏微眼睛看不见,耳边听到的都是沸腾的锣鼓,宾客的恭喜喝彩,心里却是一时欢喜、一时又很乱。那一刻,她想起了埋在风陵渡黄土之下的姑姑,如果她现在在这里,那就好了…
可下一刻,她又想起了自己对姑姑发下的誓言,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痛。是的,今日的她,终究是背弃了当年的誓言,姑姑若九泉之下有知,会原谅自己吗?
第二拜刚拜完,外面的喜乐也吹完了一首,暂时停了一下,准备切换到下一首——就在那个一掠而过的间隙里,寂静之中,她忽地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如同风吹过耳边。
“夫妻对拜!”唱礼的声音洪亮,周围人一片喝彩。
然而,她却全身微微发冷,站在了当场——是的,那声音极其微弱,被淹没在了喧闹的人声里,几乎没有人可以听得见。
——那是利刃割破空气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苏微…苏微!”
好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遥远而急切。
有一种力量在她的内心涌动,催促着她。这种感觉,令她瞬间回到了十年前——每当生死对决前夜,她握着血薇睡去,那把剑就会在她怀里微微跳跃,如同饮血的渴望。
在那一刻,她忽然间绷直了身体。
“怎么啦?”喜婆拉着她的袖子,着急地催促,“快拜啊!”
她心中天人交战,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身体,想要把仪式行完。
然而,耳边那个声音却还在不断传来,越来越清晰。就在完成最后一拜的那一刻,她模糊地听到了一声濒死时发出的惨叫——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令她心里一跳,毛骨悚然!
“墨大夫!”那个瞬间,她脱口而出。
——是的,那是墨大夫的声音!
满堂的宾客正在围观礼成,鼓掌喝彩,闹着要看新人喝交杯酒,却被新娘骤然间发出的惊呼吓了一跳,齐齐愕然——在短暂的寂静的刹那,她侧耳竭力聆听,想要分辨来处,可那个声音却居然骤然消失了。
再也没有丝毫的呻吟,如此的安静。
——而这样的安静,往往只预示着一件事:死亡。
“墨大夫!”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把盖头一掀,冲到了门外——门外熙熙攘攘,足足有一百桌的客人。此刻大部分都云集在了大堂外观礼,只有少数还留在座位上。上千人济济一堂,一眼扫过去,什么都看不出来。
“新娘子,你怎么了?”喜婆吓了一跳,想上去拉她回来却又不敢,只能看着一边的原重楼,“新郎官,你快去劝劝呀!”
原重楼脸色有些苍白,往前走了一步:“迦陵频伽,怎么了?”
“我听到了…听到了一个声音!”她喃喃地道,每一句都艰难无比,不知如何表达,“我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原重楼看着她,眼神担忧:“迦陵频伽,现在是我们婚礼的时候,先回去吧。”他低声道,似是恳求,“不要分心,好吗?就算有什么事情,也等礼成后再说。”
她迟疑了片刻,侧耳细听,然而那个声音却怎么也听不到了。
“好。”她终于点了点头,向他妥协。回头看到所有宾客惊讶的表情和重楼发白的脸色,不由得带着深深的歉意,低声:“对不起。”
“没事。”他低声回答,走上来,用红布重新盖住了她的头,牵了她的手往回走。宾客们回过神来,重新鼓掌喝彩,而锣鼓唢呐也同时响了起来。那种喜气洋洋又热闹万分的乐曲,几乎将人的耳朵都震聋了。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跨过门槛、重新回到礼堂的瞬间,一道风声呼啸而过,闪电的光芒从天而降,正正击落在喜堂之前!周围的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一刻,苏微霍然回过头来,一把扯下了盖头。
那是一把剑,从天而降!
日光直射在凛冽的利刃上,折射出万千霞光,笼罩住了所有在场的人。万人仰望之中,那一把剑从天外飞来,直插在堂前写着“佳偶天成”的匾额之上,穿透了牌匾,迎风微微摇曳,化作清光万千。
如同盛放在荒野里的蔷薇。
“血薇!”那一刻,她脱口而出,惊喜万分。
是的,那是血薇…是属于她的、宿命般的魔剑!
半年多之前,她离开了这把剑,便以为是离开了昔年的生活,从此脱胎换骨——可它,却居然飞越了千山万水,在此时、此地,回到了她的面前!
血薇在风里微微摇曳,在身体里的血瞬间如沸。那种声音呼唤着她。苏微再也忍不住,一把甩开了原重楼的手,一跃而起,凌空招了招手——
那一瞬间,那把剑反跳而出,跃入了她的掌心!
新娘子持剑凌空,宛如天外飞仙,一瞬间让所有人都呆了。
“血薇…”她落地,凝望着剑,喃喃自语,如同拥抱着久别重逢的恋人。下一刻,她便听到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苏姑娘!”
这一次,却是清晰的。
人群发出了一声惊呼,忽然散开。远远地,她看到了坝子外面的树丛里,挣扎着走出了一个人——那是个紫衣女子,全身都是血,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才来到了这里。
“紫…紫陌护法?”她失声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那是本应该在洛阳北邙山隐居的紫陌!却居然出现在了这里!紫陌扶着黄泉踉跄走出,两人均受了极重的伤。而在他们的身后,还躺着一个同样满身是血的老者。那是她熟悉的墨大夫…这个在听雪楼里朝夕相见的老人,一次次照顾着她的伤病。
可如今,这个老人却已经再也没有了呼吸。
他被人割断了咽喉。
那一瞬间,她握着血薇剑,全身微微发抖。
“刚才,是你们…在喊我吗?”她开口问,声音也在发抖。
“是。”紫陌已经接近虚脱,只能点点头,低声道,“有人…在追杀我们。我们突破重围,一路到了这里…没想到…喜宴里也还有他们的人…”
苏微心里猛然一沉:“什么?有拜月教的人?在哪里?”
紫陌摇了摇头,虚弱地喃喃:“刚才退去了…就在你出来的刹那。”
她穿着吉服,回顾着坝子上热闹的婚宴——这上千人熙熙攘攘,均是她所不熟悉的陌生人,谁又看得出其中隐藏着多少各怀用心的虎狼?
“快,进来!”苏微来不及多想,上去扶住了紫陌,看了一眼地上的墨大夫,只觉得心里一痛——是的,如果在她第一次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出去寻找,墨大夫一定还不会丧生!
而她,竟任凭这个老人在咫尺之遥死去!
“不…你、你别管我们了。”紫陌身上带着重伤,气息也已经很微弱,却挣扎着撑起身体,指了指西北方,“楼主、楼主他们…都在那边!他们…中了伏击。让我拿着血薇来找你…快去…快去救…”
一语未毕,一口血从她的嘴里涌出,强弩之末的人终于倒下。
苏微一震,心里只觉得天人交战,乱到了极点——什么?停云…停云他们,竟然都已经到了这里?而且,他们此刻身陷险境?
那么,此刻的她,又该怎么办?
周围的宾客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看着这一幕个个惊骇不已,议论纷纷。参加喜宴的多半是腾冲本地人和外地的玉商,不知道新婚大喜之日,飞剑天来,血溅华堂,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一边议论,一边回头看着新郎官的脸色。
原重楼站在贴着大红喜字的门口,望着外面的这一幕,脸色苍白,全身微微发抖,眼里的神色剧烈地变幻,一直凝望着苏微,却没有上前打扰。
终于,苏微握着剑,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迦陵频伽。”他开口,低低叫了新娘一声,“我们的婚礼…还没完呢。”
她看到他的眼神,心里也是一震,走过去,拿起了一边桌子上放着的合卺之酒,不由分说地拉过原重楼,手臂从他的肘弯处穿过,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好了,现在合卺酒也喝了,婚礼算是结束了。”她匆匆行完了最后的礼,心里着急,便顾不得多说,“对不起,重楼,此刻我的朋友有难,来向我求助,我不能弃之不顾,必须先要去一趟。”
原重楼眼神复杂,低声问:“是洛阳的那个人吗?”
“是。”苏微沉默了一下。
——在这个微妙的时候提及洛阳和那个人,并不是个好事情。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坦然承认。
他不由得咬了咬牙,恨恨:“我就知道那家伙不会让我们这样顺顺利利成亲的!他…他还真的跑来了?他是想把你抢回去吗?做梦!”
“不是这么回事!”苏微心急如焚,来不及和他辩解,“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