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言听闻这个消息时,只淡淡的应了一句知道了,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白大夫听说了,煞有其事的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笑着直摇头。

男子的醒来,让船上的空气都为之一窒。不少小丫鬟们都难掩雀跃之色,就连白露都忍不住带了几分期待。昏迷时都是那样的绝色,若是醒来,该怎样的一顾倾城?

果然是美色撩人,惹得几个丫鬟心思都不在上面了。

念头闪过,沈陌言不由为自己浅薄的文学素养感到深深的羞愧。怎么能够用来用去都是美色二字?只是想了半天,依旧找不出替代词,只得罢了。浅薄就浅薄吧,将军的女儿,少读几部书,少识得几个字,也是预料之中的。

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沈陌言非常的心安理得。只当没这事一般,但晚上多出的两个菜包子却不小心泄露了她此刻愉悦的心情。蒹葭见了,抿着嘴微微的笑,铺床都比寻常快了一些。沈陌言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早晨,白大夫来来求见。

“小姐,那人醒了,想要见您。”白大夫的神色稍显凝重,“他说要见船上的主人…”到底不是常人,才醒来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不过,指名要见主人,没有一点诚意怎么成?

“想要见我呀…”沈陌言笑得狡黠,就好像一只偷鱼吃的小猫咪,“他可不是我请来的客人,怎能让主人挪步呢?”白大夫瞥了她一眼,摇摇头,笑呵呵的下去了。也不知他到底和那男子说了什么,就这样石沉大海,没有了半点动静。

接下来几天都相安无事,白大夫兢兢业业的替那人治伤,他的恢复力非常惊人,短短几日,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只不过只能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稍稍挪动几步罢了。白露就有些心急,不免暗中怂恿她:“小姐,要不,您就去见他一面吧?也好听听他说些什么?”

沈陌言笑着斜觑着她,一直看到她双靥微红才收回了目光,“他想要见我,我偏偏不去,是我救了他,可没有让他对我颐指气使的。”白露更为不解,但见自家小姐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求助的望向蒹葭,偏偏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只低着头做针线,根本就没有注意二人的对话。

白露不免就有些泄气。

她倒不是对那男子起了别样的心思,只是想看看那般惊艳的男子,一旦苏醒过来,会是怎样的风景。只是沈陌言始终没有那个意思,她也不能强求,只得恹恹的跟着绣花样,准备冬衣。

一直到了第五天的下午。

听见白大夫说那人已经开始擦拭剑鞘了,沈陌言才微微颔首,“是时候了,你们安排一下,我就在船尾,不,船头见他。”白露百思不得其解,始终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几个小丫鬟也是云里雾里的,难以窥见真意。但能见到那人,心中也是欢喜的,个个回去对镜描红,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出来。

沈陌言看着一个个比往日要光鲜几分的丫鬟,暗自觉得好笑。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男子多半都有些不好打交道,这几天正好磨磨他的锐气,这样才好打探出他的虚实来。要知道她派出去打探的人,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夕阳的余晖,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就好像泼染的水墨画一般。

就在一片绯红的光影中,沈陌言第一次见到了“活”的那人。一袭青色衣袍,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护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再合适不过,就好像是隐居人间的谪仙子,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风韵。

就在他肩头垂下的青丝被晚风扬起的一刹那,沈陌言的心漏跳了一拍。不可否认,她真真切切的被惊艳到了。再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风华绝代。就好像是春天里归来的第一只燕子,夏天里漫天大雨中摇曳的荷花,秋天里黄叶纷飞时翩翩起舞的蝴蝶,冬天里冰天雪地时天边最后一抹残阳。

戳中心扉。

沈陌言毫不客气的盯着他瞧。

而男子一步一步走近,停留在了离她五尺远的地方。在他经过处,所有人,包括护卫在内,都有一刹那的凝滞。这是一种足以令天地山川失色的美丽,超越了性别。在他面前,沈陌言作为女子,都觉得有些自卑。

许是觉察沈陌言的目光太过热烈,男子的眉头蹙了起来。

而就在这种时候,沈陌言还在悲哀的想,这个男人,就连皱眉都恰到好处。

而他的第一句话冰冷又漠然,“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沈陌言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当然,不少丫鬟因为这句话而流露出了伤心之色。但根本不用吩咐,自己已经自动退后了三尺远。

美貌有时候的确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武器。

沈陌言此刻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随后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缓缓说道:“你想和我多说什么?”并不多看他一眼。男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声音更为清冷,“你没有救我的理由。”

“理由?”沈陌言轻声笑了,而后,慢慢抬头,直视着他,“难不成,你以为我是看中了你的容貌,才会如此?”男子默不作声,脸色更显冷漠。沈陌言不以为意,美人嘛,总归是有些脾气的。

其实这世上,最难打交道的,是内冷而外热的人,看起来就好像暖暖的阳光,但内心凉薄,永远无法走近。就好像是燃烧着火焰的雪球,明明无法接近,却始终无法放手。就那样,想着念着,却终究不是自己的。那才是,伤人至深。

如同他这样外冷,内里尚不知底细的人,沈陌言觉得,倒不如直来直往。说不准自己那点小花枪,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你的确生的很好看。”沈陌言目光明亮而清澈,十分的坦白:“从一开始,我的确欣赏你的容貌,但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好感,在我眼中,你只是我无意间救下来的一个路人,仅此而已。”

那人的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所谓红粉骷髅,我想这句话用在男子身上也一样,皮相终究是虚幻,会有老去的一天——”沈陌言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将下一句话说出来:况且有的人纵然还是那张脸,但时过境迁,看起来也会面目可憎。

那人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第十八章 博弈

看来沈陌言的话,终于让他的心起了一丝波澜。

男子俊美无双的脸上似结了一层霜,看向她的目光却不再似刀子一样锋利,“你想要什么?”他的手放在了断肠剑上,轻轻摩挲,说明此刻的心情不太平静。沈陌言立刻就警觉了起来,摇摇头,“举手之劳罢了,你何时想要离开,也不必告诉我们。”

她已经说得如此明显了,不会拦着他,更不会撵走他。这男人如果有些许的良知,不必说感激,至少也不要摆着一副死人脸给她看吧。

但是,男子的目光却瞬间变得幽冷,好像暗夜里潜伏在草丛里的蛇一样,令沈陌言生生打了个寒战。但想到自己乃是将门虎女,怎么能怕一个江湖中人,又端正了身子,下颚微扬,“你也不必疑神疑鬼,我此番也只是路过。当然,你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可见得疑心很重。如此,你便走吧,我救了你,自然也不会泄露你的行踪,惹祸上身。”

说完,将茶盏放回了原位,自己站了起来,一副要送客的姿态。

男子却并没有走,也没有起身,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依旧摩挲着剑鞘,来来回回,说不出的风流雅致。却也不多看沈陌言一眼,就好像她是戏台上唱戏的丑角一样,此时只不过在演一场以自己为中心的戏。

沈陌言当然能感受到他的漫不经心和骨子里透出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不怒反笑,“也不知这位少侠作何打算,若是囊中羞涩,我倒是可以资助些许盘缠。”他不给她留余地,她也没有必要迁就于他,又怎会给他留面子。

男子的面色更是平静如古井水,就好像沈陌言在对着不相干的人说话一般。

沈陌言不由冷笑,她也不再多说,人家摆明了不想搭理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

只觉有些失望,果然,只要是美人,无论男女,都只能远远观望,而不能走近。和这种人生气,着实是不值当。

“我也奉劝少侠一句,断肠剑一向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取人性命固然是得心应手,但稍有不慎,伤了自己,下一次可不见得会有这么好的运气。”沈陌言讥讽了两句,抬脚就要走。

却感觉耳边一阵冷风。

等到沈陌言回过神来时,那柄传说中削铁如泥,天下最为锋利的剑,此刻就横在她的脖子前,不过一指的距离。沈陌言甚至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寒气,和一丝又一丝的,死亡的气息。她几乎可以断定,葬送在这柄剑下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

这感觉太过阴森。

沈陌言却并不害怕,她只是冷笑。

“你若是要一命换一命,只管下手就是。我不妨告诉你,这条船上,至少有四个顶尖高手,都是由我父亲一手教导出来。就算一个两个不是你的对手,可若是群起而攻之,你足够死几十次了。更不必说,你重伤未愈,现在就连一般的护卫都能取你性命,我劝你还是看清形势的好。”

她无疑在下一个重赌,而代价是她的生命。

而就在他横剑相向的一瞬间,船上几乎所有的护卫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大气也不敢出的望着二人。

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如何知道断肠剑?”以一个女子的眼界来看,这实在是太诡异了。说不是刻意接近他,都无法圆这个局。

沈陌言心里微微一松,将手背在身后,示意护卫们不要轻举妄动,而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看来,你根本没有打听过我是什么人。”她神色自如,丝毫看不见害怕,“我是来自燕京城,是镇南侯府的家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才是,这天下另外一柄断肠剑,就在沈家。”这倒不是炫耀,也不是为了震慑他。只是这样大一艘船,以这男子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很快就能打听出她的底细,倒不如自己先摆在明面上好了。

况且,沈明朗在江湖上风评一向很好,所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找他们家的麻烦。

男子的神色稍稍有所松懈,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沈家的小姐?”看来,自己的话终于起了些许作用,沈陌言下意识的想要点头,但看到那泛着寒光的断肠剑,硬是憋了回去,幽幽说道:“我是沈家二小姐。”想到男子疑心很重,又加了一句:“你可以随意找人问问,况且,寻常人家,也供不起这么多护卫和丫鬟…”

剑尖垂了下来。

就在沈陌言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寒光纷飞,那柄剑直抵她的喉咙。沈陌言几乎能听见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而护卫们都有些按捺不住,纷纷拔剑相向。一时间,船上皆是刀剑出鞘的声音。而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冯嬷嬷吓得脸色发白,险些晕厥。却偏偏不敢出一点声音,就怕那人突然发难。

沈陌言嘴角抽了抽,居然开了个玩笑:“看来自我以后,路上行船再遇到遇险的陌生人,再也不敢施以援手了,风气败坏,多半由今天而始…”她本想侃侃而谈,缓解下如今紧张的气氛,也好令他放松警惕,让护卫们钻空子。

只是,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很专注的凝视着她。从他黑濯石一样的眼珠里,沈陌言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模糊得只能看见天青色的衣裙在风中飞舞,就好像一叶孤舟在随波逐流。她突然就来了气性,恼羞成怒道:“我算是看清楚什么江湖侠客了,我救了你,还让大夫用最好的药医治,连我从燕京城带来的唯一的百年人参也送给你了,你想要如何?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就是江湖人的作风?”其实她也不知道他是否是江湖中人,只不过是一种猜测。

不过,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激怒这人,闹不好还真得丢掉性命。

可是,心里却并没有害怕。

难道是内心深处觉得这个人并不会伤害自己?

第十九章 绝望

沈陌言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不得其解。

眼前的这个男人,今天才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和她见面,两人之间的交谈,更是寥寥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然后没过多久就刀剑相向,自己随时可以成为她的剑下亡魂。

况且,此时他的剑还抵着她的脖子…

沈陌言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动了气。看来,还得经过百炼千锤,才能真正做到不动声色,笑点江山。她心里有些没底,但也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干脆头一扬,大大方方的看他,“你到底想要如何,直说好了,这样动刀动枪的,不过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罢了。”

话音刚落,她很清楚的看见对面的男人眉心跳了跳,好像对她的话不屑一顾似的。沈陌言此刻早已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时间拖得越久,对她越是有利,她干脆就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说起来,你昏迷的时候,白大夫要上岸买药,还是我给了二百两银子。”说着,瞥了一眼他的肩膀,“而且当时你右肩大出血,还是我亲自给你包扎的——”

话刚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明明是气呼呼的话,怎么听起来如此暧昧?

难道是在这船上的日子太过安逸,让她失去了自己的警惕心?

事实上,她离开燕京城也不过才几天而已…沈陌言想了想,将自己的这种变化解释为眼前的男子实在太过绝色的缘故,或许就是这样一张脸,让人硬不起心肠来。

唉!

唯有叹息。

那男子的眸光骤然变得暗深,飞快的瞥了她攥成一团的小手,视线又落在了她微微有些泛红的面颊上。就在他出神的一瞬间,两个护卫悄无声息的接近,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沈陌言的眼睛猛地瞪大。

而就在此时,她清楚的听见一声嗤笑声。

“不要!”沈陌言下意识的惊呼,“不要——”

却不是为那男子求情,而是,为她的护卫。

就在护卫靠近的那一刹那,只见眼前青色衣袍飘过,然后,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那男人的剑又快又狠,两个护卫在他手下不过走了两个回合,就已经狼狈不堪,左支右绌。随着一声清脆的咣当声,两人手中的大刀落在了船板上。而男子的剑,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形,直直往下坠去。

沈陌言清楚的记得,这两个护卫是这一批人里面,身手最好的。

她曾经听说过,断肠剑一旦出手,就不能再回头。

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就见那两个护卫直挺挺倒了下去,连一丝血迹都不曾看见。

这下算是彻底激怒了这个人,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男子慢慢转身,看着她的目光,冰冷,漠然,充满了杀意。而他说出口的话,更是令她如坠冰窖,“念在你曾经救我一命,你可以选择怎么死。”

而后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船上众人,淡漠的好像在看风景画一般,“而你们,所有人,都得死。”一字一句,声音阴森的宛若来自于遥远的地狱。

其实结局已经明了。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点侥幸之心,此刻早已被生生磨灭。这个人虽然重伤未愈,可身手太过可怕,这条船上,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其实方才的两个护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有人,在他眼中,其实不过是一群蝼蚁。

难怪他方才那样的不屑一顾,难怪他根本不想搭理自己。

沈陌言只觉得自己是那般的可笑。

自己的忍耐,气恼,困惑,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场幼稚的表演。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打算要放过自己!

“想好了吗?”那男子似乎饶有兴致,淡淡的看着她,“你既是这艘船的主人,自然,要第一个死。”这个人,将死字说的那样轻易,那样的云淡风轻。

沈陌言绝望的闭上了眼,她已经无颜面对所有人。

这一刻,她无比的懊悔。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要救下这人,今日,所有的人,都不会面临这场劫难。一念及此,她的心就有如千万根绣花针刺入一般,鲜血淋漓。她将会害死所有人,哪怕下九泉,黄泉路上,她也无法面对这些人!

她难过的,不是自己将要死去,而是自己,会害死许多人。

真的,不甘心啊。

她所有的理想,都来不及实现,她还没有看过江南的风景,没有见过二十四桥明月夜,没有采过不知为谁生的红药,没有亲自酿一壶绍兴酒,没有在桃花坞下赏桃花。真的真的,很不甘心。

冯嬷嬷心如刀割。

那可是她亲手养大,视为几出的孩子!

她一声尖叫,就要扑上去和他同归于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却被沈陌言喝止:“嬷嬷,站住!”沈陌言转过身,背对着阳光,看着所有的人,那些她熟悉的,不熟悉的。而后,回头,微笑着看着那男子,“你说过,可以让我自己选择死法。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让我说句话?”

那男子没有做声,似是默认。

沈陌言轻声的笑,飞快的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她用尽力气喊道:“我以沈家二小姐的身份,命令你们,所有人,立刻给我走!”

几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声嘶力竭。

嗓子又痒又痛,沈陌言咳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却还是面带笑容,她的五指牢牢扣住了船舷,身后是涛涛河水,身前是所有跟随她下江南的人。“不,小姐,不!”丫鬟们的哭声撕心裂肺,早已分辨不清谁是谁。

一片拔刀嚯嚯声。

她的命令根本无济于事,没有一个人趁此机会离开。护卫们赤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人,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沈陌言心如刀割。

她早已没有生的希望,倒是可以找个死的慢的法子,拖住一点时间。这时候只要有几个人跳下河水,然后分散开来,这个男人不可能一个一个去追赶。

就有人能逃出生天。

可是,他们不肯走!

却见护卫中,白大夫缓缓走了出来,一身的肃杀之色。他早已经历过比这更为险峻的局面,却没有如现在这样,觉得前所未有的悲哀。是他亲手将这个刽子手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小姐,请恕我违命了。”

第二十章 消失

一言毕,只见衣影飘动,白大夫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男子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沈陌言一把拔下了自己头上的银簪,对准男子的心窝就刺了过去。他不过轻轻一晃就避开了她的攻击,而后脚步轻移,竟单脚站在了船舷之上。而白大夫整个人都暴露在他的剑影中,眼看着就要丧身于此。

“你不是想要我第一个死吗?”情急之下,沈陌言脱口而出,“难道你说话不算数不成?”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飞快的朝着船尾跑去。而原本站在离船头二十尺开外的护卫一拥而上,将男子围在了船舷处。

男子却双脚轻点,绕过众人,冲着沈陌言而去。

沈陌言被挟持之时,所有护卫都集聚到了船头,船尾根本没有任何防卫。偏偏沈陌言跑得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船尾,甚至跨坐在了船舷之上。那男子终于变了脸色,伸手就要去拽她,“别跳!”语气里竟带着几分焦急。

沈陌言哪里肯听他的话,只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冷冷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我现在就要自己选择死法。”男子生生止住了脚步,在她面前停下,一双眼睛幽暗不见底,明明就站在阳光底下,却好像来自于遥远的黑夜。

他没有说话,但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安。

沈陌言只当是自己的错觉,飞快瞥了眼脚下的河水,涛涛河水,奔流向东,不知何时,竟到了水流最为湍急的一段。心下暗叹,这下可真是天要亡她。而就在她晃神的一刻,男子忽然欺近,手伸了过来,就要去抓她的胳膊。

沈陌言眼角余光瞥见,冷笑了一声,身子一歪,只听见扑通一声,河面上溅起了一层水花。

刹那间,身体被冰冷的河水包围。沈陌言伸着双手,想要往上游,可是双脚就像被人抓住,身体不断往下沉落。呛了好几口河水,窒息的感觉要将整个人淹没。清澈的河水,此刻好像深渊,看不到阳光,看不见尽头。

生于北方,长在北方,这初秋的河水对沈陌言太过陌生,她根本不识水性。

阳光越来越远,黑暗渐渐来临,沈陌言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就好像变成了一只鸟儿,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

意识渐渐模糊,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丝温暖…

“小姐——小姐!”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沈陌言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一样,似乎就要裂开了。她想要摇头,想要将那东西抓出来,可是浑身上下,竟使不上一点力气。“小姐——“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让她更是头痛欲裂。

沈陌言只想开口让那人住嘴,可是嗓子里干干的,居然发不出声音。她好像被困在一团迷雾里,不能说话,不能行走。朦朦胧胧中还记得自己跌入了水中,难道这就是深深的河底?冰冷的河水,绝望的窒息,那种感觉好像仿佛一刹那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冷…”她打了个寒战,却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而耳畔的声音骤然变得惊喜起来,“小姐!”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就好像是蒹葭的声音…

蒹葭?

难道她也跟着跳河了?

沈陌言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只是眼皮子仿佛烫过一般,有一股灼痛之感,稍稍一动,就想要流泪。沈陌言拼着一口气,用力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面前围着好几个人,有冯嬷嬷,蒹葭,白露…

大家都含泪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透着惊喜。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如传说所说的那样,人死了以后会到忘川河畔奈何桥走一遭?

死了?

沈陌言突然觉得很悲痛。

“小姐,您可算醒了!”白露几乎要扑了上来,鼻子红红的,眼里泛着水光,“您都昏迷了四天了!”沈陌言一下子就懵了,迟钝的看了看四周,却发现是自己在船上的房间。“我怎么…”声音哑哑的,还未说完就被冯嬷嬷按住了肩膀,“我的小祖宗!快躺着,快躺着!”

沈陌言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探出了半个身子,而冯嬷嬷忙将她按在了床上,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碧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小姐才醒,正好润润嗓子。”

许多的疑惑尚未解开,沈陌言根本没有别的心思,想要拉着人细细盘问一番,偏偏几个人根本不给她机会。冯嬷嬷扶着她半躺在大红色攒金枝软枕上,而蒹葭压着被子,几个人都如临大敌,唯恐她受一点点寒意。

沈陌言只得温顺的垂下头,就着碧落手中的汤匙,将参汤一口一口的咽下。胃里暖暖的,冰冷的身子都似乎有了一丝温度。沈陌言这才觉得自己有些饿了,就眼巴巴的看着冯嬷嬷,“鱼——汤——”嗓子哑的不像话。

“扑哧!”冯嬷嬷掌不住笑了,眼中却有了泪光,“这可怎么好,才醒来就知道要鱼汤了。”虽然是嗔怪的话,却不见半点不悦,柔柔的摸着她乌黑的头发,“你才醒来,要喝些清淡的才好,我已经吩咐厨房去炖燕窝粥了,你若是觉得饿了,先喝点白粥可好?”

温和的话语,轻柔的抚摸,将沈陌言心中的寒意一点点驱散,她乖巧的点头,就着几样素菜吃了一大碗白粥,觉得自己的精神在一点点恢复,斟酌着开口,“方才,说我睡了四天,出什么事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冯嬷嬷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骂了一句沈陌言听不懂的方言,才说道:“这都要怪那个忘恩负义的…当时您跑到船尾以后,我们几个心急如焚,也跟着跑了过去,却只见到您躺在船板上,浑身都湿漉漉的,那个男人就蹲在您身边,我们也顾不得害怕了,上前就去将您抱了起来,可巧白大夫追了过来,替您诊脉以后,说是溺水了,但好在呛水不多,倒也不太危急…等到我们将您安置好了,再想到那男子的时候,他早就不见了。问了护卫才知道,我们抱您回房的时候,那男子就跃下了船,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