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很敏感的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这几天都放轻了步子,连说话也不敢大声。

沈陌言索性披上斗篷,只带了几个贴身丫鬟,出了院子,踏雪赏梅。

因大雪封路,天气又越发冷了,一眼望去,外面渺无人烟。一脚踩上去,只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四下里静静的,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院子不远处,就是几株梅花树,开满了红色的梅花,远远看上去,如同一团蒸霞。

白露忙递上了剪刀,沈陌言看准了一支开得最好的梅花,就要下手。

这时,却听见了一阵稀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四十一章 道别(二)

因四周太过寂静,脚步声虽轻,却也显得格外突兀。

“谁——”白露率先回头,声音却像被卡在喉咙里一样,戛然而止。

沈陌言缓缓回头,毫不意外的,再次见到了,莫晚歌。

几个丫鬟还是自船上一别后,首次见到他,个个惊得魂不附体,纷纷挡在了沈陌言前面。

“你们退下吧。”沈陌言将剪刀递给蒹葭,挥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几个人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哪里肯动弹半步,只想着要如何才能惊动护卫。

莫晚歌的眉头蹙了起来。

沈陌言心知他这是心情不好了,哪里还敢让丫鬟们再磨蹭,声音都冷了三分,“退下。”几个丫鬟都是贴身服侍的,从未见过她这样耐心耗尽的时候,再不敢多做停留,朝后退了十几步,依旧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

莫晚歌看也没看她们一眼,神色冰冷,“丫鬟们不听你的吩咐?”声音漠然,似带了三分杀气。沈陌言心中一惊,忙解释道:“许是上次的事情让她们心有余悸…”见莫晚歌一张白皙的脸上如乌云罩顶,暗叫不妙,只得回头朗声吩咐:“你们都回去,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白露还未回过神来,看看莫晚歌又看看自家小姐,嘴角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蒹葭一把扯住。她和碧落交换了个眼色,三人一齐退了下去。

莫晚歌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既然不听话,为何不打发了?”

虽然是不耐烦的话,可听起来却带了几丝关切。

沈陌言一颗心本来七上八下的,见他软化下来,心中大石落地,也就低声道:“倒不是不听话,旁的事,也不敢忤逆我,此番也不过是担心我罢了。”抬头见到他冷峻的面庞,微微一笑,“至少她们忠心耿耿,即便不会察言观色,总好过八面玲珑,却心怀不轨的人吧?”

莫晚歌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时间,天地间只有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沈陌言只得没话找话:“前几天我在广陵街看见一人,似乎是你,只是一转眼,又不见了。”她不提这话还好,一提,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那日似乎不只你一人。”“还有我二哥。”沈陌言又陷入了颓然中,并没有留意到他语气的变化,幽幽长叹:“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二哥前几天便回去了。”

莫晚歌飞快的瞥了她一眼,眼里有了浅浅的说不出的光华在流淌。

片片梅花落在他们身上,如同熏染的水墨画。

“前几天我去了一趟燕京。”莫晚歌突然开口,见对面她的目光急急忙忙瞥了过来,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我见到了你父亲。”“什么?”沈陌言大惊,想到他的身份,不免变色,“你去做什么?”

“杀人。”他说的十分轻松,就好像说吃饭一样的寻常。

沈陌言却觉得自己心里皱巴巴的,说不出的郁结,“你应该不会对我父亲下手吧?”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二人相识尚浅,其实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余下的,什么都不了解。

可是,还是信任他。

莫晚歌忽而笑了。

他极少笑,这一笑之下,如同冰雪初融后的一缕阳光,璀璨,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宛若一夜春风拂过,千树万树梨花开,唯有惊艳而已。

沈陌言不自觉的瞧的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然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莫晚歌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声音更是清澈动听,“你若是喜欢,我以后没事笑给你看。”

“扑哧——”沈陌言忍俊不禁,掩袖而笑,“物以稀为贵,兴许你笑得多了,便不如方才那般,一笑倾城了。”莫晚歌眉头拧了起来,似乎不太喜欢一笑倾城这个词,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注视着她,“沈陌言——”

“别连名带姓的叫,显得我们刚认识一样。”沈陌言此刻心情十分愉悦,自然而然的就放松了下来,说着俏皮话,“我在家中姐妹里排行第二,你称呼我沈二小姐即可。”顿了顿,歪着头,笑眯眯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莫晚歌头一扬,干脆无视。

这一刻,沈陌言却是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这一生,见过的人不知凡几,却从来没有这样,相见恨晚的感觉。

就好像在他面前,不用掩饰,不用恪守那些繁琐的礼节,能够开怀大笑,也能畅谈高歌。

难道仅仅因为他是江湖中人?

在他心目中,自己是什么身份?

救命恩人,亦或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那么,那一夜,他们曾经坐在同一片天空下,看见的同一轮月亮,同一片萤火,是什么?

“我要离开此地了。”彼此之间沉默了太久,莫晚歌才淡淡说道。

“去哪里?”沈陌言脱口而出。

但随即想到二人不过萍水之交,他又是神出鬼没的天下第一杀手,自己这样,未免有些逾越了。“去北方。”他仰面望着纷纷扬扬的白雪,声音忽然很轻很轻,“走之前,想和你告别。”

沈陌言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我经过一个地方,从来不会多做停留,说走就走。”莫晚歌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我没有朋友,可是,还是想和你告别。”沈陌言心中一酸,忽然觉得,这个完全笼罩在黑色里的人,是那样的孤寂。

而莫晚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扬州逗留这么久。”

“你不会觉得孤独吗?”沈陌言默默的看着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从不停留。”

莫晚歌深深看了她一眼,许久许久没有出声。

一直等到沈陌言快要睡着,才听见一阵极轻极轻的声音。

“我一个人走了千万里,从东北到苗寨,从江南到漠北,从没觉得孤独。开始觉得孤独,那是遇见你以后的事了。”

第四十二章 道别(三)

沈陌言已经完全被这句话惊呆。

而莫晚歌已低下头,深深凝视着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生,会遇见你,陌言。”他的眼里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潮,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我们一定会再次重逢。”他转过脸去,似乎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神色。

风拂过,梅花朵朵开落。

沈陌言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她的心,就好像雨后新荷上的露珠,微微颤动。四下里寂静无声,她只觉得茫然若失。

“你——”沈陌言舔了舔微干的唇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莫晚歌抢先一步,足尖轻点,从面前那一株百年的老梅树上,将一支梅花折了下来,“送给你。”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沈陌言恍恍惚惚的接过梅花,脑子里混乱成一团。这么一刹那,她脑中只有三个字:梅花劫。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莫晚歌指尖触及梅花,忽而摘下一朵插在她的发间,“这花很适合你…我想,我再也不会遇见第二个,会让我觉得孤独的人了。”

沈陌言脑中哄的一声炸开了,就好像除夕夜的烟花,所有思绪在瞬间碎裂凌乱。眼前的一切,渐渐淡去。她只能看见那黑色身影,很快很快的消失在皑皑白雪中。来的这样快,去的那么突然,隐隐约约,好像昭示着什么。

万水千山,有缘再见,莫晚歌。

沈陌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院子的,只知道用过晚膳以后,坐在内室,从铜镜中瞥见的自己,脸色苍白,唯有那一枝梅花还插在发髻间,徒添一抹亮色。莫晚歌临走前说的几句话,反反复复的出现在耳畔,余音不绝。

彻夜未眠。

第二日,当沈陌言顶着两个黛青色的眼圈出现时,几个丫鬟都震惊了。因天气太冷,不敢用冰水敷眼睛,只得煮了几个鸡蛋,放至温热,剥下壳,轻轻的在她眼皮上滚来滚去。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沈陌言如同木偶人一样,任由她们服侍着漱口,更衣,梳头。

一直到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下了肚子,才隐隐有些回过神来。沈陌言也说不清是何滋味,只是不想待在此处,很想出去走走。大家见她脸色不好,谁也不敢拦着,立刻吩咐小厮去套马准备马车。

沈陌言走出屋子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屋檐下挂了一排的冰钩,晶莹剔透,摸上去滑滑的,冰冰的。只是阳光有些刺眼,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沈陌言戴上幕离,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雪天路滑,马车走得极慢极慢,沈陌言干脆歪在暖和的马车里睡了一觉,等到醒来时,差不多已经快到了广陵街。蒹葭担忧的看着她,“小姐,你的脸色很好不看,要不我们待会略逛一逛,就回去吧?”

不过是一夜未眠,沈陌言不觉得自己体力不支,固执的摇头,“方才歇了会,已经好多了,上次和二哥来没有尽兴,这次一定要满载而归。”她说的满载而归,也不过就是买一些小吃食和一些新奇便宜的小玩意。

蒹葭想了想,也没有多说。

偏偏白露是个藏不住话的,疑窦埋在心里许久,见她心情愉悦,也就趁机问了出来:“小姐,昨日那位公子可是特地来找您的?”沈陌言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却也叫人毛骨悚然,“白露,你知道什么叫本分吗?”

此话一出,马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白露脸色骤变,大汗淋漓,跪在了马车里,“小姐,是奴婢逾越了。”沈陌言看向她的目光微冷,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我一向不喜欢摆主子的架子,毕竟你们有的人聪明,有的人愚钝,聪明的人做大事,愚钝的人做小事,我也不会无端责罚谁。可是——”

她的目光缓缓从所有人身上扫过,“我不喜欢我的私事,也要向谁事事坦白。即便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我的父亲,我也不希望他什么事都要过问,什么事都要插手。你们明白了吗?”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齐齐应是。

沈陌言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好心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太过绵软,以至于让人产生了错觉,以为她也是可以任人拿捏的?

马车在广陵大街上停了下来。

沈陌言一眼就看到了当初曾经去过的小酒肆,还记得那位风情万种的小娘子——妖月。

虽说沈亦走之前曾郑重的告诫过她,不可同妖月走的太近,可沈陌言此时心情不佳,偏就想找她说说话,逗趣儿。这样想着,一路朝着酒肆走去。和那天一样,依旧没有什么人,只有护栏旁探入了几支梅花,看上去颇有些诗情画意的味道。

她挑了最靠近梅花的一桌,坐了下来。

“你可来了!可巧今儿个来了些南洋的新鲜货,我拿出来给你尝尝鲜。”妖月扭着柳叶一样的腰肢,款款而至,态度非常热情,就好像沈陌言是常来的熟客一样。不待她答话,已撩开帘子,亲自去里间端了几盘子褐色和白色的东西过来。

那些东西黏糊糊的,就和酥珞一样。

沈陌言看了一眼,试探性的尝了一小口。是一股很醇的甜香,又带着丝丝苦味,可舌尖还残留着几分甜味,总而言之,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前还从没有尝过这样的吃食,她毫不客气的吃了一大块,才笑着和她打招呼:“你这里梅花倒是开得好,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是小花苞。”

妖月眨眨眼,暧昧的笑,“许是这梅花也喜欢美人,见了美人,无风自开了。”

自沈陌言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妇道人家会有如此轻佻的。若是旁人,只怕早就被厌弃,偏偏妖月一举一动都显得无限风情,引人遐思。她微微一笑,“我是不是美人尚未可知,可我知道小娘子定然是美人!”

第四十三章 噩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的话逗趣,沈陌言的心情渐渐好起来。

等到沈陌言离开的时候,天色已近黯淡下来,似乎又有下雪的征兆。妖月一直送着她上了马车,临别前,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后会有期。”随后,挥挥手,目送她上了马车,才折返回去。

沈陌言不动声色的拢住了袖子,一路上再无二话。

许是被沈陌言说了的缘故,白露一直显得很沉默,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活泼。其余几人本就是寡言的,马车里静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升起来的白雾。

回到庄子上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空是苍凉的银杏黄,屋子里光线暗淡。沈陌言不待丫鬟们掌灯,自己快步进了内室,屏退了所有人。一直到确认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才小心翼翼的摊开了藏在袖子里的纸条。

那是妖月方才塞给她的。

以沈陌言的直觉来看,必然是非常重要的消息,否则她不会在上车前隐晦的给她。纸条摊开的瞬间,沈陌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上面只有一个字——沈,鲜红鲜红的沈。沈陌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摸着火折子点燃了烛火,在灯光下细细的又看了一遍,几乎可以确认,是用鲜血写出来的。

纯白的纸上,只有这么一个鲜红的大字,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陌言的心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她想到了沈亦之前所说的皇上病了的事情,再联想到妖月不同寻常的身手,隐隐有了一种预感,沈家,可能有难了。

这个念头刚从她脑子里跳出来,就让她惊心不已。她情愿妖月不过是一时兴起在戏耍她罢了,可是这种时候,侥幸之心害死人。况且,她去过酒肆两次,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来历,妖月能写出这个沈字,至少说明,她对她的底细,心知肚明。

一个美貌妖娆,身怀武艺的女人,出现在扬州的小酒肆里…

沈陌言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她将灯罩移开,不过火光一闪,那纸条就化为了一滩灰烬。

“将所有人都叫过来,我们回燕京。”没有半点犹豫,沈陌言推开了内室的门,对外面立着的丫鬟们吩咐:“现在就开始收拾,明天天明后,无论有没有收拾好,立刻出发。”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碧落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立刻就跑了过来,问道:“小姐,我们以后还回不回来?”

回不回来?

这个问题,只怕沈陌言自己也没有答案。如果沈家有难,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置身事外的,说不好可能会搭上性命。若是沈家此次安全无虞,她自然是要回来的。可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先带上一路上用的东西,其余的大件摆设锁起来,日后再说。”沈陌言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又想起还在晨夕楼的冯嬷嬷,“派个人去和冯嬷嬷说一声,我们立刻就要走,晨夕楼就交给嬷嬷了。”小丫鬟应了一声,匆忙而去。

沈陌言心中焦急不安,脑中却一片清明。

如果真有人要对沈家下手,以沈家如今的地位来看,只有可能是当今天子…

那么,无论如何,这一劫都逃不了的。

听说罪臣之家的女眷会被冲入军中,或被流放千里…流放还好说,最多也就是吃些苦头,可若是落入军中,只会生不如死…

沈陌言眼睛湿湿的。

真到了那时候,她就自戕吧?

下定了决心,沈陌言镇定下来。不过是一死,她根本不惧怕死亡,害怕的只是所有人都不在了,而她独自活在这世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大家都忙碌了起来,丫鬟们开始收拾一些小物件。院子外的护卫们也开始套马,将箱笼搬上车。眼看着一箱又一箱的行礼被搬上车,沈陌言干脆朗声道:“路上用不着的暂且搁着,只带最趁手的。”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他们这是要急着赶回去。走水路太慢,自然是不成的,只能走陆路。那样虽然快,可人会辛苦不少。沈陌言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想能快些回到燕京。说不定父亲这时候还没有得到消息…

想到这里,沈陌言急急忙忙折回内室,写了一封家书。因怕路上被人拦截下来,只隐晦了写了天寒料峭,让父亲小心身体。但最后加了一句,让丫鬟们好好服侍着母亲。想必以沈明朗的聪明,很快就会明白的她的意思的。

这封信被护卫们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

等到夜半时分,所有的东西都差不多收拾妥当。沈陌言清点了一下自己余下的银票,塞到了自己头上的空心簪子里,和手腕上的手镯中。因她决定的太过仓促,几个丫鬟都是云里雾里的,却是谁也不敢多问什么,但俱都隐约感觉到了几分紧迫,脸色都十分肃然。

沈陌言也无意解释什么,想着路上奔波,自己若是体力不支,只会拖慢行程,当即就梳洗了一番,钻进了被窝。可是,睡不着。虽然闭着眼,一次次逼迫自己入眠,却始终没有半点睡意。

窗外雪光照得屋子如同白昼一般。被子里暖洋洋的,可沈陌言心中却是一阵一阵的冰冷。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确信了妖月的暗示,更多的,却是后怕。如果自己今天没有碰巧去广陵街,是不是就不会得到这个消息了?

正当她辗转反侧之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雪地里,显得非常急促。沈陌言立刻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也不顾天寒地冻的,趿上鞋子就推开了门,“怎么了?”唬得今晚值夜的蒹葭慌忙拿了大氅替她披上,“小姐,这大雪天的,您也得仔细着身体呀!”

话音刚落,外面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碧落披着衣裳跑了过来,“小姐,是燕京来的信!”沈陌言心中一跳,一把就接过信封,飞快的拆开了信。里面有好几张信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沈陌言顾不得许多,匆忙扫了几眼。

刹那间,脸色大变。

第四十四章 回来

信纸散落了满地。

“姐姐——”沈陌言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信末尾几个字,触目惊心:姊卧病,妹速归。

方才丫鬟递过来的时候没有细看,只当是沈家来的信函,如今才发现,来自沈韶华的婆家,宁国公府。

沈陌言只觉得这冬日的夜晚,刺骨的寒冷。她蜷缩在椅子上,抱住自己的双肩,微微发抖。从前母亲过世的时候,她只有几岁,才开始知事,对于死生之别并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可是随着时间流逝,那种没有母爱的缺憾,挥之不去,让她一直若有所失。

如今,又要再经历一次,那种生离死别吗?

人为什么就不能十全十美呢?

沈韶华嫁的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过去几年里,一直都是和和美美的,连宁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十分看重这位媳妇。每次回门,她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上次见面时,她还期待这一胎是个女儿,有子有女,凑成一个好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小产?明明已经过了前三个月,又是第二胎,沈韶华应该更加小心才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一刻,沈陌言有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往事历历在目,泪水朦胧了双眼。

沈陌言觉得自己这一生,自上官浩然死去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完了。她是落在尘埃的人,而她的胞姐在她目光所及处过着幸福的日子,她作为妹妹,也只有为她高兴的。哪怕自己看不见未来的希望,可是能看见自己在意的人过得好,不也是另外一种满足吗?

为什么?

沈陌言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不停的想,为什么。又想到妖月的那张纸条,更是悲从心来。朝廷有令,罪不及出嫁女,就算沈家出了什么事,至少还有沈韶华这一脉骨血,可是如今…

就算快马加鞭赶回去,她也不见得能见到自己的胞姐最后一面…

沈陌言捂住了脸,有湿润的液体自指尖滑落,很快就在地下积了一滩水渍。

几个丫鬟们面面相觑,晚霜捡起地上的信纸,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亦是神色大变。亲手替她系上了衣带,低声道:“小姐,我们不如现在就出发吧?”众人都是一愣,眼看着黎明未至,正是一夜中最为黑暗的时间,又刚刚下过大雪,此时出发,无疑是不妥的。

沈陌言却点了头,吩咐护卫们开始套车,她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头发只随意挽了个元宝髻,就去了厅堂。因准备的匆忙,只有几样简单的小菜,沈陌言就着吃了几口馒头,喝了昨儿个就备下的几口鸡皮笋丝汤,由丫鬟们扶着出了门。

此时天色未亮,寒风刺骨,北风呼啸而过,刮在人面上,刀割一样的疼。

沈陌言似乎毫无感觉,快速上了马车,也不觉得冷,只是觉得很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的累,而是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疲惫。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从前的精神,只有颓然。在此之前,沈陌言从来没有这样心灰意冷过。

从来没有过。

她本是天之骄女,幼年丧母,只觉得缺憾,可锦衣玉食,又有姐姐和父兄的疼爱,虽然难过,却并不悲哀。可是如今,沈家有难,长姐病危,好像之前一直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一瞬间,都消失了。

她能从未婚夫暴毙这件事走出来,无非是想到身边还有许多默默关心着她,以她的快乐为快乐的家人。她自然不能自暴自弃,让大家徒生悲伤。只有振作起来,才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

可是,一切都变了,变了…

沈陌言缩在马车的一角,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她还记得在失去母亲的几年后,某一天晚上,她突然从梦中惊醒,哭着喊着叫母亲。或许,那只是对母亲的一种记忆,亦或是,寻求母亲温暖的本能。冯嬷嬷也劝不住她,惊动了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沈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