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娇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周绎怎么来了?她很反感,既然背叛妹妹,这时怎么有脸出现,还与大堂哥说话!

她担心裴玉英,侧头瞧她一眼。

裴玉英面色自然,好像没听到似的。

“哎呀,忘了带瑶琴来了,不然在游舫上弹一弹,多有滋味。”裴玉画故意找话说,“不过沈姑娘应该会带罢?”

“怎么,想显摆你的琴艺?”裴玉英笑道,“放心,便是沈姑娘没带,我哪怕给你在附近的琴行买一架。”

里面欢声笑语,听起来十分欢快,混不把他放在眼里,周绎有些恼火,他不明白裴玉英怎么能真的舍弃他,一点儿都不曾想到挽回!他可是还没与许黛眉定亲呢,如今就在这儿,她竟也不主动些。

裴应鸿看他不走,语气淡淡的道:“大人想必很忙,就不打搅了。”

周绎脸色一沉,下颌朝马车扬了扬:“里面坐了谁?你叫我瞧瞧,今日不太平,有流贼四处藏匿。”

“你说什么?”裴应鸿大怒,“里面有谁,你难道不知?什么流贼,怎不见指挥使大人去查别的马车呢!”

“总要一辆辆查的。”他挑眉。

两人差点闹起来。

何淑琼也看见了,眼见徐涵的目光也落在那里,她轻声道:“裴二姑娘原是要许给周公子的,便是那副指挥使,不知为何后来没成,倒不知周公子怎么还跟她牵扯不清呢。”

徐涵眉头一挑。

他初来京都,并不知这些,只见过裴玉英一次就记住了,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段事,正想着,裴玉英拉开窗幔,探出张光彩照人的脸,直视着周绎道:“周大人想看,便看罢,看完了咱们还要赶路,还请周大人莫耽搁时间。”

她语气里有多不屑,周绎就有多恼怒。

可被她这样看着,他心头又一阵狂跳,当初自己就是被她一身傲气吸引,现在她仍没有变,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男人能叫她完全倾心。

周绎目光转在她唇上,想起他一次都不曾亲吻过,脸颊便似着了火一样滚烫起来,轻声道:“玉英,你仍不信我?只要你…”

“周大人看完了吗?”她猛地拉下窗幔。

周绎受到奇耻大辱般,拿起鞭子往车厢上甩了一鞭,打马走开。

看得出来,他在裴玉英面前吃了瘪,可见并不是她想纠缠,而是这周副指挥使,徐涵唇角微扬,男人当断不断,委实可笑。

周绎走了,裴玉娇松了口气,裴玉英微微闭着眼睛,她表面镇静,心里又岂会一点不气,只对周绎这种行为却是更失望了。

两家已然如此,那么就该彻彻底底的一刀两断,何必来做这种把戏,难道他想让自己去求他,去求周家不成?真正是可笑!

前头总算畅通了,马车随即出了城。

到得白河,三人从车中出来,只见河上许多游舫,裴玉娇兴奋道:“好久不来了!”真的是好久,对她来说,隔了一辈子。

何淑琼也过来了,身边站着徐涵。

男儿之间互相打招呼,裴应鸿笑道:“听闻你是张大儒的徒弟,幸会幸会!”

“不过学得些皮毛。”徐涵目光又落在裴玉英脸上,只她戴着帷帽,并看不清,他转移开视线,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惊讶。

也不知自己为何竟对她上心,见过一次便不曾忘怀。他心想,此番虽然还未放榜,但自问,定是能中。或许,既然成业,也是该成家了。

他向来做事果决,转念间已经打定主意。

倒是裴玉娇急得要死,真不知道这辈子到底为何,总是遇到徐涵!她两只手交握着,直到沈时光与沈梦容出来,才欢呼声迎上去。

沈梦容看她好像林间小鹿一样奔来,面纱下露出张清秀绝伦的脸,他笑着摊开掌心:“我今儿带了厨子做得莲花酥,想必你们侯府没有罢?”

第020章

莲花酥,色泽粉红,形如莲花,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淡黄色的油纸垫着,就跟真花一样好看,哪里舍得入口。

裴玉娇眼睛都睁大了:“你们厨子手艺真好!”

“拿去罢。”沈梦容笑,“一早得知要见你,我专程让厨子做的。”

“真的?”裴玉娇笑嘻嘻拿过来,“多谢。”

只并不吃,而是小心的包起来,动作那么轻柔,生怕弄坏了似的,沈梦容瞧着,心想这倒是与辰儿不一样,她见着了,都是迫不及待就吃了的。

不过她到底是大姑娘…

他哑然失笑,哪里真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呢。

“怎么不吃?”但他仍问。

“不饿。”她抬起头,“不饿的时候吃了,品尝不出多少滋味,很浪费的。”

沈梦容笑起来:“唔,有些道理。”

等他们说完,众人才互相见礼。

沈时光很有兴致,笑道:“良辰美景,不要耽搁,咱们这就上游舫罢。”

可游舫还得去租呢。

这种东西寻常用不着,多数人家都不会买了闲置在岸边。

沈梦容指一指东岸:“我早些时候已经使人租了,说好今日过来,左边便是你们姑娘坐的游舫。”

众人看过去,果见岸边有两艘游舫是挨着的,裴玉画笑道:“沈公子可真细心啊,咱们都没有提早想到。”她眼睛一转问,“船上可有瑶琴?我今儿忘了带来,还想问沈姑娘有没有带呢。”

她语气很是活泼欢快。

因为离得近,隔着面纱能隐约看见容貌,虽不比裴玉娇,裴玉英姐妹俩生得那样精致,可裴玉画寻常装扮很用心,又很爱美,用得胭脂水粉都是极好的,她身上很有女儿家的娇媚。

然而沈梦容却没怎么看她,回答也是淡淡的:“有。”

裴玉画脸色微变,再不肯开口了。

裴应鸿则问徐涵:“徐公子可要与咱们一起?”

“好。”徐涵话不多。

何淑琼吃了一惊,因之前徐涵说是送她来此,便要走的,对白河风光并不感兴趣,没想到居然要留下来。

难道是为…

她咬了咬嘴唇,眼见众人陆续往游舫上走,她走到徐涵身边,轻声道:“表哥,你不是说送我到这儿就走的,怎么又不走了?”

徐涵道:“不行吗?”

何淑琼恨得牙痒痒,她知道徐涵送她来也是看在母亲的面子,毕竟当年他们孤儿寡母,在徐家被排挤的时候,是母亲伸出援手。这些年,徐涵对母亲很是尊敬,可对她却一直都很冷淡。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

可她性子再活泼,当着徐涵的面,也不能问出来,她只盼望着徐涵哪一日可以喜欢她,所以她总是装着把他当作哥哥,在他面前说别的公子好,想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徐涵别说吃味了,根本从来没有也在意过。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何淑琼一拂袖道:“你要留就留好了!”

她大步走了。

后边儿,裴玉娇手里捧着莲花酥,走一步,等一步,总算看到沈梦容过来,她借机与他道:“沈公子,你请我吃了这莲花酥,下回你来我们家,我请你吃别的。”

因她天真,沈梦容对她并不设防,不像有些姑娘家借机就攀上来,他知道裴玉娇肯定没有嫁给他的心思,他笑道:“好,你要请我吃什么?”

她歪头想了想:“你要吃点心,还是饭菜呀?”

“不是你请我?”沈梦容好笑,“哪里有让客人来想的。”

“哦,那两样都吃,好不好?你早上过来,我请你吃小米粥,油炸八块,午时我请你吃竹节鸭,蒸鲥鱼,下午请你吃点心,有凤梨酥,金糕卷,樱叶糕,晚上还可以喝羹汤。”她伸出春葱十指,掰着道,“羊肚羹,鸡圆松菌羹…”

她说得兴致勃勃,沈梦容扬着唇笑。

好似回到以前,跟小妹妹在一起,那样单纯的对话。

他长大以后,与时光不曾这样,与谁都不曾。

他们并肩而行,看似十分亲密,小姑娘虽然戴着帷帽,也能看出她的欢快,她微微仰着头瞧着沈梦容,小手时不时的挥舞,沈梦容满脸微笑,好像柔和的春光。

司徒修立在船头,把那枚珠花紧紧扣在掌心里。

他还没见过裴玉娇那样跟一个男人说话呢!

简直岂有此理!

她忘了,她是他妻子吗?一点不守妇道,他一张脸沉得好像白河水底的泥沙。

马毅跟贺宗沐面面相觑。

自家主子定然是疯魔了,办完公务整日就只盯着个傻姑娘,这样还了得?

贺宗沐朝马毅努了努嘴。

马毅不动,虽然他心里一早也想劝司徒修莫这样,可事实上真要他开口,绝不敢,因为前不久他才眼睁睁看着司徒修处置了好几位暗卫属下,杀人不眨眼。他还要头上脑袋呢,不可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自己的命。

忠心虽然是必须的,但有时候,还得分分轻重。

毕竟不是大事。

反正像司徒修这样的皇子,娶妻怎么也得要皇上首肯,大不了这傻姑娘弄回去当个侧室,可能滋味新鲜?

他是不明白。

贺宗沐眉头皱了皱,轻声道:“殿下…”

“把船靠过去。”司徒修突然下令。

“是。”贺宗沐改口了。

马毅心想,他这不也是不敢嘛,果然不说是明智的,作为下属,主子的私事,还是不要插手来得好。

姑娘们陆续上游舫。

船夫摇起船桨,河面立时荡起了道道波纹,看着两岸绿柳红花,耳闻四处丝竹之声,裴玉英笑着与裴玉画道:“刚才嚷嚷着问瑶琴,如今有,你怎的不去弹?”

“下回罢,突然没什么兴致。”裴玉画懒洋洋坐着,手支着下颌,也不知想什么。

何淑琼心情也不好,站在船头,摘了帷帽,任风吹着脸。

气氛一时冷下来。

沈时光笑道:“你们一个个恁不像话了,来之前摩拳擦掌的,好似有多欢喜,现在倒好,光是发呆呢?”她坐到瑶琴前,“你们不弹,我来,莫负好春光。”

裴玉娇端了小杌子坐她旁边:“我还不曾听过你弹琴呢!”

唯有她一贯的单纯,好像什么心思都没有。

沈时光问:“你想听什么曲子?”

“你弹什么,我都喜欢!也肯定好听!”

小姑娘嘴巴太甜,哄得沈时光直笑。

裴玉英眉头又拧了拧,她总觉得自家大姐有点奇怪,对沈时光太好了,要知道,原先在外面,她不是这样的,她惯来最黏的还是自己,而且,对沈梦容也不一样。

上回说是不喜欢他,难不成是骗自己的?

疑惑间,琴声已响起来,流畅悦耳,沈时光指法纯熟,把一曲《春熙》弹得欢快喜乐,任谁听见,都免不了浑身舒畅,哪怕是裴玉画,何淑琼都露出了笑脸,慢慢围过来。

裴玉娇忍不住盯着沈时光瞧,暗想,这天下真有沈时光这等十全十美的姑娘呢,她不像妹妹,太过刚硬,也不像三妹,有些骄纵,她像是没有缺点的,与沈梦容一样,叫人羡慕,同他们相处起来,也从未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家当真是不同凡响,养出这样一双儿女。

难怪后来,沈家老爷被晋封为太子太师,只是那时尚还没有太子,隐约间,好像听闻外头传,皇上要立怀王司徒璟为太子的。

而司徒璟,跟司徒修关系最好。

突然想到这个人,裴玉娇忙晃了晃头。

泽兰虽然也跟着主子上来,可满腔心思都在另一艘游舫,她依在栏杆上,直勾勾盯着那处,旁的人都围着听琴,忽然听她叫道:“姑娘,那边又来了一艘游舫呢。”

裴玉英见她大呼小叫,训斥道:“一惊一乍作甚,白河上本就都是游舫。”

泽兰声音小了些,垂头道:“是专程找几位公子的。”

这么一说,姑娘们也好奇了,裴玉娇探头去瞧,因本也离得近,果见慢慢靠近的游舫上,从船头走出来一个人,穿了身青莲色的单袍,滚边绣着云鹤暗纹,也不知是什么织就的,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如同星河环绕。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尊贵非凡。

裴玉娇脸色骤变,一下握住了竹苓的手,她没想到,司徒修竟然会来!

竹苓却一喜,小声道:“姑娘,是楚王殿下呀。”

见她笑意盈盈,裴玉娇脸都要急歪了,她当然记得竹苓说的喜欢,可她觉得那完全是无稽之谈!什么喜欢,他肯定不会喜欢自己,这么纠缠定然是有别的原因,只是自己还没有想到罢了。

但不管如何,她再不想与皇家有关系,那个地方,实在可怕。

她往后缩了去。

裴应鸿,裴应麟是认识司徒修的,迎到船头,行礼道:“见过楚王殿下。”

旁的人都是一惊,谁也不曾想到会有皇子来此,沈梦容,徐涵,连同船上十来个随从也连忙跟着行礼。

司徒修目光在沈梦容脸上掠过,淡淡道:“不必拘束,本王原也是来此游玩。”他看向船内,只见里面案几上已经摆了酒盅,笑了笑道,“诸位颇有兴致,倒是本王打搅了。”

说是这么说,自个儿却径直走向里面,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

众人只能跟着前去。

他这回却是看向徐渊:“张大儒如今身子可好?本王有幸,六岁时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你是他高徒…”他一边说,一边竟亲自斟了酒递到徐涵面前。

这么大的面子!

徐涵向来自傲,他也有这个本事,可司徒修毕竟是王爷,到底也疑惑,他为何如此高看自己。

唯有司徒修知,这是他未来妹夫,也是极少数能看清局势,始终站在他身边的挚友。当然,他们的感情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来源于那年,在岭南的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第021章

对面游舫来了王爷,消息很快就传到姑娘们这儿。

何淑琼大为吃惊:“楚王,七王爷吗?”她问裴玉画,“他与你们裴家交好?”

因为据她所知,司徒修跟沈家肯定没关系,跟许家自然也没有,那么,就只剩下裴家了。

裴玉画摇摇头。

虽然听说司徒修来过一次侯府,可也就那一次,她道:“许是来游玩,正巧听说,来看看的罢?”

“怎么会!”何淑琼不相信,“我爹爹说,几位王爷,只有楚王最不爱与人结交的,寻常哪里会主动来见,而且现在白河上那么多人家,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

裴玉娇越听越心虚。

整个人躲在最里面,暗自心想,他该不会是为自己来的罢?

不会不会,可能是与大哥,二哥交谈过,觉得他们投缘,才来结交的,不然怎么会去那边的游舫呢,还跟他们喝酒,她一边想,一边把手指甲放在嘴里咬。

竹苓忙道:“咬坏了,还脏。”

她忙拿出来,轻声道:“竹苓,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呢!”

“许是为姑娘罢,”竹苓在她耳边道,“可能人太多,楚王殿下也不好直接见姑娘,便迂回去那头了。”

裴玉娇心里咯噔一声,忙就想回家,可抬起头,看到裴玉英探究的眼神,她一下直起腰,藏起心虚。

妹妹太聪明,不能让她看出来,她走到另一边,去看风景。

远处,隔着岸,有青山也有密林,还有几艘游舫,十分豪华,比起他们租的,大上许多,也高了许多,她不知道,其中有一艘上正站着四王爷,也就是燕王司徒澜。他在船头眺望,嘴角带着轻挑的笑容,问随从江岩:“七弟真在那儿?”

“是,与裴家两兄弟,还有沈家公子,许家公子喝酒。”

“少见。”司徒澜手指在腿上轻敲了两下,皱了皱眉道,“七弟这人甚少来白河,别说与人喝酒了,便是我请他,都推三推四,”他眼睛一转,“不过他最近很看重裴家,或者是…皇贵妃一早为五弟选了袁家姑娘,这两年定是要成亲的,后面便轮到七弟,许他是看中裴家姑娘?”他自言自语,“裴臻立了大功,没让父皇失望,越发重用。”

谋士郑易道:“王爷,七王爷此举兴许是为相助五王爷,比起三王爷,毕竟五王爷仍是势单力薄。”

司徒澜嗤笑一声:“五弟也不过仗着贵妃娘娘得宠,只他们许家目中无人,嚣张跋扈,早晚出事,他还蒙在鼓里呢!”

郑易也跟着笑起来,满脸不屑:“委实不是大将之才,七王爷跟着他倒是浪费了,不如…”

司徒澜摇摇头:“他不知变通,认定了人便不改主意,外面怎么说,讲他是五弟养得一条狗,他又何尝放在心里?”他呵呵笑了两声,“他小时候死了亲娘,贵妃娘娘跟五弟待他好,他自然是偏向他们的,便是拉拢过来,谁知又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