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红着脸垂下目光缩进被子里,于是眼看着他的手摸过来,从腰际滑到后背,然后就在她背上一下下抚着。

玉引:“殿下快睡吧…”

被子外传来的声音很淡然:“不急,先顺顺毛。”

…顺什么毛!

她抽手压住他的胳膊以示抗议,听到他笑了一声,又说:“不过还有个事。”

“什么?”

他揭开被子也将头探进来:“生孩子的事可以商量,可你若再骗我,我就真生气了。”

孟君淮说得很严肃。

她被尤氏吓着了、怕疼、不想要孩子这都可以理解,但她找别的理由把他拒之门外这是另一回事。

“我逼你做过你不想做的事吗?”他皱着眉问,“有话不直说,非得这样躲着我?你直说我能怎样?能打你还是吃了你?”

“哦…”玉引讪讪低头,两手揪了揪衣襟,“我不会了。”

然后一夜好眠,她难得地没再梦到满床是血。孟君淮早上醒来时她还睡着,缩在他臂弯里,跟睡前的姿势一样。

嗯?

他回想了一下,这一夜她好像真的既没踹他也没打他,是哭累了没力气了?

孟君淮兀自嗤笑,抬手碰碰她的睫毛,她眼皮颤颤也不醒,他便轻手轻脚地起了身,走到屏风前扣了两下,示意下人进来服侍。

进来的几个都是婢子,孟君淮记得是尤氏生产那日开始,自己跟前的宦官都换成婢女的。平日他若在前宅,面前能见到的宦官就只剩杨恩禄一个。

他听说是正院拿的主意,估摸着她是不是觉得东院坐月子不能伺候、她又不让他来怕他闷得慌,所以往他面前多送几个丫头?

于是孟君淮便没再多问,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好心嘛。他收不收她们最终也是随他的意,那就留着好了,反正跟前的大部分活,宦官伺候还是婢女伺候都一样,她的好意才更重要。

不过昨晚不是把话说开了吗?现下孟君淮就想,那还是把婢女撤了好,毕竟有些情况下还是宦官用着更顺手。

比如他若在前宅自己睡,屋里留个宦官候着没事。留个婢女——直白点说就是留个姑娘,这就比较别扭。

于是孟君淮走出正院时,顺理成章地跟杨恩禄说:“把跟前的侍婢换了吧,还是用宦官。”

杨恩禄:啊…?

他瞬间心里叫苦。当时因为王爷动不动就对宦官发火,他才请王妃做主把前头的人都换成了婢子。这些日子王爷一直没多提,他才算缓了口气儿。

结果王爷说提就提,还直接要撤回去?

杨恩禄直擦冷汗,不得不为今后的日子重新提心吊胆起来。

是以玉引打了个哈欠醒来后,揭开幔帐就看见了杨恩禄。

杨恩禄赔着笑,珊瑚在旁边解释:“杨公公在这儿等了一刻了,说有紧要事见您。”

玉引点点头:“公公什么事?”

杨恩禄就把今儿一早逸郡王的吩咐说了,很是为难地求她:“王妃您瞧,您能不能…劝劝王爷?”

“殿下想用宦官,那就换回来吧。”玉引道,“他当时也就是一时的火,你看这都过了一个月了,早该缓下来了。再说人本来也是早晚都得换回去,你看有哪个王爷出门带一群丫头的?”

“是,这话您说的是。”杨恩禄苦着脸,“不过…下奴瞧着爷这是没消气儿。这一个月,总在他跟前的也就下奴一个,下奴还挨了两回板子——虽然都是意思一下,打得不重吧,但是…”

杨恩禄挺苦恼的:“但是底下的本就不如下奴知道爷的心思,搁下奴这儿还得挨顿板子意思一下,把他们调回来多半就又得扶回去养伤了。”

谢玉引:“…”

她是真不太懂了,这回的气这么长吗?到底为什么啊?

前宅书房,孟君淮翻着手里的册子,一时气恼一时欣慰。

气恼的是东厂总比他所以为的还要高深那么两分,他连查府里是否有人与东厂关系密切都颇费工夫,连在锦衣卫的谢继清都查得不顺。

欣慰的是到目前为止,自己府里好像还真没什么跟东厂有瓜葛的。相较之下,大哥那边已经以各种理由发落了七八个,二哥三哥四哥的府里也都各有些不安分的被查出来。

孟君淮轻松地舒了口气,抬眼,看见一个宦官低眉顺眼地进来上茶。

“…爷。”那宦官点头哈腰,明显有点虚的慌。孟君淮也没在意,执盏喝了一口,无意中却发现他紧张间往窗户处睃了一眼。

他便也顺着瞧了一眼,窗户阖着,窗纸上映了个倩影。那倩影耳边钗子上的流苏晃了晃,他看着眼熟,细一回思…是玉引?

孟君淮便看向那宦官:“王妃在外边?”

“…”宦官顿时面色发白,“是…”

他就理所当然地想请她进来,结果一瞬的安静中,恰听见她压着声再说:“去吧,快去,去研墨试试。”

“…?”孟君淮皱皱眉头,又问,“她干什么呢?”

“这…”那宦官擦着冷汗不敢说,他面色一厉,宦官扑通就跪了。

于是刚走到案前准备研墨的宦官一瞧,也跪了。二人小心地交换了一下神色,奉茶的那个磕磕巴巴道:“这是…王妃听说您要把宦官换回来,怕您再气不顺,所以亲自过来瞧瞧怎么样…”

“嗤。”孟君淮气得没话,抬手让这二人起来,自己起身就往外走。

“…爷!”进来研墨那个打着胆子拦了一把,哆嗦着道,“爷,先前伺候得不好是下奴们的错,王妃是好心…”

嘿这小尼姑?这刚多少日子,就让他跟前的人替她说话了?!

孟君淮绷着脸低喝了声“滚”把这人骂开,还是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屋外,正细听着屋内反应的玉引乍见他出来,头一个反应就是转身想跑。

“站住!”孟君淮一喝,她刚转过身就停住脚,后脊绷得笔直。

他绕到她跟前看看她:“王妃啊,你这是在我这儿…”他略作思忖想了个合适的词,“盯梢?”

“我没有…”玉引哭丧着脸反驳。

孟君淮背着手悠悠地瞧着她:“合着你是心疼这些宦官所以换的人啊?爷还当你是怕爷闷得慌才换的,一个个都是漂亮姑娘,还有裹了小脚的。”

他微微颔首,凑近她道:“正好你又不乐意生孩子,我早上刚把那几个收了房了。”

“啊?”玉引显然一惊,继而想到他怎么这样呢?往后宅添了人,应该立刻让人告诉她啊?

而后心里忽地有点小别扭,这点小别扭激得她想说话,却又并不明确地知道想说什么。

孟君淮衔着笑,好奇地等她的反应。眼看着她神色间明显地踌躇了半天后,终于蹙着黛眉抬头看向他:“殿下觉得…裹小脚好看?”

“…?”她是怎么在“他直言她不乐意生孩子”和“他把别的姑娘收房”之间挑出这句当重点的?

“不好看!吓死人了!看得眼睛疼!”孟君淮气结,伸手把她一抱就往屋里走,“陪我坐会儿,养养眼!”

第47章 情话

一眨眼的工夫,中秋节就到了。中秋当日玉引和孟君淮一道与定妃共度佳节,府里则只是小庆了一番。

于是何侧妃没有提出回来,玉引便也没有催她。她想着,兰婧的一岁生辰是在八月廿一,到时总是要回来的,不差这几天。

结果八月十八的时候,一封急信送到了孟君淮案头。当时玉引正在旁边读闲书,听说是何侧妃的信便抬眸扫了一眼。从背后隐约能看出这信写得很长,字迹密密麻麻的,她也没多想,继续读自己的书。

然则片刻之后,孟君淮一巴掌将信拍在了案上:“这何氏!”

玉引吓一跳,忙问怎么了。孟君淮显然没心情多说,就直接把信递给了她。

玉引接过来读,读了三五行后,只觉这信写得太絮叨,都几行了,还看不出何氏想说什么。

——信里简单地问候了两句之后,头一句就是“妾身愚钝”,已经够莫名其妙的了。接下来还很费了些笔墨去反思自己这几年侍奉王爷侍奉得不周、教孩子教得欠妥、帮正妃帮得也不够尽心云云…

再然后又开始感谢这感谢那,比如谢王爷宽容、谢定妃娘娘慈爱什么的。

直看得玉引一个天天念佛经的人都觉得烦了,目光一扫略过去几行,才可算从最后两段里寻着了重点。

简而言之,就是兰婧病了。何氏说是从八月十五当晚开始发的烧,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昨夜几乎闹了一个彻夜没睡。

何氏恳求说,她自知笨拙,不敢求王爷让她回府侍候,只求他看在父女的情分上救救兰婧。

“…?”谢玉引读到这儿一怔,有些不明地看向孟君淮,“侧妃犯了什么错么?殿下不准她回来了?”

孟君淮扶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样子:“我没有啊!”

他气得头都大了。这事上他和玉引想的都是何氏身为侧妃,要回来自己便会回来;不想回来便随她在清苑自在着,他们不催。

可是何氏想到哪儿去了?!

她瞎琢磨什么啊!

“来人!”孟君淮一喝,“速去清苑,把侧妃和二小姐接回来,越快越好!”

孩子发烧三天才往回禀她也真是熬得住!兰婧还不满一岁!

玉引看得出他急坏了,可想了想还是叫住了杨恩禄:“等等。”

杨恩禄停住脚。

玉引提了另一个主意:“我看让大夫过去更稳妥。兰婧太小了,发烧三天再经一路颠簸回来,怕是…”

怕是更危险。

孟君淮一想便点了头,她又道:“我跟着一道过去,免得侧妃心慌意乱的。”

末了,二人决定同走一趟。孩子太小了,这么一病,究竟是什么后果,谁也不敢打包票。

临出门时,和婧也追了出来,红着眼眶拽住孟君淮:“我要去看妹妹…”

他点了头,三人便一道上了马车。一路上,和婧都显得特别担心,不声不响地抹了好几回眼泪,好几次似乎想和孟君淮说什么但都没说,最后,她忍不住悄悄问玉引:“妹妹会不会死…”

“不会。”阖目静神的孟君淮睁开眼,见她靠在玉引怀里,伸手把她抱来放在自己膝上,“你别瞎想,你妹妹就是生点小病,过两天就好了。”

“哦!”和婧重重地点点头,小眉头还皱着,又问,“那她生病了,父王会不会不喜欢她?”

“…和婧?”孟君淮的神色略微严肃了几分,“怎么这样问?你希望父王不喜欢你妹妹吗?”

“不希望呀!”和婧望着他,说得很认真,“我希望父王喜欢我,也喜欢弟弟妹妹!”

她说着扁了扁嘴:“可是,何母妃总说父王会不喜欢我们。我上次想多喝一碗酸梅汤,何母妃就说喝多了会生病,生病了父王就不喜欢了!”

玉引明显看到孟君淮额上青筋一跳,然则和婧自然不懂。她小手划拉着父亲的衣领,担忧地继续道:“妹妹那么小,还不会自己要东西呢,肯定也不是自己想生病的!父王不要不喜欢她,好不好?”

孟君淮深缓了口气,神色愈显阴郁。

“殿下…”玉引拽拽他的衣袖,他一抬手没让她说话。

孟君淮带着些许不敢置信问和婧:“你一直这么担心父王会不喜欢你,是因为你何母妃总这样说?”

“…”和婧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望了望他,低下头道,“父王不生气。”

之后的一路上,孟君淮神色阴沉得连玉引都害怕。

她这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清楚和婧那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先前她已听和婧说过很多次,只是身份放在这儿,有些听起来太像在搬弄是非的话,她便没跟他说,还一度有些怨他为什么在这样的情状下,还让何侧妃养着和婧。

可若他根本不知道…

玉引顿时愧疚起来,她看看伏在孟君淮胸口昏昏入睡的和婧,轻轻道:“怪我,和婧跟我说过的,但我以为殿下…”

“不怪你。”孟君淮望着车顶,“是我的错。”

这么久了,他一直知道和婧怕他不喜欢她,却一直没想过是什么人让她有的这种想法!

他想当然地认为,是郭氏的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想当然地认为是因为先前失去了母亲,所以让她会害怕再失去父亲…

他怎么就没往何氏那儿想呢!和婧这么一个丁点大的小姑娘,他许多时候都在有意识地开解她,却愣是没什么作用,他早该想到是她身边有人在跟他拧着干啊!

孟君淮深吸了口气,牙关紧咬,直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跳下去让马车碾死得了!

玉引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地提议道:“我觉得…殿下得跟何侧妃说说,不能让她总这么吓唬和婧了,和婧还小呢。”

“不用。”孟君淮平淡道,“我会换个人带和婧。后宅其他人我不熟,你帮我想想谁合适。”

玉引:“…”

她心说坏了,我也不熟。

半个时辰之后,清苑里一片沉郁。

一行人到了清苑就直奔何侧妃的住处,王爷阴着张脸,王妃也没点笑,吓得前来给兰婧诊治的几个大夫都战战兢兢,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

兰婧连续发了三天的烧之后都没气力哭了,迷迷糊糊地睡着,觉得不舒服就哼哼两声。玉引直看得难过,连孟君淮一个大男人都眼眶红了一阵。

和婧扒在摇篮边上直抹眼泪:“兰婧,我是姐姐,你难受吗?你能好吧!”

何侧妃跪在一旁话都不敢说一句,也一个劲地抹眼泪。

半晌之后,大夫施了针,又开了药,胆战心惊地禀说:“这个…二小姐太小,能用的药不多,每次服药时都需臣等来看看,若有什么不妥,方子得赶紧改。”

“好。”孟君淮点点头,“她能出门吗?或是半点不能受风?”

“出门还是能出的,透透气也好,别太久、别再冻着就是。”大夫这样道。

孟君淮又点点头,招手叫来杨恩禄:“把二小姐挪我那儿去,奶娘都跟着,在寻到合适的人养她之前,我带着她。”

“殿下…”何侧妃愕然抬头,面色煞白如纸,“殿下您不能…不能带兰婧走啊!兰婧才一岁!”

“你也知道兰婧才一岁!”孟君淮压了一路的火终于发了出来,愤恨道,“八月十五生病,你今天才送信回府!王妃每两日遣人来清苑问一次有事无事,也没听你提起此事!”

“我…”何氏喉中一噎,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殿下恕罪!妾身、妾身实在是怕…怕殿下原本就不喜妾身,听说兰婧在这儿病了会更恼火,所以…”

“你够了!”孟君淮听到这儿连火都懒得再冲她发,只觉得她的想法实在荒谬到不可理喻。

他一睇杨恩禄:“送兰婧去我那儿。”而后便不再多留地出了门。

“殿下…”何氏顿时浑身都脱了力,怔怔地又流了好一会儿眼泪,目光迷茫地看向玉引,“王妃…”

玉引深缓了一息:“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蹙蹙眉头,低眼看向犹跪在地的何氏:“我没生过孩子,照理不会比你更懂做母亲的心。可你…”她怎么想都觉得荒唐,“你怎么就能让兰婧熬上三天再往府里禀呢?你再担心殿下恼你,也不该拿兰婧的命去赌啊!”

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位何侧妃了!

要说何氏不疼兰婧,那肯定不是,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疼?可她怎么就能因为对孟君淮的敬畏,而在女儿生病的事上想“掩人耳目”呢?!

玉引觉得太匪夷所思了。就是她这个和几个孩子都不沾亲的嫡母,如果得知哪个孩子在自己身边病了,首先想到的肯定也是赶紧告诉孟君淮,让他能寻好药寻好药、能请太医请太医啊?!

“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她一喟,也不再理何氏,铁青着脸出去了。

当天夜里,孟君淮从宫中请的人也到了。他原本是求定妃指个太医,不过估计是定妃看孩子太小也放不下心,便去求了皇后,皇后下旨差了个御医来。

御医看过后给兰婧调了方子,斟酌着告诉孟君淮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年纪小是小,但现下这情状应是能治过来。

孟君淮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坐在榻上哄着和婧睡觉的玉引舒了口气:“殿下吃口东西吧。”

榻桌上的一碗粥几样菜都撤下去热了三回了。

孟君淮回过头瞧瞧,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他给兰婧又掖了掖被子,而后到榻边坐下,玉引忙要将和婧往里挪。

“没事,让她好好睡吧。”孟君淮摸了摸和婧的小手,又说,“你也早点歇着。直接在这儿睡吧,我睡那边就行。”

他说着一指几步外的罗汉床。玉引也早已累得直打哈欠,没再跟他多客气,只问:“这两个孩子殿下打算怎么办?是找一个人带着,还是分开?”

“分开吧。除了何氏尤氏,后宅谁也没带过孩子,搁在一起怕是应付不过来。”他说着吃了口粥,“你觉得谁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