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儿子,都治好了?

那么,吴氏肚子里怀着的,真的是他们程家的骨肉?他真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子?

世上怎么会有狠心杀害自己骨肉的人?

程敬荣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两个儿子,他是狠心,他是对不起两个儿子,但他绝没想过要他们的命。如果不是长子残害幼弟还丧心病狂想杀了他这个父亲,程敬荣不会命人放箭,如果早知道儿子们治好了,吴氏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程家的骨肉,他不会杀她,他会想别的办法履行他对妻子的承诺……

“王爷,三爷他……”

身后陡然响起侍卫吞吞吐吐的回禀,程敬荣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片刻茫然后,急着问道:“他怎样?”

侍卫低头,声音悲痛,“三爷剧痛加身,又失血过多,已经,已经去了……”

去了?

程敬荣如遭雷击。

他看向被另一个侍卫用外袍裹住的死不瞑目的小儿子,再看向自己的右臂,失了魂。

钧哥儿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当然舍不得他受伤,可他心里清楚,就算他真的砍了自己的手臂,长子也不会放人,反而会趁机杀了他与妻子,再杀了毫无抵抗之力的弟弟,所以他没有像妻子那样轻信,而是打算拖延时间,尽量保住一家人的命。到了这边,长子让他扇自己的耳光,他没有,亦是同样的道理,他也确实等到了救人的机会。

可结果呢?

他的手臂被长子砍断了,他的脸被次子扇了一个耳光,他才九岁的钧哥儿……死了。

是被长子害死的,还是被他害死的?

气血上涌,程敬荣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血,直挺挺朝前面栽了下去。

☆、第162章

程铎闹出的动静太大,程敬荣不可能封住所有知情人的嘴,清醒过后,他忍着断臂的痛楚,进宫面圣。

明德帝早得到了信儿,疑惑之余,十分不快。

静王府是宗亲,算是他的亲戚,没人愿意自家亲戚里闹出丑闻,而这两年程敬荣背地里已经闹出好几桩案子了,先是暗算儿子逼他娶一个根本配不上程钰的妻子,再不知做了什么逼得程钰夫妻去娘家养胎,如今更是,程铎妻子才刚入土,程铎跟着就做出了杀弟弑父之举。

谁闲得没事会杀弟弑父?

定是程敬荣又做了什么。

明德帝越想越恼火,气到看见程敬荣空着一条袖子进来,他都没给他半点好脸色,沉着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王爷闹得家宅不宁,你若是嫌朕麻烦还不够多,嫌咱们皇家丑闻太少,那就继续闹,把怀璧也逼得要杀你,你们父子俩一起死,朕也落得耳根清净!”

龙颜大怒,程敬荣早就跪了下去,一手撑地叩首道:“皇上息怒,臣知罪了……”

“你有什么罪?”明德帝冷声质问。

程敬荣额头触地,声音悲戚:“臣有三罪。其一,臣不该偏心幼子,因怕幼子将来地位不如大哥,本事不如二哥,便想替幼子找门好亲事,再给怀璧兄弟寻差些的亲事,如此幼子有妻家撑腰,在两个兄长面前都能抬起头,后来怀璧自作主张欲娶楚氏,臣一时糊涂,做下了欺凌怀璧之事。”

明德帝哼了哼,等着他继续。

“臣罪其二,治家不严。次媳楚氏怀孕后,长媳吴氏嫉妒楚氏有孕,寻人借子,臣失察,直到吴氏孕后才发现端倪,为保王府上下.体面,臣瞒着怀川给吴氏灌了落胎药,一尸两命。臣罪之三,教子无方,没能跟怀川解释清楚,也没能及时劝阻怀川,致使其承受不住丧妻丧子的打击,欲同样报复与我,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他半真半假又自揭家丑,明德帝没有理由怀疑这三罪,但他怀疑程敬荣还隐瞒了他旁的,“那为何怀璧会担心楚氏在王府养胎会遇害?”

程敬荣目光变了变,抬头时却有些茫然,想了想道:“因为婚事,怀璧与我反目成仇,他谨慎些,臣虽不满,也能理解。”

他字字不提谢氏,明德帝笑了,笑着笑着目光一寒,抓起砚台朝程敬荣身前砸了下去,“朕看你最大的错是被女人迷了心窍!你为何偏心幼子?因为你偏宠他娘谢氏!设计怀璧娶顾家女,谢氏与你是合谋,怀璧送媳妇回娘家养胎,是不是也有谢氏的缘故?那女人是不是暗算过怀璧的子嗣?”

家宅不宁必有因,依明德帝看,静王府的所有麻烦都是谢氏进门后发生的,如果不是谢氏迷惑了程敬荣,程敬荣绝不会放着两个好儿子不偏心,反而去偏心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儿子,甚至偏心到宁可给程钰兄弟娶小户女也要为小儿子争口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程敬荣对小儿子的偏爱真的无话可挑,但这里面必定有谢氏夜夜吹枕边风的功劳。

程敬荣不提谢氏,怕的就是明德帝将所有罪名都扣在谢氏头上,一旦明德帝认定了谢氏是祸水,肯定会赐下毒.酒或白绫。程敬荣不愿谢氏死,他已经对不起谢氏了,不能再让谢氏因为自己的错丧命。

“皇上,臣,臣确实被她迷了心窍,但她绝非皇上口中挑拨离间的人。”程敬荣抬起身子,让明德帝看清他脸上的苦笑,“皇上,臣有三个妻子,唯一爱慕的只有对臣最冷淡的谢氏,可她不喜欢我,对我冷漠疏离,是臣为了讨好她,才提出为怀川怀璧娶小户女的主意,她起初不愿意,是臣用小儿子的教养逼她,好让她与臣站在一条船上,让她再没资格嫌弃臣……”

“不管你如何袒护她,都改变不了她祸乱家宅的事实。”明德帝不悦地打断道,“这样的女人,留下来只会继续让你犯糊涂做傻事,既然你如此喜欢她,朕给她留份体面,就让她病逝吧。”

“皇上!”

程敬荣大惊,膝行着爬到明德帝跟前,叩首哀求:“皇上,臣已经没了两个妻子,如今连失两子,又成了废人,若是再失了她,臣下半辈子都再无指望。皇上,您见过岚姐儿的,那是个好孩子,今日她亲眼看见钧哥儿被兄长杀死,对她已是致命打击,或再失去母亲,臣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啊!皇上,臣求您了,饶过谢氏吧,臣真的知错了,臣对天发誓,将来府里再闹出一件祸事,臣甘愿以死赎罪!”

他连连磕头,很快额头中央就多了一片红肿,连着那条空荡荡的袖子,瞧着很是可怜。

想到静王府众人死的死伤的伤,想到程岚那个懂事的隔房侄女,明德帝长叹一声,扶起程敬荣道:“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这次朕饶过她一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办完丧事后,你便以谢氏丧子病重为由将她禁足,以后都不得再见客。”

程铎回想妻子得知儿子死后木然的眼神,苦笑道谢,妻子那模样,就算没有明德帝的口谕,怕是也不会再想与人往来了。

“怀川虽然冲动疯狂,但也情有可原,他的葬礼,依然按王府世子的规制来吧,你自己想好借口。”明德帝踱了两步,皱着眉头道。宗亲子弟里,太后对程铎赞赏有加,当年去五台山特意点了程铎随行,如此程铎死了,太后心里定然不舒服。

“臣代怀川谢过皇上。”程敬荣真心实意地跪了下去。误杀了吴氏,他对长子有愧的。

明德帝看看他,最后威胁道:“年后朕会封怀璧为世子,楚氏为世子夫人,若他们一家再有任何不测,或是对你有任何怨言,朕不但会要谢氏的命,也会将你贬为庶人,剥夺皇姓,甚至将你关进大牢。”他没空一直留意静王府的家事,只能这样提醒程敬荣别再兴风作浪。

程敬荣只剩程钰一个儿子,虽然程钰已经不认他了,程敬荣却再没有另生爵位继承人的心思,诚心领命。

解释完了,挨了训斥,程敬荣匆匆回了王府。

正院内室,谢氏守在儿子床边,亲自替儿子换上了寿衣,只是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她还是无法相信她活泼可爱孝顺懂事的钧哥儿真的离开她了。

可她又清醒无比,知道儿子是真的死了。

谢氏没有眼泪,也不觉得心疼,整个人好像都空了,如行尸走肉。不疼不哭的滋味儿也难受,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让她无法呼吸。

整整三日,谢氏都没有喝一滴水,也没有吃一粒饭,期间无论程敬荣哄她训她开解她或恶言激她,谢氏都没有听见,或是没能记住,她听见他的声音了,却不知道他都说了什么。

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谢氏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她的钧哥儿哭着喊冷,哭着求她去陪他。谢氏心疼极了,想也不想就要跟儿子走,可是就在她快要靠近那团白光快要抱住儿子时,她听见了女儿的哭声。

“娘,你别丢下我,你跟弟弟都走了,我怎么办……”

谢氏不禁顺着女儿的话想了起来。

是啊,她走了,女儿怎么办?

她的阿岚才十四,还没有定亲,她还没有看女儿穿上嫁衣出嫁……

谢氏忽然就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现出女儿泪流满面的可怜模样。

谢氏哭了,用尽力气抱住女儿,才要安抚,屋外传来丫鬟喊王爷的声音。

从钧哥儿被程铎挟持到前一刻的情形接连浮现在脑海,谢氏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怕不这样,会忍不住泄露心中的恨。

程敬荣也知道妻子心里一定恨他,不过妻子醒了,肯吃东西了,他便放了一半的心。妻子心性坚定,只要过了那道坎,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

夜幕降临,程敬荣先送女儿回了她的院子,再来陪妻子。

他低声跟她解释他当日的苦衷。

谢氏闭着眼睛,充耳未闻,对他更冷。

没了儿子,程敬荣同样难过,清楚妻子的苦和怨,他不再试图求得她原谅,扭头对着她背影道:“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怨我都没关系,我只盼你爱惜身体,咱们还有阿岚,咱们还要给她挑个好女婿,你养好了身子,也让阿岚放心是不是?”

谢氏一声不吭。

程敬荣想抱住她,才转身右臂断臂处便传来钻心的疼,再次提醒他,他是个废人了。

程敬荣重新躺好,望着床顶发呆,良久良久,面朝里侧睡了过去。

没关系,以后他不再欺负她了,他对她好,总有一日,她会明白他的心的。

☆、第163章

十月初,程铎下葬。

翌日早上,含珠由程钰扶着上了马车,进车之前,含珠回头,又看了一眼这气派的静王府。

透过初冬温和的阳光,她好像看到了开春她与程钰回娘家时,遇上程铎夫妻要去寺里赏花的那一幕,吴素梅一脸幸福,小鸟依人地站在程铎旁边。短短几个月过去,那对儿有过罅隙有过甜蜜的夫妻一起走了,静王府里面,只剩愁云遮顶的程敬荣一家三口。

含珠都不想再回这个家,更不用说程钰了。

但不回不行。程敬荣进宫不久,明德帝宣程钰进宫,得知明德帝明年要把那害死王府多人的世子爵位给他,程钰一口回绝,却被明德帝骂了个狗血喷头,骂程钰心胸狭隘只顾儿女情长不顾宗亲体面,骂完又哄了两句,称程敬荣绝不会再犯糊涂,谢氏也被禁足后院,嘱咐程钰别学父亲,闹得家宅不宁。

程钰无奈,只得应下。

这就跟家里有矛盾似的,亲戚们大多劝和不劝闹,而静王府不是一般的小宅小户,静王府的体面牵扯到明德帝的颜面,明德帝不许分家,程钰这个臣子兼侄子就不能忤逆。

“别想了。”程钰在妻子旁边落座,见她对着车窗一脸怅然,他将人转到自己这边,轻轻摸了摸她鼓起来的肚子,“这阵子辛苦了,以后好好休息吧,过去的都过去了。”

含珠看着丈夫消瘦的脸庞,心思都回到了他身上,摸摸他脸道:“你也是,瘦了这么多。”

马车慢慢动了起来,程钰有心活跃气氛,亲她一口道:“那你快炖汤给我,帮我养回来。”

含珠痛快点头,眼里都是笑,“好,我给你做山药红枣羹。”

程钰喜欢看她笑,抵着她额头蹭了蹭,“算了,我怕你累着,等你坐完月子再帮我。”

含珠笑了,马车远离静王府的车轮马蹄声让那些怅然也都远去了,面前是她的丈夫,前面是她们一家人要走的路,她眨眨眼睛,垂眸跟他对着干,“真到了那时候,我忙着照顾孩子,哪有功夫伺候你?”

“你没功夫,那我吃亏些,伺候你们娘俩。”程钰抱抱也瘦了的妻子,柔声在她耳边低语。

含珠爱听极了,靠在他肩头拱了拱,三个多月来第一次如此安心。

云阳侯府门外,楚倾已经领着阿洵在等着了,虽说他隔几天就去静王府看一次女儿,如今亲眼看着女儿平安无恙地回来,他才彻底放了心。扶女儿下车时,他扫了一眼程钰,关切地问女儿,“路上可有颠着?”

含珠摇摇头,“没有,马车走得很稳。”

楚倾哼道:“你身子越来越重,今日起就别出门了,给我在家好好养着。”女儿要紧,连续办了两次丧事,后面就是程敬荣死了,他也不会放女儿回去,去那边沾一身阴气,对孩子都不好。

含珠知道他是迁怒程钰了,识趣地应下,扭头看阿洵,笑着夸道:“阿洵又长高了。”

这三个月来静王府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楚倾不许儿子过去给姐姐添乱,所以阿洵很久没见到姐姐了。姐姐回去时肚子还平平的,现在都鼓起来了,阿洵特别好奇,乖乖站在姐姐身边,试探着摸姐姐的肚子,“外甥女长大了,是不是快生了?”

含珠摸摸他脑顶,牵着他往里走,“还得再等等,过年正月里头吧。”

阿洵兴奋道:“那我给她发压岁钱!”每次过年他去舅舅家,舅舅舅母都会给他压岁钱,明年他当舅舅了,当然也得给外甥女发。

男娃天真可爱,含珠听着弟弟清脆的声音,回到住了多年的侯府,身心都轻松了下来。

当天晌午,楚倾让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席面给女儿接风。

含珠进了厅堂才发现桌上摆满了荤菜,不禁看向程钰。

兄嫂过世,他们理该守孝的,但吴素梅明面上的死因是孕后贪图口腹之欲吃坏了东西,没能保住皇家子嗣,乃是罪过,程敬荣这个父亲做主,命其他子女不必为长嫂守孝。轮到程铎,明面上的死因是丧妻悲恸突发疯病,再情有可原,他都做出了残害幼弟弑杀生父之事,大逆不道,是以不配让兄弟妹妹为他守孝。

这些都在明德帝那里过了路子,所以程钰含珠夫妻俩确实可以不用守孝。

含珠正是养身子的时候,程钰也不想妻子守孝受苦,所以命令厨房还按照以前的养胎膳食方子来,只是他亲眼目睹程铎惨死,心情沉重,便打算替兄长守三个月以尽曾经的兄弟情分。这事含珠是知道的,因此看到这满桌荤菜,她有点担心程钰会不高兴。

程钰悄悄捏了捏她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用饭时,程钰主动坐在含珠对面,用了几样荤菜,偶尔看看楚倾阿洵争抢着照顾妻子,没事人一样。饭后夫妻俩回莲院歇晌,程钰才边脱外袍边同含珠解释道:“守孝尽的是一份心,不会因我吃了两口荤菜便表示我没有怀念大哥。他饭菜准备地丰盛是为了你好,我若因此生气计较,是我没道理。”

他心平气和的,含珠惊讶地看他。

程钰知道她在震惊他对楚倾的态度,叹道:“他对不起姨母表妹,但他对你好,所以我欠他的。”

想到楚倾对她的那些照顾保护,含珠有些愧疚地道:“我也欠他……”

“你没有。”程钰握住她手,看着她眼睛,“如果不是你,三夫人就不会暴露,阿洵可能也被她暗算了,所以你绝不欠他的。”含珠姐妹是他胁迫进京的,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她的无辜,如果将来楚倾得知了真相,那楚倾要怪要恨的人是他程钰,与含珠无关。

含珠并不认同这话,感情的事,其实最不能当成债一样分个清楚,钱财是身外物,可是动了感情,便是动了心,心又是最不能控制的,至少在她看来,楚倾对她不输于亲生父亲,含珠现在是真心把他当父亲孝顺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累不累?”挂好衣裳,程钰扶含珠坐在床上,柔声问,说话时撩起含珠衣服,对着妻子的肚子亲了一口。

含珠心里软软的,见他忙着亲孩子,她低头,亲了亲孩子爹的脑顶。

~

不用守孝,生活照旧,次日程钰就又进宫当差了。

含珠现在坐不住,正好司嬷嬷也说孕妇总坐着躺着不好,得知楚渊与柳玉妆已经开始议亲了,她就常常去大房那边做客。女人不似男人可以恣意外出,最盼着身边有什么热闹聊天解闷,含珠同样不例外,因为跟大夫人老太太的关系好,她就喜欢听这些婚事琐碎打发时间。

亲事进展地顺利,大夫人十分畅快,见含珠脸上已经没了静王府那些丧事留下来的痕迹,便喜滋滋朝含珠道:“这事多亏了你舅母了,刚开始玉妆那孩子好像不太乐意,多半是嫌弃你大哥冷冰冰吓人吧,你舅母替我们多跑了几趟,总算说服了玉妆……哎,菡菡别笑话伯母,实在是你大哥太犟了,好不容易答应娶妻,若是再错过玉妆这样懂事的好孩子,我真要长白头发了。”

老太太打趣道:“你还是没有我担心,看我,脑袋上都快没几根黑的了。”

她们婆媳俩喜气洋洋的,含珠也高兴。柳玉妆的心思她能猜出七七八八,含珠这会儿好奇的是楚渊的想法,笑着问道:“大哥怎么说的?”

她一问,老太太笑眯了眼,大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啊,那天玉妆不是来咱们这边做客吗?你大哥看到人了,我问他觉得如何,你大哥面无表情地说怕人家看不上他,你说他满意不满意?昨儿个柳家合完八字后把玉妆的庚帖送了过来,我拿给你大哥看,你大哥都看傻了,我让他自己去九华寺合八字,今早他吃完饭就去了,你爹让他办差我都没见他这么着急过。”

没有什么比儿子喜欢她们为他挑的媳妇更让人高兴的了,所以大夫人说得就夸张了些,其实她知道,儿子看庚帖看傻眼是没料到她瞒着他已经谈妥了婚事,今早走得急,则是不喜欢听她打趣啰嗦,早点走好躲清静呢,不过儿子毫不犹豫就痛快答应了,心里可不就是满意柳家姑娘?

中意了,婚后小两口才会过得和睦,大夫人越想越高兴。

楚渊沉稳有本事,柳玉妆貌美又温柔,这样一对儿即将结成连理,含珠由衷地为他们欢喜,附和大夫人道:“老太太跟大伯母一起看中的姑娘,那肯定是万里挑一的,大哥当然喜欢,那大伯母准备何时给二妹妹送信过去?大哥成亲的时候,二妹妹肯定要回来的吧?”

半年没见楚蔷了,含珠真的想她了。

提到女儿,勾起了大夫人的思女之情,马上又说起了女儿的来信。

一直聊到日上三竿,含珠才起身告辞。

往外走的时候,遇见楚渊迎面走来,瞧见她,楚渊放慢脚步,开口寒暄道:“妹妹要回去了?”

含珠点点头,自从那年在九华寺与楚渊打过一次交道后,感受过楚渊兄长般的照顾,含珠对他确实有了几分亲近感,这两年更是将楚渊当真正的堂兄看了。知道楚渊从何处回来,含珠仰头打趣道:“不知高僧怎么说的?”

她笑得狡黠亲昵,调皮劲儿有点像楚蓉,也有点像自己的亲妹妹。短暂的失神后,楚渊也笑了,“没有意外,明年妹妹就要多个大嫂了。”

男人谈论婚嫁没有女儿的羞涩,说好听点叫坦荡从容,说难听了就是厚脸皮不知羞。含珠这个打趣的反而没有他大方,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总不能像嗔程钰那样嗔兄长吧?到底不是亲哥哥,含珠学不来楚蔷楚蓉对哥哥的那种撒娇劲儿。

四喜在后面偷笑,楚渊见她这样,好笑地侧身,“我还要去回禀老太太,妹妹慢走。”

含珠红着脸嗯了声,领着四喜走了。

楚渊站在原地目送她,摸摸袖中未婚妻的庚帖,莫名释然。

挺好的,她始终把他当兄长,而他,也可以一心照顾未来的妻子了。

☆、第164章

外面积雪化了,天晴日暖,暖阁里头,含珠与楚蓉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旁边,陪她招待前来贺喜的女眷。

今日是楚渊与柳玉妆定亲的日子,明年二月两人就要成亲了。

“菡菡产期是在正月吗?”兵部郎中方奎的妻子方夫人笑着问含珠,方家与云阳侯府一直都有来往,因为女儿与楚家几个姑娘交好,方夫人都是直接称呼孩子们小名的。

含珠羞涩地点头,“说是在元宵前后。”

“这孩子聪明,会挑好日子。”方夫人颔首,瞅瞅含珠的肚子,十分笃定地道:“瞧你这肚子尖尖的,里面肯定是个大胖小子,不像阿宁那丫头,怀胎时肚子可圆了,当初我就说怀的是闺女,她偏不信,生出来果然是个闺女。”

去年方宁与含珠一起进宫选秀,含珠被指给了程钰,方宁落选后很快嫁了人,就在京城,怀孕比含珠早,这会儿女儿已经快仨月了。

含珠看看自己的肚子,心里有点复杂。以前为了不掺合王府里的浑水,她和程钰都盼望第一胎生个女儿,现在没有顾忌了,夫妻俩依然盼着是女儿,毕竟对着肚子喊了好几个月的女儿了,要是蹦出来一个儿子,小家伙会不会生爹娘的气,嫌爹娘不喜欢他?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知道类似“酸儿辣女尖男圆女”这些说法都做不得数,但生儿子是喜事,所以她附和方夫人道:“我也觉得菡菡这胎像小子,不过我更喜欢闺女,小丫头乖巧懂事,像菡菡她们几个,哪个我都稀罕,博远他们别看现在都挺懂事的,小时候折腾起来那才叫气人,阿洵就是个例子!”

含珠听了,无奈地摇摇头。

月初下了一场大雪,小孩子体弱容易出事,楚倾怕儿子受寒着凉,再三告诫阿洵不许贪玩往雪地里跑,真想玩了每次只能玩半刻钟。阿洵呢,偏就想玩,趁齐智去恭房的时候偷偷溜到侯府一处结冰的小池子那边去了,大概是在边上踩了两脚觉得冰结实了,就往里面跑,然后就掉进去了,万幸齐智追上去的快,将人捞了起来。

当时齐智都没敢告诉含珠,司嬷嬷倒是得到信儿了,怕含珠心急出事,也没有知声,与齐智商量过后只派人去回禀楚倾,楚倾领着太医匆匆赶了回来。含珠晚饭时没瞧见弟弟,料到出了事,但那时太医已经给阿洵看过了,又有楚倾程钰包括阿洵信誓旦旦的安抚,含珠才没有太着急。

当晚楚倾押着太医守了儿子一晚,确定阿洵没有发热才放太医去睡觉。

阿洵养着的时候,楚倾对儿子好得不能再好,儿子要什么他都答应,院子里雪人堆了俩。等阿洵又活蹦乱跳了,楚倾顿时变了一个人般,将阿洵按在榻上脱了裤子连续打了好几个大巴掌,疼得阿洵跟姐姐解释自己为何不能坐的时候眼里还转泪呢。

除了打,楚倾还罚了儿子一个月禁闭,所以今日这样的大喜日子,阿洵都没能过来。

晌午宴席散后,含珠回莲院前先去看阿洵。

阿洵蔫蔫的,听得到大房那边的热闹却看不着,比挨顿打还让他难受。含珠过来时,小家伙正蒙着被子捂着耳朵生闷气,听到姐姐的声音,阿洵立马钻出被窝三两下将被子铺平,再放下帐子一边穿衣裳一边往书桌那边走。

于是含珠进来,就见男娃端坐在书桌前,神色认真地看书呢。

含珠扫了一眼还在轻轻晃动的纱帐,想到进来时听到的动静,哪里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