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无疾把战利和俘虏清点完, 又派出一支精兵前往庆阳,这才不慌不忙地打道回府去了。

……

大军回到富县的营地, 谢无疾走在军队的后方,正指挥整个大军行进。忽然,走在前方的队伍不知缘何竟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 前方竟然爆发出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因为离得远,谢无疾并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他周遭的士卒也都伸长了脖子先前张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了?”

“不知道啊?他们嚷些啥呢?”

士卒们议论纷纷。

谢无疾正要差一名传令兵去前方看看发生了什么,命令还没出口,忽然心念一动,有了某种预感。于是他匆匆给午聪丢下一句:“你在这里指挥。”随后竟抛下大队,亲自纵马向着前方驰了过去。

穿过人群,来到军营入口处,谢无疾终于听见了士卒们正欢呼什么:“蜀军到啦!蜀军到啦!!”

他定睛一瞧,只见军营里除了留守的士卒外,果然有不少穿着蜀军兵服的士卒!

延州兵们自从上一次与蜀军分离北上后,早因为邪教的嚣张气焰和延州的失守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如今见到蜀军士卒,竟有种与乡亲久别重逢的喜悦,顿时阵型都不管了。兴奋的士卒们纷纷找寻到自己的熟人,拥抱、欢呼、叙旧……人们在军营门口挤作一团,把路都堵死了,这才导致军队停止了前进。

兴奋的并不只有士卒们。

当谢无疾看到军营里的“蜀”字旗与“谢”字旗并肩飘扬,他如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斩波劈浪许久,此时忽然行至宁静宽阔的河道中,虽仍未上岸,却终于有了种久违的平静感。他眼底蕴起一片笑意,踢了踢马腹,继续朝里驶去。

士卒们看到谢无疾过来,忙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军营里蜀军的士卒并不多,看起来只是一支先头部队。谢无疾问道:“你们领军者是何人?”

士卒们忙道:“是朱府尹亲自领的军!”

谢无疾眉毛一挑,呼吸放缓几拍,又问道:“他现在何处?”

士卒们赶紧朝着军营里的方向指了指。

谢无疾四下望了望,看见附近的一名军官,立刻将军官叫来,吩咐他主持军营门口的秩序。随后他将马缰一拽,快马朝着深处驶去。

不多时,他骑到院外,从马上跳下来,正要快步向里走,院子里的人恰好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也正从里面走出来。

四目相对,军营中的哄闹声、欢呼声刹那间如同潮水般退却了,只余清风吹拂树丛的莎莎声,细腻而悠扬。

谢无疾站住脚,与院中人对望片刻,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他淡淡笑了笑,开口:“朱府尹,好久不见。”

当听说施州沦陷之时,他从未怀疑过朱瑙能顺利解决危机。可他没想到,朱瑙竟能解决地这样快,这样顺利。他原本只盼着朱瑙能派遣几名能人前来助他,毕竟北方的形式如此混乱,如此险峻。可他也没想到,朱瑙会撇下一切,亲自到来,还来得这样迅速。

这段时日以来,他所有的烦恼与茫然,在看到朱瑙的一瞬间,便都消散了。

“谢将军,我来迟了么?”朱瑙笑眯眯地问道。看谢无疾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便已知道答案。

“不,不迟。你来得正好。”

谢无疾有许多话想说,正酝酿着不知该从何说起时,朱瑙的目光在他脸上巡游片刻,向下游移,最后落在他的腰上,轻轻摇头道:“谢将军似乎瘦了些。”

顿了顿,又道,“自然,谢将军仍是极俊的。”

再顿了顿,笑道,“可若是不那么瘦更好。”

谢无疾:“……”

他嘴角抽了抽。混乱的心情逐渐平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最后化作一抹眼中的无奈。

他淡淡道:“有朱府尹为替我分忧,我从此茶饭有思,便不会再瘦下去了。”

……

不多时,在午聪等人的努力下,军营里的秩序终于恢复。得胜归来的士卒们回到营地休息,俘虏被关押起来,战利品也都开始清点入库。

朱瑙和谢无疾则进了院子坐下,谢无疾开始向朱瑙讲述他刚刚打赢的胜仗和目前富县、延州、庆阳一带的局势。

……

半个时辰后。

“所以,你带回来的那些俘虏都是庆阳军?”朱瑙问道,“那庆阳侯勾结邪教,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谢无疾道:“你若问我,我自是要将他处斩,还要将他的人头悬挂城门七七四十九日,以儆效尤。”

眼眸垂了垂,又道:“你若有更好的法子,那就听你的。”

站在两人身后的午聪和惊蛰差点把眼睛瞪出来;这还是前阵子为了一个韩风先和朱瑙说翻脸就翻脸的谢无疾吗??

惊蛰立刻向午聪投去疑问的目光:你们将军吃错什么药了?怎么忽然改性了?

午聪的表情则是一言难尽。谁知道呢?没准是让邪教气的吧……

倒是朱瑙想了一会儿,竟然没有相反的意见:“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这样做吧。”

言下之意,倘若庆阳侯尚未走到出兵联合邪教给谢无疾设埋伏的地步,他或许会有不同的做法。但事情已然如此,那照着谢无疾的意思办才是最好的。

且不论庆阳侯究竟罪当如何,这一次和韩风先那次不同。谢无疾也说了,他处斩庆阳侯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以儆效尤。现在形势如此严峻,处在邪教威胁下的势力可不止庆阳侯一个。倘若他们对庆阳侯宽大处理,那么往后所有中立的势力就都有可能会倒向邪教——毕竟邪教手段更残暴,在危险之下先屈从于邪教,把自己的命保住再说。大不了等风向转了再改变立场就是。

唯有他们狠狠地处置了庆阳侯,警示天下,那些中立的势力一看,既然横也是死,竖也是死,逃都逃不过,才有可能奋起反抗,而不会为了保一时的周全助纣为虐。

见朱瑙同意,谢无疾又抬起眼:“好,那就这么办。”

朱瑙又问道:“庆阳侯的千金也在你这里?她眼下身在何处?”

“押在牢里。”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个问题让谢无疾没有回答。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意下如何?”

朱瑙道:“那让我见见她吧。”

谢无疾微微一愣,没有多说什么,只扭头向午聪吩咐了几句,午聪立刻就要出去安排。

朱瑙却叫住了午聪:“且慢。待庆阳侯死后,我再见她。”

午聪愣了愣,向谢无疾投去目光。谢无疾对他点了点头,午聪便出去吩咐了。

=====

富县的军营之中有临时的牢狱,用来关押犯人和违反军令的士卒。朱娇便被关在其中。当她被人从牢里带出来时,她已经被关了整整十几天了。

刚被关的那三五天里,朱娇的情绪很激动。她怕谢无疾会输给邪教,也怕谢无疾会对她的家人不利,于是她时不时就要大哭大闹一场,撒泼打滚让看守她的士兵把她放出去。

可是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天以后,她闹不动了,便开始时而偷偷哭一会儿,时而病急乱投医地胡乱祈祷,时而麻木地什么都不再想。

当她被从牢里带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很慌,担心谢无疾是打算杀了她。她想要挣扎,却忽然想到,或许这样死了也好,于是又不挣扎了。

就这么纠结着,朱娇被带到了一间院子里。

她打量着这里不像是行刑的地方,心里十分茫然。卫兵们将她押到房门口就松开了:“朱姑娘请进去吧。”

朱娇迟疑片刻,忐忑地走了进去。

屋内,一名相貌白净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前等着,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姿英挺的青年,看打扮像是年轻人的护卫。朱娇从未见过此二人,忐忑地看着他们。因那年轻人的面相看起来十分和善,她的感觉没有刚被从牢里带出来那么糟糕了。

那年轻人姿态很放松,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将朱娇打量了一番,这才笑吟吟地开口:“你既是庆阳侯之女,算算辈分,我该称你一声堂妹才是。”

朱娇一怔:“什、什么?”

她初以为这是哪家权贵的族人,毕竟皇室亲戚众多,凡是天下有名有姓的世家贵族拐七八个弯都能算成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亲。而她自幼认亲戚认得头昏脑涨,反正来一个认一个就是。

可愣了一阵,她才意识到此人方才说的是“堂妹”,而不是“表妹”,也就是说,此人至少是姓朱的。在谢无疾的军营里,姓朱……

她猛地向后一跳,见鬼似的指着朱瑙:“你、你、你就是成都尹?!”

朱瑙笑着颔首:“堂妹称我一声堂兄便是。”

朱娇:“……”

饶是她先前听谢无疾说过朱瑙正在北上,可这两年来各样真真假假如魔似幻的消息她听了太多,已无法分辨究竟许是。这人真的是朱瑙?朱瑙竟然真的来了??

迷惑间,惊蛰已端着椅子上前。朱娇便茫然地坐下了。

朱瑙真似将朱娇当做妹妹一般,关心起她的身体来。被关押了这些天,朱娇没有洗过澡,吃也吃不下,睡更睡不好。本该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此刻却蓬头垢面,脸色蜡黄。不仅如此,她先前为了能被放出来,撒泼哭闹时拿脑袋往墙上撞了几下,伤口虽不深,却也结着一片血痂,瞧着怪吓人的。

朱瑙向她询问了几句,扭头吩咐惊蛰去差人给朱娇准备沐浴和吃食。

朱瑙友善的态度让朱娇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这才想起自己被关押前发生的事,猛一个机灵,向着朱瑙扑了过去:“成都尹……堂、堂兄!庆阳,庆阳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堂妹放心,”朱瑙笑道,“邪教军已被剿灭,眼下庆阳十分太平。”

朱娇顿时松了口气。庆阳太平,看来事情圆满地解决了。可是,是怎么解决的呢?

她正要发问,朱瑙又接了下去:“叔父因勾结邪教,已伏法认诛。叔母则一切安好。”

朱娇:“……”

他的语气太平和了,仿佛在说中午吃了张饼,早上吃了个馒头似的。朱娇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口中说的叔父指的是自己的父亲朱岳。她一时惊呆了,半张着嘴,竟找不到合适的情绪。

好半晌,她不可思议地动了动唇:“你是说……我爹……死了?”

“是。”

“……真的?”

“真的。”

朱娇仍是呆滞的。被关押的那几天里她其实已经想过这种可能性,可当真的听到时,她却已久觉得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人难以置信。

——并不是她真的不相信,她知道朱瑙不会拿这话和她开玩笑。只是她全然不知她自己该作何反应。

她觉得自己应该难过,应该愤怒,应该痛苦,可她竟然需要很用力地,才能找到些许气愤的感觉。

“谢无疾……”她颤声道,“是谢无疾把我爹……”

当她的情绪终于开始逐渐回归之时,朱瑙却又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忽然桌子下面抽出了一把算盘。

朱娇:“……”

朱瑙不紧不慢地一面拨算盘,一面道:“不知堂妹是否清楚,根据从庆阳府缴获的账本来看,叔父这一年来共资助玄天教粮草两万石,白银、铜钱、玉器等各类钱币合两千五百两。这是整个庆阳上下六千多户百姓整整五年缴纳的赋税总数。而这些钱粮,足以供一万三千名邪教徒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只管杀人、抢劫、传教就行。”

他抬起眼,神情仍是温和的:“堂妹可曾算过,这一万三千名邪教徒,在一年的时间里能杀多少人?能抢多少东西呢?”

朱娇傻眼。

她知道朱岳这一年里采取绥靖政策,在暗中给了邪教不少钱粮,以至于府库空虚,家中所有人的吃穿用度都由奢靡变得极为节俭。可她始终没有觉得朱岳犯了多大的错——这也是事出无奈,受人蛊惑的啊!

她仍气恼谢无疾没有给她阻止一切的机会:“谢无疾他……”

话还没说完,又被朱瑙温和地打断了:“我与谢将军相识多年,原以为谢将军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此番却真要感谢谢将军。”

“什、什么?”

“此番叔父因与邪教联手,派出五千兵马埋伏谢将军。五千名将士并不知道他们此次出征,竟是叔父命他们为邪教做马前卒——而这五千将士出自庆阳的五千户百姓,这些百姓们也对此一无所知。当消息传回庆阳后,庆阳旋即发生暴|乱,愤怒的百姓们放火烧了侯府,还要冲进侯府中杀人泄愤。”

朱娇听得心惊肉跳,心都揪到了一起。

朱瑙接着道:“幸而谢将军的人马及时赶到,当众斩下了叔父的脑袋,平息了民愤,这才将叔母等其他人保全了下来。为抚慰民心,叔父的头颅将在城门上悬挂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后,我会将其厚葬。”

朱娇再度愣住。

她原是恼恨谢无疾的,可朱瑙这一席话,却将她原本的立场打得支离破碎。她忽然之间再度无措了起来,找不到合适的情绪,找不到想要说的话,也找不到自己的来路和去处……

朱瑙没再说下去了。他又扭头吩咐了几句,便让人将朱娇先带下去沐浴更衣了。

211、第二百一十一章

把庆阳侯的死讯告诉朱娇后, 朱瑙就暂且没再管她了。他安排了一些人照料朱娇的起居, 其余的权且让她自己慢慢消化去。

而这时候, 蜀军的后续部队也陆陆续续到了。

刚出蜀的时候, 朱瑙走得很慢, 带着说书班子和戏班子沿途表演,观察老百姓们的反应。后来发现反响不错,他就把一路教戏教曲、感化百姓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了,他自己则加快速度北上。

后来到了延州附近时,他听说谢无疾处境不妙,又自己带了一千轻骑先行赶路,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富县, 以免谢无疾遭遇不测。而后方运送辎重的大部队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慢慢跟了过来。

等到大部队到达以后, 朱瑙就正式着手准备起对付邪教的事来。

……

将军帐内。

“什、什么?晚上安排所有将士听……说书?”一名延州军的军官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此刻, 延州军和蜀军的主要军官们正坐在一起议事。

听说书的主题是朱瑙提出来的, 他说完之后, 延州军的军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老大笑呵呵地接茬道:“对对,今天晚上听说书,明天晚上听唱戏。咱们这回出蜀带了百来个说书先生, 还有好几十个戏班子。虽说沿路留下了一些,眼下还有几百人呢!让所有人轮着演一遍, 保管将士们能乐呵一整年!”

这一次朱瑙北上,由于长沙府、江陵府那里都需要人手,所以虞长明和卫玥都没跟着他出来。他带来的统军将领乃是赵老大。这几年赵老大跟在卫玥身边, 也成长得很快。

众人:“……”

居然带了百来个说书先生???还有好几十个戏班子???你们到底是来帮忙打仗还是来干嘛了???

人们将无语的目光投向谢无疾,谢无疾倒是已经听朱瑙说过带了这么些人的事,没表现得太惊讶。不过他还是有疑问:“为什么要让将士们听?”

士卒们白天要练兵,晚上能早些休息还是早些休息得好。而且他也担心如果士卒们万一真的沉迷于戏曲说书,会丧失斗志,影响作战的能力。

赵老大忙道:“让将士们都听听呗。谢将军,你这军队里万一也有受了邪教影响的,对邪教半信半疑的,听了咱们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保管提神醒脑,坚定立场。”

这话说的谢无疾手下的几名军官立马不乐意了,板起面孔道:“赵将军,你不要把我军的士卒和那些愚昧无知的邪教徒相提并论!”

谢无疾也很提防士卒受邪教的影响,他虽然不会专门找人写话本,但日常的教化也是少不了的。

朱瑙又把话接了回去:“你们军中的士卒大都是北方人,尤其是延州人。我带来的说书先生和戏曲班子却大都是蜀人。谢将军,让将士们帮忙听听吧,我们也好照着将士们的喜好把话本和戏本再改改。往后说给百姓听时,百姓会更听得进去。”

这个理由让谢无疾手下那些军官们的脸色好看多了。

谢无疾想了想,虽然也不知这方法是否真的管用,但既然是朱瑙想出来的,总有尝试的必要。于是他道:“好,那就这么办吧。”

=====

黄昏时刻,朱娇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朱瑙已经把她从牢里放出来了,却也没有要送她回庆阳的意思。

她心里又混乱又迷茫。她既想快些回庆阳看看她的母亲和其他家人是否安好,也想知道庆阳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她却又不敢回去,怕回去后看到挂在城门上的父亲的头颅,也怕回去以后一切都物是人非,她不知该怎么面对。

她又忍不住想到朱瑙和谢无疾。

她对谢无疾的心情太复杂了,或许是朱瑙的那番话让她理解了谢无疾的立场,所以她对谢无疾并没有那么恨;可毕竟父亲是死在谢无疾的手里,倘若不恨,她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

至于朱瑙……

她与朱瑙的接触太少了,还看不透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因此她对朱瑙的印象大都来自朱岳。

打从天下越来越乱后,朱瑙这个名字经常会出现在朱岳的嘴边。朱岳对这门来路不明的亲戚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毕竟眼下这时局,除了朱瑙之外,他们也指望不上别人了——听父亲说的多了,朱娇逐渐也对朱瑙抱以厚望。

她打听了很多关于朱瑙的传闻,只是庆阳毕竟偏远,传到她耳朵里的故事往往都已经过了戏说。有的传闻,把朱瑙塑造成了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妖人;有的传闻,把朱瑙说成了心性高洁、几无缺点的圣人;也有的传闻里,把朱瑙说成了是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的骗子。朱娇因本就有立场,是以也只捡着好的听,只挑着好的信。

后来玄天教又开始大肆传播关于朱瑙的谣言,朱娇心里是不愿信的,却也难免受到了一些影响,内心开始动摇。所以她才会质问谢无疾,朱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的本意希望谢无疾都否定那些传闻。

而当真正见到朱瑙之后,朱娇的心态又转变了。

——她感到了失望。

是的,朱瑙让她觉得很失望。

她幻想的是朱瑙自带神威,一个眼神就能让无数人拜服;她幻想的是朱瑙会带来几万神兵,转瞬之间就将邪教军打得丢盔弃甲,收复所有河山;她幻想的是朱瑙语带神力,慷慨激昂地对着百姓说几句话,就能让所有迷信邪教的愚昧之人醍醐灌顶。

可是神威、神兵、神力……这些朱瑙似乎都没有。这十几天来,她完全没听说朱瑙有任何用兵的准备。而且,他那天生不笑也带三分笑的模样,让人实在很难想象他要如何杀得敌人落荒而逃……

她本将朱瑙当做挽救危亡的希望,现在看来,只恐怕,一切终究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正乱想间,朱娇忽然注意到今晚军营里似乎很热闹,时不时就能听见一阵笑声和掌声。她伊始还以为自己将风声和虫鸣听茬了,可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她发现确实应当是人群的喧闹声。

她顿觉稀奇:谢无疾治军一向非常严明,一旦过了时辰,军营里是从不允许大声喧哗的,聚众嬉闹更是从来没见过。

好奇之下,她不由起身向院子外走去。

院子门口有几名卫兵守着,朱娇看见他们顿时退了两步。但她终究抵不住好奇心,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上前问道:“我听见外面很热闹,能让我过去看看吗?”

卫兵们对视了一眼。自从朱瑙将朱娇从牢里提出来后,对她的看管并不如以前那样严密,只要她不私闯禁地,朱瑙是允许卫兵陪着她在军营里走动的。于是,几名卫兵让开了一条路,示意朱娇可以通行。

朱娇向几人道了谢,怯生生地出去了。

她循声走了一段路,一阵阵的掌声和笑声越来越清晰。她心里愈发好奇,加快脚步向声源走去。不多时,她终于看见营中的一片空地上,数千名士卒团团围坐,围成了一个大圈。走到这里,她已经能听见另一个单人的抑扬顿挫的声音了。

“那黄鼠狼精狡猾多端,走惯了旁门左道,如何肯安下心来好好修行?也怪晋江子仙师太过仁善,一时心软,竟留下了那恶畜的性命……”

“晋江子仙师此时尚不知道,这黄鼠狼精日后将为祸人间,酿成弥天大祸!”

朱娇:“???”

她站到一块大石头上,才看见人群的中间用木板临时搭了张台子,一名说书先生正慷慨激昂地说着故事。

朱娇:“……”

晋江子仙师是什么玩意儿?怎么从没听过这位仙师的名号?还有什么黄鼠狼精?真是一听就让人恶心。

她不解地朝跟她来的卫兵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怎么请了说书先生来供将士消遣?——哦,是不是庆祝打了胜仗?”

卫兵摇了摇头,道:“不是。这说书先生是成都尹带来的。听说他这次带了一百来个说书先生,还带了好几十个戏班子。”

朱娇脚一软,差点从石头上摔下去。

一百来个说书先生???好几十个戏班子???就算是皇帝本人,出来御驾亲征也没有这么奢侈的吧!!!

瞬间,她心里对朱瑙的失望更重了,并且开始怀疑那些说朱瑙一点也不仁政爱民,反而酷爱搜刮民脂民膏的传言会不会都是真的。

但她并没有走开。被关押久了,难得有这机会,她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不得不说,这说书先生虽然很努力地字正腔圆,但还是带了点口音,致使听起来略微有些吃力。可只要听习惯以后,他讲的故事是十分吸引人的。这说书先生一路过来毕竟都已经练了近百次,话本也根据茶客们的反应反复修改,该引人发笑的地方能让人笑得捧腹,该让人发怒的时候能让人拍桌,可谓包袱满满。

逐渐的,朱娇听得入迷了,对那黄鼠狼恨得精咬牙切齿,只盼着晋江子仙师或是哪位高人能赶紧来收了这只恶畜妖,让他不要再为祸人间。也希望那些被他欺骗的人,赶紧醒悟,别再上当了。

……等一下。

当朱娇隐约意识到这故事有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只听那说书先生将惊堂木猛地一拍,所有沉浸在故事里的人都被他震得一哆嗦,全部注意力集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