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听,那周先生就愿意说。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开始说起了故事。

那王三爷今年二十有三,身高八尺有余,生的那叫一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往街上一站,无论是老的少的,姑娘家还是小娘子,都要抬眼去看一看。

王三爷不仅仅长得好看,钱袋子也是鼓鼓的,祖上金山银山吃不完搬不完,家里兄弟姐妹多,也没见越花越少。王三爷出手是极为阔绰的。

虞衣在听,姚小桃自然也就坐下了,拿了一把瓜子开始嗑,周先生开头这段基本总结一下就是王三爷是个高富帅,而根本定律,高富帅的花边新闻总是格外多的。

果不其然,周先生又继续往下说了下去,那些八卦就出来了

前些年王三爷成过亲,娶得是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听说那模样也是顶呱呱的,谁娶了那是谁的福气。王三爷和三奶奶恩爱了小半年就闲不住了,四处狎妓听戏,整日整夜地不回家。

三奶奶以泪洗面,身子骨就不行了,偏又小产了一回,病怏怏地拖了几个月,没了!

王三爷一下子成了鳏夫,更没人管着他了,每天下午都去戏楼里听戏。

那一年从扬陵城新来了一个戏班子在畅州落脚,戏楼开唱头一日,王三爷就去听了。当家花旦一开嗓,艳惊四座,王三爷一双桃花眼亮得跟两灯笼一样,就差流口水了。

一见钟情不算,王三爷日日往戏楼里跑,只要那花旦一出场,水袖一挥他就鼓掌叫好。自己叫好还不够,带了十几个小厮过去排排坐,一起鼓掌一起叫好一起打赏,当然打赏的钱是王三爷出的。没几天下来,谁都知道王三爷看上那个花旦了。

那个花旦也是个硬气的,卖艺不卖身,无论罗三爷多殷勤。每日都往后台送花送点心送礼物的。都是笑得云淡风轻,罗三爷看得心里焦得慌,可就连美人的手都没摸着。

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了小半年。赌场里都有人开庄赌罗三爷什么时候得手或者是罗三爷什么时候没了耐心了,那戏班子却突然出了事。

班主被抓走了,花旦着急万分,罗三爷关键时候登场。来了一出英雄大戏,拿银子把知府大人砸晕了。成功保住了班主。花旦感激涕零,终于点了头,一顶小轿抬入了王府,做了王三爷的妾。

本来是财子佳人的标准段子。按理说后面就是以“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来做结尾了。可那都是故事里的,不是过日子的,事实是王三爷江山不改本性不移。也就是小半年,又开始留恋风月场所了。

今日搭了戏台。王三爷看戏之余扔了一锭金元宝,那意思其他地方的人不懂,畅州城里瞧过上一次戏本的老百姓哪里会不懂,这是王三爷又要开始追人的兆头了。

周先生说完,咕咚咕咚灌了一壶茶下去,伸手抹了抹嘴巴的水渍,他道:“估计一会赌场又要开庄了,这回会多久呢?哎,掌柜的,要不我们也去押一把?”

掌故的干笑几声,搓了搓手,冲周先生递了几个眼色。周先生狐疑,还是扭头去看楼梯,这才看见那个王三爷已经下楼了。

周先生面上讪讪的,也就只讪讪了那么一会儿,他就笑着开口道:“三爷给我们透个底?让我们去赚一把?”

王三爷闻言哈哈大笑,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三:“爷三个月搞定她。”说完,又大笑数声带着一群小厮出去了。

姚小桃一直看着王三爷的背影消失在大街上,才扭过头看了眼周先生,心说不愧是在酒楼里跌爬滚打过来的,脸皮子真厚,不过也是,说书的脸皮不厚怎么经得住听众扔香蕉皮鸡蛋呢。

虞衣啧了啧嘴,道:“那个王三爷长得确实挺好看的,有鼻子有眼,不过为啥是三个月?这么没信心?现在高富帅把妹可都是快准狠。”

周师爷颇不赞同地摆了摆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姑娘这就不懂了吧?时间太短,那叫没挑战,轻易得手了会腻味;时间太长,等得花儿都谢了,那点心思也就变味了。三个月不长不短,正好。”

姚小桃听完与虞衣对视一眼,深刻表示男人果然都很那啥。她耸了耸肩,这些npc都有自己的个性和故事,而一般故事建设得那么完备,连他自己有几个兄弟他老爹又有几个兄弟都安排好了,这一家子不会没一丁点任务和油水。

“我们有空去王府大门口转转?”姚小桃看着虞衣道。

虞衣扑哧笑出了声,道:“光门口转又进不去,难道我们卖身当丫鬟去吗?”

姚小桃一拍大腿:“有想法!”

这么一说倒是把狄珞月和虞衣笑得个人仰马翻的,狄珞月无奈摇了摇头,说:“快到饭点了,我们去包厢说,在这里说这些,回头你当心被别的玩家围观。”

姚小桃干笑两声,见鼠翎灵都含着棒棒糖看她,她摊手道:“其实我觉得挺靠谱的啊,不做一些有建设性的想法,怎么能找到一点不一样的任务呢。”

这话狄珞月还是挺赞同的,推开包厢门,他一本正经道:“要不要我一块去做小厮?”

姚小桃盯着狄珞月,想象着他一块方头巾一身青色小厮装就有些乐不可支:“你去,我就去。”

“你们俩够了!”虞衣急忙打断,“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怎么都听进去了,人家王府要不要买人还不晓得呢。”

姚小桃搬开椅子坐下,支着下巴道:“说起来那个王三爷,就是典型的有钱多得没处烧,四处沾花惹草的负心汉设定啊,苦死了一个老婆还不算,这还要苦死个妾。啧啧,这种人,不是个好东西,好好的姑娘娶回家了就不珍惜了。那个花旦也真是可怜巴拉的,为了报个恩,把自己给赔上去了。”

狄珞月看着姚小桃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上一回鼠翎灵在大街上扮可怜的事情了。大房生的二房生的之类的言论把姚小桃气个不行。这一些话题应该是姚小桃特别不喜欢的,这回王三爷的故事她也同样带了几分情绪。

不想再让姚小桃纠结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狄珞月另起了一个话头。道:“戏台已经开场了,打算什么时候去沧浪寺?”

姚小桃还没回答,鼠翎灵瞪了狄珞月一眼,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没零食给小爷吃了。才想要赶小爷走?”

鼠翎灵鼓着腮帮子,圆滚滚的格外可爱。乐得狄珞月扑哧笑了,从包裹里翻出一袋花生糖放到桌上:“怎么可能。”

鼠翎灵欢呼一声,抓了一把就塞嘴里。

姚小桃揉了揉鼠翎灵的脑袋,叹气道:“咪咪。你光吃穷我还不够,你要把我几个朋友一块吃穷了吗?”

鼠翎灵满嘴是糖说不出话,却听虞衣笑着说“咪咪还没有把狄珞月吃穷的本事”。他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同。

本来打算第二日就去沧浪寺。可惜虞衣接下去几天都有事,要隔几日才能上线,姚小桃便决定在畅州城里等虞衣,顺便练一下烹饪。

那戏台上的声音就算是在厨房的爆炒炖煮之中都听得见,姚小桃不得不感叹那穿透力之强。

在酒楼里窝了两天,两天都遇见了王三爷,日日都见到高空抛金元宝,姚小桃摸着鼻子笑着和掌柜的道:“为啥一次只扔一锭,我以为按王三爷的钱袋子,会一天加一锭。”

结果再一日,姚小桃探出头发现真的增加了一锭金元宝的时候,她的嘴角抽了抽,念了声阿弥陀佛,照这样发展,三个月后一下子扔九十个,不晓得会不会把那戏台给直接砸瘫了。

等精力全部用光了,姚小桃也就不用再在厨房里待着了,想起胭脂店的娘子说过最近生意好需要人手,她又跑到了胭脂店。

小娘子一见了她,把一整包东西和一张纸条塞到了她怀里,道:“都是客人定的,你帮我一家一家照着清单送吧,我实在走不开。”

姚小桃接了任务,细细看那清单,总共要跑十几家,其中有一户姓王,只是这个姓太普通了,姚小桃不敢确定那会是王三爷那家。

从远到近,从小院子送到大宅子,姚小桃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算基本送完,等站在最后那姓王的那一家的大门前,她盯着那两只石狮子眨了半天眼睛,终于可以断定,就这宅子的大小,估摸着就是这里不会错了。

买主是王家的夏姨奶奶,这么大的宅子里住的奶奶姨奶奶绝对不会少,这到底是哪一个就不好说了。

看门的小厮听说姚小桃是来送胭脂的,打了个哈欠指了指西边,道:“沿着院墙往西走,走到尽头拐南,再走一段有个侧门,内院买的东西都送去那里,我们这里不管。”

大宅子就是规矩多,姚小桃无可奈何,照着门房指的路走,心里不住乖乖隆地冬,怎么还不能转弯啊。

等敲了侧门,开门的婆子听了姚小桃的来意,又确认了她送的东西,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道:“随我进来吧。”

姚小桃一怔,之前的那几户人家都是门房接了东西就算完了,没有哪一家是让她进门的,反倒是这最大最富的王家例外了。

从侧门探头进去,看着那古色古香的大宅子,姚小桃心一横,这里还能把她吃了不成,反正原本就想过卖身进来做丫鬟然后找任务做,要是这次进来了出不去,那就当省下了卖身为奴那一环。

不过她都当丫鬟了,没见到狄珞月来当小厮,当真是不划算啊不划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听戏

事实证明,姚小桃真心想太多了。

这些大户对贩卖人口没兴趣,就算要买丫鬟也都是通过牙婆,才不会把送胭脂来的姚小桃扣下当苦力。

姚小桃跟着那婆子一会左一会右地绕,这王府在外头走时就知道占地颇大,等进了里头绕起来简直就跟迷宫一样。

姚小桃一开始还有精神左顾右看的,顺便忽略掉那婆子眼神中的讥笑,笑话她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没见识,后来姚小桃都不高兴看了,只想着这什么时候能走到了个头啊。

“那个,还有多少路啊?”姚小桃问完,那婆子就跟没听见一样,她只能翻了一个白眼,放柔了声音,“大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那婆子总算回过了头,却是满脸凶煞气:“什么大娘,我姓于,都叫我于妈妈。”

姚小桃偷偷撇嘴,刚才那神色简直就是一个狼外婆,凶气外露,姚小桃差点拔剑刺过去,她揉了揉脸,笑得和蔼一些,道:“妈妈好。”

三个字换来一身鸡皮疙瘩。

于妈妈板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合格了:“是我们奶奶要见你。”

奶奶?

姚小桃吃惊地睁大了嘴巴,那于妈妈转身扭着屁股又往前走,姚小桃慢吞吞拿拳头和自己的嘴比了比,似乎还差一点塞不进去,心里不住咕哝:这奶奶辈的得多大年纪,还这么潮买胭脂?

挪着步子拐过一处月亮门,姚小桃眨眨眼,突然茅塞顿开,此奶奶非彼奶奶吧!

等终于到了一处花阁小院。见了一院子规矩漂亮的丫鬟,再从她们的言语里一分辨,原来请她来的就是买家夏姨奶奶。

姚小桃进屋的时候夏姨奶奶刚歇了午觉起来,披了一件外衣,头发都是散开的。

夏姨奶奶不讲究那些规矩,请了姚小桃进屋里坐下,她自己坐在梳妆镜之前。素面清汤地冲她笑了笑。道:“东西拿来我瞧瞧。”

姚小桃把包袱里最后的胭脂都给了于妈妈,自己盯着夏姨奶奶看。

夏姨奶奶不能说是一个美人,她身形很瘦。弱不禁风的杨柳之感,脸颊处也没有肉,有些陷下去,可那一双眼睛却是让人过目不忘。那是一双星眸。其中波光流转,随着那浅浅笑意。就如在一汪春水之中荡起了层层涟漪,让人不由得就被吸引住了。

夏姨奶奶似是完全没注意到姚小桃的目光,看完了胭脂就随手放在了桌上,问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城里搭了戏台。那戏唱得好听吗?”

姚小桃闻言一怔,突然就想起了周先生说过的八卦故事,其中的女主角在成为王三爷的妾之前不就是一个戏子吗?莫非眼前的这一位就是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刚才夏姨奶奶说的话都带了唱词独有的味道一般,底气厚重。唱腔圆润。

姚小桃摸了摸鼻子,看来王三爷往戏台上砸金元宝的事已经传到了夏姨奶奶的耳朵里了,这算什么,想套情敌的情报?

倒不是姚小桃不肯如实相告,而是对于听戏,她真的就是凑个热闹,依依呀呀听一阵,好听难听唱得是什么,还真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我听是听了,但是听不懂嘞,台下鼓掌的人挺多的,但她是不是真的唱得好,才是大伙给个面子捧场,又或是短的里面挑长的,我是不懂。”

姚小桃说得这般直接,夏姨奶奶抿着唇笑了,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多坐了。于妈妈,送她出去吧。”

于妈妈比了一个请,姚小桃狐疑地站起身,满脑子的莫名其妙,让她走了这么多路就只问这么一样事?这样就算完了?这任务不会就是这样的吧?

出去之钱姚小桃转过身又看了夏姨奶奶一眼,夏姨奶奶正在上妆,她一笔一笔画眉,动作不缓不急,上的色不浅不重,眉下一双美眸秋波粼动,说不出道不明的妩媚动人。这幅模样,怎么能不是一个美人呢。

跟着于妈妈又是绕又是转,等终于见到王府侧门的时候,姚小桃感动地都要哭出来了。她一出门,于妈妈就嘭得一声关上了门。

等去胭脂店交了任务,姚小桃也懒得多走了,直接回了酒楼,趴在包厢的桌子上和狄珞月说话:“那个夏姨奶奶就是王三爷的妾,你说她找我去就这么问问算完了?好歹给个后续是不是?这明显不对劲啊。”

狄珞月在打算盘,现实生活里计算机是日常用品,可在戏游记里到底没办法用那些电子产品,算账还是要靠算盘。狄珞月自从在游戏里做生意之后就喜欢上了打算盘,到如今已经十分熟练了。

他一面打一面核算着账目,抬眼看了跟软壳动物一样的姚小桃一眼,笑道:“这些任务都是新增加出来的,具体怎么样,我其实也不知道的。不过不要着急,有了前置肯定会继续的。她不是问你戏台上的戏唱得怎么样嘛,你就多听听,听出门道了去回答她,兴许就触发了。”

姚小桃一琢磨觉得这话颇有道理,她勉强动了动脖子,道:“好吧,反正虞衣上不来,我就听几天戏好了。但是外行光看热闹没用啊,我再听也分不出好坏来,回头我去问问掌柜的懂不懂戏。”

“掌柜的跟你半斤八两。”狄珞月笑道,“估计懂的就是周先生,你要和他一起听戏吗?”

姚小桃无语,要是听戏的时候周先生开始讲述背景八卦她估计会笑死:“我自己随便听听吧先。”

一连听了两日,门道没听出来多少,瓜子却嗑破了嘴皮。

鼠翎灵一听要听戏,往桌边一坐,让掌柜的把压箱底的好茶都拿了出来,泡好了送上,又是花生瓜子的,一副老爷做派。

姚小桃哈哈大笑,道:“要不要再给你一副黑色圆墨镜?”

鼠翎灵睨了姚小桃一眼,一脸的鄙视之情:“不懂了吧,这是对艺术的欣赏,你听不懂没关系,但态度不能有错,听戏就应该吃茶,再嗑一把瓜子,那才有意思。”

姚小桃摊手:“你确定你听得是戏不是评书?再说了,咪咪,你懂戏吗?”

鼠翎灵哼了一声,扬着下巴道:“高贵出身的鼠小爷怎么会不懂。”

姚小桃对鼠翎灵的话保留意见,但是有茶有瓜子她不反对,嗑得多了嘴皮子痛,她干脆换成了剥花生。

每天散场之前,从隔壁的窗户里都会扔下金元宝,引得底下围观的npc和玩家都一阵哄闹声。

今天的哄闹声来得很早,姚小桃嚼着花生,道:“今天这么早就扔元宝了?改时间了?”

底下的哄闹变成了掌声,在丝竹声中消散了,戏台上的人开了腔,第一个字吐出就让姚小桃浑身一震。

形容一个人的声音,形容一个戏子的唱功,用再多的点缀再多的赞美,都比不过一个词语,那便是“好听”。无论是行家还是普通听客,说到底求得也就是“好听”。

姚小桃站起身眺望出去,这个声音与前几日听过的都不同,是新人登台。

台上那人唱了一小段就赢得了雷鸣一般的掌声,姚小桃这边只能看清那人一身桃白色水袖,余下的都看不清。

鼠翎灵听得摇头晃脑,道:“果真好听,跟这个一比,之前那些戏子唱得都太差了,果然是对比才有差距。”

姚小桃偏过头往隔壁王三爷的包厢看了一眼,与鼠翎灵道:“咪咪,你说这个杀出来的程咬金会不会让王三爷中途变节投靠啊?”

鼠翎灵还没反应过来,隔壁包厢的人走出了房间,房门被狠狠地关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下楼了。

姚小桃吃了一惊,道:“不会是这个王三爷对那戏子这般死心塌地吧?听见有人压过了他的目标一头,就气得要找事去了?”

鼠翎灵一把拉开了门往外跑,姚小桃追到楼下,见掌柜的一脸为难,她忙过去问:“那个王三爷怎么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不晓得,刚下来时脸黑得跟他们家破产了一样。”

鼠翎灵嘿嘿一笑:“是不是没带够今天要打赏的金元宝啊。”

王三爷出门没带够钱,姚小桃才不相信呢,她拉了鼠翎灵的手,道:“咪咪,我们去看看台上谁在唱。”

戏台边上本来就热闹,加上天籁之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姚小桃费了一番力气,才终于靠近了一些。

等能看清台上的人的模样的时候,姚小桃愣住了。那人化了浓浓的妆,卸妆之后的模样谁都看不出来,可姚小桃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只因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一个眼神就足够醉人。

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除了夏姨奶奶再无旁人。

姚小桃突然明白过来,恐怕在夏姨奶奶开唱的那个时候,王三爷就已经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他的妾没有待在那个庭院深深的大宅子里,而是站在了戏台之上,所以他才会生气拂袖而去。

第一百二十章 戏子

姚小桃抬头望着台上的女子,印象里那日午后坐在镜子前描眉的女子肤色偏白,似乎是血气不足,她偏瘦的脸庞,尖削的下巴,整个面容上下也只有那一双凤眼让人无法忘记。

而这时,脸上上了妆,不仅盖去了苍白的肤色,也柔和了下凹的脸颊曲线,棱角没有那么分明,添了几分柔美。

随着唱词,夏姨奶奶的眼睛里波光流转,如一庭春色间飘落的那几片桃花,顾盼之间,有繁星划过,随着她举手投足的那股子气慢慢晕了出来,直入心扉的,是让人无法形容的柔媚。

这样的一个戏子,姚小桃很难把她和那日的夏姨奶奶联系在一起,可那双眼睛告诉她,那就是那个人。

水袖极长,随着她的勾、挑、冲、旋,袖法流畅夺人眼目,脚步生莲,似是每一步都算计好的那样,不多不少,伴着那丝竹声。

台下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无论是npc也好玩家也好,都不愿意发出声音来打算她,即便那声音是掌声。

听得久了,似乎是大街另一头的热闹吆喝都远了,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段唱词。

夏姨奶奶唱得三分凄凉三分温柔三分悲伤,听得姚小桃心里酸酸的。刚才王三爷拂袖而去,想来夏姨奶奶是看见了,姚小桃很难去猜度她此刻的心情。

一段词终是唱完了,掌声、夸赞声似乎都离夏姨奶奶很远,她甚至没有等小童们收完打赏的钱就已经退下了台。

鼠翎灵拉了拉姚小桃的袖子,道:“原来周先生说的是真的,这个夏姨奶奶唱得真的太好听了,别说是王三爷要一路追着她。小爷都想日日听他唱戏呢。”

这么正儿八经的夸奖人对鼠翎灵来说很少见,姚小桃揉了揉他的头发,点头道:“是好听。”

戏台收了场,围观的人陆陆续续散了,姚小桃心里挂念着夏姨奶奶并没有走开。

等了好一会,鼠翎灵指了指后台,道:“好像没什么人拦着。你跟着小爷进去瞧瞧?”

隐藏任务都是在玩家很少会留意到的地方。姚小桃深以为然,见身边行色匆匆的玩家并没有哪个留意那后台入口,她用力点点头。去了。

后台里热热闹闹的,姚小桃四处一张望,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夏姨奶奶。

夏姨奶奶已经换回了平素的打扮,卸去了妆容。看起来没有戏台上那么惊艳了。她的边上站着一个杏衣女子,就是那个让王三爷天天砸金元宝的戏子。

姚小桃心里忍不住哇靠一声。说这是什么情况,直接pk吗?夏姨奶奶vs杏衣戏子,女人打架杀伤力也不小,不知道到时候那些npc会不会来拉架。

悄悄靠过去几步。姚小桃能看清两人的表情了。

夏姨奶奶跟没事人一样,好像跟前站着的不是她的情敌一样,一脸平静;那戏子的表情总共就五个字:羡慕嫉妒恨。十分之传神。

夏姨奶奶慢条细理地拢了拢鬓发,声音平缓:“爷是很爱听戏的。一日不听就浑身骨头都不舒服了。从前我开唱时,他日日都来。可是等我终于只为了他一个人唱的时候,他就不听了。我在想是不是我这些年不唱都生疏了,今日一上台,那些东西都跟在身子里扎了根一样又冒了出来。”

杏衣戏子脸上写这满满的排斥,睨了夏姨奶奶一眼,道:“你与我说这些是为什么?咱们都是唱戏的,唱戏的难道不懂风水轮流转吗?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谁能做一辈子的红角,十年苦练求的不就是那么一点儿东西。”

夏姨奶奶的耳朵仿佛是装了过滤网一般,那些挑衅的酸溜溜的话都直接过滤掉了,依旧跟平静的湖面一样没有一丁点涟漪:“你凭心自问,较之于我,你唱得如何?不过呢,我今日唱完,恐怕再也不会唱了。爷又是一天不听就不舒服的,以后你若想继续为爷唱戏,那我反倒是要谢谢你了。”

杏衣戏子讥笑浮上唇角,道:“我自然是要继续唱的。”

夏姨奶奶没有再说,抬眼看见姚小桃,她道:“你也在啊,我想再去买一些胭脂,你与我一道去吧。”

姚小桃抓了抓脑袋没说出自己不是胭脂店的,上一次也就是替那小娘子跑了一趟腿,不过既然是npc要求做什么,她自然不会摇头。

等出了后台瞧见外头大街上的热闹情景,姚小桃才松了一口气,这里是网游世界,不是真的穿越回了古代的大宅门,没有那么多神神叨叨的家族关系,砍砍怪看看风景,这里还是很好的。

胭脂店的小娘子推销起产品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一点都不比现实生活里的美容顾问差多少,这个美白那个祛斑还有那个紧致,姚小桃听得晕头转向她还在不停地给夏姨奶奶介绍。

夏姨奶奶面带微笑,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听着,等那小娘子说得口干舌燥只能一双星星眼盯着你瞧的时候,夏姨奶奶才开口道:“就你刚才说的那个胭脂,还有黛色的眉铅。”

等把东西包好,夏姨奶奶又请姚小桃往王府走一趟,为着后续任务,姚小桃在心中选择性遗忘了那占地大得跟迷宫一样的王府,壮士一般地去了。

依旧是上一回来过的小院,依旧是那几个丫鬟婆子,没有让谁在屋里伺候着,夏姨奶奶还是坐在那梳妆镜之前,婉转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她说,那一年她不过就是十七岁,还不是什么姨奶奶,艺名眉流,刚在扬陵城唱出了些名气就随着戏班子一起来了畅州。

初一登台便是满堂喝彩,那时王三爷坐在贵宾席面上,出手就是一锭金元宝,连班主都惊讶了。之后的每一日,只要开场王三爷就到场,元宝鲜花从没有少过。

夏眉流没有被那些冲晕了头,她看得懂王三爷的眼神,那是惊艳而并非爱慕,只是这一些被掌声戏词所掩盖,连他自己都没有分清楚。她知道自己身份,所以一退再退,若不是因为班主入狱,她现在也依旧在台上唱戏。

夏眉流终于选择定下心来,不做戏子而做一个高门小妾,只是王三爷的性格向来如此,等他自己都明白那不过是一眼之间的惊艳之后,这份恩情也就慢慢淡了。

“我也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夏眉流的声音很淡,却有一分释然。

姚小桃不知不觉心就酸了,爱情故事不论结果好坏,总归是动人的,即便是听旁人的故事,也一样让人动容。

天地之间也就情之一字经久不衰,而且多是男子负情,脑海之中突然就想起了入裙仙宫时听来的话,天下男子多薄情,光是裙仙宫的任务里就有一大堆伤心女子。想到这里也不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