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朕的长孙和孙媳。”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滕琰抬起了头,燕王的皇祖父比她想的要年轻得多。透过两边香炉里升起的轻烟,上面的座位坐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与燕王象极了,这种相象,不只是五官轮廓、身材的相象,而且是举止行动、气质甚至声音的想象。就好象两块相同的玉石,雕了相同的图案,一块经历了许久,一块是新雕成的。经过岁月的浸袭,老的那块,图案或许有些模糊了,而新的那块,棱角又那样突出,但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会知道这两块玉雕的是同样的图案。

而且滕琰分明感觉到,这祖孙两个将来还会更加的相象,因为在她初见燕王时,那时的燕王并没有现在这样与皇上相像。要说他们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皇上的气势要远远胜于燕王

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和眼泪,皇上打量了他们一下,说了句,“燕王长大了,终于成家立业,可以告慰你的父亲了。”又看了一眼滕琰说:“燕王妃不错,大家都到后宫去见个面吧。”说着就起来向后面走去。

滕琰跟着燕王,按着顺序,在大家中间进了后宫。

一路上,滕琰随着燕王与同行的皇亲们打着招呼,燕王始终是冷清的样子,与任何人都不甚亲热,而这些人中,有热情似火的,有冷淡如冰的,更多的是平平常常的,但无论怎样,滕琰都没有在他们眼中找到多少亲情。这就是皇家,滕琰并不奇怪。

大家进了玉秀宫,皇上在皇后去世后,并没有再立后,现在执掌后宫的是郭贵妃,郭贵妃只生了两个公主,没有皇子,据说性情温和,贤淑大度,深得皇上喜爱,她起居所在就是玉秀宫。

滕琰是路盲,燕王府比这里小多了,她好久才弄清楚道路,现在这里到处都是红墙琉璃瓦,她即使努力在记路了,也完全迷糊了。

终于看见玉秀宫的牌匾,进了正殿,皇上早就到了,坐在上面正中的蹋上,他旁边的侧座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皮肤白白的,略有些胖,并不十分貌美,却很和蔼。两边或站或坐有几十位美女,想来都是后妃、各府的王妃和公主、郡主们。

滕琰站在燕王旁一起跪下行礼,燕王称皇上为皇祖父,郭贵妃为贵妃娘娘,滕琰也夫唱夫随,又拜见了贤妃、良妃、淑妃、德妃等十几位位份高的妃子,大家都给了见面礼,这才是真正的认亲。

又见了燕王的十几个叔叔,其中最大的两个都与睿太子是一母同胞,先皇后只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自然是睿太子,老二现在封了鲁王,老三封的是齐王。再往下是德妃生的周王,淑妃生的陈王,刘昭仪生的蜀王,一路排下去,封亲王的有八个,封郡王的有三个,还有几个没有封王,最小的那个还抱在怀里吃奶。

姑姑的情况也与叔叔们差不多,总数也超过了十位,但今天见面的只有四五个还未出嫁的,有封公主的,还有没封的。最小的也不过两三岁。

滕琰只记得皇上给了她一对紫玉如意,郭贵妃是一对金如意,其余的皇妃娘娘、叔叔婶婶们给的多数是金玉首饰,她只是过手接了一下,马上就递了下去。

接着就是平辈了,燕王是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封了亲王的皇孙,所以一大群的弟弟、弟媳和尚未成亲的妹妹们过来行礼,燕王和滕琰受了礼,又还礼,滕琰可以肯定燕王有很多也不认识,她就更不用说了,连长辈都没记全。只是让人也把礼物拿来给大家发了下去。弟弟们是玉佩,妹妹们是玛瑙首饰。

接着就是小辈了,燕王虽然在平辈中最大,但还没有孩子,而他的这些堂弟们却有了好几个孩子。受了他们的礼,有几个是由奶娘抱着行的,因为年纪都还小,也不分男女,一概都赏两串金子打的小鱼,这是滕琰让人订做的,小鱼身上的鳞片都能看出来,活灵活现的,眼睛都是用红宝石镶的,过年拿出来给小辈再好不过了。

皇家果然人丁兴旺,这一番见礼就用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滕琰得了个座位坐了下来,看看所有的弟媳都还站着,她本想推让一下,但看见燕王给她的一个眼神,她从善如流地坐下了。毕竟燕王是亲王,她是亲王妃,坐就坐吧,她想。

一大屋子的人听着皇上与燕王的对话,连咳嗽都听不到一声,显得两人的谈话分外清晰。主要就是打犬戎的事,怎么打跑了围着昌平的犬戎人,在平阳的歼灭战,攻下燕都,收复边关,最后就是打到了草原上。滕琰静静地听着,皇上详细地询问了战争的许多细节,可以听出他也非常擅长排兵布阵。

这并不奇怪,赵家由江南的一个世家,吞并了大片的领土,建立吴国时,正是皇上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也是一员猛将。从这点看来,皇上、睿太子和燕王都很相似。

说完与犬戎的战争,皇上也没怎么问燕地政务上的事,直接就转到了半年前燕王出征晋地了,“听说,燕王妃还亲自带兵到平阳西阻击伪燕帝?”皇上的目光停在了滕琰身上。

滕琰赶紧站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说:“是。”

“说说,你怎么敢把燕都的兵马都带走了,就不怕燕都有失?”皇上盯着滕琰说。

滕琰就在众人注目下平静地说:“孙媳给燕都的守将留了五千人,又让他在燕都临时招青壮年男丁协同守城。燕都城墙高大,易守难攻,更何况萧家远道疾驰而来,急切间必然不能备攻城器械。而孙媳带兵御敌于燕都城外,目的就是不让萧家攻击燕都,或与东山郡的公孙家合兵。”

“来,燕王妃,你坐到贵妃身边,我们好说话。”皇上指着郭贵妃说。

郭贵妃慈祥地笑着说:“好孩子,快过来。”

滕琰大方地走上前去,让郭贵妃拉着坐在她身边。

皇上又接着问:“你如何知道选则五龙山做为驻兵之地?”

“孙媳并不懂排兵布阵,只听说郑先生与王爷配合全歼犬戎人时,就在五龙山驻兵,一面拦住了燕都来增援的兵马,一面堵住了平阳逃出来的人。因此也选此地驻兵。”

“要是燕王不及时到达,你能挡住萧家的兵马吗?”皇上问。

“是能挡住萧家的兵马,但不能象后来那样,打个大胜仗。”滕琰实事求是地说。

皇上转过头问燕王,“你什么时候看出公孙家、萧家与刘家联合起来了呢?”

燕王有些惭愧地说:“孙儿鲁钝,收到几份萧家攻击沿海的报告后才醒悟过来,马上回兵,路上又收到了东山郡的消息,才肯定了下来。”

“你还是年轻,经的事少。打败了犬戎,就觉得天下无敌了?恨不得一下子将晋地也收了,再打到西边去?总算是燕王妃举措得宜,否则,萧家与公孙家前后夹击,把围东山的兵马打败,再攻下燕都,你可就不好办了。”

“是,孙儿也反思了许久。不过出征时,因为留王妃在燕都,就是知道了三家的计策,孙儿也没惊慌,王妃一定会保住燕都的。”

“嗯,你这个王妃,胆子倒不小。老老实实地守着燕都就不错了,还敢出兵阻止公孙、萧家合兵。”皇上又对滕琰说:“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人才出众,怎么就一定要入山修道去了?”

“弟弟从小就在道观长大,出山助燕王打败犬戎后,就继续修道了。”滕琰看皇上的神情,并不知道滕瑾是她假冒的。

“皇祖父,王妃家学渊博,她的祖父、伯父都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她的哥哥和弟弟也都颇有才华,王妃的才学并不输滕家任何人。”燕王表扬滕琰。

“我们赵家,世代都出猛将,没想到现在又娶进来一位女将。”皇上哈哈大笑,下面的人纷纷捧场。

皇上这才问了问燕王燕地耕地面积,秋赋的多少,人口多少这些国计民生的事。燕王说了数字,不太清楚的就直接问滕琰,皇上沉吟了一下说:“上马打天下,下马治天下。燕地不过两年,就能恢复成这样,很好!”

又问官学的事,“听说,你把原来的皇宫改成官学了?”

燕王又答:“是有此事。孙儿的王府只用了原来的一小部分,其余的地方都闲着。不过犬戎人占据时破坏很严重,今年花了一大笔钱修了做为燕地的中央官学。”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乐!

长假一定要加更的,争取每天两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郭贵妃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插话说:“皇上,崇政殿里的宴席早已经摆好了,不如我们就移到那里再说。”

皇上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了?”

郭贵妃笑容可掬地说:“已经酉时了。崇政殿那边派了好几拔人过来回了,偏皇上只顾着说话,没看见。他们又不敢说,只给我使眼色。”

皇上点了点头,对燕王说了声,“你跟我来。”就带头往崇政殿去了。

郭贵妃带了一众女眷出了门。除夕的晚饭确实应该开了,滕琰自从早上吃了点东西,就水米未进,早就饿了。估计大家也都是一样,再加上没几个女人能喜欢听这些打仗的事,所以个个如释众负。

郭贵妃和几个位份高的妃子是坐轿的,其余的人都只能步行,又走了一会儿,到了崇政殿,宴席早已摆好。因为是除夕守岁,都是一家人,只是按男东女西分两边坐下,中间连屏风也没有隔。

先是拜年,还是按着辈份,宫里并没有太后太妃,皇上与皇妃就是辈份最高的。郭贵妃领着妃子们是第一批,接着鲁王带着兄弟姐妹是第二批,燕王带着孙子辈的是第三批。

滕琰走到燕王身边一同行礼时,接到了燕王的一个关切的目光,到了皇宫,他们虽然在一个屋子,可是却离得很远,滕琰是完全被扔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中去了。这算不了什么,滕琰对自己有信心,回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又收到皇上赏的金锞子,新铸的钱币,还有后妃们赏的东西。等下一辈的孩子们也拜了年,大家落了座,这就是年夜饭了。

皇上坐在最上面,面前摆着长几,燕王被叫上去与他同席,坐在案几的侧面。下面按着辈份、年龄排下去,分成了三四排。女人这边也差不多,郭贵妃坐在皇上的下手一侧,其余的人按顺序排了下来。滕琰的位置在第二排的中间,前面是最小的十四皇女,下面是鲁王的大儿媳妇,淮南王妃。

案上的菜一看就是已经放上一会儿了,没有多少热气。滕琰在郭贵妃举箸后,也拿起了筷子挑了几样吃起来,她是真饿了。陆续又有宫女上菜、上点心,滕琰觉得这顿家宴的菜品味道还行毕竟原料都是极好的,厨师手艺也不错,只是送到的时间晚了点。

吃饱了后,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大殿中间从开席后就一直有歌舞、杂技等演出,滕琰也同大家一样漫不经心地看着表演。皇上在上面与燕王相谈甚欢,几乎没人插嘴,而且大家也都非常淡定,好象这样的情景并不稀奇。滕琰心里一再怀疑她以前所认为的,皇上与燕王的关系并不好这一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因为崇政殿很大,滕琰与他们的距离又不近,中间又隔着歌舞,更加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听到偶尔高声说出的几个词,和间或的大笑。

坐在滕琰前面的十四皇女,大约是吃饱了,有点坐不住了,但并不敢吵闹,只是在位子上扭来扭去,就有宫女上前将她抱了下去。

滕琰下面的淮南王妃小声说:“燕王妃真的亲自领兵去打过仗?”

滕琰虽然一直在吃东西,但并没有放松对殿内的观察。除了皇上与燕王在上面高谈阔论外,下面也有人在小声说话,几个王妃还凑到一起,毕竟是除夕,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说说话并没什么。

淮南王妃已经几次看向她了,滕琰只是装做不知道,现在开始搭话了,就不能不理了。滕琰转过头去,笑了笑说:“是真的。”

皇上刚刚问过,当然是真的了,滕琰知道这不过是搭话的借口。

淮南王妃也向滕琰笑了笑,说:“燕王真的很尊重王妃呢,在皇上面前就赞不绝口的。”

“那是王爷错爱。”滕琰只好这样说。

“以前,”淮南王妃拿帕子挡住了嘴,做出一付欲说又止的样子,看滕琰并不好奇,又拿下了帕子说:“皇上给燕王爷指婚,指了几次,燕王爷都闹着不干,非要娶林家的姑娘。那林家姑娘,是燕王爷舅舅家的女儿,从小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感情好着呢。要不是林家犯了事,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那林姑娘也跟着流放出去了,还真是一门好姻缘。”

滕琰不喜欢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人聊天,就是因为她们实在是眼界太窄,一辈子都不出小小的院子,能有什么见识,说来说去,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看看,才刚一见面,就来挑拔夫妻关系了。也不知道淮南王妃就是喜欢八卦还是不怀好意,滕琰不管,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

淮南王妃并不气馁,她说的基本都是事实,经得起滕琰查,再说现在也只不过是给滕琰的心里留上一颗怀疑的种子,等有了合适的条件,这种子自然就会生根发芽。因此她又做出懊恼的样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笑着说:“你看我,怎么说起了这些!燕王对王妃情深意重,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滕琰笑着看她表演,比歌舞好看多了,不看白不看。但要想她心生妒嫉,那是不可能的。她和燕王是战友、是同盟、是上下级,但唯独不是夫妻,并不知道这些的人只能白费工夫了。

过了会儿,安阳郡王妃,齐王的长子媳妇,排在淮南王妃下面的,也凑过来,说了几句话后问:“听说燕王爷纳了四位侧妃?怎么没带过来?”

滕琰应付着这些妯娌们,虽然燕王告诉她在皇宫里除了皇上外,都不必太在意,但她总不能置之不理吧。只要没撕破脸皮,表面的礼貌还要维持。而且从这些女人的话中,也能知道一些信息,比如,她已经发现,京城这边对燕地的情况非常不了解,在她们眼里,那边就是蛮荒之地。

她笑着解释说:“王爷是纳了四位侧妃,但有一位生了急病没了,现在只有三位。朱侧妃素来不喜欢热闹,邓侧妃父亲受伤了,她去侍疾,还有一位王侧妃,留在王府看家呢。”

后面的一位郡王妃,滕琰没记住她的名字,有些冒失地说:“没了一个,那王妃赶紧再挑一个好的纳进府里,免得燕王要纳林家那位姑娘。”

林家这位姑娘还真是大名鼎鼎,这一会儿,滕琰已经听过两个人说起她了。她大度地说:“没关系,就看王爷的意思了,他喜欢哪一个,我就给他抬进来。”滕琰想这些女人肯定被她的大度震了一下,虽然这些正妻都要装大度,但她是真的大度啊,所以谁也比不了。

终于过了子时,守岁结束了。滕琰只等着跟着大家一起出皇宫,回燕王府去。她与燕王进宫的同时,跟着来的随员都去了燕王府,那里虽然也是陌生的环境,但总比皇宫要好得多吧。

不料,就在大家纷纷准备离去时,皇上开口了,“燕王,你今天就留在皇宫中吧,还住你原来用的文华殿,我让人已经收拾好了。”

滕琰感到燕王也怔了一下,才应声说是。

虽然从感情上滕琰能理解,孙子离家三年多了,老人非常想念,留在身边住上几天是正常的,但在皇宫里,这样大的皇孙还留宿应该是不太合适吧。但她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只是等着大家散后与燕王告辞自己回燕王府。

周围的人也被皇上的话惊了一下,虽然马上就若无其事了,不过,滕琰想今夜恐怕有好多人睡不着觉了。

接着滕琰就明白了,她最该操心的人是自己,因为皇上又把矛头指向了她,“燕王妃也留下来吧。”

滕琰低头道:“是。”心里却翻腾开了,皇上倒底是对燕王好呢,还是不好呢?就说以前,给几万兵马,连个在大将、谋士也不派,就把才十几岁的嫡长孙丢到了燕地,之后也基本上不闻不问。可是给的人确实是兵强马壮,听说是一个个挑出来的,更何况供了两年多的粮草。

燕王离开了京城三年多,皇上才想起来把这个孙子叫回来看看,可一回来,从上午见面后,就没分开过。晚上还留宿宫中,还自己这个王妃也一起留下了。

滕琰想归想,面上却一点也不显,老老实实地跟在燕王后面,去了文华殿。文华殿离崇政殿很近,就是崇政殿东边的一个侧殿。半夜三更的,肯定不可能细看,滕琰只是感觉这里规模不大,但所见的摆设物品都极富丽堂皇。

在燕王身后进了东面的屋子,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监带了几个内侍和宫女上来笑嘻嘻地给燕王行个礼说:“王爷还认得老奴不?皇上让老奴侍侯王爷。”

燕王客气地点了点头说:“有劳多公公了,多公公一向可好?”

“好,好,托皇上和王爷的福,老奴身子硬实着呢。”多公公脸上的笑意更胜,转过身来又给滕琰行礼。

滕琰看燕王的态度就知道,这个多公公是皇上面前有脸面的大太监,所以也客气地说:“多公公免礼!”

多公公说:“已经备了水,王爷、王妃洗洗?”

燕王看了一眼滕琰,点了点头,就进了里面,多公公看滕琰没有动的意思,也带着几个内侍跟着过去了,把宫女们留给滕琰。滕琰跟着燕王进皇宫时,就按要求没有带侍候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

滕琰无事,只好问几个宫女多大了,什么时候到文华殿的?几个宫女小心答了。滕琰结合以前唐姑姑对她说的一些事,知道这文华殿原来的人都放出宫了,最近才收拾出来,皇上让多公公挑了些人安在这里,专门等燕王回宫用。

说着话间,多公公从里面出来请滕琰,“请王妃洗洗风尘。”

滕琰跟着走了进去,刚刚他们坐的是个外间,摆着桌椅、多宝阁什么的,里面就是一间卧室,一张雕花描漆镶宝的大床,挂着大红绣百子图的罗帐,占据了屋子的中央,边上有柜子、衣架、梳妆台等,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打造,镶着一色的翠玉,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富贵无边。

燕王已经换了一身的内衣,正坐在一张小坐榻上,一个小内侍正给他擦着头发。滕琰穿过卧室,再里面是一间净室,几个内侍正忙着往浴桶里注水。因为只有一个浴桶,滕琰怀疑刚刚燕王洗过澡后,他们是否清洗过。她见浴桶的水差不多了,挥了挥手说:“下去吧,我自己洗。”

滕琰当然不会去用浴桶,她无法接受用一个男人刚用过的浴桶,把人赶走后,她拿盆胡乱洗洗就出去了。

大红的罗帐放下了一半,燕王已经躺在里面了,多公公站在床边,一见滕琰出来,马上迎过来,问:“王妃这就安置吗?”

滕琰点头,并在多公公的搀扶下上床躺在燕王身边。多公公放好罗帐,拿着桌上的灯退了下去,走前还体贴地说:“有事只消喊老奴一声,老奴就在外面值夜。”

床上一片黑暗,滕琰什么也看不到,但燕王的紧张感她还是清晰地觉察出来了,她也很别扭。于是她轻声问:“我住下面?”

“好。”燕王听着放松多了。

这种大型的拔步床就象一个小屋子,床周围是一圈栏杆,上下床的地方有脚踏,在床栏杆外,罗帐里面,高出地面半尺多的样子,也是床的一部份。这张床很大,脚踏大约半米宽,也是紫檀木的,上面还铺着大红的锦缎面的垫子。下人们值夜就可以住在这里。

滕琰认命地卷着被躺在脚踏上,她早就说过燕王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而且他也不懂得女士优先,出身天家的他从来都是自认高人一筹,在燕王看来,自己自然要住床,而她在脚踏上当然对了。

不过,脚踏也不错,滕琰很快就迷糊了。突然间,她被人大力拉了起来,还没清醒过来,她就躺在了床上。燕王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出声。”

滕琰一下子醒了,听到床外边有极轻的脚步声,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什么情况?皇宫内的午夜谋杀?

滕琰要动,结果一只手臂压住了她,“干什么?”她还没问出来,又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接着罗帐被轻轻地掀开了一角,一点暗黄的灯光照在床上。

滕琰被抓床上时就是面向里面的,现在她又被燕王的一只手捂住了嘴,一只胳膊压住了身体,什么也看不见。就听燕王低声问:“什么事?”

多公公的声音说:“老奴看看王爷是不是好好地盖着被。”

滕琰出了一身的虚汗,她等多公公出去了,气愤地问燕王:“你怎么不早说?”

燕王早就松开了他的手,离她保持最远的距离,“我也不知道。”

“但你还是猜到了些?”

“皇祖父可能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和你同床。”

一时间,滕琰想起了王蓉和她说的话。燕王这种情况,皇上肯定是知道的,现在娶了自己,皇上肯定想明确一下,怪不得把他们留在皇宫里呢。

滕琰被吓了一跳,肯定不能马上睡着,思绪纷乱。就听燕王在一旁说:“下去吧。”

早知道这次的皇宫之行不会那么容易,没想到才第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事,而燕王还这样的别扭。“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女人啦。所以,我们算是同性,住一张床算不了什么。”

滕琰到底没敢把这话说出来,又躺在脚踏上了。

然后,没多久,她又被抓到了床上,这次她就淡定了,一动不动地装睡,其实也不是装睡了,她是真的睡着了。燕王让她下床的话,她也是梦中听见的,自然不用理。

滕琰也是无奈,她生活上并不挑剔,吃什么穿什么多干点活都无所谓,就是能睡这点改不了。从燕都出发到京城,走了二十多天,开始不紧不慢地走,后来又遇到了大雪,耽误了些时间,最后几天就是赶路了,自然没休息好。

今天一入皇宫,精神高度紧张,又过了午夜再睡,再折腾了两回,她是挺不住了。尤其是这种无意义的事,她可不想在床上床下的被人抓上来,撵下去。反正燕王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滕琰怀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睡了过去。燕王只好下去睡脚踏,又回床上折腾了两回她就当不知道好了。最后,她真的不知道了。

滕琰是被燕王叫醒的,这时天已经亮了,而看穿着,燕王应该已经练了剑,梳洗过了。多公公的目光让滕琰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懒的媳妇,到了婆家第一天就起晚了,还是让夫君叫起来的。

不过滕琰起来后神清气爽的,她没有忽略燕王表面神采奕奕下眼底的疲惫,谁那么折腾都不会好过的。

滕琰忙忙地梳洗了一下,就被燕王拉出去同皇上一起吃早餐。郭贵妃已经到了崇政殿,滕琰就坐在她身侧随便吃了点。

没多大一会儿,昨天的大队人马又来了,互相说过新年好后还是看表演,吃饭。这次,滕琰不小心成了一大堆人的中心,问她燕地的情况的,她家里人口的,滕琰一一敷衍着,好不容易把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躲在大家后面听八卦。

没用的消息居多,谁家的孩子惹了祸,谁家的姑娘长得漂亮,谁家的小妾不守规矩,如此之类的。但也有她想听的,比如姚达的消息。

从她们没头没绪的几句话中,滕琰知道,姚达这几年在京城和江南游历,纵情山水间,与文人墨客们谈诗论文,相与酬唱,闯出了一些名气。前些日子还向皇上献了两首诗,皇上留他在翰林院供职,他不肯,于是被赐金放还。

听这些人议论,姚达还是那样放荡不羁,出入青楼,还惹了不少的桃色新闻,这倒是姚达的风格。滕琰嘴角带了些笑意,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到她的这位表哥。

还有她们悄悄传说的一个人滕琰也认识,那就是昭阳公主,听说她与附马关系不好,现在与淑仪公主走得很近。而这位淑仪公主不知有什么特别的,大家都用一种特别的目光交流着。

又有人说起一位张家的姑娘还倾慕着燕王,过了及笈之年还不肯谈婚论嫁。说的人看到滕琰马上住了口,滕琰倒还想听下去,她真想听些燕王的八卦,但又不能追问。

中间有位宫女来报,林公公来送东西,滕琰回了文华殿见了一面。林公公拜了年,又替其余的人拜年。“除夕夜,我与滕平家的带着侍卫们在皇宫外等着王爷和王妃回府,最后听说王爷和王妃留在宫中了,老奴高兴极了,皇上最惦记的就是王爷了。”林公公笑容满面。

“那你们冻坏了吧?”滕琰关切地问,林公公说的滕平家的就是飞珠。他们在宫中吃饭看戏,林公公他们在外面等着,最后还没等到。

“不冷,都在马车里,又燃了炭炉。”林公公说着拿出来一个包袱,说:“知道王爷和王妃还得住几日,我和滕平家的收拾了几件衣服过来。知道宫里一定备了,但还是用惯了的舒服。过宫门时例行检查,都翻了一遍,重新折的,就没有滕平家的折的好。”

滕琰想,晚上睡觉有人偷看,送个衣服也要检查,她的内衣也一定被参观了一遍,真是个没有隐私的世界!

可能滕脸上流露出了一些情绪,林公公体贴地说:“王爷和王妃的衣服,都是我用帕子垫着手拿起来让他们看的,没让人碰。”

“没关系的。”滕琰已经调整好的心情,看就看吧,不就是胸罩吗?听说杨贵妃就曾经穿过。

“王爷的衣服从来都不让别人动。”林公公又说。

滕琰已经无意追究了,她转过话题说:“这几天大家都好?”

“都好,府里的公子和小姐也好,都等着王爷和王妃回去给你们拜年呢。”

“公子和小姐是谁?”滕琰奇怪了。

“是王爷的弟弟和妹妹,”林公公见滕琰不知情,马上解释说:“王爷大约是没说过,睿太子除了王爷,现在还有一子一女。只是没有封号,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昨天和今天他们都没来?”滕琰问。

“王爷不让他们出府,再说,各府的人也不可能全来。”林公公很自然地说。

滕琰想想也明白了,皇家的子女也不是都能封王封公主、郡主什么的,那些不受重视的,哪个府里都有。不过,不让出门,可能是因为太小吧。

林公公走后,滕琰自己动手,把燕王和自己的衣服分开,放到了柜子里,要是燕王看到这些衣服是包在一起送来的,一定会不舒服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八章

晚上多公公离开后,燕王起身要下床,他已经想开了,与其一直费心费力地看着滕琰,她太能睡了,睡得就象一头猪----燕王是不会这样说别人的,还是滕琰自己形容的,还不如自己警醒些。

滕琰伸手拦住他,下床取了他挂在一旁的宝剑,放在他们中间,躺下来说:“你听我讲个故事。”

“有两个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他们航海时失散了,哥哥到了一个国家,娶了这个国家的公主,过着幸福的日子。不过,有几个坏人,想方设法把哥哥骗到森林里关了起来,对外面宣布驸马失踪了,想借此占据公主和她的财富。”

“恰好这时,弟弟也到了这里。他一上岸,就有人称他为驸马,又问他失踪的事。弟弟立刻意识到失踪的是他的哥哥,他将错就错扮成哥哥住进了公主那里。”

“过了一段时间,弟弟经过努力,终于把哥哥救了出来。晚上哥哥回到房间睡觉时,想到了弟弟一直扮着自己,与嫂子住在一起,他们间发生了什么吗?他心里很不舒服。”

“等到他上了床,公主抱住他说,夫君,你今天终于不把剑放在我们中间了。哥哥就知道了,原来弟弟虽然为了迷惑坏人,一直与公主同床,却把宝剑放在他们中间,他们清清白白的。”

“王爷,一把宝剑代表的是伦理道德,现在我们之间也放上这把宝剑,咱们都好好地睡上一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我看来,宝剑放不放都不重要。”

黑暗中,滕琰感到燕王放松了下来,“你又是从哪里看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