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准儿,你比葛优和姜文好看多了。”我又要嘴上占人家便宜。

“我就当这是夸我吧。”他很大度的让我占了这便宜。

车子开的飞快,还好这是六点,要是八点,估计从马甸走一小时也回不了电影学院。

我第一次在北京坐出租车的时候,在三环上遇到大堵车,整整半小时没挪窝儿,看着计价器的表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蹦,心都跟着滴血,差点儿给人司机跪下,求他放我下去,赐我一条生路。

他没有在门口拿停车票就直接把车开进了学校,虽然知道他是怕我迟到,可嘴欠的我还是说。

“哎,你这人把我们学校当你家了啊,随便停车不说,还不拿停车票。”

他没搭理我。把车往操场边一停,正色道。

“赶紧去,六点过五分了都。”

我一看表,可不,赶紧连滚带爬的下车,往出晨功的地方跑去。

“哎,等中午我发短信给你。”他在身后喊。

“知道啦!”这一次,我依旧没有回头。

我们班出晨功的地方在小操场东北侧,远远看去,今儿大家来的比什么时候都齐,正搁那儿咿咿呀呀呢。还有一不知道是不是高职班的欠抽哥们儿,大声的朗诵什么《沁园春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会背毛主席诗词。

黄老师俨然已经在了,貌似正在做舒展运动。

我本来准备趁人声鼎沸时悄然混入人群,等找个适当的时候,再偷偷去点名册上把我跟猴子的名字给画了。

正当我蹑手蹑脚准备闪入人群的时候,身后穿来黄老师的一声底气十足的大吼。

“你给我过来!!!”

这大吼充分显示了黄老师扎实的基本功,以及长久以来未能走红的怀才不遇,我估计要是换一有心脏病的,肯定眼都不带眨的就给吓死了,连我这个自诩心脏好的,也给吓得腿一软,差点儿给跪地上。

但我还是拖着酥软的双腿,一步一抖的乖乖走到了黄老师的面前,低头呈鹌鹑状,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哪儿去了?!”

我刚想说起晚了。

就听到一贱声儿大声说道,“黄老师,我检举,潜规则去了,刚刚看莉香从一宝马上下来。”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我一看,是沈阳,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立即咬断他的喉咙。

黄老师脸色一沉。朝沈阳说道,“我问她呢,让你说话了么!”

“黄老师,我…”,我刚想要解释。

“唉…”,黄老师叹口气,“你也大了,不是我当初招你进来时候的小屁孩儿了,大姑娘了,我也不说你什么了,好多事儿,都是一步错,步步错的,你好自为之吧,遇事儿,记得多长个心眼儿。”

黄老师拍拍我肩膀,拿着点名本走了,只我傻愣在原地。

我此生就经不起别人挖心掏肺的跟我讲话,黄老师跟我这么一讲,我急得差点儿眼泪下来,可望着黄老师远走的背影,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事情哪个不是越描越黑。

转头看到幸灾乐祸,一脸坏笑的沈阳,我气的七窍生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手就给了沈阳一个耳光。

“啪”一声响,沈阳细皮嫩肉的脸上便赫然出现了我的五指山,这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出奇的大,本来无比喧嚣的操场,竟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沈阳身上。

沈阳俨然被打傻了,手摸着脸,盯着我,好半天,才缓缓的,特别情深深雨蒙蒙的道,“你,你,你打我。”

沈阳这反应,要是搁往常,我早笑场了。可这次,我笑不出来,也讲不出话来,只能死盯着他看,试图用眼神杀死他,眼眶好像有点儿湿,我努力睁大眼,心说,谁哭谁傻逼。

就这样,眼泪给风一吹,就硬给憋回去了。

沈阳看我不讲话,刚刚暂时处在停滞状态的脑袋也反应了过来,深觉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女的给抽了特丢脸,竟然跃跃欲试状,想上前打我,转眼一巴掌就要呼过来。

我没躲,心说你打吧。打了我就跟你拼命,这日子老娘不过了。

正当我等着那一巴掌呼上我脸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沈阳的手。

我一看,是晓林。

沈阳有些气急败坏,朝晓林吼,“我打这婊子,关你丫屁事儿啊!”

晓林冷冷的看着沈阳,“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一男的么?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我打啊。”

就沈阳那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样,十个加起来也打不过晓林。可也不能让这俩人打起来,一男的跟一女的打,自然是男的理亏。可要是他们俩打起来,学校万一追究,笨嘴笨脚的晓林肯定得吃亏,不能把晓林牵扯进来。

于是我满脸愤怒冲着沈阳说,“还打么?不打我走了。”

又把晓林拉倒一边,“晓林,这是我跟他的事儿,没你什么事儿。”

沈阳恶狠狠的看着我,丢下句,“你等着,这事儿没完”。转身走了。

当然我肯定不会让他撂了狠话就走人,撂狠话谁不会啊,大学这几年我还真没学别的,狠话倒是学了不少。

于是朝着沈阳离去的背影,喊道“傻逼才等呢!没完你咬死我啊,斩我手啊!”

听了这话,他背影貌似都被气的颤抖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再回头。

看着沈阳走人了,我也松口气。

赶紧拉拉刚刚被我一句话搞的有些气鼓鼓的晓林的手,笑着送上句,“你不是平常老想打我么?这次终于有人要替你实现愿望了,你怎么就给放过了。”

“所以我现在后悔了。”我这直肠子的山东老乡,有些孩子气的把脸扭向一边,甩开我的手,还是拐不过刚刚的弯儿来。

我心想也是,人家好心上前英雄救美,结果给美说多管闲事,是够憋气的。

赶紧解释,“我刚刚是怕事儿闹大了,他打了我,是他理亏,你要打了他,就是恃强凌弱了,是不是这理儿啊!”

“我不跟你说,我说不过你,我就早看那阴阳怪气的家伙不爽了!事儿闹大了,我就不上了。我,我,我就回青岛捕鱼去!”,这小子牛脾气又上来,“我”了三个“我”终于给自己编了条最不靠谱的后路。

听到“捕鱼”二字,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回道。。

“你还种地呢!小子,几天不见,你幽默了不少啊。得,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捕鱼也是机器捕了,用不了那么多人,你还是安心的呆在电影学院吧,我还等着你红了,带我一起混呢。”

“你都坐上宝马了,还等着我红。”他撇嘴。

“天啊,天地良心,罄竹难书。”我大呼冤枉。“我坐一宝马,就给人当贱人了,我要是坐一直升飞机回来,你们是不是还得怀疑我把国给卖了,帮助国民党反攻大陆啊?!”

我故意沉脸下来,转身要走。

“哎哎,芬芳,我不是这意思。”那傻小子上前拉住我,得,全世界的人都叫我莉香,就他怀旧,三天两头叫我本名,且屡叫不爽。

“咱能别叫我这土名字么?都成人生污点了。”我正色道。

“嘿嘿。叫了这么多年,习惯了。”他挠挠头,笑了。

看晓林笑了,我也松口气,心说还是你这傻小子好哄。

于是拍拍他肩膀。“走,邀请你跟本公主共进早餐。”

“谁稀罕。”他撇嘴,可还是很乖的快步跟了上来。

我跟晓林是在火车上认识的,那年我坐着T25,从青岛只身一人来考电影学院。

我的铺位是下铺,这哥们儿就在我对面的铺位。一上车,就十分热心肠的把我这个弱女子的行李箱,放到了行李架上。

我跟人道谢,结果人只是十分不苟言笑的朝我摆摆手,那意思是不必多礼,接着就开始抱着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猛看。

当年的我还出于话痨的少女时期,一分钟不讲话就觉得憋得慌,抬眼看看周围的人,不是上了年纪的,就是黑头黑面,除了他,基本上没人能跟我正常交流了。

于是我就开始跟他套近乎,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论是娱乐八卦,还是国学诗歌,凡是我能想到的话题,我都跟这哥们儿讲了。

结果这位,只是,“恩”、“啊”,跟个自动应答机似的,眼睛就没一刻离开过那书。

搞得我说到最后都觉得自己是一说单口相声的。

也许是我的真诚感动了上天,当然也可能是上天想让我闭嘴。

火车行驶到天津的时候,他把书放到了一旁,主动说了第一句完整的、有实际意义的话,“你去北京干嘛啊?你是推销安利的么?”。

我听了这话,喉头一甜,差点儿吐血身亡。但念在他主动说句话不容易,还是十分淑女、很是优雅、特别张含韵的回答说,“人家去电影学院考试。”

“哦,我也是。”他这么说了一句,再次拿起了那本书。

我听了这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他乡遇故知嘛。

我一女的,虽然彪悍,可毕竟也是女的,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能有一做伴儿的人比较好。于是我就开始猛跟他套近乎,但套了半天,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我虽然脸皮厚,但也有个限度,说了一路,也累了,又看再怎么套,像对方这种木头疙瘩,也已然是无望了,于是干脆闭嘴,躺铺上听音乐了,这一听,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结果我觉得没睡一会儿,就有人拿东西捅我胳膊,睁眼一看,吓了一跳。

原来是这位仁兄,拿自个儿手机捅我呢。

“啊!你干嘛呢,有事儿直接叫我不就得了…”我揉揉眼,惺忪说道。

他脸一红。说。“我妈说,男女授受不亲。”

我又被雷到了,我实在无法想像和接受一个长得英俊潇洒的男孩儿讲这话,震撼程度简直跟范X冰讲“我是处女”差不多了。

“你弄醒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妈跟你说过这个?”我稍有点儿起床气。

“不是…到站了。”他说完,就转身帮我把行李架上的箱子拿了下来。

我起身一看周围,可不是,整个车厢就剩下我们俩了,看下手表,都到站小二十分钟了。

“你怎么不早点儿叫我啊。”我整整衣服,提起行李箱,跟他说道。

“厄…我怕你没睡够。”他尴尬的说。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热,心想还是我们山东人民厚道啊。

刚要提着行李迅速开路,他一胳膊就把箱子夺了过去,闷闷的说,“沉,我帮你。”

他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单手还提着一个放着食物的塑胶袋,所以只能用空下来的单手,提我沉重的行李箱。

而看看我,却十分闲人的双手空空,我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快步上前,要接过他的双肩包。

他却摆摆手,轻松又略带执拗的说,“有男孩子在,不能让女孩子提东西。”

虽然提着这诸多的东西,他走路依旧很快,于是我只能跟在他后面,十分弱不经风。

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我们很快便走出了北京站。

地铁站里的线路图前,“你要去哪里?”他问我说。

“我看简章上说,应该做地铁到西直门,然后坐375,到蓟门桥下,就能到电影学院。”我回答他。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么?”

“我想电影学院附近应该有宾馆吧。”我很傻很天真的说。

“汗,我同学前几天到的,给我打电话说,电影学院附近的宾馆早就被人住满了。”他十分确定的说。

“啊?!那怎么办。”第一次出远门的我,实在没有有钱找不到住的地方的概念。

那你等一下。他把包放到地上。拿出手机来,走去边上打了个电话。

大概一分钟的时间,他笑的像个孩子般跑来。

“我帮你问我同学了,他们在交通大学里面住的旅馆,女生那边儿,还有一个空余的床位。”

“啊!太棒了,真是谢谢你。”我舒了口气。

“嘿嘿。”他傻呵呵的笑笑。“我妈说了,出门在外要相互帮忙。”

“你老是你妈你妈的,小心考试的时候,就砸在‘你妈说’上面。”我逗他。

“呵呵”,他挠挠头,又傻呵呵的笑了。

出了地铁站,我本来想打个车去他说的那个交大东门的旅馆,可是晓林说,他同学说顺着某条路,一直往北走就成了,不远。

结果这个“不远”,就让我们俩大包袱小提留的在交大东路走了差不多半小时,看到出来接我们的他的同学的时候,我激动的差点儿眼泪都掉下来,十分想冲上前去,握住那哥们儿的手说,同志,可找到组织了。

拐进交大东门家属区,没走几步就到了住了地儿。

我一看,心就凉了半截,这哪儿是什么旅馆啊,说白了,就是一个地下室改建的招待所嘛。

我一开始还有点儿不情愿,但毕竟来了,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选择,就硬着头皮住了下来,想等过几天找到好点儿的宾馆就搬出去。

结果这一住,就离不开了。

住在这个招待所的人,差不多有五十多个人,都是从山东各地过来,考艺术类院校的考生。

山东孩子嘛,都厚道,虽然大家四个人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整日见不到一点儿阳光,连打个电话都没有信号,要拿着手机去外面打。

可是,心都连着心。

大家一起去报名,一起等待考试,一起去逛街,一起打扑克,一起讲笑话,一起骂遇到的变态招生老师,一起看无聊的连续剧到深夜。

每有一个朋友落榜了,大家还一起凑钱,一起到招待所门口的那个新疆饭馆,请他吃一顿散伙饭。

结果到三试发榜的时候,最终拿到电影学院文考证的,就只有我跟傻乎乎的晓林。

我们没有任何的表演经验,也没有神秘莫测的家庭背景,就凭着一股子傻乎乎冲劲儿,和那么点儿运气,竟然就考上了。

发证的那天晚上,我跟晓林,一起请剩下来的十几个人,又去那家新疆饭馆吃了饭。

那天晚上,大家都醉了。大家一起说,苟富贵,勿相忘。

后来,我们都哭了。

再后来,我们各自回到了家乡,茫茫人海中,这一份萍水相逢的缘分,就这样断了。

这五十几号人,就只有我跟晓林,因为那么点儿缘分,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进了学校后,他也比我扎实,努力。

每次我偷懒不去排小品,都是他,在他的小组里,安排一个台词十分少,又讨巧的角色给我,也是我运气好,每次都能骗过老师的耳目,有几次不仅蒙混过关,还得到了老师的好评。

一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的,大呼不公平。

好多次,我都跟晓林开玩笑说,要是我有这么一罩我的亲哥哥,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却只是傻乎乎的笑,拍我的头说,我要是有一像你的妹,我妈早气死了。

“哎,吃啊,想什么呢?”,二楼食堂,晓林一句话,把我回忆中拉了回来。

“没想什么,就是想到一些过去的事儿。”我淡然笑笑。

“晓林,你说当初跟咱们一起考试的那些人,现在在干嘛呢?”

晓林犹豫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又叹口气。

“在咱们山东,他们的分数,能干什么呢?考不上大学,很多人都应该工作了吧。”

我想也是,大家都是被高考分数逼的没有办法,才想到艺术这条路。

“晓林,你说,要是咱俩没考上,会不会也已经开始找工作什么的了?”

“不然呢?”

“哼,我考不上肯定也继续考,直到考上。”我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