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不肯开口,刘氏尴尬道:“余姑娘,我们家文哲并非是故意伤了令弟,乃是一时失手所为,他年纪还小不懂事,望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听说令弟伤的不轻,现在如何了,方便让我见一见吗?”

余舒站起身,瞥了薛文哲一眼,沉声道:“我弟弟命大,侥幸逃过这一劫,如今正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夫人想看,就随我来吧。”

说完就带了人到后院余小修的房里,刘氏原本对余小修的伤势还存疑,但见了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的余小修,还有他头上触目惊心的红纱,当场就白了脸,心道是儿子差点闹出了人命,既惊又后怕。

薛文哲同样是一脸的心虚。

余舒只让他们在门前看了两眼,便又把人带出去,到外屋说话,不打扰余小修休息。

“夫人也看到了,舍弟打从前天被送回家中,就一直昏迷不醒,卧床不起。若非是我干爹精通医术,掉了一条命,不定有个什么好歹。不瞒夫人说,我心中恼恨,原本是要去告官申冤的,你们薛家是家大势大,我惹不起,但我自幼丧父,就这么一个亲弟弟相依为命,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还有什么怕不怕的。”

明知道余舒是在做戏,薛睿听她讲到话尾,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毛。

刘氏身为女子,自然多几分心软,听到余舒言辞悲戚,就生了几分同情,连带着越发自责了,伸手捶打了薛文哲两下子,骂道:“你这孽障,还不向余姑娘赔不是。”

薛文哲支支吾吾,不情不愿地出了声:“我不是故意伤他,对不住了。”

看他这欠打的态度,余舒眼底一闪,冷哼道:“我弟弟如今躺在床上,你一句道歉就想了事?”

薛文哲脸一僵,正想恼,刘氏赶紧插话道:“余姑娘,我今天来带了不少药材和补品,望你收下来,好好调养令弟身体,往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到我们府上支取。”

余舒面露不屑:“夫人也太小瞧我们家,我干爹行医救人,乃是皇上亲封的‘妙手丹心’,我舅舅是泰亨商业协会的副总管,家里头缺什么都不会缺药材,你带来的东西还是赶紧拿走吧,我们家不差这么一点。”

刘氏看到余舒油盐不进的样子,为难地转过头,向薛睿抛去求助的眼神,示意他帮着通通情。要搁在寻常人,她堂堂薛府的夫人,怎么会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偏偏来时的路上听薛睿说了余舒的来历,知道和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外交际不浅,又不能翻脸,只能用软不能用硬。

薛睿咳了一声,适时劝道:“阿舒,大哥知道这件事是我这小堂弟做的不对,小修那个样子,你心中有气有恨都是应该,但是可否看在大哥的情面,不要再追究此事,咱们私底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余舒看看他,对刘氏道:“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我可以不和你们计较,但是有件事夫人今天必须要和我说个明白。”

刘氏见她松口,忙道:“余姑娘请说。”

余舒把目光转向薛文哲,皱眉问道:“我听小修的同学说,令郎那天和我弟弟起争执,口口声称我们姐弟两个忘恩负义,又说那右判府的纪老爷是被我给害死的,我倒想问问令郎,究竟是什么人在他面前胡乱嚼舌根,撺掇着令郎去找我弟弟寻仇觅恨的。”

余舒敢打包票,这事儿和纪星璇脱不了关系,不然薛文哲一个外人,怎么会清楚纪家的私事。

薛文哲板着脸不吭,刘氏心中恼这儿子做事糊涂,犹豫了下,道:“余姑娘莫怪,文哲他自小在南方生长,因为他外公家中同纪家颇有来往,平日也就走动的近些,前两天我到纪府去吊唁,带了这孩子一起,他大概是听了那府里的下人乱嚼舌,才会有此误会。”

这位薛夫人说话倒是滴水不漏的,余舒挑不出毛病来,偏偏薛文哲在此时嘀咕了一句:“什么误会,明明就是她诬陷好人。”

他声音不高不低,薛睿和余舒都听到,后者当即拉下脸,讥讽道:“薛公子说什么,不妨大点声,伤人的时候不见你客气,这会儿倒做起了缩头乌龟。”

薛文哲脸一红,忍了这半晌总算因为余舒一句辱骂破功:“我说人就是你害死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怎么了”

他喊过这一声,屋里静了静,不等刘氏出声斥责,就先有一只巴掌扬起来,狠狠甩在薛文哲脸上。

“啪”

“啪”

一巴掌不过瘾,余舒逮着这机会怎会放过,趁着他们发愣,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扇在薛文哲脸上,她手劲儿大,这突如其来的两下愣是将薛文哲给打蒙了,偏着头,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知作何反应。

薛睿嘴角抽动了两下,无可奈何地看着余舒,就知道她一点亏都不肯吃。

“文哲”刘氏惊叫一声,搂住了儿子,一边去看他的脸,一边扭头怒声对余舒道:“余姑娘这是做什么,你太过分了”

余舒甩了甩发麻的手掌,看着薛文哲瞬间红肿起来的腮帮子,心里痛快了许多,一点不客气地对刘氏道:“比起令郎所作所为,我掴他两掌都是轻的,他伤我弟弟在先,又诬我清白在后,我岂能忍他,这两个耳光就当是替我弟弟打的,虽远不及他受的苦,但是念在夫人护子心切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他伤我弟弟的事了。还望夫人回去以后好好教导,免得令郎日后再惹是生非,害人害己,你们走吧,我还要照顾弟弟,就不送客了。”

余舒一手伸向门外,不耐烦地开始撵人。

当着人家亲娘的面,打了人家儿子的脸,还说的这样义正言辞,一副宽容大量的模样,恐怕这事儿也只有余舒干得出来。

“你、你敢打我”

薛文哲总算是反映过来,面红耳赤地瞪起一双牛眼,两眼喷火地看着余舒。

“文哲闭嘴”刘氏咬牙喝斥一声,拽住了薛文哲,沉着脸看了一眼余舒,便带着门外的下人,拖着火冒三丈的薛文哲走了。

薛睿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走,站在门口,看人离开,才转过头对余舒道:“你这又是何必。”

他原本是想让这件事和和气气地解决,她却偏偏去得罪人,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余舒坐下喝了口茶,一改方才怒容,心平气和道:“你也看见了,是他自己找打,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

要不是看在薛睿的面子上,她怎么会这么轻饶过薛文哲,只是两个耳光就放过他。

薛睿摇摇头,拿她没辙,走到她对面坐下,道:“我这堂弟很不懂事,应该是听了什么人挑唆,才会为难小修。”

是什么人,薛睿不说明,余舒心里早有人选,冷笑道:“我还指望着她能安生两天呢,谁想这么快就给我找了麻烦,看来我不放过她,她也不会放过我了。”

纪星璇的亏,余舒不是没有吃过,每回都是这么防不胜防的,委实让她恼火,今天她打薛文哲这两巴掌,有一半是冲着纪星璇,活该薛文哲撞到枪口上。

薛睿不想见她因此事气恼,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不是说给你母亲找了房子吗,都收拾好了?”

余舒道:“我今天就要过去看看,好了就把我娘接进去。哦,对了,前天你和我提起买仆的事,我问过干爹干娘,他们说可行,要给小修添一个书童,再买一对丫鬟和小厮,就是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人牙子,正好我还要给我娘找个烧火做饭的老妈子,大哥帮我出出主意。”

薛睿笑道:“这有何难,你今天先出门,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带你去个地方。”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起吧

清晨,余舒坐在余小修床边,端着碗喂他喝药,余小修在床上躺了三天,脸上总算有了血色,除了偶尔头晕不能乱动之外,并不打紧。

“姐,你今天还去看娘吗?”余小修问,他昨天才听余舒说起了解救翠姨娘的经过,知道她把人接到城东一所房子里暂住。

“嗯,今天出门看看,得买个做饭的婆子给娘送去,香穗干不了粗活,她们一天到晚吃饭都是个事。”

“哦,那你见到娘就告诉她,我最近功课忙,过阵子再去瞧她,可别说我摔破了头。”

“知道了。”

喂他喝完药,余舒回到房里换了外出的衣服,刚收拾好,就听见沈妈有些匆促的声音在门外面响起:“姑、姑娘,景公子上门来了。”

“哦?”余舒抚着衣领转过身,有些意外地走出去,到前院去见人,心想着景尘来的也刚好,她正要找他求教一些易学方面的知识。

来到客厅门前,余舒朝里一望,见到坐在厅内的人,眉毛轻抖了一下,景尘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同行。

“小鱼。”景尘一看到余舒便从椅上站起来,正在打量客厅环境的水筠转过头,同他一起冲余舒笑了笑:“余姑娘。”

“水姑娘,”余舒朝那水筠小师妹点了点头,对景尘道:“怎么今天想到来找我,有什么事?”

景尘道:“我来告诉你,我明日就要搬到公主府去住,后天晚上在公主府有酒宴,请你去参加。”

他说着话,一旁的水筠从袖子里掏出一封金展展的笺本,上前递给余舒,“这是那天入府的帖子,余姑娘一定要到场。”

余舒看了眼递到她面前的邀帖,嘴角动了动,不知怎么的,有点儿不是滋味,总觉得她和景尘之间,忽然成了外人。

罢,该是如此,余舒心中自嘲,她和景尘再大的交情,又怎么比得过他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这么一比较,她可不就是个外人么。

“嗯,我会去的。”余舒将帖子收下,那伙谋害景尘的贼人还没有抓到线索,景尘虽然现在有了皇室的保护,还是让她担心不已,公主府酒宴,到场的人肯定不少,她必要跟过去看看,说不定就有要对景尘不利的人混在其中。

“余姑娘等下还有别的事做吗?”水筠提议道,“若是不忙,咱们一起在京城逛逛,上回我们夜游,你有事没能来,今天总该有空吧?”

余舒看看她,再看看景尘,见后者面露期待,拒绝的话到嘴边,有些开不了口,她这边好多事要做,哪有工夫出去玩,更何况三个人一起,别别扭扭的。

景尘看出来余舒为难,又看她衣装整齐,像是正要出门的样子,于是便问道:“你还有事?”

余舒点点头,“家里头下人不够使唤的,要去买几个奴仆回来,今天逛不了街,下回吧。”

景尘面露了失望,水筠倒是感兴趣地询问:“要买奴仆,上哪儿去买啊?”

余舒语噎,她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人贩子,薛睿只讲让她在家等他,说会带她去。

这时候,大门外突然传来喊话声:

“余姑娘,余姑娘在家吗?”

余舒一听是老崔的声音,扭过头,便见不远处的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在外头,车窗帘子挂着,隐约见到薛睿坐在里头。

“在呢,等一下,我这就出去”余舒应了一嗓子,扭过头,歉意对景尘道:“是薛大哥来了,昨天说好了带我去挑买人口,景尘,你和水姑娘四处去逛逛吧,下回我们再一起。”

景尘看看门口停靠的马车,同样也瞧见了车里坐的人影,心气不知为何有些浮躁,将目光转回到余舒的脸上,没有多想,就道:“我和你一起去。”

“啊?”余舒没想到景尘会提出同行,迟愣了一下,就听到那水筠小师妹拍手笑道:“是啊,我们一起去,在哪里买卖奴仆,我还没见识过呢。”

“”她能不能说,她不想和他们一道?

薛睿的眼神是极好的,坐在马车里,视线穿过前院不大的空地,直接看到客厅里的动静,见有景尘和那龙虎山的小师姑在场,不知和余舒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三个人便一齐走出来。

“大哥。”余舒站到车窗下,指了指身后两个人,偷偷朝他挤眼,“景尘来给我送宴帖,待会儿我们要去哪儿?方便的话,能不能带上他们一起。”

余舒的本意,是想让薛睿找理由拒绝,她这是去办正事,可不想陪着小师妹玩。薛睿不知有没有领会她的意思,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景尘,温和一笑:“见过道子,近日身体可好?”

景尘点头和薛睿打招呼,他不善说什么客套话,就只“嗯”了一声。

薛睿一手枕着窗沿,有意无意地说道:“我和阿舒这是要到城西的供人院,去挑几个奴才,道子若是不嫌那地方嘈杂,就一起来吧。”

“好。”

见他们一应一答,余舒背对着景尘和水筠,轻瞪薛睿一眼,薛睿暗笑,却装糊涂看不懂,出声问她:“怎么了?”

余舒没好气道:“没事,要去就赶紧走吧。”

“上车,”薛睿朝车内挑了挑下巴,示意她上来,转眼去对景尘道:“我这车内狭小,就不请你们上来一起挤了。我看道子也坐了马车来,就跟在我们后面吧。”

“走吧,”余舒和景尘说了一声,便钻进薛睿车里,心想反正景尘是有那小师妹陪着,多她一个不多,她可不愿去凑堆。

景尘看看在他眼前放下的车帘,一语不发地带着水筠上了街对面的宫车。

“师兄,你怎么了,不高兴吗?”坐到车里,水筠才发现景尘有些不对,早上出门他心情还很好,这会儿明摆着是闷闷的。

景尘摇摇头,不说话,挂起了身后的窗纱,看着斜对面缓缓开始往前走的马车。

水筠见他这样子,眼底一闪,划过担忧。

第三百一十三章 供人院

座落在城西嗣酆桥旁的供人院,乃是安陵城里最大的一处人口交易的场子,不比那些个落单的牙婆人贩子偷偷摸摸,行的是正当生意,案头上连着的是户部通籍,这京城里但凡是富贵人家每年添拨家丁奴役,少不了上这供人院几个来回。

薛睿领着余舒到这地方来,主要是想帮忙给余小修挑个清白底子的书童陪伴,再给她找几个知根知底的使唤下人,二来也是借这机会带她出来走走,换一换心情,毕竟纪家那桩案子落下没多久,她身边又多是烦心事,一天到晚不停闲,看的他都替她累。

谁想到就刚好遇上景尘和那水筠小师妹上门寻余舒,一起跟了过来,打乱了薛睿二人同游的计划,但好歹人现在是待在他的车上,坐在他的面前。

“公主府修葺妥当了?”薛睿端着手臂,拿眼神指了指余舒手中捏的那张宴贴,便是刚才在客厅里水筠塞给她的那封,不用问,他也能猜想到是哪门子宴席。

余舒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道:“景尘明天就要从宫里搬到公主府,后天宴请,怎么你没收到帖子?”

身为云华易子和已故长公主唯一的亲生儿子,景尘经历了一番折难到达京城,自打进宫到了皇上面前,便备受关爱,麓月公主生前所遗的偌大一座府邸,金口一开,便赐给了这嫡亲的外甥,前段时间修整一新,只待主人。

薛睿笑了一笑,道:“我可没能劳动道子亲自上门邀请,帖子想必是今早就送到府上了,因我昨晚睡在忘机楼,没能拿到手里。”

说着话,他伸手过去,熨了金丝线的袖口烫的平平整整,露出小半截雪白的里衬。

余舒会意地将宴贴给他,回过神来,问道:“对了,还没说今天是上哪儿去。”

薛睿一边拆那帖子看,一边回答:“城西有一座供人院,想必你之前有过耳闻”

余舒听罢薛睿口中大致解释,好奇接话:“照你这么说,这间供人院岂不算是朝廷开设的?”

虽说入乡随俗,但余舒变作古人满打满算只有一年光阴,白手起家未成,这世道上对她来说还多的是陌生,不然也不至于买个下人都找不到去处。

薛睿半点了下头,想到那供人院后头的事情,只是隐晦一笑,未再细说。

余舒见他没意思多讲,就没再问,转而关心起来别的,“大哥,你说我给小修寻个什么样儿的伴读好,是岁数比他大点儿的呢,还是小点儿的呢?”

在余舒看来,这寻书童可不单只是给余小修找个保姆,也算得上是个玩伴,定得重视,免得带坏她老余家的独苗,要挑懂事的当然是年纪大点的好,余小修今年满十二,找个十三四岁的就差不多了。

“不急,到了地方你挑挑看,有入眼的再说。”薛睿看过宴贴上面的时辰,还给余舒,转头从车后碧纱糊的窗栏看出去一眼,一辆马车就近跟在他们后头。

从赵慧家到供人院不算远,也就一段路,但这附近余舒没有来过,路上经过几条繁华的街市,看到路边有买零食小炒的,香味飘进车里,薛睿就会让马夫老崔停下,捎带一两样上来,让余舒尝个新鲜。

又途径柳岸湖泊,有春花入眼,或让马车放慢脚步,薛睿凭窗指点给余舒观看,浪费去不少时间。

原本小半个时辰的路,愣是走了一个时辰还没到,薛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多顾及跟在后面的人如何,因此一路上,两车相隔,景尘只是侧坐在窗边,凭借耳力听着前面隐约几段说笑,而不见人影。

“师兄,这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正是外出探春的好时机,我听重云说,城外有几座清修的道观,不如我们寻日子前去拜访,你看如何。”

“嗯。”景尘应了一声。

水筠两手托着雪白的脸颊,看一眼窗外沿湖景色,再回头去看景尘,灿然一笑:“如今有那篇万寿祭文护身,你总算是不必小心翼翼,时时刻刻害怕那计都星发作,煞到了旁人。嘻嘻,师兄,能和你这样面对面坐着,真好。”

这番话,却不经意地透露出,景尘那离奇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从龙虎山一路寻他而来的小师妹竟然是知道的。

听闻她这番感慨,联想到昔日山中岁月,景尘的俊脸上始才露出一丝笑容,转过头看着水筠,慢慢道:“师叔允你下山修行,你不要总惦记贪玩,等公主府宴后我便请明皇上,送你到司天监中,修道才是正事。”

“知道啦知道啦,”水筠撅起嘴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半圈,小声嘀咕道:“我当然记着正事呢。”

说话间,一行人总算是到了供人院,两辆马车先后在街对面停下,景尘下了车,侧头便见前面那辆马车,薛睿正立在车外,一手虚护车边,余舒是不用人扶,一个蹦跶跳下来,站稳脚后抬头同薛睿说了一句什么,才转头看向他这边,脸上的笑容还挂着,显然心情不错。

供人院的大门朝北开着,门前栽着一横排老杨,两对衣帽整洁的小厮站在门内,迎人出入。

“就是这里吗?”景尘同水筠走上前,问道。

薛睿点点头,这就带着三个没见过世面的进了大门,对着一名跟上来的小厮挥了挥手,熟门熟路地朝东院走去。

这供人院外面看着似同寻常的华宅,里面却没见什么亭台楼阁,一条条长廊穿着一间间花厅茶室,一路过去,余舒几次见到有管事打扮的,领着二三或五个白净整齐的人进了不同的屋子,但因门前垂着花帘,走过也看不到里面动静。

转角处,有一间茶室门前垂着竹帘,似和一路上看到的屋子不同,薛睿停下,伸手推开帘子,先请了景尘和水筠入内,再来才同余舒走进去。

茶室里无人,宽敞是挺宽敞的,只是窗明几净,除却桌椅和墙上两幅字画,并无甚么摆设,薛睿示意几人坐下。水筠挨着景尘坐了,余舒在屋里转了一圈,才在薛睿身旁空出的扶椅上坐下,有些不解地问道:“咱们就在这儿坐着,不用叫人来招呼吗?”

薛睿笑道:“不急,待会儿就有人来,这地方,要比你想的有趣。”

第三百一十四章 白冉

供人院一间茶室中,余舒一行四人坐等了一阵子,茶换了两盏,才有一名中年须发、脖围棕毛领的管事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不动声色地环扫屋里,抹了一把虚汗,暗自奇怪来这么多人,并不知其余两个都是跟来凑热闹的,他朝着薛睿弯腰,口中歉道:“小人迟来,薛大人请莫见怪。”

薛睿是等了一会儿,神色却未有不快,抬了下手,道:“不碍,怎么样,让你挑好的人,有数了吗?”

余舒常听外头的人称呼薛睿都是恭恭敬敬一声“薛大公子”,当然也有唤他“薛大人”的,看得出薛睿比较喜欢后者。

“这是自然,大人昨天让人来吩咐过,小人岂敢怠慢。”这中年管事儿的赶忙上前两步,将腋下夹的册子捧出来,手指粘了下唾沫,一边翻页,一边交待道:“这些日子院里的童子不多,知书达理又懂事乖巧的,满共就四人,小人都挑选了出来。就按出身来说,最好的要数前任江洲节度使白炜之孙,这白家小公子上个月刚满十二,善得画工,且能文能武,家传一套长拳,生辰八字顺当,模样也生的漂亮,在院里管教了一年,脾性温驯,若有什么毛病,只是话少了些。”

听着这管事的报明,景尘和水筠这两个道门中人并未有什么异样,只有余舒面露一丝惊讶,她可是来挑奴才的,怎么这人絮絮叨叨说的人才,竟是官宦之后,不似给人家做书童的料子,足能领回去认个干儿子了。

这、这得多少钱一个啊?

其实,是余舒没有见识了,通常的家丁奴仆,是指卖了身的下人。但下人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好一点的是长在大户人家的家生子,从小就受教养,但放出来的不多。

差一点的就是因贫、因饥荒走难而卖身为奴的可怜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奴仆,出身不低,又有教养,本身清清白白,偏是家门衰败,罪祸株连而被降为奴身,入了户部在案的奴籍,被朝廷收押,不得脱困的,只能以奴侍人,这一类的下人,在外头是绝买不到的。

再贱就是那青楼窑坊里的ji子倌人。

“行了,不用一个一个地念,”薛睿打断了这中年管事的话,“先把你刚才说的这几个人都带过来,让我过过眼。”

“是,大人稍等,”中年管事合上册子,扭头对着余舒他们道:“公子、小姐也稍等。”

这便退到门口去吩咐。

不多时,便有下人抬着两张小桌子进来,却摆上文房四宝,地上搁一对坐垫,余舒正纳闷这是作甚,就见刚才离开的那名管事领着几个人重走进来。

定睛一瞧,有四个少年,身量不一般,却都有一副好皮相,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年岁差不多几,身穿着一个式样的棉袍,颜色不一,最引人注目的要数中间那一个蓝袍子的,唇红齿白忒的漂亮,若说不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都没有人信。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看他们个个气色饱满,余舒这副冷心肠,倒没多少同情心去可怜他们过往遭遇,沦落为奴,只是盘算着这么一个书童买过去,得花多少白银,身上带的钱别再不够,还得找薛睿借。

“大人,就是这几个,”中年管事伸手引了引薛睿,转头对身后四个少年道:“这位是大理寺的薛大人,也是尚书府的大公子,还有几位公子小姐,你们还不拜见。”

“小生拜过薛大人,见过公子,小姐。”

不知是否这管事的先前有所交待,四名少年温文有礼地拜过在座几人,若不是余舒先前听说他们不是书香世家就是官宦之后沦落至此,还要以为这是哪一家子养出来的四位少爷,被父母叫出来在客人面前显摆的。

“嗒”,薛睿擦了擦手中茶盏,一个个看过去,对他们开口道:“读书写字应该是都会的,一人随性做一首诗,写来我看。”

“是。”

余舒看着眼前四名少年挨个儿地上坐在那小书桌前书写,才晓得先前摆放的文房四宝是做什么用的。

“把他们的八字四柱拿过来,”趁他们作诗的空当,薛睿从这供人院的管事手里接过一张纸,转手给了余舒,“你瞧瞧,有什么毛病没。”

余舒点点头,仔细对了对手里捏的几条八字,暗暗计算,倒是没有同余小修命格相克的。

这几个少年并不墨迹,很快就有一个写好了诗,由端茶的丫鬟呈到薛睿手边,薛睿一目阅过,点点头,递给了余舒,随口打趣道:“这字写的可比你好看,你瞧瞧。”

余舒斜他一眼,认认真真地瞧了,虽她不怎么懂得诗词歌赋,但好歹瞧得出通顺流畅,至少这五言的句子,才上了几个月学的余小修就做不出来。

“余姑娘,给我也看看。”水筠伸长了手,有些兴致地向余舒讨要。

余舒便传给她,顺口问道:“水姑娘懂得诗词?”

“略通一些,我爹有教过,”水筠点点头,侧头笑看一眼景尘:“不过没有师兄学的好,余姑娘不知,我二师伯说了,要是师兄进京科考,没准儿能中个状元呢。”

“哦,是么?”余舒转头看向景尘,心情有些微妙,不禁说道:“我和你认识这么久,却不知你还懂得诗词。”

说完又觉得嘴快了,这句话听着,怎么都像是在发牢骚,多少还带些郁闷。不过这也是难免,再怎么说,景尘都是她一心喜欢过的人,有过携手度日念头的男子,怎么可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

景尘对上余舒目光,不知是否察觉到什么,认真地说:“那时我失去记忆,就连武功和道学都能忘记,何况这些。我既不记得,你又如何知道。”

余舒眼神动了动,低声道:“说的也是。”

景尘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水筠拉了拉衣袖去看那首诗,转走了注意力。

余舒瞅着眼前这一对关系亲睦的师兄妹,憋不住有点儿不是滋味,一扭头,正好对上薛睿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顿时眼皮一跳,怕被他瞧出来她的不自在,掩饰地咳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这地方有趣么,我怎么没瞧出来?”

薛睿移开目光,信手指点了下面一名少年,温声开口道:“说一说你的身世。”

被点名的,正是之前那个穿着蓝袍子,模样最为漂亮的男孩子,管事地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毛笔,起身对薛睿施了一礼,轻轻垂头,遮去嘴角苦涩,启齿道:“小生白冉,年生腊月,祖父乃是前任江洲节度使,先父为其次子,我四岁启蒙,六岁入宗学,家母在我八岁时,因病过世”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愿和不愿

白冉一段身世,并无甚离奇,可也算的曲折,他祖父曾为一方高官,儿时锦衣玉食长大,然而生母过世后被继母屈待,小小年纪便有辛苦,后来其祖父白炜因两年前西北镇边一战延误军机,触怒龙颜,一家老小获罪,死的死,为奴的为奴,他辗转被人送进了供人院,如今已有一年时间。

一盏茶余,余舒是听得入神,有些感慨,也有唏嘘,更知薛睿所说的“有趣”在哪里,想来这几位落难的公子,人人都有一段故事待讲,这真人真事听起来,要比茶馆说书人杜撰那些假剧有意思。

“小生尾后,也没旁事好讲了。”白冉说完自己的故事,便黯然一张脸色,后退到一旁书桌边,继续提笔造诗,只是心思早不知飞到哪儿去。

余舒扭头去看薛睿,薛睿出声评道:“白炜武举出身,当年也算是朝中一员狼将,只是为人过于自信,一意孤行,一时大意以致两年前我朝同瓦剌在望城一战大败,罪不容赦,以殃及子孙。”

余舒向以为大安朝国富民强,这是头一次听闻周边战事,才晓得天下并不全然太平。

“举国者,本就不当兴战,输赢皆乃天意,又何怪人为。”水筠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中有大不敬,是说当日战败都该怪兴兵之人,那岂不是指皇帝,惹得一屋人扭头顾看,面露惊奇,她却安然自若,仿佛不知自己语出惊人,同时脸色不变的还有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景尘。

“呵呵,水姑娘乃是道门中人,自然柔弱不争,罢,我们不论国事,再听听这其余几人身世。”薛睿一笑岔开话题,也让在场外人收回几分惊讶,面露了然。

余舒摸了摸下巴,悄悄又看了水筠两眼,两次相见,她对这天师道小师妹所知不多,但就刚才那两句话,或许是个心直口快之人。

接下来,剩下的三名童子各自讲述了一段亲身经历,但都没有那白冉语调委婉好听,余舒又将几人的字拿来比较,总觉得白冉稳胜一头,兼之他气质佳,形象好,又得她眼缘,这等人才真领回去莫说是给余小修做个书童,当夫子教他读书识字都要使得了。

但就是太好,才让余舒觉得有些不对,歪过身子,小声询问薛睿:“大哥。”

“怎么了?”薛睿侧了侧耳朵,听她细语凑近。

“依我看,这间供人院是常来客人的,就这白冉的品貌,为何一年之久都没人领走,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余舒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她买人是陪余小修作伴的,可不想带什么麻烦回去。

薛睿也正有这点疑惑,这白冉在供人院照养的极好,按理说早该被人挑走,留到现在想必是有猫腻,于是思索了一下,便搁了茶,将那名中年管事叫到跟前,指着白冉,脸色略冷:“这人身上可是干净?”

见他板起脸,管事的急忙回答:“干净,自然干净,大人哪儿的话,小人惶恐,岂敢糊弄您。不瞒大人您说,这人是小人亲自照看的,去年二月到现今,就连这供人院的大门都没出过一回,怎会惹事。”

薛睿脸色好转,摆摆手让他退到一旁,又问余舒:“看好了吗,觉得哪一个合适?”

余舒听到那管事刚才的话,放心了不少,并不墨迹,当即朝着那白冉扬了扬下巴,道:“就他吧,我看性子,应该同小修合得来。”

见过了好的,谁还会挑次的。

那中年管事早看出来要买人的不是薛睿,却不计较什么,毕竟供人院里,来的就是主子,出得起价,就领得走人。

薛睿点点头,对那管事道:“把他的单子拿来,还有卖身契。”

管事的欢喜道:“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去。”

站在底下,那白冉听到他们对话,秀美的脸蛋忽地一变,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薛睿,未经人察觉地打了个冷颤,哆嗦着嘴唇,兀然发出一声低语,声音不高,但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见:“我、我不愿卖。”

闻言,薛睿和余舒同时挑了下眉角,那管事走到门口,面色尴尬地转过头来,先冲着薛睿赔笑,道:“大人莫怪,他是头一回见外客,一时紧张过头,失了分寸。您们请稍坐,我带他到后头说教说教,待会儿再领他过来。”

说着,便朝门边小厮使眼色,便有人上前,“扶住”白冉手臂,要将他带出去,连同其他三个没被挑上的少年。

余舒明眼看到那几张逆来顺受的脸中,唯一一个面露挣扎的白冉,少年的目光饱藏着不甘,使得她心中莫名一动,沉思一刻,开口叫住了人:“等一等,且别忙走,待我问他几句。”

管事的碍于薛睿,不好拒绝,只得让人站住,回头作答。

“你刚才可是说,你不想卖身?”余舒直言问道。

白冉硬着头皮道:“是,小生不、不愿出门为奴,宁在这供人院里关一辈子。”

余舒皱眉,说不出来哪里有点奇怪,她隐约觉得这白冉不愿卖身出去,不是因为不堪为奴侍候他人,而是出于别的原因。

“你既进到供人院中,早晚都要与人为奴,愿或不愿都身不由己,何苦要死心眼,”薛睿大概看出余舒很是相中这白冉给余小修做书童,亦有几分爱惜人才,于是好脾气地劝那白冉道:“我义妹领你回去,并非有他用,她有一家弟聪明懂事,与你年岁相仿,正需要一个书童作陪。他们府上的长辈出身杏林,开得医馆济世救人,为人和善,不是富贵人家却也殷实,我义妹然是一名易客,往日也有前途,你去她家里,再好不过一个去处,别人求都不来,你还不愿什么呢。”

听他所言,白冉愣了愣,看看薛睿,再看看余舒,面露恍悟,一瞬即逝,又低下头去,过了片刻,才抬头去问余舒:“敢问小姐高姓大名。”

余舒盯着他神色,道:“我姓余,单名一个舒,无字。”

白冉嘴巴动了动,似是默念了余舒名字,又偷偷看了一眼薛睿,两手攥在身前,踟蹰片刻,一狠心,低声咬字道:“我、我愿做小姐家的书童。”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人约黄昏后

想来因为薛睿的面子,供人院没敢抬高价,余舒花去二百两银子拿到白冉的卖身契,后又领了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一个看门的护院,和一个扫地做饭的仆妇。

快到中午,薛睿有意和余舒回忘机楼坐坐,看景尘和水筠打算继续跟着,就一并邀请,两人也没同他客气,顺势应下。

这一趟,领走四个人,除了那做饭的仆妇要给翠姨娘送去,其他三个都要带回家,余舒寻思着,让薛睿向供人院要了辆马车,先将白冉他们送到赵慧家。

将人送走,出了供人院大门,余舒看看剩下那一个没有送走的仆妇,对薛睿道:“大哥,我要到我娘那里走一趟,你和景尘他们一起去忘机楼等我,让老崔送送我。”

薛睿看她一眼,转头问景尘:“道子还记得忘机楼在何处吧?”

景尘点点头,那酒楼他去过几次,认得路。

薛睿道:“那你和水姑娘先过去,我陪阿舒去一去,过后咱们在忘机楼里见。”

说完,不待景尘有什么不同意见,就一手指了自己的马车让余舒先坐上去,余舒犹豫了一下,便上了车,想一想,还是撩开窗帘对着站在路边的景尘道:“过会儿见。”

薛睿也上了车,那仆妇被安排坐在马夫老崔边上,车缓缓跑起来,景尘看着马车在转角不见,才听到水筠叫他。

“师兄、师兄,我们也上车吧,外面有点冷。”水筠拉了拉景尘衣袖,上午天气还好,这会儿就转了阴,路口冷风嗖嗖的,吹得她脸蛋发红。

景尘扭头见她缩着脖子,方想起她刚刚病好,这边收回思绪,忙让她进了车里。

到了城东翠姨娘的角落处,余舒让薛睿在外面车里等着,领着那烧火做饭的仆妇去了小院。

翠姨娘才从纪家逃出来没几日,发现纪家没有派人抓她,平安无事后,那股子尖酸劲儿又回来,看到余舒就没好话,又骂她不孝,又怪她连累自己过苦日子。

余舒知道这妇人势利眼,大衍试还没放榜,她身无功名,不指望这一时半会儿她对自己能有什么好脸色,留下人,还有一些碎银子就离开了,连余小修被人推下马摔了脑袋,卧病在床的事都没有和翠姨娘提起。

回到马车上,余舒刚坐好,就听薛睿询问:“你母亲如何,住在这地方还习惯吗?”

因两人是在义阳城相识,薛睿很清楚余舒家里的情况,知道她们母女关系不亲,但再怎么说都是余舒姐弟俩的生母,还是要适当地表示关心。

“有什么不习惯,吃得好睡得好,还没人打骂,比起纪家的柴房要舒服多了。”余舒淡淡一句嘲讽。

闻言,薛睿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小修今天好些了吗,头还晕不晕?”

提起余小修,余舒便晴了脸,道:“好多了,就是没什么精神,要好好调养一阵子才能恢复元气。”

薛睿点点头,留了心,两人接着又谈论起后天公主府宴会的事。

“这宴席是皇上下令摆的,到那天去的客人肯定不少,不如我先去慧姨家接你,我们再一起过去?”薛睿提议。

“好啊,那我后天在家等你。”余舒乐意薛睿同她作伴,好过一个人傻乎乎地连门都摸不着。

言谈之中,马车从城东穿到城北,停在忘机楼后院门前。

四人凑了一桌吃过午饭,本来薛睿是说带他们几个到这附近的一家戏园子去看皮影儿,但水筠好像是之前吃了风,身体有些不舒服,景尘只好先带她离开。

余舒把人送到后院门外,水筠先坐上车,景尘站在车外面,临走前,才有机会对余舒说话:“小鱼,你不知道公主府在哪里,后天我会派人去接你。”

余舒先前和薛睿说好了同行,这便摇头一笑:“不麻烦了,我和薛大哥说好一起过去。”

闻言,景尘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毛,看着站在余舒身后的薛睿,见他们两人身影相叠,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我们回去了。”

“嗯。”

余舒目送景尘的马车离开,不由地暗吐了一口气,心情一松,不知从何时起,面对景尘,她不能再像以往轻松自在。

薛睿将她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不点破,亦不开解,就等着余舒自己看淡那段关系,等待着再次出手的最佳时机。

“我们也进去吧,既然来了,我就查一查账。”她转过身,对薛睿道,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酒楼。

薛睿背着手,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上了二楼。

薛睿是打算和余舒一起吃了晚饭,再送她回去,但半下午,就有属下人急匆匆地找到忘机楼,薛睿不是因公忘私之人,当即和余舒打了招呼,带着人回了大理寺,当然没忘记留下老崔,送余舒回去。

余舒看完了账本,便打算回家,刚一出门,就撞见伙计贵六。

“姑娘,前头有人送信给您。”贵六拿出一封黄皮信封捧到余舒面前。

余舒接过去,一边拆看,一边奇怪问道:“什么人找我?”

贵六摇摇头,“没说,一个丫鬟子,指名让交给您。”

余舒脑子一亮,心中有数,再抖开那信文一瞧,果然是夏明明的字体,没什么文绉绉的内容,想来夏明明也知道她是个“粗人”:阿树,见信佳,说好月底相见,吾自苦等,奈何久候不期,明日可便一见,我来找你,黄昏约至,不见不散。

“啊。”看完信,余舒一拍脑袋,这几天事情乱,她把约了夏明明见面的事儿给忘到脑后去了。

自打元宵节那天,夏明明那丫头和纪星璇到忘机楼闹了一场,被她抓包后,这过去有半个月了,两人一直书信来往,私下还没见过一回。

她是从薛睿处耳闻,夏明明已是内定的九皇子妃,正替她担心,此事还得见过本人,再问长短。

“送信的人呢?”余舒抬头问道。

贵六说:“把信放下就走了。”

余舒点点头,将信折好收进怀中,“去喊一声老崔,送我回家去。”

贵六“诶”了一声,下去不多时,又跑上来,手里多拎着一只茶红色的食盒子。

“这是什么?”余舒一面锁门,一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