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冷声道:“所以才要尽快安排你破解了大安祸子所谓的命数,在那之后,你就是死了,他们也不会在乎。”

余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用力咬了下嘴唇,只觉得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这头还没开始着手寻找《玄女六壬书》,那边就已经迫在眉睫了。

她一时心慌,静不下来,只能抬起头,看着唯一知道她底细,又不会背弃她的男人,哑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不是她愿不愿意与景尘成婚生子的问题,而是她被利用之后就难逃一死的下场!

薛睿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对策:“水陆大会过后,你约景尘私下一见,我要与他谈谈。”

第五百九十四章 起死回生

太史书苑的第三起命案被大理寺压了下去,余舒第二天去了司天监,见到人人讨论的都是昨日宫中水陆大会,就好像湛雪元的死,不过是一颗石头掉进海里,激不起半点浪花。

昨晚任少监一声令下,在京城各个角落,找到了几名精通晴雨预测的易师。

余舒一早进到了议事厅中,就见到在座几张陌生的脸孔,未着官服,有的略显拘谨,有的神态大方。

任奇鸣就坐在昨天的位置上,衣衫皱褶,面露乏意,看样子是昨晚没有回去。

等人都到齐了,任奇鸣略一介绍那几位易师,直奔主题:“经由几位先生卜算,今日极大可能有一场雨水,晌午若是下不来,就等到下午了。”

众人面露喜色,刚议论了两句,就听他压过众人声音,继续道:“本官已经请示了大提点,现在要在你们当中挑出一个人选来应急,在下午的水陆大会上设法求雨,以便拆穿东瀛阴阳师的诡计,你们谁愿自荐?”

这下子,大家又没了声音。

谁的心眼都不是白长的,这雨下不下还不一定呢,没看外头天晴大白的,哪有半点下雨的样子。到时候求得来雨是功,求不来雨,那就成了背黑锅的。

自己丢人是小,可代表整个大安易师丢了人,往后可就别想混了。

余舒与众人一样装起哑巴,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情。

任奇鸣脸色沉了沉,视线掠过他们头顶。落在一人身上,问道:“辛左判,你以为此事当由谁担当。”

辛雅眨眨眼睛,佯装思索了片刻。问道:“这试问少监,请来这几位先生可是算准了今日几时几刻有雨吗,昨日见那阴阳术士,当场就招来雨水。若我们只知下雨,不知详细时辰,恐怕会弄巧成拙啊。”

众人听到他这么一说,都松了口气。

余舒斜眼看着辛雅,心想他倒是会做好人。

任奇鸣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另一边座上的景尘,又问道:“右令以为呢?”

景尘看看众人闪避的目光,道:“此事就交由我罢。”

任奇鸣似乎毫不意外他的回答,略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默许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想想这事儿交给景尘去做,确是再合适不过了,成则成了。就是不成,有皇上的袒护与宠信。谁还能怪罪于他。

解决了这件事,还有一件头疼的。

“至于那起死回生的说法,”任奇鸣皱了皱眉头,道:“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料定也是装神弄鬼的伎俩,无甚可怕。”

昨夜拆穿了东瀛阴阳师呼风唤雨的骗术,一众易官不再疑神疑鬼,对任奇鸣的话深表赞同。

底下就有人发问:“大人可知他们要如何当众表演起死回生之术?”

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的曹左令睁眼道:“昨天大会散去,鸿鹄寺来人,转达了东瀛使节的要求,他们索要一名死犯与一条狗,具体如何操作的,倒没有泄露。不过少监说的对,凭他什么起死回生,通灵鬼神,必不会真,诸位介时眼睛放亮些,一旦看出了什么猫腻,最好是当场指认,不要畏手畏脚。”

闻言,一群人纷纷应是

早会过后,众人分头先去准备,尤其是景尘,当先带了那几名预测晴雨的易师出去,余舒却在出门前被任奇鸣叫住了。

“女御官。”

于是众人走后,大厅里就只剩下余舒和任奇鸣两个人。

“少监大人叫我何事?”

“听说太史书苑昨天又死了人,你与道子一同去看过了?”任奇鸣问。

余舒迟疑地点了下头。

“说说仔细。”

余舒不敢肯定任奇鸣知不知道大安祸子与破命人的隐情,只好装傻充愣道:“死的正是先前被革职的一个太承司女官,江西风水湛家的小姐,好像人是先被勒死然后投井的,就不知她生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惨遭如此凶手。”

“死后投井么”任奇鸣自言自语了一句,又问她道:“昨晚守卫说,大理寺的捕快来请道子问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余舒遂将在井边发现景尘遗失的院士签这一线索,告诉了他。

任奇鸣听后,用力皱了下眉头,后道:“太史书苑接连闹出命案,死者多少都与道子干系,此事绝不简单。你与道子是旧识,身为朝廷命官,理当小心为妙,依本官之言,凶手抓到之前,你就不要往书苑去了。”

余舒眼皮轻眨了一下,抬头看着任奇鸣,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心中却能肯定了,任奇鸣也是个“知情者”。不然就凭两人有怨在先,前有断指之痛,任奇鸣为何会突然关心起她的好歹。

“你也下去准备吧。”

“下官告退。”

余舒转过身,眼神即是一沉,薛睿昨晚分析的不错,现在皇帝他们在乎她的生死,是因为景尘的命数未解,可是等到大安祸子破命后,她是死是活,便无关紧要了。

这样不行,她得有所行动,不能单单指望着薛睿为她谋出路。

走出议事厅,余舒仰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首先,她让他们晓得,她可不光是一个破命的人形道具。

***

转眼就到了下午,司天监带领着易师大队进宫。

不在官中的易师们不知道司天监内部已经有了策略,只道昨日被一个番邦使节羞辱了,隔了一夜,再次在宫殿之上见到东瀛使节。一个个都是横眉冷对。

御案上摆放了几盘颜色鲜艳的瓜果,一看都是番邦进宫之物。

兆庆皇帝手里捏着一枚黄色的硬果把玩,居高临下,浓眉底下是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唇上胡须盖住了嘴角,叫人看不出他心情好坏。

他对几国使节道:

“本来今天该要尔等见一见我朝易师奇术绝学,但有东瀛阴阳师的起死回生之术,朕倒不好意思让他们班门弄斧了。”

接着环扫殿内:“想必你们与朕一样。更想见识见识起死回生的神奇。”

司天监那边一律不吱声,文武百官那边,也没人傻的谄媚迎合,大家心里都有数,皇上虽然想看起死回生的把戏,但是未必愿意见到大安易师被人比下去。

余舒望着对面那个光脑门扎辫子的东瀛使节,见他起身鞠躬:“外臣这就让安倍先生为陛下展示独一无二的起死回生之法,待陛下见证真切,还请您如约答应。敝国将以两位珍贵的阴阳师大人。交换那一座无人小岛。”

兆庆皇帝笑了笑。“朕一言九鼎。”

他将手上硬果搁回盘中,道:“听说你昨天问鸿鹄寺讨要死犯与狗畜,用以施术。朕让他们准备了。”

说完,不管众人脸色。就示意太监传话出去,不多时,就有侍卫抬着一只木箱,与一只笼子上来。

那笼子里关着一条土狗,一身灰黄的毛发被特意洗刷过了,来到陌生的环境,不安地呜呜低叫,在笼子里打转。

至于那口木箱,看不见里面,但从兆庆皇帝先前的话中,众人也能猜到里面装的什么。

一阵窃窃私语声响起。

好在今日殿上没来半个言官,不然一定会跳出来指责皇帝此种行为荒唐。

几个文臣眉头皱起,暗暗摇头,但见薛尹两位相国都坐着没动,也就没有自作聪明地出来劝谏。

这死犯是从刑部找来的,刑部侍郎李大人自然要出来说话:“按照山田使节的要求,这是昨日绞死的犯人,由我亲自安排,旁人并不知情。”

余舒看了看说话的中年男人,就记起她在宝昌街上的新宅,与这位李大人府上不远。

山田次郎不放心地走上前去,开箱检查,侍卫们不见皇上开口,就没有阻拦。

箱子打开,一些人下意识都别过头,不去看。

山田次郎胆子却大的很,不光用眼,还伸手摸了摸死犯的鼻息与心跳。

“葵子,你过来吧。”他用东瀛语言叫唤座位上的安倍葵。

余舒就见到那个长相白皙精致的东瀛少年离席上前,绷着一张小脸,低头看着箱子里面,颜色淡淡的眼珠子看上去有些呆滞和涣散。

余舒盯着这少年人,觉得她脸色白的不太自然,眼底下还有小片的乌青,像是几天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她的一举一动,说不上哪里,有一种违和感。

等到安倍葵确认过死犯尸体,山田次郎宣告众人:“安倍大人告诉我,这个罪死之人的魂魄还没有离开人间,她这就施术招魂,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这样耸人听闻的言语,众人半信半疑。

安倍葵大概是听不懂旁人议论,通过山田次郎的翻译,向侍卫要来工具——一柄剪刀,将箱子里的死尸头发剪掉一缕,从怀中掏出早就画好的符纸,包裹住那一缕干枯的头发,又点亮一根白色的蜡烛,放置在关着土狗的笼子外面。

然后,她便半跪在笼子前面,一手托举着纸包,念着旁人难懂的咒文,声音轻柔。

奇怪的是,笼子里的土狗,竟从一开始的警惕不安,慢慢安静下来,到最后,竟然乖巧地趴下去,脑袋耷拉在前爪上,像是睡着,一叫也不叫了。

许多人见这情形,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安倍葵将包着死犯头发的纸包在烛火上点燃了,烧出一撮灰,拢在碟子里,弯下腰,对着笼子里的土狗轻轻那么一吹——

“呼。”

下一刻,刚才睡着的土狗就好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嗖”地站了起来,惊恐地转着脑袋看看四周,又低下脑袋看着四条狗腿,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汪呜!”

那仓皇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狗,活活给吓得。

东席西席,鸦雀无声。

“你叫甚么名字?”东瀛少年低柔的嗓音,说出的大安官话居然比其他几国的使节都要标准,却因为她询问的对象是一条狗,让人来不及惊讶这一点。

“汪汪!”

“不要怕,回答我的问题。”

“汪汪、汪汪汪”

一人一狗,就这么被人围观着“聊”了一会儿。

司天监几十只眼睛盯着,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记得寻找破绽。

“启禀大安圣皇,”安倍葵与那条狗交流后,没有通过山田次郎翻译,而是低下头,恭敬地告诉兆庆帝:“这个死而复生的罪人,说他姓孙名耳,以前在大户人家做仆人,因为杀了主人喜欢的姬妾,才会被判死刑。”

兆庆皇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刑部侍郎。

李大人此时是脸色发虚,被邻座扯了扯衣摆,才翕动着嘴唇,道:“回禀圣上,此犯人确叫孙耳,因为失手杀了他家老爷的姨娘,才会被判绞死。”

第五百九十五章 欺我无人吗

刑部侍郎李大人的话,道明了死犯的身份,也验证了安倍葵的话。

这名死犯,乃是刑部临时安排的,那几个倭国人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到尸体,怎么会认得他姓甚名谁,还能准确地说出死犯生前的罪行,简直是匪夷所思!

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这个死犯在那条狗身上重活回来了。

亲眼见证了这一事实,看着笼子里那条躁动不安的土狗,大殿中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不少人都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兆庆皇帝则是两只眼睛亮堂堂地来回在笼子和那东瀛少年身上游移,突然出声问道:“你能让死人在狗的身上重活回来,是否也能让他在人的身上重活回来?”

安倍葵其实只懂得一些简单的官话,听到皇帝问话,面有犹疑地转头去看山田次郎。

然而山田次郎却没有给她翻译,而是径自回答起兆庆皇帝的话:“可以是可以,不过要让死人在另一个活人身上起死回生,那个活人就必须要死去了,并且在活人身上施法,没有在狗畜身上施法容易,因为畜生灵智不全,更容易接纳人的魂魄,但活人魂魄俱全,除非是先将他变成傻子,才可以在他睡梦中施法,为已死之人另换一个身体。”

听了他的解释,兆庆皇帝的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用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望着那个可以起死回生的东瀛少年。

座下,余舒平静的表面下。心跳异于往常,一个死人的魂魄在另一个活人的身上复生,这种诡异的事情,不正是她自身经历的真实写照吗?

她并不相信一撮头发一根蜡烛就能够招魂让死人活过来。可是她看着那个奇特的东瀛少年,就记起昨日的水陆大会上,对方看向她的目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好似被人看穿了一样。

难道说对方看出来她壳子里的东西不是原装的?

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余舒飞快地否认了这个念头,告诉自己不要吓唬自己,安陵城中卧虎藏龙,高人数不胜数,要有人能看出来她有鬼,早就看出来了,还能等到这个时候?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让死者在自己身上重活过来。非要占用他人的身体?”

这一声质疑。出自司天监方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忙碌了一整夜的任少监。

“这个嘛,”山田次郎眼珠子转了转。“我听安倍大人说起过,在她这样厉害的阴阳师眼中。活人身上有一种叫做‘气’的东西,一个人一旦身体没了‘气’就会变成死人,魂魄就会离开身体,要想死而复生,就要重新找一具有气的身体,不能再用没‘气’的身体。”

闻言,余舒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看着那个低头不语的少年阴阳师。

“哼,什么起死回生,要老夫来看,这分明就是江湖中人惯用的鬼把戏,拿来骗人还行,岂可当真。”

满头花白的靖国公冷哼一声,他是先帝重臣,累世功勋,当今圣上继位之初,由他一手平叛了几个乱臣,如今虽无兵权在身,但是兆庆帝待他一向宽厚,换做旁人,敢在御前这样随便说话,恐怕早被皇帝瞪了,但这会儿兆庆帝也只是笑笑看了他一眼,并未置喙。

司天监那边立即有人符合:

“靖国公大人说的是,下官以为,这东瀛来的术士所谓的起死回生,倒像是邪魔歪道,害人的手段,亏得他们胆敢以此欺君罔上,其心可诛。”

辛雅昨天在这个东瀛人身上吃了暗亏,今天哪里会放过奚落的机会,何况上午任奇鸣已经发过话了,能找茬就找茬。

他一开口,司天监那边就热闹了,你一句我一句地指点起来,说话不外乎一个的意思——假的。大家进宫前都是打过预防针的,凭你这法术看上去再真,咱们也不能承认了。

有言道三人成虎,一个人不信就罢了,但当一群人都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倒让那些一开始被震住的人们,也都怀疑真伪。

司天监声音一致,连带身后的一众易师们,也没一个人捧东瀛人的场,一个个脸上就差没写“我不信”三个大字了。

甚至兆庆皇帝,眼神都不如刚才火热了。

余舒看这场景,很是想笑,这叫什么来着,对了,主场优势。

“大安圣皇明鉴!”山田次郎大概没料到这么些人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立即露出被人羞辱的神情,脸红脖子粗地朝着兆庆帝跪拜下来——

“外臣带着诚意,前来朝拜陛下,这两名阴阳师,在我们国家的珍贵,比得上万人的兵马。昨天相田大人施术招雨,今天安倍大人让死人复生,陛下亲眼所见,怎么会是假的,我看是有些人不甘承认技不如人。今天还有别国来使在场,有些人,就不怕传了出去,会让人说你们大安的易师,心胸狭窄吗?”

番邦使节坐席上除了倭国,还有暹罗、高丽等几个小国,他们听得懂汉语,的确是被安倍葵露的一手给震慑住了,此时虽然没有帮腔东瀛使节,但从脸色上,也看得出来他们的想法,大概是和东瀛使节一样的,以为大安朝要仗势欺人了。

兆庆皇帝眼睛一眯,看着跪在底下的东瀛使节,目中有了一些寒意。

偏偏山田次郎一心为达目的,并无察觉,只顾着辩白,忿忿不平地对着司天监那边道:“你们口口声声地说我们的阴阳术是骗人的,那就请贵国的易师们说明白,究竟哪里是骗人的,如果说不出来,还请不要含血喷人。”

余舒不得不夸赞这个倭国人汉语学得好。含血喷人这样恰当的成语都能用得出来。

岂料司天监一方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哼。”这一次冷哼的是曹左令,“昨日碍于尔等颜面,为显我朝宽容,没有当面拆穿。你却欺我司天监无人吗?”

接着一转头,对下席的景尘道:“有劳道子一白。”

景尘颔首,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起身。也不管山田次郎如何叫嚣,对着宝座上一拜,道:“圣上,臣有话要讲。”

兆庆皇帝对着景尘,当然是和颜悦色的:“但讲无妨。”

“昨日东瀛来的阴阳师,施展了呼风唤雨的术法,观之神奇。然而,这种手段,我大安易师当中。也不是无人不可。”

“哦?”兆庆皇帝感兴趣道:“几时有这样的人才。为何朕不知道?”

景尘解释道:“其实不难。只要是占卜准确当日的晴雨,提前做好准备,谁都可以呼风唤雨了。臣斗胆,敢请一试。以证真假。”

兆庆皇帝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失望,他还真希望大安能有呼风唤雨的易师,到时候哪个地方干旱缺水,把人调去挥手一招,就连赈灾都免了。

真有这样的奇人,用一座无人小岛就能还回来,有何不可呢。

山田次郎听到景尘的话,呆愣一下,脸上慌张一闪而过,但仍然虚张声势地说道:“说得容易,那就请你这就招来一场雨,让我们看看真假吧。”

景尘望了望殿外明朗,心想着上午那几位易师的推测,却忍不住回头,看向下座的余舒。

却见她老神在在地捧着茶杯看热闹,一点暗示的意思都没有。

山田次郎却误会了他的举动,以为他想要拖延时间,急忙道:“这位大人不是要招雨吗,我先说明,昨天相田大人招雨,只用了一根香的时间。你不要想着愚弄我们,用时过久,即便是下了雨,那也不是你招来的。”

说罢,他便挂上一脸请求公正的表情看着兆庆皇帝。

兆庆帝心里也是厌恶这个东瀛使节不识相,他大概是对自己的外甥十分有信心,二话不说地吩咐内侍:“去拿一炷香点着。”

司天监一方知情的人,脸上或多或少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景尘不欲争辩,迈开步伐,转身向着大殿门外走去,他背影修长,衣袂飘逸,离去的背影,印在人眼中,好似那乘风归去的仙人一样。

霎时间,就让在座百来易师莫名地多了许多信心与寄望。

而余舒,则望了一眼景尘消失在宫殿门外的背影,轻摇了摇头。

坐在首席的大提点若有所觉地扭过头,轻扫了她一眼,并无人察觉道。

景尘出去后,所有人都盯着那一根香,大概司天监这些易官们再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齐过,都盼望老天爷赏脸,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瞌睡了。

“嗡——嗡——嗡”

远处传来低沉的钟鸣,在丰庆宫上下回荡,正是酉时刚到,夏阳西沉。

那香烧的很快,似乎并未过去多久,就剩下拇指粗细,可是殿外依旧风平浪静,没有一点风雨欲来的征兆。

一直到最后一点香灰散做炉尘,也没有等来下雨。

“”

司天监沉寂一片,山田次郎面露喜色,毫不掩藏地冲着那边得意一笑,而后又向兆庆皇帝跪下了:“陛下,不知道圣朝的易师们还有什么话可讲。”

兆庆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司天监的方向,只有熟知这位在位十多年的君主脾性的人,才知道这已经是他发怒的前兆。

首当其冲的大提点慢腾腾地站起了身,宠辱不惊地跪下:“臣失职。”

他这一跪,可不得了,司天监一众纷纷起身,跟着他跪倒——

“臣有罪。”

山田次郎尚不知他已经触怒了天颜,只一味得意占了上风,请示兆庆皇帝:“请陛下如约,敝国将以两位阴阳师,交换那座小岛。”

话声刚落,兆庆皇帝嘴唇翕动,刚要出声,却听一声轻笑,带着一股轻蔑响彻大殿:“不过是招来一场小雨,就自大成这般模样,看来不让你见一见真正的本事,你真欺我司天监无人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天不负我

“不过是招来一场小雨,就自大成这般模样,看来不让你们见一见真正的呼风唤雨,尔等真欺我司天监无人了!”

余舒冷声出列,在一片跪倒谢罪的易官当中,可谓是众目睽睽。

兆庆皇帝目光越过几排下跪的人影,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的官服衣着,问了一句在余舒看来是明知故问的话:“这是何人?”

“回禀圣上,微臣乃是司天监坤翎局女御官,余舒。”余舒低头答话,心想:皇帝虽没见过她的人,但是对她的事,恐怕是了若指掌。

“哦,你就是大衍试上的那个女算子?”

“正是微臣。”

底下响起一小片议论声。

坐在相位上的薛凌南抬起眼,扫向对面席上。

“听你方才说话,莫不是你也会用呼风唤雨之术?”兆庆皇帝的语气明显要比方才缓和了一些,只是无视了跪着的那些人。

余舒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微臣会用。”

兆庆皇帝的眼睛微微一亮。

被抢白的山田次郎面露错愕,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穿着官袍的女子是打哪冒出来的,急忙插话:“司天监的大人们不是说,敝国的呼风唤雨是骗术吗?”

余舒瞥他一眼:“你们的当然是骗术,我会的却是正宗,岂可比较。”

山田次郎道:“我看你是大言不惭,刚才出去那位大人,不是说他雨水可以预测的吗。那为何没有下雨呢?我知道你们大安有句俗语,叫做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才是好猫,你们大安的易师连一场雨都招不来。如何同我们的阴阳师比呢。”

面对对方据理力争,余舒半点没觉不好意思,反而笑道:“我们大安还有一句话,叫做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凭你的学问,大概是不懂得这句话的深奥,我就简单地告诉你罢,右令大人今天运气不好,占卜出了错,不过不打紧,他算不来风雨,我却可以替他招来。”

“那就有请这位大人一试身手,你如果招的来雨水。在下才能心服口服。”山田次郎气道。心里却在大骂这些大安人无赖。

他就不信。这些养尊处优又无能的大安易师,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兆庆皇帝不耐看他们吵嘴,咳了一声。问余舒道:“卿言当真?”

余舒面色一正,躬身请旨:“敢请一试。”

前有景尘这个失败的例子。兆庆皇帝也不敢寄予她太多厚望,正犹豫是要她试试,还是干脆借坡下驴,用那无人小岛换了倭国那两个奇特的阴阳师,免得待会儿丢人更大。

就在这时候,大提点出声了:“臣请圣上,使余大人试一试。”

这一句话替兆庆皇帝拿定了主意。

“好吧,朕准你一试。”

余舒低头笑了,两手再恭:“微臣召唤风雨,然需一物,不然不可成功,请圣上赐下。”

兆庆皇帝疑惑:“你要什么?”

“需得真龙号令,”余舒仰头面圣,掷地有声道:“臣纵有呼风唤雨之能为,而区区一介凡人,如何任性操纵天意,天意难为,非有我大安天子之真龙号令,臣才敢上请天意,降雨福泽!”

这一番话,她说的是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在旁人听来或许有阿谀之嫌,但是放在兆庆皇帝耳朵里,就显得十分受用了。

果然,众人偷瞄到皇帝脸上多云转晴,心想这新上任的女官年纪不大,说话倒是挺有一套的。

“真龙号令?你要朕如何给你?”

“请圣上挥毫,书写一面令旗,交由臣下。”

兆庆皇帝半信半疑地答应了,当即让人准备,研墨下笔,按照余舒的请求,真模真样地写了一面明黄颜色的令旗给她。

余舒捧着这面令旗,不需山田次郎多嘴,一手指着香炉,道:“点香。”

边上候命的小太监立即打着火折子点香。

在众人千奇百怪的眼神目送中,余舒昂首阔步地走向大殿门外,奉旨招雨去了。

等她人影消失在门口,兆庆皇帝扫视司天监跪拜众人,起了个腔,却只让一人起来了:“大提点看座吧。”

朱慕昭好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捋了捋袖口,重新坐下。

其他人老老实实跪着,心里叫苦,真心祈盼余舒不要是说大话,赶紧招来一场雨,好让他们解脱。

山田次郎也与安倍葵回到座位上,而那口箱子与笼子,则叫人抬下去了。

兆庆皇帝不放心地又派了几名官员跟出去盯着,随时进来汇报。

。……

余舒跨出宫门,就看到站在不远处露台上的景尘。孑然一身的他,沐浴黄昏下,身形有些萧索。

“右令大人不进去吗?”

景尘回头看她,“方才你在殿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该感谢她帮他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推脱吗,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福祸。想来她正是他的福,而他,就是她的祸吧。

“听到如何,”余舒走上前去,站在十二层玉阶上,瞭望远处高耸的钟楼,一只孤鸟斜飞。

“我以为你不会多管闲事。”昨日他询问过她,她摆明了无心理会,现在却突然站出来,是因为要与他划清界限,不相为伍吗?

景尘眼神一暗。

余舒看到,心下不然,不做解释,她昨天拒绝景尘的提议,表现出不愿参与的样子,一方面是不甘愿被他和司天监利用,一方面则是考虑到自己亲身上阵的可能性。

但是接到湛雪元凄惨的死讯后,却让她横了心。

这是个时机。她不妨赌上一回,只要老天爷给脸,那她的名声势必要如日中天,若是老天爷不开眼。她顶着破命人的锅盖,办砸了事,谁也不能拿她开刀,最多是丢人现眼。

像她脸皮这样厚的人。比起丢命来说,丢人有什么可怕的。

当年义阳城中醒来,前尘即成故土,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一路走来,多少坎坷,几经磨难,能到今天这一步,她的生死已经由不得旁人摆布。

“你…有几分成算?”景尘问。

余舒听到了身后脚步声。知道是兆庆皇帝派人出来。眼底精光一闪。道:“我有真龙号令,上可通天,你说我有几分成算?”

说罢。她便一步跨前,沉吸一口气。扬起了手中三角令旗,直指天向,中气十足地洪声喝令:“大安明君文治武功,上应天命下佑苍生,八方水土听吾调令,风来雨来电闪雷鸣!”

老天爷,你既然让我来到这世上,就是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若不惜此命,岂不负天!

天让我活,何人奈我!

几句话被她呼喝的虎虎威风,丝毫不见女子矫气,身后那几名官员面面相觑,刚要交头接耳几句,异变突生——

“轰隆!”

一声雷鸣,平地激起,炸醒了人的耳朵。

景尘心跳一砰,转头看向余舒,但见她两眼如炬,凝望天边,眸中烧着不知名的神色,让人心也慌慌。

“风来雨来电闪雷鸣!”

余舒手中真龙令旗挥舞的呼呼作响,看似毫无章法,却每一下都气势十足,那道兆庆帝亲笔书写的旗帜在她手中幻化出一道道明黄的碎影。

而此时殿上,群臣也听到了那一声雷响,人人作惊。

兆庆帝身形一动,险些起身离了宝座。

“打、打雷了!”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

随即便是嗡嗡不绝的低语声,兆庆帝没有制止,而是神情莫名地转头看向了司天监中唯一在座的朱慕昭。

大提点迎着皇帝略带兴奋与问询的眼神,轻轻摇首。

他只是昨日卜算到,今日水陆大会,必不会潦草收场,有紫薇异星横空出世,黄道天助。

却不知余舒哪里来的这样的底气,关键时刻站出来,胆敢顶着皇帝的名头,去号令天公。

究竟是她精通占卜天象,还是另有缘故,有待考证。

反观山田次郎的表情,就不那么乐观了,他死死盯着大殿门外,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噼啪”撕裂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