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魔族里的这几十支边族,如今已是天仁上仅存的边族了,这其间有南疆的什女国、百荒,栖龙山的御虫族,阴召崖的血鬼…
每一个边族的衣着配饰皆不相同,齐聚在古魔最大的星湖殿里,颜色缭乱得让人眼花。天仁的古老氏族,被下界飞升而来的异修赶到角落里的原生居民,在最后的时刻终被聚到一起,打破了这数万年来四分五裂的局面。
然而就算如此,这些人仍在为了由谁带领众人而争执不休。
殊妄冷漠地坐在大殿正中,听着众人吵闹,心里却想着儿子和青棱为何这么久都还未归。
殿下的修士吵成一片,各执一词。
“依我来看,古魔族如今是我们边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族,理所当然由古魔殊族长带领我们抵御五川。”
“古魔虽强,殊族长也有大义,然而到底久居海底,不了解陆上情况,恐怕不妥。”
“正是如此,况且殊族长重伤未愈,实在不宜再为此劳心劳力。”
有人提议以古魔为主,却遭到大部分边族反对。
说到底,他们仍是不想有人站在自己一族之上,成为领袖。
“既然如此,古魔族依海为生,那我们陆上边族不如推出一位高修作为我们的带头人,代表我们与殊族长共商大举,如此一来,海上陆地又能联合,一如当年,陆上王者,海上霸主。哈哈,不知在下提议如何?”说话之人自觉主意甚妙,情不自禁仰天长笑。
“呵,一盘散沙也想和永昼相提并论?你是得了失心疯吧?”有人冷言嘲弄道。
“老鬼,你说什么?”那人便怒起。
“哼!一山不容二虎,什么陆上王者,海上霸主,都是过去式了。正经找个人出来带我们打回去才是正经。古魔虽然强大,但要论资排辈,当属我们血鬼族的鬼仙。”
“呸!寿元将至的人,你也好意思抬出来!”
“你说什么?”血鬼族的人大怒,纵身朝那人飞去。
见二人说着竟要开打,殊妄捏了捏眉心,十分烦躁这些散沙似的人。
“玉仙友,阿古仙友,我们已经商讨这么久了,为何二位迟迟不开口呢?”有人忽然转向了一直站在殿前的什女国国君玉无双和百荒族族长阿古。
什女国在陆上边族中一直是实力排前三的边族,而百荒族这些年因与五川争斗而在边族中极具威信,这两人的话在边族众修里份量不小,如今这两人都不开口,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玉某心中已有人选,只是此人目前不在殿上。”玉无双微微一颌首,不咸不淡地回道。
“呵,想必玉仙友与在下所想的一样。”阿古冲她笑笑,身后的庞梓猛点头。
问话之人脸色微变。
“噢?能让百荒与什女都认同的人,不知是何人?”
没有人回答他,这人不死心又道:“什女国强悍,在陆上也是一绝,玉仙友为何不考虑自己呢?”
这话换来玉无双一个冰冷的眼神,只是还没等她反驳,便听到旁边传来异响。
“砰——”一声巨响,正在缠斗的两人竟将星湖殿上的星光珊树撞断,一股尘烟弥散开来。
四周修士均往旁边退散。
这两人斗得起劲,竟不顾场合施展出了绝杀之技,一时间整个殿上杀气弥散,暴戾的气息涌动,两人一执剑,一持幡,各自挥出数尺芒刃。
“哼!”殊妄大怒,冷哼出声,“老子请你们来是来打五川的,不是请你们来毁我古魔的!”
他说着,扬手正欲挥出攻击阻止二人斗法,殿外却忽然闯进一股夹杂着雪米分的凛冽罡气。
众人只看到旋转着的雪米分如入无人之境,径直闯进了正在斗法的两人之间,紧接着两道灰影掠过,从二人中间穿越飞到了大殿正上方。
也不见对方如何出的手,众人就便只看到那二人似被无形的束缚缠住,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人像扔鸡仔那样给丢出了星湖殿的大门。
厚重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随之紧紧合拢。
众人回过头时,大殿正上方已多了两个裹着灰色斗蓬的人。
所有人都骇然。斗法的两个人境界至少在天道初窥中后期以上,能这样无声无息的就将人丢出殿外,这份修为,当世少有,就算是殊妄,也做不到这一点。
来人是谁?
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就刚才斗法那两人的族人,也噤了声。
殿上站的两个人,斗蓬之上沾着未化的雪米分,白扑扑一片,像刚从冰天雪地里飞出似的。
这不是别人,正是唐徊与青棱。
唐徊一震斗蓬,将身上雪米分尽数震化后,才伸手扫开青棱兜帽上的雪米分。从蛟海绝境回来,一路上竟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寒意渗入骨髓,竟是连修为也难抵御。他们褪除嫁衣,换上了寒暑不侵的斗蓬,马不停蹄地赶回。
“你们怎么不吵了?”他冷冷开口,周身上下都带着寒意,手却从她兜帽上滑下,伸进她的斗蓬里,握住她的双手。
由始即终,他都没有看殿下众人一眼。
“放肆,你们是何人?”殿下有人怒道。
“殊族长,这二人到底是谁?”另有人乖觉,直接问向又坐回法座上的殊妄。
“穆七言带人在蛟海绝境之上施起大阵,要将蛟海冰化,你们就快连最后一点棲栖地都没有了,还有闲情在这里为了权势归属争吵?”唐徊将自己的兜帽掀开,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言语之间毫无情绪。
“殊小友?”殿下的修士认出了殊迟,不禁诧异非常。
早就听说殊迟境界高深,已远超其父,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蛟海化冰?殊迟,怎么回事?”殊妄大骇,从座上站起。
唐徊漫不经心开口:“解决了眼前的事,再来讨论这些吧。”
殊妄眼神一转,早已决断的事再无犹豫。
“这是我儿殊迟,我宣布,即日起我古魔族长一位,正式传予殊迟。古魔数千勇士,尽归其麾。”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还未等众人从这震憾中回转,玉无双忽又走出,朝着殿上单膝跪下。
“玉无双恭迎国君。作为陆上边修,我族愿意尽归国君麾下。”
她行的是君臣之礼。
“百荒阿古,愿听尊上差遣。”阿古随之行了大礼。
随着这二人的跪倒,原本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沉默的边修尽皆拜下。
这些都是青棱最早从黑城里救出的修士。
“愿听尊上差遣!”齐刷刷的声音压过了殿上的絮语,也让所有人愕然。
因为他们拜的不是殊迟,而殊迟身边的另一个人。
青棱手中挥出轻柔的风,将殿上所有行礼之人一一托起。
“适才你们不是问我与阿古族长心中可有认可之人。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们了,陆上之王,非她不可!”
殿上忽陷入诡异的宁静,而很快的,这片宁静被四起的怒声打碎。
“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尖厉的声音响起,喝问向站在最上方,俯望着他们的修士。
“是啊,就算要攻向五川,又凭什么要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带领?”有人附和着。
…
场面有些失控。
青棱的斗蓬仍旧从头罩到脚,叫人看不清容颜,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她闻言,也不说话,斗蓬一动,手从里面伸出来。
那是只莹白纤长的手,属于女人。
是她而非他。
众人的眼光忽然都凝固在她的手掌之上。
她的掌中,忽然浮起了一个小小的星团,如果微缩的苍穹,仔细看去,还能看见那星团中缓缓流转的璀璨星河。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那小小星团忽然升起,压到了众人头上,陡然变大,将所有人都置了她所创造的苍穹之中。
“凭我手里的苍穹之力,够么?”醇厚的声音缓缓开口。
随着这一句话,众修都齐齐感受到了磅礴浩大的神威压力,如同宇宙忽起一般。
这样的力量,已不能用天仁之上的境界修为来判断了。
“唯有我,可以给你们创造,新的苍穹宇宙,永昼不夜!”
在这神威压力之下,殿下这片修士支撑不住,竟一个跟着一个跪到了地上。
“还有,你们记住,不是我需要你们的力量,而是你们需要我!”
救他们,是因为同为边族之谊,但不代表她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你们问我来历,我便告诉你们,我是永昼之君——墨青棱。”她说着,扯下头上兜帽。
苍白的面容,浅淡的唇,眉宇间是无与伦比的星辰之威,不同于双修结礼那日的娇艳,此时的她就是君王驾临。
虽是熟悉的容颜,却让人无法与那日青棱联想到一起。
但“墨青棱”这三个字却让人如雷贯耳。
昔年被青凰川被穆七言绞灭的“青凰神君”,竟死而复生,重归为王。
“海中霸主,陆上王者,古魔与永昼,今日结盟。我与她,誓令永昼重临,苍穹新生。信者,留下,不信者,不强留。”唐徊与她并肩,冷漠望向所有人。
一万年,他与她比肩而立,为这天仁之上无可超越的存在。
他们注定…是要站在一起的人。
第333章 双修礼成,蛟海浪翻(5)
边修们已退出大半,星湖殿上只剩下所有边族的族长与长老。青棱与唐徊将从绝境上打探回来的事一说,所有人都陷入极大的震憾中。
“蛟海成冰?这…怎么可能?”有人不敢置信。
蛟海的面积有天仁陆地三分之二大,要冻结整个蛟海,不啻于让天仁山川毁尽。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我们想做的,比之蛟海成冰,你觉得哪个更不可能些?”唐徊闭着眼眸面无表情斜倚在座上,漫不经心说着。
青棱坐在他身边,闻言斜睨他,这家伙长发垂落,眉宇里是无人读懂的薄怒。
他在发脾气。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座下众人重复嚼着这八个字。
“好一个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忽有人爆喝而起,“就凭‘五川倾塌’这四个字,我愿意豁出性命随君一战,说吧,要怎么做?”
“为什么穆七言要选择绝境来施法?绝境难上,与陆地相隔甚远,选择绝境虽然可以借虚空之力,但要补给却十分困难。”青棱想不出穆七言选择绝境的理由。
“蛟海绝境下有个与虚空相联的深渊,其间沉眠着十只上古雪龙,能喷吐天阴冰息。这十只雪龙若是复苏,足以将整个蛟海的水都冻成冰。若我没有料错,穆七言必然是在想办法唤醒这十只雪龙。”殊妄思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一个可能性。
关于雪龙的传说,历来都有,只不过深渊险恶,无人敢探。
“雪龙?”青棱垂眼思索片刻,心下有了计较,“不管是真是假,如今我们别无选择,海水倒灌迫在眉睫,越快越好。陆上边族间结盟之事,就交给玉仙友与阿古族长了,盟约一成,就请诸位即刻赶往蛟海南面与陆地相交的暮光礁,那个地方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
她翻遍古藉,仔细查看了天仁地图,又裴不回探讨了数日,才找出暮礁这处最适合打通水道的地域。那里地势最高,水道可倾斜直下打入五川地底,他们所花废的功夫最少。
“无双领命。”玉无双坐在她下首,闻言站起抱拳应下。
“如今散修大军已经攻上止戈,他们镇守在边境的力量会有所减弱,父亲,你抽调一部分人手带去绝境。蛟海之事没有人比你更加了解,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蛟海化冰的速度减缓。”唐徊仍未睁眼,手摩娑着青棱腰间坠下的双鱼佩。
殊妄怒瞪了眼看他。
这臭小子,竟然用这种态度和自己的爹说话?
“至于与五川大军对战之事,我早已布置妥当,交由殊连将军负责即可。稍后青棱会将妄听与小噬灵遣往殊连将军处协助他。妄听可探到敌军军情,小噬灵可以引灵聚气,于我军大有助益。”唐徊不容置喙说着,没给他人插话的余地。
青棱闻言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双鱼佩,冷冷打量他。
她什么时候答应将妄听与小噬灵借给他了?
从他恢复唐徊身份开始,这男人就越来越无所顾忌了,“殊迟”的伪装被剥去,他还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唐徊。
察觉到她的不悦,唐徊半睁眼睛瞅她。
“那你们两呢?”殊妄粗着嗓子问道。
唐徊说了所有安排,唯独没有提到他与青棱。
“…”唐徊直起身子,手一捞,从后将青棱揽进怀里。
“我…”青棱才要开口,却又被他打断。
“我与她闭关,双修。”唐徊挑眉笑了。从双修结礼到现在,他就没和她单独在屋里呆过一时半会,他的耐性已经快用完了。
座下的人却都傻眼。
这种时候闭关双修?
青棱要肉身还在,只怕脸要红透,好在此时是陨星铁所铸的身躯,脸上仍旧冰莹莹地。
他们是要闭关,但闭关是为了最后的天技融合与穆七言真身的下落,他却说得暖昧非常,让人恼怒。
“迟则半年,长则一载,我们必会出关。”她拂开唐徊的手,从座上下来,“外界一切事宜拜托你们了。待我二人出关,会亲自去寻穆七言的真身。”
如今他们所见到的穆七言,全是分身,也不知他修了什么功法,真身藏得严实,谁都不知。
虽说如此,她也没有向人解释他们闭关的原因。
她早已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解释了。
…
蛟海西,日落长滩。
闭关之前,青棱还有些事要做。
夕阳沉海,海天交接处是片灼人眼眸的红霞,日落长滩是蛟海上欣赏日落最美的沙滩。
金沙如暖雪,踩在脚底绵密舒服,青棱赤着脚踩在上面,望向远处礁石上空站的人。
“你不舍?”唐徊站在她身后,视线所落之处,却是漂浮在长滩上空的巨大玄铁船。
今日是裴不回离去之日。他在天仁之事已了结,余事已与他再无关系。
天仁于他,终是异世。
青棱点头,并没避忌。从她进天仁开始,裴不回就陪伴在侧,她如何能舍。
“走吧。”唐徊牵了她,踩过细沙,走向礁石。
绵密的沙子上落下四行脚印,很快又被飞沙盖去,不留痕迹。
“你们来了。”裴不回抹了把额上的汗,从礁石上跃下,眼神坦然,目光清亮。
他正在对他的飞船作最后的检查。
“裴兄…”离别在即,青棱忽然不知要说什么。
再多的叮嘱和不舍,说出来都凭添牵挂而已,不如不说。
“呵…”裴不回朗声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头,如今她境界远高于他,已不能再作他的小辈子,但旧日情谊仍旧让他将她视为小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有机会与你再作交易了。我在这里万年,和你作买卖实乃我人生一大痛快事。”
“是吗?即便亏到你赔光了本钱,也痛快?”青棱闻言大笑,“早知如此,我应该把你身上的宝贝都骗光才对。”
离愁被这笑冲淡不少。
“哈哈哈,修仙这么久,你嘴巴还是不愿饶人。”他说着望向唐徊,“女孩子牙尖嘴利,唐徊,以后有你受的。”
一句话,抿尽爱恨恩怨。
唐徊笑了。
“不怕,唐某受得住。”他缓缓道,“倒是裴兄,天仁之上数千年,唐某未曾与你共饮,实属憾事。这酒欠着,待他日若有缘再逢,我与你不醉无归。”
“好,你欠我的酒,我记下了。”裴不回拱手,“你二人皆是我裴不回之友,日后携手仙途,望能相扶相持。修仙虽苦,寿元难测,但始终离不开一个‘心’字。所谓仙道,便是心间之路,不论这条路如何走,莫负己心。”
“好,多谢裴兄教诲。”青棱拱手拜别。
“能得裴兄为友,唐某之幸。多谢裴兄。”唐徊一样拱手。他两世为人,朋友都极少。从前太初的元还能算一个,后来便再也没有可称得上朋友的人了。
唐徊因为青棱而结缘裴不回,初时互相看不顺眼,可这数千年下来,他陪青棱一路,何尝不是陪了唐徊一路。裴不回洒脱不羁,唐徊我行我素,情怨一了,便再无芥蒂。
“好了,我要走了。你们多保重!”裴不回重重吐出一口气,割下所有牵绊。
“裴兄,苍穹行舟,多多珍重。”青棱浅浅笑着,将眼中离愁染成夏日白兰。
他已飞至半空,风过处,衣袂纷飞,如同离线风筝,此去天地任游,再无归时。
“裴兄,保重。”唐徊抬头,被阳光晃花眼眸。
裴不回看着地上携手并肩的两个人,身后残阳如血,海天似焚,长别之景添上悲壮,他望了片刻,一振衣袖,折身化作流光,飞进天空的船中。
“回去吧,不必相送。青棱,唐徊,待你们苍穹新生,兴许我们还有机会再逢。”
他的声音从天宇传来,压在半空的巨船船身绽起刺眼白光,四周海面翻腾起大浪,巨船缓缓向空中飞去。
此一别,后会无期。
第334章 双修礼成,蛟海浪翻(6)
压在日落长滩上的巨船阴影消失去,远处夕阳余晖已近尾声,海面几只白色水鸟飞过,寂寥天地间只余这阵鸟鸣声,划空而去。
送别裴不回,青棱转身,看到远远站在长滩另一头的墨云空。
说来也好笑,她与墨云空数千年前斗得不死无休,如今却都落得同样下场,肉身被毁,只剩下元神附在重铸的身躯上。
“他已走了。”青棱踱步到她面前,平静地看着以玉石为躯的墨云空。
墨云空呆在裴不回身边也已两千年,在黑城中也有并肩作战的情谊,他替她铸造过两副躯体,第二副躯体就是如今她这玉石之躯。
青莹莹的面容上五官俏美,表情动作生动无比,裴不回的机甲之术一向是天下无敌的。
青棱已想不起她从前的容貌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