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太太这话是真的,三姨娘原就是她的陪嫁大丫头,当时陪的几个就只有这个红裳留了下来,陪着自己在府里站稳脚跟,陪着自己打理产业,陪着自己生孩子养孩子,眼看着年华老去了,甘太太也深觉对不住她,便将她开了脸,提了姨娘,其实就是个名份而已,这也就是打着陪着甘太太一辈子的意思了。

三姨娘轻轻一笑,“太太,姨太太原先同您可不这么亲热…如今,她又是这般境况,老爷可是不喜她的,您还是别对她太过客气了…”

说是妹子,其实这刘焦氏原来不过是甘太太的庶妹而已,嫁的不好,男人又死了,无处可去来投奔甘太太,甘太太倒不是真的和她有什么感情,但好歹也是亲戚,就留了他们下来,时间一长,这刘焦氏倒是会刻意讨好,把甘太太哄的留了他们住了下来。

“她?她有什么?左不过陪着我说说话罢了,哪里来的亲热?”甘太太皱了皱眉,伸手就要去拔鬓边的那根刺眼的白发,但却被三姨娘按住了手,“太太,别拔,奴婢同您剪掉吧,当心扯松了油皮!”说罢拿了把极精巧还不到人手一半大的剪子过来,绞了白发,一边说道,“表少爷的心思,您还不知道?奴婢看就不合适!”

也就是三姨娘了,敢这么跟甘太太说话,而甘太太院里的一等大丫头金枝和金叶却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一个给太太梳发,一个端着打开的三层妆盒,任甘太太挑选首饰。

“不合适?”甘太太反问道。

第六章 教妻

三姨娘一边从金枝手里接过梳子给甘太太梳着头发,一边轻声细语地说道,“您想啊,老爷如此看重家里的姑娘们,想来是不愿意看见九娘子嫁给表少爷的,您要是非得让九娘子嫁,那不是成心和老爷打对台戏吗?老爷能高兴吗?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奴婢私心里觉着咱们家的姑娘可都是要嫁得好才是呢,将来对大少爷也是个助力不是?”

三姨娘说的话尤其是后头的对大少爷有助力的一半,打动了甘太太,她没有说话,沉吟了许久,这才点头道,“还是你想的细些,我啊,显是老了,好些个事…我懒怠想,便有些着道了,你都提着点。”说罢拍了拍三姨娘的手。

待收拾整齐,丫头婆子们抬了炕桌进来,因甘阁老同太太吃饭时不喜太多人伺候也不喜太大排场,因此每次都是三姨娘贴身伺候,夫妇二人也只是在暖炕上对坐而已,因此,这回也是三姨娘张罗忙碌着,待差不多收拾好,金枝金叶带着人退了出去,甘阁老这才施施然进了正房。

三姨娘忙上前去接了阁老身上的大氅,又伺候着阁老净了手,这才服侍着阁老上了炕,三姨娘跪在炕边帮着阁老脱了脚上的鞋子,又给阁老腿上搭了床薄被,这才曲了身子退了开来。

阁老脸上表情淡然,“你先下去吧。”就支开了三姨娘,三姨娘知道阁老这是有话要同太太说,自然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从阁老进屋到坐下来准备用膳,甘太太全程都只是看着而已,别说上前搭把手,就连眉毛也都未多动一下,阁老也不计较,从年轻起就这么着,太太是个骨子里极傲的人,虽然孩子也生了好几个,年纪也一大把了,但当初的那点子下嫁的委屈却是记到如今。对阁老,她说不上有多不好,但是也说不上有多恭敬和贴心了。

没了外人,夫妇二人相处起来极为习惯和淡定,二人自顾自地用饭,席间并没有太多的话,阁老注重养生,用了六分饱就停了箸,太太倒是用了许久才好,待太太停下筷子,阁老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让甘二在外头置了一处房舍,虽不大,但也是极清静的了,让姨太太带着元昊元芳就搬了去吧。”

虽然一句也未曾提到九娘子,但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为着九娘子要赶姨妹一家出去了,甘太太虽然听了三姨娘的话,已经想着要低头认错了,又被阁老这一番话激起火来,头脑一热,张嘴就说道,“怎么,嫌我娘家的人配不上你那小小庶女了?”

甘太太就是这样,这么多年说话总是这么不留情面,也是当年焦家娇惯了的女儿,甘阁老眉头微微一蹙,却也没有生气,“眼光放得长远点,家里几个女儿,我都是有打算的,茵娘虽是庶出,凭我的门路,哪里又嫁不到好人家?家里头女儿嫁得好,将来不都是给松哥儿添助力?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以前你最是通晓这些事的。”阁老故意微微叹息着,话里带了几分对当年的甘太太的向往和赞誉。

甘太太这个人没有太深的心计,也没有特别狠的心肠,其实阁老一开始说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要服软的,只是一下没压住脾气,这会儿听阁老这么一说,倒有些尴尬起来,“我怎么就活回去了?还不是怪你,你有打算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四处碰壁的,家里的几个小娘子眼看着年岁渐长了,这人家都还没找呢,你这做爹的真的就这么狠心都不理会?”

阁老呵呵笑了笑,“这倒是为夫不对了,这里向跟你服个软吧,姑娘们的事还没个一撇,我先慢慢看看,好的话再说。”

只是就姑娘的亲事服个软,却不提送姨太太一家出去住的话头,甘太太哪里不知道他是定下主意了?也就不再在这上头计较,只是就这这个说起自己的两个嫡女的亲事来。

“华娘和凰娘可也都不小了,老爷心里可有成算?到底是嫡女,不合我心意我可不依!”甘太太也软下口气来,倒多了几分娇嗔的意思。

甘阁老呵呵笑了,“是你的女儿,不也是我的宝贝?哪里就能亏待了她们呢?我早就瞧好了,华娘居长,且性子平和大气,嫁到这京里的哪一家世家都是没有二话的,凰娘嘛,却是骄纵了些,你心里也要有个数,恐怕是大家门里反而不适合了。”

甘太太也低了头沉思了一会儿,“你这么说…倒是有高嫁华娘低嫁凰娘的意思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叫我怎么舍得?凰娘知道了,又怎么甘心?她一向心气高…”

“心气高也要看有没有这个高的本事!”甘阁老提高了几分声音,“也是叫你惯的,别说华娘了,你瞧瞧她是有荷娘可人还是有菡娘温柔,或是有茵娘的心计?不过就是占了个嫡!你要把她往高门里嫁,岂不是害了她?”甘阁老难得细细地同老妻分析了起来。

甘太太虽然心里对他的话,尤其是对几个庶女的评价不以为然,但是也深知对凰娘,他说的不错。再想想自己,更是觉得凰娘深肖自己,自己的这个性子当年老父就不看好,如今看来,嫁给甘阁老倒是对了,要不然哪有如今这样富贵安然的生活?

这么想着,也就红了几分眼圈,“老爷说的是,我…也就是心里头不舒服罢了,到底怎么样,还是得听老爷的,您放在心上,我也就放心了。”说着,拿帕子摁了摁眼角。

甘阁老见老妻服软,自己也温和了几分,“好了,你就别操心了,养好身子才是,再说松哥儿媳妇也都娶进门了,你该好好地带带她,尽快将家事交卸了,你也好享享福不是?”

甘太太听他提起儿子,这才打起精神来,笑道,“可不是?松哥儿媳妇倒是个好的,也还机灵,他们小夫妻再多生几个孩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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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美妾

阁老又陪着说了会话,这才下炕来,三姨娘带着金枝等丫头进来收拾碗筷,见阁老要下炕,三姨娘赶紧上前跪在炕边的脚凳上,给阁老穿上鞋子。

“老爷又要去忙了吗?”甘太太赶紧问道。

“不了,我去四姨娘那看看,”顿了一会儿,甘阁老才又说道,“茵娘今儿个也是吓着了,这丫头有些烈性,你也不要逼得太紧!说到底,家里的姑娘们将来嫁出去也都是娘家兄弟的助力,闺阁中娇养些也不打紧。”

说完,甘阁老就悠然出了正屋往四姨娘住的碧莲院去了。

这边甘太太咬了牙说道,“瞧,就是这个样子,就这么火急火燎地往那个狐媚子那去了,这下她可是得更加得意了。”说罢,还不解气,看着金枝带着人将碗筷收拾了下去,便瞪着三姨娘,“我是个没用的也就罢了,你也是个没福气的,你怎么就还不如她了呢?”

三姨娘脸上一点不快也没有,反而温和地答道,“太太这是生什么气,她再怎么得意也越不过您去,她也不过只是养了个闺女,您可是松哥儿、华姐儿和凰姐儿的娘,连荷姐儿菡姐儿和茵姐儿不也得尊您一生母亲吗?她拿什么和您比呢?老爷去她那,奴婢猜着,也不过是为了安抚茵姐儿去了,她不但不能得着好,这会子说不定还得被老爷说上一顿呢,您说是不是?”

今儿在普济寺发生的事,自然有婆子来告诉给了三姨娘,三姨娘又告诉给了甘太太,听了三姨娘的话,甘太太转怒为笑,“可不是,茵姐儿挂在她名下,这些年可没少受她的委屈,这会子让老爷去看看也好,看看这个狐媚子到底是上不得台盘的。”

三姨娘端了白瓷缠金边的茶盏过来,递给甘太太,然后立在甘太太身边,待她喝了几口茶,上前搀了甘太太起身,“您也得起身走走,太医不是说过您可得注重身子,不能久坐久躺的。”

甘太太搭着三姨娘的手,嗔道,“也就是你放在心上,我可是一步也不愿动的,罢了,走走去吧。”

三姨娘扶着甘太太,也不敢走出去,就在正屋外头的围廊上来回走着,权当散步消食了,“太太,奴婢也大着胆子说一句,既然老爷要看不惯四姨娘那捧高踩低的样儿,您这,索性不妨也做做样子,茵姐儿也不是那不开眼的人,自然会记得您的好的,再说了,松哥儿平日里也看重茵姐儿,太难看了总说不过去的。”三姨娘细声细气地说道。

甘太太点点头,“这话说的是,你说,松哥儿和茵姐儿也不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松哥儿待她反比待华姐儿和凰姐儿还要亲近呢?”

“要不怎么说人和人的缘份真是说不好的呢,这就是松哥儿和茵姐儿的缘份吧。”三姨娘凑趣说道。

“嗯,也只能这么说了,明儿茵姐儿来,你把我那首饰挑几件出来给她吧,只给她也不好,索性多挑一些出来,今儿晚上你先送些好的到华姐儿和凰姐儿那,明儿再让茵姐儿她们挑吧。”甘太太到底心里还是念着自己嫡出的两个女儿,连这么点小事也还是尽着自己的女儿先挑。

三姨娘也是清楚的,微笑着应了不说。

这边,甘阁老也没声张,自己带着桂皮慢慢往碧莲院去了。碧莲院是靠西边的一处院子,虽然不比太太的红德院宽敞大气,但也是落了个莲字,有一池的莲花,东西两边各一个跨院,四姑娘如荷住了东院,九姑娘如茵住了西院,因九姑娘的生母去得早,从小便记在四姨娘名下,因此四姨娘打着照顾两个姑娘的名义也和四姑娘如荷住了一处,整个碧莲院的开支也都由四姨娘掌控着。

甘阁老进了碧莲院,因没有事先告知,所以院里也都还在各自忙碌着,正是晚饭时间,各处的丫头们也都从大厨房里提了食盒回来,院里的三个主子这会儿也应该都在用饭。

甘阁老先去了东院,四姨娘和荷娘母女俩正对着盘腿坐在靠窗的火炕上用膳,桂皮帮着掀了厚实的棉布帘子,自己站在了门外,阁老进了屋子,屋子里伺候着的丫头银珠和银莲吃了一惊,才要叫起来,被甘阁老摆摆手止住,而四姨娘母女俩还在里间说着话,丝毫没意识到有人进来。

阁老进了里间,朝炕桌上看了一眼,四荤四素,一个汤,倒都是二人的份例菜,菜色也看上去很是不错,二人的手边还一人得了一个甜白瓷的炖盅,显然是炖好的汤品了,这个却不是份例里头的,按照府里的规矩,只有自己贴钱才能让大厨房给做上份例外的东西。

还是对着门口的荷娘先看见甘阁老,吃了一惊,忙口中唤道,“父亲!”一边赶紧下地穿鞋。

四姨娘也连忙起身下地,转过身来,脸上已经堆了妩媚又有些惊喜的笑意,“老爷今儿咱们想起到这了?快上炕上坐吧,银珠,把我的手炉拿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上前挽上了阁老的胳膊,将饱满的胸部紧贴着阁老的胳膊,偏生她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仿佛这么做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了,几步路之间,温香软玉摩擦紧贴,这么半扶半挤地将阁老按在了炕桌边坐好。

阁老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美人在前,还这么暗送好处,饶是定力自恃甚高,阁老也有几分心旌动摇了起来。

“父亲,您用过膳了吗?”荷娘的声音打断了阁老的臆想,回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庶出的女儿,因是在自己的房中,荷娘穿的很是随意,桃红色的银线夹袄,下头系着葱绿的十二幅的湘裙,外头罩了一件灰鼠的褙子,头上的发髻歪歪的绾着,只插了一根赤金的点翠布摇,灯光之下,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杏眼桃腮,甚是姣美。

“吃过了,倒是搅了你们的用饭了。荷娘,快坐下来吃你的。”阁老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女儿说道。

因为四姨娘的关系,荷娘平日里同阁老倒是亲近惯了,因此也不推辞,就坐在阁老对面。

阁老转头对四姨娘说道,“让荷娘先用着,你陪我去茵娘那看看。”

四姨娘却是立马变了脸色,“去茵娘那?看…看什么?”说话也结巴起来。阁老微微蹙眉,“怎么,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第八章 伙食

四姨娘又怎么能说不堪,只是变了变脸色,便马上堆上笑容,“瞧老爷说的什么,怎么不能看?奴婢不是怕您累着,想叫您喝杯茶再说嘛。”

阁老这也才摆手道,“无妨,就去吧。”说罢自己带头往外走去,四姨娘连忙给银珠递眼色,银珠却也因为阁老已经走在前边便不好抢着出去了,只好无奈地摇头。

这边,西院里,炕桌上也已经摆好了九娘子的饭菜,一样是大厨房拿回来的,却只有两荤两素,虽是份例的菜,但就从菜色和热乎的程度上就不能同刚才四姨娘和荷娘的比了,两个荤菜,一个是枸杞鸭肉,一个是虾仁铺蛋,两个素菜一个是八宝豆腐,一个是素炒泥蒿,还有一个火腿虾皮汤,不能说不好,但在阁老府这样的人家,也是粗糙了点。

九娘子还没用膳,只是斜斜地倚在炕上,拿着本书在看,银钏掀了帘子进来,脸红扑扑的,一脸兴奋地说道,“姑娘,老爷果然来了!”

九娘子放下手中的书本,看了看桌上的菜,那道鸭肉因为时间长,天气冷,已然有些凝冻住了,汤也没有多少热气了,便示意银钏将那碗碧粳米饭端过来,倒了点开水里头,拿起筷子,扒了两口,然后就这么一手拿着筷子,发起呆来。

银钏得了她的吩咐,也不多说什么,带了个小丫头立在一边。

桂皮给阁老掀了帘子,阁老抬脚先进了屋,后头跟着有些惶惶然的四姨娘,银钏最先瞧见,连忙行礼,九娘子听见动静,这才急忙从炕上下来,迎了阁老和四姨娘进了里间。

阁老坐在炕上,便看见了炕桌上的饭菜,微微皱了皱眉,“茵娘,这是你的份例菜?”

九娘子一脸茫然,点头道,“回父亲的话,是的啊,有什么不妥吗?”

阁老反问道,“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九娘子想了想,垂了头答道,“女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想来咱们家是勋贵人家,父亲在朝堂之上的威力自是不必说了,越是身居高位,家里人就应当越是避讳点好,女儿吃穿用行不求最为精致,只要不给父亲添麻烦,让父亲因琐事被人参了一本就好。”

阁老猛地点头,“茵娘说的不错,就是这个理,可是有多少人能想透着里头的事呢!你是个好姑娘,不过,谁也别小看了我们家,你是我甘阁老的女儿,莫说吃得精致点,就是穷尽奢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孩儿家这么素总归不好,你还在长身子呢。”说着,回头看着已经变了脸色的四姨娘,“春娇,茵娘的份例菜可是比荷娘差得远了,你若是管不了,换个人也一样!”

四姨娘脸色刷白,连忙跪了下来,“老爷,都是那起子下人,欺负了茵娘,奴婢也一时失察,叫姑娘受委屈了,姑娘也是,受了委屈怎么也不来跟姨娘说?你姨娘去得早,太太让把你抱到姨娘这里,姨娘就是你最亲的人了,以后万不可如此见外了。”四姨娘也是机灵人,连忙推卸了责任,也招揽了比较轻的罪名,虽然是在向阁老请罪,话里话外却是在数落九娘子的不是了。

九娘子哪里听不出这话外音,连忙说道,“姨娘说岔了,我一个姑娘家终归是听姨娘话的,姨娘待我不错,哪里来的什么委屈?”

四姨娘尴尬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饭食,“老爷您放心,奴婢这就去大厨房,给九娘子准备几道可口又素净的小菜来。”

说罢,连忙带着银珠出了门,往膳房那边走去。

阁老也不置可否,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唤了银钏过来,“你们把这些收下去吧。”

银钏带了人连忙收拾干净了炕桌,阁老看着九娘子细细地看着,“你也瘦了多了,还是要多吃点,吃的好一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我来陪你吃!”阁老有些赌气地说道。

四姨娘带着银珠到了大厨房,将带头的李婆子赶了出去,交代了自己的心腹婆子给弄几个清淡精致的小菜。那夏婆子连忙奉承道,“姨娘可是要给四娘子弄,您放心,奴婢一准儿弄得好好的,保准姑娘爱吃。”

四姨娘过来的时候,桂皮也跟着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厨房外头,夏婆子哪里知道这些,还道是四娘子吃不惯,要换换口味呢。

四姨娘顾忌着外头的桂皮,恨得牙痒痒的,咬牙说道,“胡吣什么,九娘子今儿上香回来冻着了,你们送去的饭菜都凉了,叫姑娘怎么吃,积在肚里,生出病来,你们谁担得起?这么一点子小事都办不好,往日里叫你们在九娘子吃食上上心的,今儿怎么就忘了?着实该打!”却是一边严厉地说着,一边冲外头努嘴儿。

夏婆子这会才反应过来,也忙做戏一般拍了自己一个嘴巴,“老奴糊涂了,原是今日给耽误了,叫九娘子受委屈了,老奴这就去捅开灶头,给九娘子重新做来送过去,姨娘放心就是了,保管姑娘爱吃。”

四姨娘这才点头,厉声说道,“好好用心做,回头拿棉布包了食盒送过去,连老爷今儿也在九娘子那用呢,做的不好,九娘子不满意,少不得我也饶不了你的!一辈子的老脸可别折在这里!”四姨娘连吓带哄的。

夏婆子连声应道,四姨娘这才带着银珠往回走去,立在门口的桂皮神情依旧,似乎完全没听到刚才四姨娘和夏婆子的对话一般。只默默地跟在四姨娘身后回了碧莲院。

不大一会儿,夏婆子亲自带着几个婆子提了包裹得厚实的食盒到了西院,夏婆子一边给九娘子往炕桌上摆菜:红白相间的萝卜素炒枸杞芽,蟹黄豆腐,翠绿辣椒和鲜红辣椒炝炒的嫩黄羊肉,还有一道溜鱼片,配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老鸭汤,放到炕桌上,顿时阁老和九娘子二人的面前就升起了蒙蒙的白雾,食物的香气也顿时弥漫在这里间了。

夏婆子摆好菜,还卑恭地说道,“老奴今儿忙中出错,怠慢了九娘子,让九娘子受委屈了,还请九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第九章 居心

夏婆子是四姨娘的心腹,也是因四姨娘的关系才在大厨房里混了这么个差事,因甘太太不愿管家事,才将厨房这里的事都交给了四姨娘打理,因此,就算同是住在碧莲院,九娘子的饭食就是份例的那些东西,迟来或是冰冷那是常事,论精致和合口更是不能同东院的四娘子比了。

这会儿夏婆子将这话递到九娘子跟前了,虽然她是可以趁此机会报仇,但是四姨娘本人就站在这里,也放低了姿态了,亲自去大厨房给她弄菜了,怎么说她以后还要在四姨娘手下讨生活,再怎么着,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落四姨娘的面子。但是,自然不能就这么轻轻放过,让她以后再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了,想起在普济寺里上香的事,九娘子心里就难受得紧,看来,再也不能这么将小白花当下去了。

打定主意,九娘子微微笑道,“夏妈妈真是言重了,说什么怠慢委屈的,家里这么多事,厨房里的事也是繁杂,从父亲起,到母亲,到哥哥嫂嫂,几个姐姐,自然是先要紧着的,我最小,有什么顾不到的也是有的,再说了也是一时而已,我年纪小,这些都不打紧的。”

阁老脸色一变,四姨娘更是脸色变得难看,这九娘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这话里听上去是处处在为夏婆子说话,但却句句诛心,什么年纪最小,什么这些都不打紧等等,不是摆明了说因为自己年纪小所以受的委屈多吗?偏生这九娘子说出这话的时候,还一脸的认真感激和惶恐,仿佛她真的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夏婆子是不敢说话,四姨娘是从牙齿根里冒凉气,阁老则是转头去看四姨娘,“九丫头正长身子呢,眼看着也是个大姑娘了,以后每日叫厨房给炖上补品。”紧接着话音一转,“这夏婆子是你的人吧,看在你的面子上,还有九丫头的面子上,我也不狠罚她,就罚没三个月的月银,以后九丫头的吃食就交给你了,我不定日子的过来看看,若是叫我再看出什么不好来,那你,和你的人,就不用呆在我阁老府里了。这话,你们听明白了吗?”阁老的神情微肃,语气冷冽地说道,久在朝廷浸淫,阁老说话自有一股子杀伐决断之意,四姨娘听得连忙跪了下来,连声应了,那夏婆子却是早已瘫软在地,连忙极有眼色地给九娘子磕起头来。

九娘子一个眼神,自己亲自起身扶起四姨娘,银钏也上前扶起夏婆子,“姨娘快快起来,都是小九不懂事,叫姨娘跟着受连累了。”

在阁老面前,四姨娘哪里还敢拿乔,苦笑道,“姑娘说笑了,是姨娘的错,姨娘慢待你了。”

阁老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也不再看四姨娘,只招呼九娘子上炕尝尝菜品,夏婆子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四姨娘也不敢走,只好立在炕边,殷勤地给二人布菜。

折腾了许久,看着九娘子用了碗饭,又喝了碗汤,阁老这才起身离开了碧莲院,而四姨娘也这才拖着麻木的身子和空空的肚子回到东院,就着四娘子吃剩的热汤泡了碗饭吃。

当晚,阁老去了外书房歇着了,并没有留宿在碧莲院。而正屋的甘太太听了三姨娘讲了四姨娘和夏婆子吃鳖的事,靠在软塌上很是笑了一会儿,“没想到九丫头倒也伶俐,这次倒让这个狐媚子吃了个瓜落,也是她活该,我虽不大管事,但是她那些龌龊手段我还真是瞧不上眼,欺负没娘的孩子算个什么本事,她春娇也就这两把刀了。”

三姨娘一边给甘太太用美人拳轻轻敲着小腿,一边柔声说道,“奴婢说呢,这会子她在老爷那也丢了个大脸,倒是您,不妨对九娘子好一些,叫老爷看在眼里,这么一比,都不用说话,您还不把她给比到泥里去呀?横竖九娘子也只是个丫头,比不得三娘子和六娘子,奴婢看倒是识得抬举的,您若是抬举她一两分——她可是个没娘的——将来这还不是您的助力?”

甘太太听了进去,“你说的是,这些年,我冷眼看去,四丫头被春娇那狐媚子宠得不像样子了,偏还是个庶女的命,将来有她吃苦的时候。七丫头吧,太柔弱了些,也不是个聪明的。倒是这小九,话不多,但看起来心里主意大,我若是抬举她几分,倒不是问题。可——这丫头靠得住吗?”甘太太有些犹豫,“这丫头我瞧着有些冷,万一是个冷情冷意的,我可不是白白抬举了吗?”

三姨娘笑道,“太太,您多虑了,奴婢瞧着小九只有更有情意的,您想啊,这丫头生母去得早,除了老爷,她还能跟谁更亲啊?您要是待她有三分好,她还能不念您十分的情?要知道,这丫头将来出了门子也还是要靠娘家的。您看,松哥儿还和她这么要好?松哥儿的眼光您还不信?这家里有几个姐妹能得到他的青眼?奴婢瞧着,就是三姐儿和六姐儿也不比她在松哥儿跟前得脸呢!”

这话倒是激起了甘太太的赞同,“就是,你说松哥儿这孩子随谁?你说,怎么偏偏就同小九这么要好?倒把自己嫡亲妹妹摆到后边了。”

提起了松哥儿,甘太太这也才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松哥儿这孩子从小眼睛就毒,他看重的人总该不错的。三丫头我不担心,那是个省心的,自己也有主意,我就是担心六丫头,也是被我娇惯的,我才想着,将来六丫头说了人家,把九丫头送去给姑爷开脸做个贵妾,岂不是既能给六丫头做伴,还能给六丫头多个帮手不是?”

甘太太这个想法也是头一回说出来,把三姨娘也惊了一下,“太太,您是说,将九丫头也嫁去将来的六姑爷家?”

甘太太嗤了一声,“什么嫁,不过是个妾而已,跟着六丫头,还能少了她的好啊?这也是抬举她不是?”

第十章 劝服

三姨娘心下飞转,甘太太到底是有些自说自话了,这个主意还是不靠谱的,且不说阁老能不能同意,就是那九娘子,小小年纪看上去也不是个这么容易摆弄的。别说还有个四姨娘呢,阁老这么多年来,宠着四姨娘也不是没有目的的,还把九娘子养在她的名下,她自己也还有个四娘子,这几年来,甘太太对内院的事不大管了,倒给了四姨娘施展拳脚的空间,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一些人气。

但甘太太固执起来也是不容易劝的,三姨娘一边给甘太太揉着腿,一边婉转地说道,“太太,奴婢倒觉得这主意不大好。”

甘太太的声音顿时有些高了,“怎么,哪里不好?”

“太太,您想啊,”三姨娘并没有被甘太太的怒气吓住,柔柔地说道,“太太您听奴婢细细地跟您说啊,您若说要对六娘子最好,奴婢觉得把九娘子给她姑爷,那可不是最好。”

“哦?怎么说呢?”甘太太一听倒起了意,认真地问道。

“太太,奴婢大着胆子说一句,六娘子那性子,可不是能容人的,您让九娘子给了姑爷,是为了给六娘子助力,六娘子年纪小,哪里能容下姑爷身边多了别的女人,回头六娘子还不以为您是给她添堵呢,您可是为了她好,别到时候您母女俩心里边倒膈应了,那不是作茧自缚了吗?”三姨娘给甘太太慢慢地揉着腿,小声地说道。

甘太太立起身子来,一拍大腿,“可不是!你要不说,我还忽视了这茬,小六这孩子就是被我惯的,自小除了她姐姐,她可是谁也不服的,更看不上小九了,这么着,倒是给她添堵了,还是我没想周全。”

三姨娘看她听进去了,便笑道,“太太您肯定比奴婢想的周全,奴婢也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甘太太拍拍三姨娘的手,“好了,你也累了大半天了,快歇一会儿吧,这些事,叫小丫头做就是了,你总这么亲力亲为的。”甘太太看着三姨娘的眼神也和善多了,“也是你没福气,你要是有个一儿半女的,不也是能给松哥儿和六姐儿,我哪还用得着这么费心?”

三姨娘只是笑了笑,垂了手,服侍着甘太太换了衣裳,上了床,“这些事,奴婢都作惯了的,叫她们做奴婢也不放心,奴婢也惯了的,不服侍您,奴婢心里也不得劲呢。”

甘太太听了这话心里更舒心了,“你呀,也是个劳碌命,好了,我就歇了,你也下去歇吧,叫个小丫头给你也捶捶。”

三姨娘应了,给甘太太盖好被子,放了帐幔,这才移开了灯火,慢慢退到了自己的屋里去了。

这边,碧莲院的西院里,九娘子也才刚刚要歇下,“姑娘,咱们这回是不是把四姨娘给得罪了?”银钏问道。

九娘子躺了下来,盖好被子,淡淡地说道,“不得罪她,咱们的日子也还是这样苦着,得罪了她说不定反而在母亲那里讨到了好,再说,父亲今日这么一来,估计四姨娘也不觉得我是得罪了。就这么着吧,且走且看。”

银钏点点头,放下帐幔,“姑娘快歇着吧,今儿实在是太累了。”

九娘子合上眼睛,“明儿早点叫我,还得去给母亲请安,可不要迟了。”

银钏应了,撤了灯火出去了。

听到银钏开了房门出去,又关好了门,在外头窸窸薮薮了半天之后,渐无声息之后,九娘子这才慢慢伸展了身子,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出来,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漆黑的帐子顶,怎么也睡不着了。

本来以为自己只要安分守己,不惹嫡母厌弃,到了年龄,能得一门还过得去的亲事也就罢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生活,不用再仰人鼻息,但现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太幼稚了一些,近日的事情,实在是狠狠地给她敲了一记警钟,若是自己还这么无为,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给卖了。

如今看来,父亲甘阁老倒是个有主意的人,今日的这个做派,看来是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样也好,如果不能再藏拙,那么怎么也要让这个家的最高统治者看到自己身上的才能,不至于把自己给贱卖了才是。

心里这么兜兜转转地想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到第二日,银钏来叫时,九娘子罕见的还没醒转过来。

喝了一盅加了少许盐的温开水,九娘子才起身洗漱梳妆,阁老府家的姑娘们四季一共有十二套衣裳,当然这都是公中的,还不包括自己私房拿钱去做的,九娘子奉行不出挑,不惹眼的原则,避开三娘子、六娘子的华贵,四娘子的娇媚,七娘子的柔美,因此只挑一些颜色素净,花色一般的料子,做出的衣裳也大多只是合适而已,在众姐妹中倒并不惹眼,顶多也就是熨贴而已。

今日,九娘子还是一样,挑了一件秋香色的缎子长裙,外边套着棉布里子绣着芙蓉花纹的姜黄色褙子,头发梳成时下比较普遍的发髻,没戴什么首饰,只是一根玉钗,并髻边一朵珠花而已。

走之前,只喝了一小碗银钏在小泥炉上熬的浓稠的银耳汤,这是九娘子的经验,每每给甘太太请安,都会被留下来用早膳,甘太太喜欢人多一起吃饭,刚开始九娘子怎么也吃不饱,白天还有许多绣活,的确有点熬不住,后来才想到这个法子,去请安之前,先吃点什么,银耳汤或是小米糊什么的,先垫垫肚子,这样就好多了。

漱好口,才披上大红的猩猩毡,这还是有一回甘太太看她穿得单薄赏的,也是六娘子的旧物,太太喜欢看她穿着,在人前显示她对庶女的大方。这也无可厚非,这件猩猩毡也只不过是摆上染了点茶渍,就被六娘子嫌弃了,倒是便宜了她,九娘子不是没有厚衣裳,不过是为了讨嫡母一点欢喜,抵掉一些因昨日普济寺里的事罢了。

第十一章 请安

到了红德院,院里正忙着呢,丫头们进进出出,打热水、送温水,看样子甘太太也才刚起床而已,九娘子带着银钏走向正房,正好碰着掀了帘子出来的三姨娘,“哎哟,九娘子还是这么早呢,您先进来坐会儿,喝杯热汤的。太太一会儿就得了。”

九娘子赶紧福了身子,“三姨娘早!”

三姨娘赶紧走下台阶,一把搀住九娘子,“可使不得,九娘子快进来吧,外头日头还没升起来,寒气还是重点。”说着,搀扶着九娘子进了正房。

正屋是宽敞大气的北方风格,甘太太不喜太过拥挤,因此把正房的三间厢房打通,中间的就当作是起居室了,东次间是甘太太起卧的地方,西次间就是她日常打理事务的了。

这会儿,三姨娘将九娘子带到起居室里坐在一溜的玫瑰椅上,又让小丫头端了一盏桂圆莲子汤来,“九娘子先垫着点,奴婢去看看太太,您稍待一会儿就好了。”

九娘子双手接了汤碗过来,“姨娘去忙吧,不用管我的,我来的早了,还怕扰乱了母亲歇息呢,等一会儿也不打紧的。”

三姨娘笑着点点头,又嘱咐一旁的小丫头好生服侍着,这才往东次间去了。

东次间的里屋里,甘太太已经穿好了衣裳,正在梳头发呢,金枝在给她插戴首饰。

“怎么,还是九丫头先来了?”甘太太从铜镜里瞧见三姨娘进来,便问道。

“可不是,难为九娘子了,这么多年,竟一次都不曾落下,回回这么早到,看来也是个有心的了。”三姨娘答道,上前来给甘太太扶了扶髻边的金钗。

“嗯,这孩子,就是这么沉静。”甘太太随口说道,突然想起昨日甘老爷的话,便又接着说道,“红裳,待会儿你把我旧日里不戴的首饰挑一些出来,回头给九娘子送去,就说是我给她压惊的,告诉她,昨儿那事,原我并不知道。以后,也不会有了。”

三姨娘应了,自去拿了个红木的雕花匣子,又将甘太太的梳妆台后头的黄花梨木的大箱子里,挑拣了一对式样还算是新颖的金钗,一对玉镯,还有两支珠花出来,撞在那雕花匣子里,拿过来呈给甘太太看,“太太,您瞧这些可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