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允转身去接了个电话,于是迟迟扶江馥兰站起来,又搀了老太太一把:“我们先出去等吧,外面空气好一点。”

电影学院的校园不算太大,因为今天的活动,礼堂后面那条小路上停满了车。迟迟看到一辆枣红色的Paramera觉得眼熟,没来得及看清车牌,钟允就追上她们:“要不要跟电影主创合个影,他们还没走。”

迟迟是无所谓,但老太太兴致挺高的。钟允就带着他们往礼堂另一边的走,穿过一个连着的教室一样的房间,后面是学校的花园,上课时间没什么人经过,主演们已经上车走了,导演是个大烟枪,还靠在车门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跟人聊天。

跟他聊天的人是魏绍远。

迟迟就知道自己没看错,刚才那辆就是他的车。

钟允乍见到他也有点意外:“他怎么在这儿?”

“刚才不是他打电话让你带我们来的么?”

“当然不是,晚姐打来的,她知道我家老太太喜欢郑导,让我带人过来合个影。”

当然也是要把他引荐给圈内最知名的导演,创造合作机会。所以他以为钟向晚会在这儿的,没想到是魏绍远。

看到他们出来,魏绍远迎上来,扶住老太太说:“奶奶,电影好看吗?”

“好看好看。”她忙不迭点头,看着不远处刚踩灭了烟头的大导演小小声地说,“真的是那个姓郑的导演吗?”

“是啊,刚才首映式他就坐在台上您不是看见了吗?”

“没有这么近…”

“没关系,我认识他,请他跟你们合个影。迟迟,江伯母,你们也一起来。”

第一次听他这样熟稔地叫她名字,江迟迟眼皮跳了跳,心头也止不住打了个突。

刚才还一往无前的老太太突然站在偶像面前,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扭捏着往江馥兰身后躲,非要拉她一起。江馥兰不明所以,也有点手足无措。

迟迟鼓起勇气,一边手挽一个,站到大导演身旁合影。

郑导没什么架子,爽朗大笑,最后一人拍了一张,又来个大合影,才接过钟允的名片,聊起他的情况,相谈甚欢。

老太太不管他们,只低头看着手机里的合影笑得合不拢嘴,就连江馥兰也难得地露出一点小女孩般的笑容。

偶像哪个年代都有,但追星这种事却不是每个人年轻时都做过的,没想到老了反而有这样的机缘。

老太太心情大好,一高兴就提议:“走走走,晚上到我们家去吃饭,我做东。”

迟迟吓一跳,连忙婉拒:“那怎么好意思,太打扰了,我跟妈妈现在就先回去了…”

魏绍远默默地看着她。

“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那么大个房子我每天一个人坐在里面吃饭才真的是闷死了。难得今天我家这些不肖子孙也在,正好跟人家姑娘学学怎么孝顺长辈。绍远啊,打个电话给小王,告诉她今晚有客人来,多烧几个菜。”

“我刚才就打过了,小王阿姨知道我们今晚都回去吃饭,会多准备一点的。老秦开车路过凤西烧腊店,也会再买点熟菜带回去,您放心吧!”

“还是你想的周到。”老太太忍不住拽着他胳膊跟迟迟她们夸赞,“我家里只有这个孙子最懂事,又聪明,虽然也是天天忙得不着家,但什么事都想在我前头。”

迟迟已经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瞪大眼睛看着魏绍远。

“你…你们是一家人?”

“是啊。”老太太抢答,“怎么,你们之前就认识?”

魏绍远说:“认识,她的好朋友是我员工,她有事需要阿充帮忙,我就介绍他们认识了。这事儿我晚点再跟您详细说。”

迟迟还是一脸懵——阿充又是谁啊?

魏绍远解释道:“阿充就是钟允,他原本的名字叫魏充,是我亲侄子。奶奶不承认他现在改的这个艺名,所以我们在她面前还是像以前那样叫。”

大丈夫讲求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倒好,掐头去尾,连姓氏都改成了经纪人的,为了出道,这决心可以说是很大了。

这信息量也够人好好消化一阵子的。迟迟光是吃惊都吃饱了,咬牙切齿,低声对他抱怨,“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啊?我还以为…”

“现在知道也不晚。你以为什么?”

“以为你们是一对!”

魏绍远笑了笑:“那现在知道不是,是不是很欣慰,你又有机会了。”

她连忙澄清:“我对钟队长可没有那种想法!”

他张了张嘴,钟允正好追上他们,“什么想法?不是都说了让你别叫我钟队长了。”

魏绍远要说的话生生被打断了,瞥他一眼,冷哼道:“问这么多干什么。刚才跟郑导聊的怎么样?”

“就那样呗,说我大荧幕还没触过电,下次可以去他那儿试试镜…哎,你瞪我干嘛?”

钟允终于发现迟迟眼神不善,皱眉怼回去。

迟迟不敢像魏绍远那样冷哼出声,但心里是闷了口气的,这叔侄俩肯定当她是个傻瓜一样。

她上前几步挽住妈妈,又叫住走在最前面的老太太,跟她说她们还是不去家里叨扰了,现在就回去。

钟允看了魏绍远一眼,他点头:嗯,穿帮了,你来想办法。

钟允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想穿帮你今天跑来凑什么热闹,明明就是算计好的,让她知道他们的关系,顺道把人往老太太面前带一带,反正哪边不高兴都还有他这个背锅侠。

他怎么摊上这么个亲叔?大家年纪都差不多,辈分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魏绍远又看了看他。

…好吧,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谁让自己欠他人情呢?以前欠下的债就不说了,就在刚才,声名显赫的大导演肯跟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艺人握手聊天,也是魏绍远为他引荐铺路的结果。

魏家一家子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不做赔本买卖,投资都是有的放矢,要求回报的。

钟允只好追上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迟迟终于不坚持要走了。

老太太看在眼里,窃窃欢喜,觉得一物降一物,这个桀骜不驯的重孙总算是可以安定下来了。

魏家的司机老秦开车到了电影学院门口,老太□□排道:“我跟迟迟妈妈坐家里的车走,绍远啊,你跟迟迟盯着阿充,免得他等会儿开车到半路又溜了。让你们回家吃个饭就这么难。”

钟允低头摸了摸鼻子。

魏绍远说:“嗯,奶奶你放心。”

他们对这个安排都没有异议,只是迟迟有点不放心:“妈妈…”

“没关系。”江馥兰说,“我跟奶奶先走,我们聊得来。”

目送她们上了车,钟允甩着手里的车钥匙,对迟迟道:“不是要盯着我吗,走吧,我车停在那边。”

他转身朝刚才来的方向走,没听到身后有人跟上来,回头一看,才发现迟迟已经被魏绍远拉住手腕走到那辆枣红色的Paramera旁边去了。

“喂…”

“你尽管溜号试试。”魏绍远轻飘飘地对他说了一句,就把迟迟塞进自己车子里,关上了车门。

“你干什么呀?”迟迟还没坐定,他已经坐进驾驶座飞快落锁,倒像是防止她会逃跑一样。。

“不干什么,回家吃饭。”

“那钟允呢?”她忍不住回头看,“你奶奶不是让你看好他吗?”

“放心,他跑不了,今天本来就是专门来陪老太太的,这个任务完不成,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工作了。”

“可是为什么…”

她话没说完,魏绍远突然俯身过来,整个人都几乎压在她胸口,近到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她吓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应该我问你要干什么才对。你这么关心钟允,是不是忘了他只是租借给你小说取材的顾问,顶多是个体验生活的假男友?你不会真的动了心思,假戏真做了吧?”

迟迟一愣:“你胡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没有就好,把安全带扣上。”他帮她把安全带拉过来,不无戏谑地说,“你在怕什么,以为我要亲你?”

迟迟这才发觉自己心跳如雷,刚才那一刹那她还真以为两人会发生点什么,甚至已经感觉到他呼吸拂过脸颊的温度和淡淡的薄荷香气。

第十九章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调戏了。

可魏绍远已经恢复如常,就像刚才两人挨得那么近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钟允的车从他们旁边超过去, 呼啸向前。

魏绍远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 说:“不要喜欢上钟允, 万一出了岔子, 不是像弄脏一套大牌衣服或者一台电脑那么简单。”

“你的警告我已经充分get到了。”迟迟没好气儿,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没有喜欢他。今天也是他说因为私人的事需要我帮个忙才见面的, 事先不知道你奶奶会在这里,我妈又刚出院…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艺人签了经纪约就是公司的“财产”, 就连谈恋爱也不是随随便便能由自己做主的, 这点常识她还有。

到底是哪里造成误会让他觉得她会喜欢钟允的啊?是不是两边家长会面给他的错觉,以为她是故意的啊?

魏绍远没吭声,余光瞥见她揉着手腕, 蹙眉道:“我刚才弄疼你了?”

“有一点。”她嘟囔着低头看了看手腕,“你力气太大了, 要是平时就这么对女朋友,人家还以为你家暴呢!”

“我没有女朋友。”他顿了一下,“抱歉,是我太没轻重了。”

他突然那么诚恳, 迟迟反而不好意思了:“没事啦, 我知道你健身练推拉什么的练惯了,不是故意的, 别那么在意。”

但魏绍远没办法做到不在意, 总忍不住去看她的手腕, 终于经过一家大药房门前时把车靠边停下:“你等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迟迟看了看外面的招牌:“你去药店吗?我也去。”

那正好。魏绍远绕过车头帮她开门,像怕再碰疼她似的,手都只敢在她身侧虚扶一下。

他进药店找售货员给他拿外用的膏药,迟迟在内科用药的柜台前徘徊,指着货架上的药问价钱。

“有什么要买的吗?”他走到她身边问。

“哦,没有,医生说我妈妈吃的降压药有国产的可以做替代,会便宜一点,医院里没有,我来药店问问。”

魏绍远看她把两盒不同的药拿在手里,问:“便宜多少?”

“进口的七块一颗,国产的一块一颗,一个月能省一百多块吧。”

魏绍远深深看了她一眼。

结账的时候,他突然让售货员把进口的那种降压药全拿给他。

“你买这个干什么?”迟迟问。

“我爸也有高血压,兴许用得上。”

“你不用先带他去医院看一下吗?每个人情况不一样,用药的品种和剂量也不一样的呀!”

“是吗?”魏绍远已经付了钱,淡淡地回答,“那怎么办,买都买了,要不你拿回去请你妈妈勉为其难用一下?”

年轻的售货员都会意微笑,迟迟再迟钝也知道他这是为她买的了,上了车才脸红推辞道:“你不用这样的,我不是买不起。”

“我知道,把手伸出来。”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没有防备,手就被他拉过去。这回他很轻柔,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把刚买的膏药轻轻抹在她手腕上。

“有些东西不能省,你不是当过护士吗?应该知道什么药最好就用什么药。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膏,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晚上回去再用热毛巾敷一敷。”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为刚才捏疼了她的手腕介怀,连忙甩了甩手:“这个太夸张了,我真的没什么,就是看着有点红,等会儿就好了。”

他的手指在她皮肤上抚娑,即使不说话,那种由内而外的温柔和附带的歉疚仿佛是可以消融冰雪的春风,迟迟竟然感觉被打动了,甚至有种冲动想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好让他知道她真的没关系。

可能她不够阅历丰富,接触的男人太少,不知道原来像他这样的优秀又自视甚高的男人温柔起来让人无法抗拒。

魏绍远其实是挺沮丧的,他觉得自己又搞砸了。他只不过不想让她去坐钟允的车而已,竟然这么没轻重,把她手腕都捏红了。

钟允知道了大概要笑死。

他这会儿是不是不该买药,而应该去买个手镯什么的给她戴上遮一遮?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他放开她的手,每拉住一秒,他都很想把嘴唇贴在她泛红的那块皮肤上,代替自己的手指轻柔慢捻。

他想亲她,上回在她家里趁她睡着时轻轻的一碰让他尝到被细微的电流击中的滋味,蓬勃的甜味慢慢释放,足足让他回味了几天,然后就像上了瘾,想再来一次,再亲吻她一次,刚才为她系安全带的时候简直是拼命遏制自己的冲动,才不至于被她当作非礼。

这下可好,轻握着她的手就更是心猿意马,要是真的亲了,他不知该怎么解释。

钟允飙车先到家,一脸不耐烦地等在门口:“你们这是迷路了吗,怎么才到?”

那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他没看出来。

魏家这个别墅离迟迟她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是内环稀有的也是最早的别墅群,很有些年头了。每栋别墅都不大,但周围都有小院子,环境怡人。

据钟允说,魏家在城郊还有更大更好的新别墅,但老太太不喜欢,不肯搬,她就喜欢住在这里。

上下两百多平方的房子,老人一个人住已经太空旷了,再大再华丽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儿子孙子甚至重孙都有自己另外的住处,这里不过是像个大本营,等着一家人时不时回来聚一聚。

可惜这样的机会也是很难得的,看今天两个年轻后辈回家来老太太有多高兴就知道了。

前面院子里种了花,考究的蔷薇石榴,花木扶疏,显现的是富贵;后面院子里全都种的是菜,萝卜、番茄、辣椒、小白菜…那才是真的接地气过日子的感觉。

江馥兰就跟老太太在菜地里走走看看,摘了些青菜和辣椒,晚饭就可以下锅。

再硬朗的人在医院住久了都带着病气,迟迟已经很久没看到妈妈这么有生气的样子了。

老太太很快了解到迟迟她们母女如今的困境,像是要故意考考钟允,就问他:“你说怎么办?”

“现在不是有不错的敬老院吗?这种病应该交给他们护理是最好的,我可以请晚…请朋友帮忙联系,去住一段时间试试看。”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这是何不食肉糜。敬老院不要钱吗?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把老人送进去就一了百了了?”

钟允就不敢接腔了,他也知道老太太不喜欢敬老院,可这种情况问他,他哪有主意。如果只是缺钱也好办,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还有魏绍远在呢!

可有的事现在不好讲出来,他只得瞄了一眼旁边的人,指望他给自己解围。

魏绍远说:“迟迟选了在家里工作就是为了方便照顾伯母,我听说脑部病变的病人常有人陪伴聊天是种良性刺激,你们住的离这里也不远,平时有空也可以多过来坐坐,跟奶奶聊聊天,种种菜。家里地下室有健身设备,伯母康复要用随时都可以用。”

老太太抚掌笑:“还是绍远懂事。迟迟啊,我跟你妈妈挺聊得来的,你以后要是有事忙不过来,就送你妈妈到这儿来。我这什么都有,又有人做家务,比什么敬老院不知好多少,你可以放心。”

这份盛情让迟迟有点受宠若惊,忙说:“那怎么好意思,太打扰你们了。”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这屋子这么大,平时就我一个人住,难得有客人来,这几个小的还能想起来回来看看我呢!”

迟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老太太是太孤单了,想看看钟允他们,他们又难得回来,假如她跟妈妈时不时过来的话,钟允应该也会陪她一起过来的吧?

她大概是把他们当做男女朋友来看了,将来如果发现他们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她对钟允也没有那样的影响力,不知道会不会很失望。

可这样的好意她不能毅然决然地拒绝,否则就太不近人情了,只得哄着老太太开心,先应承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晚饭很丰盛,菜和汤摆了满满一桌,光是鱼都有两条,但有一条是单独摆在魏绍远面前的。他也不盛米饭,盘子里堆满蔬菜和一点鸡胸肉,然后就是这一整条清蒸的鱼。

迟迟对肌肉型男的伙食充满了好奇。

老太太说:“吃鱼的孩子最聪明,我这孙子就喜欢吃鱼,所以智商高。以前他吃东西没节制我还担心过,现在…”

“奶奶。”魏绍远温和地打断,插话道,“不是说好了不提么?”

“好,不说。”老太太一笑,对迟迟道:“他不喜欢人家提起他的黑历史。”

迟迟纳闷,用眼神问对面的钟允:他有什么黑历史?

钟允闷笑。

吃完饭,江馥兰问财经新闻什么时候开始。迟迟知道她差不多该休息了,就带着妈妈起身告辞先走。

钟允主动要求送她们母女回去。

老太太这一天已经过得心满意足,挥手让他去,留下魏绍远再陪她说会儿话。

钟允吹着口哨、甩着车钥匙出了门,不理魏绍远的脸色。

江迟迟到门口才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去哪儿啊,给我地址。”

“其实你不用送我的,这里离我们家很近,公交两三站就到了,不用麻烦你。”

“不麻烦,反正我也该走了,顺路。”

迟迟看了看身后的大房子,说:“你这就走了吗?难得回来一趟,不多待一会儿。”

钟允不答,继续问:“你家地址。别让我问第三遍啊!”

迟迟把自家的定位发给他:“其实你真该多回来陪陪奶奶的,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刚才看电视的时候,老太太说她从前的老姐妹被儿女送去敬老院,第一天进去还挺开心的,让孩子们放心回去,在窗口还在跟他们挥手。跟她同房间的室友问,他们刚才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是不是说叫你安心,他们一定很快来看你。老姐妹说对啊你怎么知道,室友说,放心吧他们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