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花车过来了,新娘到了’的时候,她激动得嘴唇都嗫嚅起来,最后,竟不由自主地拭起了眼泪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全是高兴的泪水。

瞧着老伴儿这样,谢父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老太婆,哭个啥玩意儿,你可别给咱儿子丢人啊,那边儿有人在拍咱们呢!”

“没哭,没哭,我是高兴,我太高兴了…”

一身雪白的婚纱,拖着长长的裙摆,小久姑娘犹如天使降临到了人间,走到他们身边,羞涩地改口轻唤。

“爸,妈。”

“哎!我的好闺女…好闺女啊…不对,好儿媳妇儿!”

此番情景,婆媳和睦,四周都是掌声。

这一刻,同样被婚礼摄像认真的摄入了镜头里。

在婚礼司仪的主持下,热闹的婚宴终于正式开场了,其隆重,其热烈,其欢乐让在场的人,在许多年后还津津乐道。

今儿来参加婚礼的部队官兵不少,足足坐了好几桌。

作为新娘的大哥,新郎的领导,火哥同志在司仪的撺掇下,硬是上台讲了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来说去,不管是来宾还是他自己,始终都没有弄懂,他究竟代表的是小久还是谢铭诚。

啪啪啪…

总而言之,掌声如雷,经久不息。结婚么,要的是欢乐的气氛,谁会管他究竟要说什么。

就在火哥讲话的时候,连翘意外地遇到了万年冰山不化的冷枭同志。

从火哥嘴里,她知道这只冷蛇曾经为了救自己,剪过那根蓝线。

出于礼貌,她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结果很不幸,很不堪回首,自我感觉姿色上乘的连翘姑娘,自头到尾就没有得到他的正眼相看。碍于邢爷的面子,他虽然不失礼貌,但浑身的冷气真的差点儿把她给冻住。咬牙切齿间,她有点儿怀念身上那失去的香味儿了。

咳,好吧,这些都是屁话。

最要紧的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没憋住还是问了他一个纠结了许久的问题。

“冷队,卓云熙,她现在咋样了?”

“还活着。”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不咸不淡的回答,连翘得有多无奈啊。

原本还想再问,可是这冷蛇高大的身影就像被镀上一层冰的大雕像,冰冷得,冰冷得明明他就在面前,却让她觉得四周被冰冻成了真空。

好吧,她心里顿时凉了肝儿!

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他却又莫名其妙地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嫂子放心,让我女人不舒服,她必然不会舒服。”

这话很冷,让连翘抖了抖,浑身凉飕飕的。

他女人?他这样的男人,会有女人敢接近么?啥样儿的女人能走得进他的心。

哎呀妈呀,那家伙,得多强大的神经啊!

要说刚才她只凉了肝儿,现在么,差不多五脏六腑全都凉透了。

好不容易,等到火哥下了台——

哦,NO,呸呸呸,不是下了台,是讲完话,她赶紧急急道声再见,躲得远远的。

指了指那个冰冷的背影,她将刚才吃瘪的事儿跟火哥一说,不无感慨地摇头。

“祖宗爷,这人,比你还骇人!”

怪异地瞥了他一眼,邢爷笑着摇头,心里暗忖。

小样儿,那是因为你没瞧过老子骇人的时候!

婚宴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一个个节目过去了,连翘心情平静地坐在桌席上,看到挨桌儿敬酒的小久姑娘羞涩得脸儿红红的样子,不禁也笑得眉眼弯弯,陶醉不已。

“火哥,看看他们,真幸福啊!”

睨她一眼,桌子下面,火哥的手紧紧拽住她的,扣在一起,小声说:“连翘,咱俩也选个好日子办了吧。”

办了吧?

办就办呗,好呐!

连翘脸上笑开了花,点了点头,还有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抹娇羞。

这样的感觉很好。

平凡的人生,平凡的幸福,无外乎就是身边有彼此。

此生,足矣。

————

翌日清晨,连翘醒过来的时候,一身冷汗。

窗外微光透入,很显然,天儿已经大亮了。

吁,她松了一口气,原来做梦啊…

几乎整晚,她的梦都光怪陆离,但耳边却离奇地反复响过在小久婚礼上听到的那些话来:“从今以后,不论富贵还是贫穷,疾病还是健康,要相敬相爱,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怎么做这种梦,而且明明是好事儿,干嘛梦里会自主把它处理成恶梦的境况?

牛了!

昨儿晚上,他俩没有闹小久姑娘的洞房就带着三七先回了景里。没法儿,那边儿闹洞房的人太吵太闹了。听说那些战友们准备闹洞房节目又刁钻又古怪又不要脸,估计一件一件都能将那对新人给逼疯。

想着小久脸上的羞涩,谢队脸上憨憨的笑容。

她忍不住笑了。

托着腮帮,她转过头去,看了看睡在旁边的男人。英挺的五官深邃如刻,他睡得似乎很熟。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吻,她没有打算吵醒他,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去了三九的婴儿房。

大清早的,三七小美妞就已经趴在那儿逗弟弟玩了。

“三七,干嘛呢?不许整弟弟。”

“妈,你怎么尽把我往破坏份子挂勾呢?我这是监督我弟弟,催他他快快长肉肉,快快长成我这么大。这样啊,我就能带他上幼儿园了,他长大了,也能帮我打坏小孩儿。”

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连翘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整天就打打杀杀的,别教坏弟弟——”连翘笑着将三九小小的身体托了出来,一边儿坐在凳子上给他喂奶,一边儿和三七嚼舌头。

闭着眼睛,小三九呼噜呼噜吃得挺快,现在,小家伙已经很会吃奶奶了。等他饱了,连翘才将他趴在自己肩上,手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打了个饱嗝才停下。小小的孩儿,软软的身体贴在身上,让她的心,特别柔软。

见妈妈对弟弟好,三七又抗议了,“妈,你对弟弟真好…”

“你小时候,妈也这么对你。”蹭了蹭儿子的脸蛋,连翘轻声笑。

“才没,你都没艾叔带我玩得多。”

身子滞了滞,连翘瞄了女儿一眼。

艾擎的事儿,三七并不知道,当然,她也不准备告诉她。

叹了口气,她将三九放回了婴儿床上,抱过三七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傻丫头,别整天瞎胡说,妈爱你,也爱弟弟…”

三七心里愉快了。

搂住妈妈的脖子,回了一个响亮的‘啵’吻:“嘿嘿,我知道啊…不过,我还想要妈妈爱得更多嘛!”

捏了捏女儿的小辫子,又望了望床上的儿子,连翘的心里,那种做母亲的骄傲感不由自主地飙了起来。

小奶娃的觉多,不到三分钟时间,三九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

嘱咐了育婴师要好好照管孩子,连翘拉着三七就出了门儿。

支走女儿下楼陪奶奶玩,她就准备回房间伺候大的了。

回到卧室,她首先拉开了窗帘。

今儿的天气很好,白茫茫的天空里,竟然露出几缕冬日的暖阳来。

回头一看,大床上的火锅同志仍旧闭着眼睛在睡觉,锋眉有型有款,鼻梁高挺而不勾,下巴坚毅有棱角,从她的角度看去,露出胸口一小片肌肤的男人,完美又性感,男子气概十足,几乎每一处轮廓瞧在她的眼里,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可是,连翘弄不懂的是…

已经上午九点了,他怎么还在睡觉呢?

自从在家带职病休,邢爷除了偶尔抱着她不肯起床外,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保持着良好的军人作风,早早地就起床户外跑步,整天将自己弄得精神抖擞的,阳光又刚强。

丫的,今儿也太不对劲儿了吧?

走到床边,她俯下头去,用嘴唇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温度,感觉没问题,然后又用手推了推他,轻声唤道。

“火哥,起床了——”

侧了侧身,男人睁了睁眼,然后又重新闭上。

“天不是还没亮吗?”

连翘的身体猛地一颤。

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光,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如同被人把咽喉给扼住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清凉的手指伸了过去,颤抖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又覆上了他的眼睛,声音微微发颤。

“好,你再睡一会儿。”

查觉到她语气不对,男人身子一顿,下一秒,他猛地拿开她的手,睁开了眼睛,愣了好几秒,才轻叹了一声顺。

“连翘,现在几点了?”

一抹痛苦的神色掠过,连翘眸子沉了又沉,握紧他的手,她弯起嘴唇,一个最甜最美的笑颜就露在了脸上。

“九点十五分。”

一听这话,没想到,火哥倒淡然地笑了:“哦,是吗?我以为天还没亮。”

“没事儿啊,过一会儿就好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间隙性的失明发作,不止发生一次。她希望这次也不会例外,过一会儿就好了。

蹙了蹙眉,邢爷伸手摸到她的身体,双臂微张将她拉到了怀里,然后箍紧了她,头埋进了她的颈窝儿。

“连翘,我的天,它不会亮了…”

心里一痛。

那一刻,连翘听到了自己心弦绷断的声音,如同刀绞一般,差点儿无法呼吸。

“不会的,别瞎想啊,一会儿就好了。”

“我醒过来很久了——”

邢爷的语气还是很淡然,但却听得她难受到了极点。

有那么一瞬,她的脑子,完全空白!

火哥,真的会再也看不见了么?

鼻尖儿酸酸地,她倏地紧闭上双眼,仰着脖子,将呼之欲出地眼泪给硬生生逼了回去。

“火哥…火哥…”

勾了勾唇,邢爷黝黑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深邃好看,仿佛蕴藏着数不清猜不透的神秘。

只不过,此刻,它们没有焦距。

相比她脸上的哀恸,邢爷的脸上,除了平静,就是淡然,还有微笑:“傻不傻啊,不是早就知道的么?咱都讲好了的,你千万别哭啊,这么着,还得应对那几口人呢!”

死死咬着下唇,她说不出话来!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仅身上在颤抖,就连嘴皮都在发抖。

这一刻,她真想问问老天。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瞎掉眼睛的人,耳朵都会格外好使。她拼命压抑的哽咽,到底还是没能逃过男人的耳朵。邢爷摸索着掰过她的脸来,面对着自己,笑着安慰:“哭了?真的没有什么可怕的啊,你看我,看看我,不还是邢烈火么,一切都没有改变。”

一刹那,她心里又酸又涩又苦,几种情绪交织着潮水般袭了过来,将她隐忍的情绪击得崩塌。

泪水,终于决了堤,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哭声爆发。

“…火哥,怎么会这样…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一只手将她紧紧地裹进怀里,邢爷笑着钳住了她尖细的下巴,摩挲着,不停的摩挲着:“傻了巴叽的小女人!老子是谁啊?一根手指头就能要人命,我不好么?真的,一点儿都不担误事儿…不信,咱俩试试?”

不住地摇着脑袋。

她脸上的眼泪,断线的珠子似的——

一大颗,一大颗。

顺着脸颊,流到了他的手上。

“连翘——”像是被泪水烫了声,邢爷轻唤了她一声,将人深拥入怀:“不要哭!”

看着他俊朗的面容,看着他的眼睛,连翘脑子有些混沌。

三个月前,艾擎说,你不要哭。

三个月后,火哥也说,你不要哭。

他们让她不想哭,都舍不得她哭,可是——

“她也不想哭的,火哥,但是我…我做不到!”

邢爷叹着气儿拉过她握紧的拳头,一根又一根凉意手指地将它缓缓拉开,干燥的大手,将她摩挲得暖了起来。

“再哭,再哭丢你到沂蒙山喂野狼。”

目光微微一凝,连翘反握紧他的手,轻啜:“沂蒙山有野狼么?”

“有啊,我不就是!连翘,咱俩去沂蒙山转转吧,你不是要给我唱歌了?呵呵…”

“亏你还笑得出来!”连翘哭笑不得地将自己的脸贴近了他拭泪的大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然后,轻声儿说,“那好吧。”

连翘微微一笑。

她扯了扯嘴唇,却怎么笑也笑不出。

一点一点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他倏地俯下头去,碰了碰她的唇,含住她软软的唇瓣,轻柔地吮吻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

“好了,咱不哭了啊,老公抱抱你,以后再也不许哭。”

“嗯!”双手把他紧紧环住,连翘呜咽不止,“不哭,不哭,我再也不哭了!”

将她的头埋进了他的颈项,让彼此的身体熨贴在一块儿,他轻笑着拍她的后背。

“你要相信我,连翘…即使我瞎了,也能让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好,我们一起等待,春暖,花开…”

她呜呜着,哭了,又笑了。

————

这一回,动静儿闹大了,想瞒也瞒不住了。

周益当时就来看过了,邢老爷子听后大为震惊,找了国内外的眼科专家来看,疹疗结果都一样。

他的眼睛,彻底失明了。

乍然听到这样的噩耗,沈老太太差点儿把自己眼睛给哭瞎了,吓得邢老爷子差点儿心脏病复发。总而言之,摊上大事儿了,邢家所有人,包括为了邢子阳的事儿一直落不下去的邢家二伯都悲恸得不行。

战友们同样悲愤万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怎么这么没天理?国内特种兵里NO,1,刺刀级大佬人物,他居然瞎了?

几乎没有人,能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是,连翘却接受了。

自从那天抱着他大哭了一场之后,她真的再也没有哭过,每天照例笑着研究她的医书,照例配她的偏方儿。没事儿的时候就给火哥念报纸,讲笑话,或者带他在园子里转转。

男人的眼睛瞎了,但,两个人的感情似乎比以前还要好了。

因为天气实在太冷的缘故,他俩的沂蒙山之约,一直未能成行。

念想在那儿,只有等待春暖花开了。

生活么,就是这样,悲恸过后,一切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日子还得继续,不管是高山流水,还是草长莺飞,它都是生活的内容。对于他眼睛的治疗,哪怕周益放弃了,连翘也没有放弃。

她相信,他一定会好的,一定会的。

正如邢爷保证的,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完全不影响他俩的生活。

“老公,抱抱——”

她比以前更爱撒娇了,微笑着要他抱,像以前那么的依赖着他,腻在他的怀里。他的肩膀一样的刚毅,他的怀里一样的暖和,他的力臂一样的有力。

他,还是邢烈火。

当然,这也是她想要告诉他的。

每一天,他和她,总会有无数个拥抱,无数个亲吻,将每一天都当成世界末日一般去爱护对方。

静静地期待着,奇迹的降临。

为什么不呢?十三亿中国人,她都能遇见他,出现一个两个奇迹什么,真的没啥可稀罕。

同样的,他心里虽然有难过,但并不觉得生活失去了什么,他的日子还是如此的圆满,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圆满。

抱抱她,抱抱三七,抱抱三九…

他的妻,他的女,他的儿,都是他心里永远的宝贝。

每一天,她都会微笑着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说:三七今儿在幼儿园又得了一朵小红花,很红很红;

她说:三九啊,小家伙又把尿撒在奶奶的腿上了,做了坏事没人怪他,自己还把小脸哭红了,很红很红;

她说:三七这丫头,竟然调皮地扒了男同学的裤子,她教训了女儿,在她小屁股上给了两个大巴掌,很红很红;

她说:三九已经学会自己翻身了,小小的孩子,已经知道反抗姐姐的暴力行径了,今儿三九的小指甲在姐姐脖子上抓出一条血痕来,很红很红…

她说:…

她说了许多,不管什么事儿,她都细细地说给他听。大事,小事,新鲜事儿,但凡物品,她都会详细地向他描绘出颜色来。

她希望火哥的世界,也是有颜色的。而不是永远的黑色。

当然,她也会向他描绘自己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