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姿轻轻搁下笔,展开纸笺,迎着灯光,粗览几行,寂然一笑,微闭上眼,心里无限纷乱。二天过去了,宫里面一点点的动静都没有,她很淡定的心动摇了,一直以为不会改变的某种认知不确定了。

心烦意乱之中,去意渐浓。远远地离开,心会不会就可以平静了?

“怎么写得这样凄婉?”山月端着一杯绿叶汤从外面进来,探头把几行字看得个仔细,心中有些惊异,小千姿原来爱一个人也会如此无助、痴恍。

千姿把纸笺对折,然后一点点撕碎,把手伸出窗外,任风把纸屑吹远。

“山月姐,我漂泊习惯了,突然定下来,有点不适应,我。。。。。。”

“你想离开洛阳?”山月抬手点了点鼻尖,顺手挥去了几滴汗。那汗,不知是天气热的来由,还是被千姿的话给吓的。

“我很多时候都认为自已能够体谅别人、尊重别人,但这次回洛阳,我发现我有点自以为是了。别人生活得很好,无需为我而改变,我为何要那么执著呢?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本能,都有自已喜欢的方式,我不是也这样吗?山月姐,我真的该离开了。”

山月微怔了下,慌忙搁了碗,汤泼出一半。“你讲得好象很有道理,可是如果我们都这样彼此尊重着,那么就会永远在河对岸踏步,不会有靠近的那一天。在意一个人,为对方改变一点,不是快乐吗?”

“对别人是,对我们不是。”千姿一双清眸灰暗了下来,笑得有些悲凉,“我努力过,但失败了。我认清了事实,不想奢望。我还是习惯守着思念过日。”

山月听得心酸,低嚷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好不容易回来,哪个坏蛋这样不知珍惜?不行,阮大哥还没见到你,你不可以走。”

阮湛之醉卧红绡帐,两天都没能清醒,如果千姿就此一别,他跳洛河也不能了后悔之心!

“阮大哥不见更好!”说到阮湛之,千姿稍有点对不住。不算负心,但却是没有回应过他的一片真情。再想想后来他流连脂粉巷,好笑又好酸,浪子本色,有这样一位夫君,想得到他从身到心的忠贞,估计难度很高。

她和他就是再有几个轮回,也是没有缘的。

“为我呢?无缘成为你的家人,但在稽宅住了近三年,算半个稽家人好不好?为什么总要漂,走得再远的是脚步,而不是心。”山月讲得有些伤感。

“山月姐日后会有人爱,会开始新的生活,我不管在何处,都会真心祝福的。”千姿的口气越近冷漠,显然心意已定。

“千姿,”山月疼惜地拥住她,“我不如你那么聪慧,不太懂得你的心思。你决定的心,别人很难劝阻。那么,我不说了。你定有你走的理由,我只能看着你走,然后在每个季节里,想念着千姿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这是你要的吗?”

“如果可以,就忘掉吧!当我从没有从积云山回过洛阳。”千姿力持镇定。

“呵,”山月刚想说话,忽听到夜色里传来“得得”的马蹄声,特别的清晰,而且是越来越近。

山月感到手臂下千姿的身子一僵,清丽的面容通红通红的。

有人敲门,管家开门问候,是孔先生!

千姿象站立不住,以极疲累地姿态跌坐到椅中,露出苦笑。分不清是笑心底的怅然还是笑自已的期待。都决意要走了,为何孔先生的深夜来访,一刻的光景,她的心又象从地下跃到了空中。

“小姐,你睡了吗?”管家在门外轻声问道。

山月扫了千姿一眼,答道:“没有,有什么事吗?”

“孔先生和阮公子过来看望小姐。”

“呵,阮大哥的酒终于醒了,千姿,走吧,看看酒鬼去。”她聪明地不提孔先生。

千姿眸中荡起迷茫,可哪由她多思,山月拉住她,步出了房间。

厅中烛火已燃,孔综神色急切。阮湛子一脸苍白,呼吸间仍然酒气冲天,捧着茶碗猛喝,想盖掉几分。听到轻盈的脚步声,捧茶的手倏地停在半空中,半响,以极缓慢、极缓慢的姿势徐徐撑起头,目光扫向月白色的裙摆,再渐渐向上到淡笑的丽容,天地忽然变色,心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她为何要美胜往昔,害他麻木的心又蠢蠢欲动。

有那么一刻的难堪,但一会,重逢的喜悦遮过了一切。“千姿。”哆嗦的语音,把他的心坦露无遗。

“阮大哥,别来无恙?”千姿温和地伸出手,轻握住他的。

“每日醉生梦死,算过得不坏吧!”他刻意打着哈哈,掩饰着心中的激动。

“嗯!但要保重身体,与分别时比,阮大哥瘦多了。”千姿抽回手,温婉地陪在一边坐下,“小饮杜康,通筋活血,若纵饮,会伤身骨的。阮大哥,你定要克制自已的性情。”

阮湛之惊愕地看了千姿几眼,笑道:“千姿,你不象长了几岁,而象长了许多岁,你会关心别人了?“

“呵,可能和我这两年从医有关。”千姿不好意思一笑,眼角的余光掠过正和的山月寒喧的孔综,奇怪他为何还不讲来意。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有别人,千姿一样可以过得很好。”阮湛之有些失落地自嘲一笑。

“不,是我幸运,遇到很多真心关心我的人。”

“那是你自身象颗璀璨的宝石,吸引着别人自愿地想关心你、靠近你!”阮湛之挑高了眉,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千姿粲然地看了他一眼,低下眼帘。“我不这样认为,阮大哥。我想是上天夺走了我太多,现在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于我。我其实非常非常普通。”

阮湛之有点听不明白她这沧桑落莫的语气为何故,听得心中戚然,“千姿,我娘亲听说你回来,非常开心,想邀你去我府中小住,可好?”

“小姐,”说话的是一直竖耳侧听的孔综,他双手抱拳,非常郑重的样子,“孔综深夜来此,有件事想麻烦小姐。”

千姿恍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茫然的双眼蒙上一层雾氲,“什么事?”

“皇上眼疾加重,可否请小姐进宫诊治?”

“天,怎么会加重?”千姿控制不住狂跳的心,急促地问。室内其他人也都神色凝重地听着。

“前晚皇上不慎碰翻宫灯,引起大火,怕是被烟呛得,流泪不止。”火是真的,但话是假的。他“小孔明”发挥才智,刻意拖了两日才来稽宅,为的就是要让季小姐和皇上的思念越来越浓,以后什么和什么,都是水到渠成了。

千姿拧起了眉,不安地起身,走来走去。这种状况一般只有一会便好些,他泪流不止为何呢?他真正伤得是脑呀?怪了,怪了。

“小姐,你能随孔综进宫一趟吗?”

千姿有些犹豫,“御医看过了吗?”

“做了一大堆药膳,皇上碰都不肯碰,那些个老夫子,能起什么用呢?孔综思来想去,只得厚着脸皮麻烦小姐了。”末尾的语气刻意是真切的不好意思。

“谈不上麻烦,只是皇上他知道你来稽宅吗?”她还是有点心忌那日被拒之事。

“就是皇上让孔综过来请小姐进宫诊治的。”

进宫诊治?千姿咀嚼着这句话,微微被刺了下,哦,原来是诊治,与别的无关。千姿啊,千姿,你还想要什么呢?

当初从扁鹊山庄回来,不就是为诊治吗?不再计较太多了,如能让他重见天日,她这点刺痛算什么。

小心地收藏起一份失望,轻轻颔首,“孔先生,我随你进宫。”

“千姿,”阮湛之突然有点害怕,似千姿又象那日从马车中凭空不见。他急急趋向她,唤住,“如果离开洛阳,千万千万要告诉我一声。”对着山谷狂呼的情形,午夜惊回,仍是满身的冷汗。

千姿晶亮的眼眸染上一层感动,轻拍他的手背,“阮大哥,不会的,如我离开,一定会正式向你辞行。你,多多保重。”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这点要求。”他退后一步,让她回屋收拾。

山月在一边长叹一声,不忍看阮湛之眼中深刻的爱意。爱一个人,好象不是让人快乐,而是让人心痛。

孔综在见过区子秋对千姿张扬的爱意后,阮湛之这样的爱并不算什么,他除了同情,也只有叹气了。怪只怪老天,为何让世上只有一个季小姐呢?“小姐,只有带药包便可以,你的衣衫,楼外楼都送进宫中了。”

千姿无言点头,从前沈公公在金陵为她定做所有的衣衫,楼外楼任她进入,因为她有大哥疼着,所有尊重大哥的人爱屋及乌。

如今,他们又这样做,是因她是医者。千姿嘴角微倾,她怎么过得如此敏感了?

“好,那我们马上动身吧!山月姐,过两天我再回来看你。”

千姿喜欢的那个男人是皇上!山月半张着嘴,从千姿眉宇间捕捉到了这份讯息,天!“你。。。。。。。你要小心点哦!”

宫寒如海,小千姿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呢?

千姿微微一笑,“放心,我是大夫。”她象看透了她的心思,加重语气,一字一句提醒她也提醒自已。

孔综准备充分,同来的还有一驾小马车,轿帘半卷。千姿拎着药包,阮湛之半扶着让她跨进车内,温热的手在腰间僵持了片刻,象是留恋又象是确定真实。

“如果自已觉得幸福,就不要顾忌那么多了,人生很短的。”他如此对她这样说。

(笛儿初到四月天写书,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想讨论情节的朋友请进:(群:63942678;68015608)

第八十二章,不诉离伤 (二)

六月盛夏,到了午夜,仍是闷热无比。紫云殿前的几棵大树枝叶纹丝不动,有几片象被烤焦了,边卷卷的,有气无力耷拉着。莲池里的水快见底了,荷叶到是绿绿的,但花骨朵却没什么生气。人随便动一动,便是挥汗如雨。紫云殿的大门也象是热得撑不住,推开时“吱吱”作响,象人在磨牙,听得心躁躁的。

“一定是孔先生回来了。”沈公公灯下满脸皱褶的面容闪着喜色,极快地瞟了一眼司马晔 ,又极快地看向殿外。

司马晔抚摸着奏折的封面,低着头,看不到神色,但微颤的手指暴露了他的心思。正伏案疾书的翰林一惊,急急道:“皇上,你还好吗?”

抬起头来的司马晔一脸平静,“嗯?朕没什么。翰林,你穿了什么衣衫?”

翰林低头看了一眼自已赤裸的上身,脸一红。天气热得让人不能呼吸,殿内虽放着冰块,但每天伏案书写,才几行,衣衫就可挤得下水来。他属性脱了衣衫,只留一条底裤,反正这殿内只有男人,而且皇上又看不见。没想到皇上却是心知肚明,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臣这就穿上外衫。”他搁下笔,拿起椅背上的官服,苦着脸穿上。

沈公公会心一笑,皇上的心儿比针尖还细呢!

司马晔没有说话,耳朵紧张地竖着,听到门外轻轻的问候声还有放低的脚步,只觉得心砰砰直跳,等着裁决一般,提心吊胆。

轻微的叩门声。

“来了,来了!”沈公公的声音不受控制,殿内外都听得分分清清。

翰林停下了笔,讶异地看到皇上竟然把手中的奏折折断了。

“皇上没有睡呀!”孔综微笑着跨步进来,凑近冰块狂嗅一口,然后才来到司马晔面前禀报,“皇上,小的把小姐请进宫了。”

“嗯!”司马晔睁大无神的双眸,想捕捉着某个方位,但没有哪处气息让他觉得异常,千姿不在这室内!他焦躁无比地急问:“季小姐呢?”

门外传来一声微叹,“皇上,民女在这里。”清冷疏离的语调没有带来一丝凉意,而象是把室温陡降到数九寒冬。

翰林终于明白皇上刚刚为什么突然问他穿了什么了。看着亭亭走进的白衣清丽少女,不禁目光灼灼,痴了。可惜她神色无波,目光平和,直直地走到司马晔面前,放下药包,盈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