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楚之人还敢大言不惭,你家先王也只能称君,见秦皇都要下跪拜服,你一个亡楚家仆还知道气节二字,谋算千年不过是鸡鸣狗盗之辈,跪不跪由不得你。”

言西月单手出掌印,他的道法虽不及穆汐雪精通,不过九天隐龙决里面的精要他领悟的也十有八九,魏雍又岂能抵挡的住,道法掌印一出,我听见魏雍膝盖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整个人重重的跪倒在地上,碎裂的骨头撞击在青石板上,不用想也知道那痛有多撕心裂肺,魏雍还在咬牙坚持,那疼痛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可依旧想挣扎着站起身,尝试几下发现是徒劳,我知道他最不想看见的事,就是跪在我面前,然后重重一拳打在地面,心有不甘的望向我,目光中透着永不妥协的愤恨。

言西月要的是结果,服不服气已经不重要,心甘情愿的跪下和万般无奈的跪下对于魏雍来说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同样是一个在乎结果比过程多的人,或许现在他心里也很清楚,这庭院里的一切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言西月的目光看向秦一手,他还在和我对视,即便到了现在,我仍然不相信他会害我,我从来木会惧怕任何人,可这一次我居然避开了秦一手毫不怯弱的目光,我甚至还在心里给他找理由,即便是借口也好,只要能骗到我自己就行,可惜我一个也想不到。

“罄竹难书,按大秦律……你就是死万次怕都不够,就不一条一条给你细数,你是自己跪下,还是我帮你跪下。”

我一直以为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秦一手,事实上我什么都不懂,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他的的确确是一个不惧生死的人。

“够了。”我深吸一口气打断言西月的话,默不作声的沉默了半天,缓缓站起身向秦一手走去,穆汐雪紧跟在我身后想要搀扶我虚弱的身体,我决绝的抬起手示意她不要碰我。

我每走一步都在承受撕心裂肺的痛楚,不过对于一个心死的人来说,这些痛楚已经变的麻木,我停在秦一手的面前,竖起两根指头。

“二十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二十年里面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假的,事到如今我不想过问对错,我只要一个答案,你断我一指我没记恨过你,今日你要我命,我还是没记恨过你,你若还念这二十年情分,算是我求你,给我一个解释。”

秦一手的决绝让我无所适从,他甚至在对我冷笑,头高高的昂起。

“没有真的,都是假的,我所做一切都是在等杀你的那一天,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每一个大楚之人身上都流淌着杀你的血,我又怎么会对你有真的。”

“……”我身体朗朗跄跄向后退了一小步,嘴角蠕动“你教我那些……你让我以善导心,你……你这是善?”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身有帝命,应该杀伐果断决战千里,我教你那些不过是凡夫俗子传学之道,比起一个不可一世的帝皇,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秦雁回似乎容易对付的多。”秦一手现在的目光甚至透着骄傲。“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帝皇,呵呵,我很庆幸这二十年把你变成没有半点帝皇之气的平庸之辈。”

我无力的闭上眼睛,那一刻是彻底心碎的声音,本应该泪如雨下,我最后对秦一手仅存的信任和期盼彻底的崩塌,我不想让他再看见我的软弱,事实上那不是软弱,那是我对二十年情义的祭奠。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一桩跪在秦一手的面前,身后的穆汐雪和言西月都万分惊讶,想要阻止,被我抬手决绝的阻止。

我在秦一手面前叩首,每一下都重重的撞击在青石板上,接连三下,每一次的叩首声落在秦一手的耳朵里都变成他肆无忌惮骄傲的大笑。

“看看,这就是你们眼中千古一帝,哈哈哈。”秦一手大声对言西月他们得意的大声说着,然后抬头看天。“大楚的亡魂们,都睁开眼睛看看,他跪的不是我,是你们!”

“雁回给您跪,这叩下的三个头是雁回还你二十年情分,你当是假的,雁回一直铭记于心。”我没有理会秦一手的张狂,态度很恭敬和虔诚。“雁回不恨你,你我情义怕是缘尽于此,你说世间自此再无秦雁回……好!我就如你所愿。”

我艰难的从地上撑起来,依旧不让任何人搀扶我,站起身的那刻秦一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相信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因为他再也看不见秦雁回。

“我从来没想过变成其他人,若是可以我宁愿终老山林,你教我与世无争与人为善,这二十年来我铭刻于心,知道为什么吗?”我面无表情的反问秦一手,不需要他的回答,我声音慢慢开始变的冰凉。“因为希望你高兴,我只想成为一个能让你高兴和为之自豪的人,我想当秦雁回,可惜你不想要,我想平庸过一生,可惜在你眼中我只是笑话,好!好的很,你的目的达到了,世间再无秦雁回……”

“你我如今剩下的怕只有君臣之礼了。”我转身的时候即便言西月和穆汐雪都下意识的低下头,高傲和孤冷如今就写在我脸上,我不是不会,是我不想,我不想变成那个人,可悲的是,居然是一直告诫我要做自己的那个人一步一步把我逼到现在。

“跪下!”

我对身后的秦一手冷冷的说,声音中再无半点留恋和期盼,事实上我一直都发现,我根本不用变成他,我本身就是那个人,只不过是我一直在克制,很庆幸秦一手摧毁了我心中最后一道坚持的信念。

言西月的道法掌印准确无误的击中在秦一手的膝盖上,我又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他整个人在我身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缓慢的坐回到椅子上,有些东西不用装,与生俱来的一旦被激发出来,一切都是那样自然,就连如今我坐立的姿势都让对面那些站立的人无所适从,他们都不会习惯站着和我说话,言西月和徐福很习惯的再次跪下。

“秦一手,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你让我不去秦始皇陵的原因也是假的,我知道你不惧生死,今天我必须知道所有的真相。”我这话是对秦一手在说,却没有去看他,而是看着穆汐雪。“他为什么不让我去秦始皇陵?”

“因为秦皇您的记忆全都封存在秦始皇陵之中。”穆汐雪在我身边脱口而出。

我看见魏雍脸上的惶恐,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穆汐雪,用这种无力的方式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瞟了一眼秦一手他的表情如出一辙,我看见他的拳头紧紧握着,一种无力的抗争。

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我已经不想再被扑朔迷离的假象所蒙蔽,每一次我以为能触及到事情的真相,可当我靠近的时候发现只不过是另一个迷雾的开端,我拥有都没真正触及到任何一件事的真实。

“他为什么怕我找回那些记忆?”

“因为他们都怕您知道祭宫中发生的一切。”

“穆汐雪!”秦一手怒不可歇的大声喊叫,指着穆汐雪说。“你是大楚之人,居然背信弃义,千年前楚人血流成河,你先祖也在其中,你竟然为屠国之君忘亡国之耻,你还有何脸面面对公主和大楚亡魂。”

我第一次看见秦一手脸上的害怕,那是真正的害怕,他不怕生死,却怕穆汐雪说出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他如此担心。

穆汐雪嫣然一笑,丝毫没在乎秦一手的咆哮,很平静的说。

“秦师兄心系家国是大义,汐雪区区女子怕是承不起如此重任,敢问师兄一句,何为大义,秦灭楚是大势所趋,你我即便弑秦皇匡扶大楚,秦后世再来灭楚以报亡国之仇,世代厮杀民不聊生,天下苍生白骨满城,难道这就是秦师兄口中大义?至于公主之命,汐雪是死过一次的人,以死相抵汐雪无愧于心。”

我不想再和秦一手纠缠下去,声音冰凉急促的问。

“祭宫中他们伏击嬴政,最后芈子栖封印嬴政,除了这些外,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些都是秦师兄告诉秦皇的,既然一切都是假的,这些当然也是假的。”穆汐雪和我对视柔和的回答。

“……”我眉头一皱有些无法理解穆汐雪话中的意思。“这些……假的?那到底在祭宫发生了什么?”

穆汐雪看看已经心灰意冷的魏雍,还有义愤填膺的秦一手,停顿了片刻,很平静的说出来。

“我四人从来没有伏击过秦皇,安平公主也没有封印过秦皇。”

“……”我再次一愣,穆汐雪的话颠覆了我所有设想的一切,震惊了半天才回过神。“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

穆汐雪很肯定的摇头,再次沉默后淡淡的告诉我。

“是秦皇只身去祭宫力战败我四人,最后以命封印安平公主!”

☆、第一百零五章 安平公主

我整个人僵硬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穆汐雪嘴微微张开,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让我始料未及,关于真假已经迷惑了我太久,我不知道该相信谁,直到我看见之前还挺直腰脊的秦一手瘫软的弯下腰。

我嘴角蠕动几下,口中喃喃自语的重复着穆汐雪的话,是秦一手误导了我,一直在篡改真相,穆汐雪的手伸过来,轻柔的拨开我胸口衣裳,拿出褐色胎记落在我眼中。

我想起嬴政在我面前拉开的衣裳,上面的伤疤和我一模一样,当时嬴政手中拿着匕首,问着我奇怪的话。

他杀我需要匕首吗?

当时我没懂,现在终于明白了,在嬴政面前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让我烟消云散,何必再用上兵器,可当时的我太愚笨,居然想不到芈子栖要封印嬴政同样也不会费力,毕竟她才是真正玄门第一人。

我用双手搓揉着额头,思绪太混乱,我所相信根深蒂固的一切都是假的,好半天才让自己平息下来,抬头的时候看见言西月,他跪在我面前,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起来吧,我知道在暹罗你为什么会处心积虑要越千玲的命了。”

言西月没有动,那个时候我一直很奇怪,他对越千玲的仇恨刻骨铭心,如今算是明白他的用心,我自嘲的苦笑,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到头来我仅仅是一颗沦为笑话的棋子。

“我今天不想杀人,从最开始讲,一五一十的讲出来。”我重重叹了口气眼神空洞的扫视着庭院之中的人。“是你们两个自己说,还是我让这位位极人臣的大秦丞相说?”

“还是我说吧。”

我无力的闭上眼睛,事实上我最不想听穆汐雪说出来,最终还是点点头,魏雍和秦一手已经不再斥责她,因为知道如今已经不可能再有回旋的余地。

穆汐雪刚要开口,忽然停滞不语,目光看向那庭院紧闭的大门,一直消沉颓废的秦一手也突然变的有了生气。

砰!

木门四分五裂,一个身影被扔了进来,我寻声望去,闻卓重重的被扔在地上,嘴角溢出的鲜血和苍白如纸的面色,看见我只说了一句。

“走!”

能把闻卓伤成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大多都在这庭院之中,除此之外我很难想出还有谁能让闻卓如此不堪,闻卓在对我示警,他向来玩世不恭幽冥都敢闯的人,在秋诺面前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人,如今却让我逃,可见伤他的人已经远超出他可以抵抗的范围。

月色下进来的人步伐很轻柔,仪态万千每一步都有根有据,我的目光往上移,落在那人的脸上,比任何时候都要震惊。

越千玲。

我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正想开口叫她,忽然发现她的举止很陌生,那不是越千玲该有的动作,或许她一辈子也学不会如此标准的宫廷礼仪,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挑剔,如同一块美玉般找不出丝毫的瑕疵。

那不是越千玲,至少她看我时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表情,冷艳到可以足以让我的心再破碎一次。

秦一手和魏雍如今应该和我有相同的感觉,我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眼中的期盼和奢望,言西月和徐福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越千玲的身上。

“大楚的人只有站着生死,顶天立地笑看风云,你二人何以长跪于此。”

声音从她口中说出来那刻,秦一手嚎啕大哭,魏雍更是不能自拔,两人挺直腰脊重新端端正正的跪下去,这一次没有强迫和屈服的意思,真正的心甘情愿。

我看见穆汐雪靠近我的指间轻微的颤抖,连声音都不再是我熟悉的,我已经可以肯定,那站在月色中的女子绝对不会是越千玲,她永远不会有如此气势的语气,她的人较弱可声音却透着无以伦比的威严。

芈子栖!

该来的人都来了,似乎和我期望的那样,就在这龙虎山,就在这庭院,所有的一切就在今晚尘埃落定。

我看向闻卓,他踉踉跄跄站到我身边,没有说话可我能懂他的眼神,我离开后一定是某种原因激发了越千玲七窍玲珑心中的芈子汐,就如同嬴政可以占据我身体一样,越千玲被芈子栖占据了身体,之前没有过,那是因为她还没拥有芈子栖的法力。

“你们见我为何不跪。”

芈子栖的声音很轻柔,不像是命令,可远比王命还要强势。

“在下也算是权倾朝野的人,上跪秦皇,至于下面……”言西月任何时候看见她永远都是仇恨的表情,如今依旧儒雅但异常骄傲。“下面在下万人之上,还是比较习惯他人跪我。”

芈子栖身上似乎怎么也看不到戾气,即便是言西月毫无畏惧的挑衅,落在她眼中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浅笑。

“丞相为九卿之首,掌刑狱一生重法典,敢问丞相一句,大秦律中见君皇无礼者该当何罪。”

“腰斩弃市,九族连坐!”言西月脱口而出。

“丞相不愧是法家第一人,千载已逝律法还烂熟于心,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大秦帝后,丞相不跪可有缘由?”

芈子栖话音一落,言西月顿时哑口无言,我知道他一生都在遵循他所订立的法典,从无丝毫偏颇,我见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愤愤不平的回答。

“乱大秦者,何颜以帝后自居,在下心中早已没有你这个帝后。”

“有没有也轮不到丞相言语,大秦律中,我身有帝诏告之天下,名正言顺是大秦帝后,至少秦皇到最后都没下诏剥夺这个头衔,你我千载不见,难道你连自己定下的法典也要违背?”

言西月两腮鼓动,他应该是在咬牙,不过芈子栖句句有据可查,他即便是想辩驳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最后还是无力的一桩跪倒在地。

芈子栖心满意足的点头微笑,目光移到徐福的脸上。

“你我主仆一场,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既然有心归秦,那你还是按照君臣之礼见我较好。”

徐福闭上眼睛重重叹了口气,虚弱的也跪了下去。

在所有人中,我认识和了解最少的就是芈子栖,传闻中玄门第一人,被嬴政封为帝后的女人,能让嬴政看重的女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我曾经好奇过,可如今亲眼见到,才能体会嬴政为什么会对她一往情深,他们两人身上本来就拥有极其相似的气息,那是一种不怒自威凌驾在一切之上的气势,我相信嬴政看见芈子栖的时候更多的是看见了自己,一个足以和嬴政匹敌的女子如今就站在我眼前。

本来已经完全掌控的局势,在她出现后,仅仅是几句话,所有的一切陡转直下,就连对她恨之入骨的言西月也不得已跪倒在地。

“汐雪……从大楚到秦,你我虽是主仆,但我一直当你是姐妹,你情系秦皇我又岂能不知,弦台宫你以死守诺,终换回秦皇回眸封你为妃。”芈子栖最后看向的人是穆汐雪,语气依旧是不温不火,听不出责备的意思在里面。“你妃我后,尊卑有别,你可以不跪我这个公主,但你既然秦妃,见帝后为何不跪?”

穆汐雪也无话可说,双膝正要往下曲,被我一把拖住,直视芈子栖。

“秦皇弦台宫血诏,汐雪见帝君不跪,你只不过是帝后,她可不跪秦皇,更可以不跪你!”

“你又是谁?”芈子栖笑颜如花淡淡问我。

我对其他说或许还能直言不讳的回答出来,可是在她的面前,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我犹豫的时候听见地上的言西月直起身。

“秦皇在此,你为帝后有万尊之体,我按秦律拜你,可在秦皇面前你也非跪不可。”

“丞相此言差矣,吾皇威烈可令三界,叱咤风云万人折服。”芈子栖说到这里瞟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笑着。“丞相见此人唯唯诺诺优柔寡断,可有你口中秦皇万分之一的风采?他是一个笑话,汝等跪拜此人脚下,岂不是更大的笑话?”

言西月还想和芈子栖据理力争,被她冷言打断。

“该来的都来了,我跪不跪秦皇说到底也是家事,就不劳烦丞相操心,儿女情长在这庭院中想必除了这个浑浑噩噩的人之外,没有谁会在意这些,今日我们谈国事。”

我坐在椅上听着芈子栖的奚落,我不再是这庭院中掌管一切的人,从她出现的那刻起,她已经成为主宰一切的人。

“秦皇之剑拿在你手怕是不妥。”芈子栖握在我手中的昊穹剑上,我用力护住,可惜发现在她手握过来那刻,我连抵挡的力气都没有。

越千玲还不能把芈子栖的法力融会贯通就能轻而易举重伤秦一手,即便只有五份法力,可足以让芈子栖笑傲这里所有的人,我的九天隐龙决被她克制的死死的,莫要说现在我受伤,即便是完好无损我相信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抵挡她一指的威力。

☆、第一百零六章 旧时濡沫

芈子栖没在去看我,似乎在她眼中我从来都不足轻重,她走向魏雍蹲在他面前,目光变得柔情,魏雍膝盖已碎本是曾经平定天下的枭雄,可如今我在眼中居然看见羞涩和压抑已久的情愫。

到头来他终究还是没有放下执念,一个情字如同牢狱般困了他千年,甚至没有任何的承诺,一厢情愿的相守至今,论情他不输给任何人。

芈子栖伸出手,指头从魏雍嘴角划过,轻柔而缓慢,她在帮魏雍擦拭嘴角的血渍,即便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想必已经足以让魏雍整个心都融化,他笑了,心满意足的笑,伴随着眼角的眼泪。

他应该从来没寄望和奢求过从芈子栖哪儿得到什么,这一抹已经抹平了他所有的心结和执念,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可怜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终究是过不了一个情字。

“将军有心,千年为子栖相守,昔年将军白袍血染手刃家国都为子栖,将军情义子栖岂能不知,这千年是苦了你,为让子栖重回人世,将军不惜背千古骂名,世人只知道将军宁负天下人,殊不知将军是不想天下负子栖。”

魏雍彻底泪如雨下,他没奢望过结果,但如今芈子栖这番话相信足以让他无怨无悔。

“能再见公主,千载苟活于愿足矣!”

“将军忠义子栖铭记于心,大楚有将军之辈是幸事。”芈子栖的声音柔情,指头从魏雍的嘴角移开,笑颜如花的说。“可否请将军再为子栖做最后一件事。”

魏雍忽然仰头大笑,根本没有问芈子栖要他做什么,他好像是在宣泄这千载压抑在心中的执念,表情依旧是无怨无悔,最后含笑点头,伸手接过芈子栖手中的昊穹剑。

“魏雍走了,公主请一路珍重,以后怕是不能在辅佐公主匡扶大业,但求每年今日,公主闲暇无事还能记起有过魏雍这无名之辈。”

芈子栖站起身,散发的气势和嬴政如出一辙,她没有回答魏雍,似乎连君无戏言她也和嬴政一样,向他们这样的人从来不会轻易的许诺,我听的出魏雍最后那句话中有决别的意思,我不知道芈子栖要他做什么,但到最后魏雍也没有等到芈子栖的只言片语。

魏雍不可能站起来,他拿着手中的昊穹剑,或许他也清楚千载之前他没有得到过任何承诺,千载后亦然如此,他目光中的留恋慢慢聚集,等他转头看我的时候,最终变成浓重的杀意。

很惨烈的场景,曾经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的魏雍,如今匍匐在地上,手中拿着昊穹剑,吃力艰难的一寸一寸爬向我,那是慷慨赴义的眼神,我终于明白芈子栖让魏雍帮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她让魏雍拿昊穹剑杀我。

这庭院中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阻挡芈子栖,要杀我对于她来说是何等简单的事,何况我的伤已经如此之重,怕是不需要她动手我也未必能坚持过去。

她却选择了魏雍,或许是对魏雍这千年忠义的奖赏,没有谁比他更想亲手杀了我,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杀一个如同砧板鱼肉的我,为何魏雍的眼神如此孤绝。

我看着他一点点爬向我,身后的芈子栖雍容华贵的站在夜色下莫名的威严,闻卓想动被我一把拉住,若是杀掉我是芈子栖想要的结果,那这里没有谁可以阻止,闻卓只要上前一步,我相信他一定会走在我前面,或许我死了,芈子栖还有放过其他人的可能。

闻卓在我手中挣扎,我看了他一眼,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他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手低垂下去。

昊穹剑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变的刺耳,很滑稽的场面,我们所有人都向是牵线的人偶,而线头都在芈子栖的手中,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正义无反顾的爬过来杀无力反抗的我。

我不明白芈子栖这样做的目的,但在魏雍爬过言西月面前时,我看见言西月再也忍不住,正想要站起身,魏雍离他最近他完全有能力杀掉他,可言西月人刚站到一半,芈子栖单袖轻描淡写的挥动,言西月承受不起如此强烈的道法,两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他整个人重新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芈子栖击碎了他膝盖骨,芈子栖完全有能力杀掉言西月,不过看的出到现在她还有没杀人的念头。

更让我吃惊的是,魏雍的决绝和释然,他好像突然放下所有的一切,心无旁骛的爬向我,杀我对他来说应该是件兴奋的事,可我在他脸上看不到这样的表情。

直到他距离我近在咫尺,从地上支撑起来还是跪着,毫不犹豫的把手中的昊穹剑持向我,我听见刀刃割破肌肤的声音,刀尖停留在我胸口半寸不到的地方,点点鲜血滴落在我身前。

穆汐雪伸手握住刀刃,魏雍应该是全力刺向我,竟然无法再前进分毫,言西月想要阻止已有前车之鉴,穆汐雪出手救我芈子栖居然没有动手。

穆汐雪单手一掌道印击在魏雍胸前,他手中的昊穹剑掉落,穆汐雪反手握剑毫不犹豫的向他胸口刺去,魏雍虽然伤了膝盖骨,可道法犹存,完全可以抵达住,就算他道法不能和穆汐雪相提并论,但要躲开这一剑也并非难事。

可我突然发现魏雍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甚至释然的闭上眼睛,像是在等待穆汐雪这一剑的刺来,我眉头皱起,忽然间想起崔甲三人测的字,魏雍命中注定会亡于女子之手,而且这女子名中有禾字。

我之前一直认为这个人是秋诺,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她名字中有禾,可穆汐雪同样也有,只不过那时我没想到她还会出现,魏雍会死在穆汐雪手中,崔甲三人能算出来,芈子栖同样可以……

她明知道魏雍会是这样的结局,还让魏雍来送死,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惊,芈子栖真正的目的不是让魏雍杀我,而是让穆汐雪杀魏雍,而且听魏雍之前的话,想必他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可是芈子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要阻止穆汐雪,可惜已经来不及,昊穹剑从魏雍的胸口没入,从他后背透出,就连穆汐雪也没想到会这样简单,我看着魏雍正如释重负的笑容挂在嘴角,穆汐雪拔出剑的时候表情也万分惊讶。

魏雍气若游丝,他距离对面的芈子栖不过几步的距离,他转身向芈子栖爬去,身后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芈子栖安静的站在原地,脸上有赞许的微笑。

直到魏雍终于艰难的爬到芈子栖身边,大口喘着气虚弱的说。

“公主死命在下今日算是有交代了,望公主以后珍重……”

徐福告诉过我,他四人都有死命,各不相同,如今听见魏雍的话,我隐约感觉什么地方不对,看见芈子栖居高临下的看着魏雍。

“将军走好,子栖定当不负将军期望,一剑之仇,子栖帮将军报。”

芈子栖说完忽然伸出一手,魏雍极其痛苦的抽搐着嘴角,用手捂着胸口,我听见魏雍心脏爆裂的声音,一抹血色之光从他胸口闪现,然后全被芈子栖伸出的手所吸收。

当那血色之光消失,魏雍倒在地上,我瞠目结舌的看着发生的事,芈子栖用道法震碎魏雍心脉,他本来已经伤在穆汐雪剑下必死无疑,芈子栖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事。

芈子栖在吸收完血色之光后,慢慢抬起手意犹未尽的看着,我猛然间明白她的用意,那血色之光是第六份法力,魏雍曾经告诉过我,剩下的两份法力,一份在祭宫,另一份芈子栖交给她最信任的人。

那人就是魏雍,也是魏雍这千年守护的秘密,不过相信魏雍也知道,芈子栖取回法力的时候,也是他命断之日,难怪当时魏雍听见芈子栖让他再做一件事的时候,他会是那样的表情。

至于为什么要让魏雍来杀我,应该还有原因才对,不过如今我想不了那么多,因为芈子栖的目光落在穆汐雪的身上,我相信她是做事比说话多的人,自始至终她都没给魏雍任何承诺,可在魏雍宁死之前,她答应帮魏雍报仇。

芈子栖要杀穆汐雪,我艰难的接过穆汐雪手中的昊穹剑,挡在她的前面,或许芈子栖杀穆汐雪有无数个理由,但现在我从她眼中只看见一个。

嫉妒。

我阻止不了她,庭院中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她,我看见她那还萦绕着血红之光的手挥出,我抬手硬接她一掌道法,或许是芈子栖根本没想到我还有这气力,两股道法撞击的冲击力,让芈子栖始料未及,我的掌力透过去伤在她左肩上。

芈子栖神情黯然的站立良久,空洞的目光看着我手中被折断的昊穹剑,正笔直的指着她,而我另一只手如今紧紧牵着穆汐雪。

惨然的笑容缓缓流露出来,她捂着肩膀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旧时濡沫,今朝剑指……你许我白头,如今却牵手她人,你我温存怕也不过是蜃台楼阁。”

我慢慢放下手中断裂的昊穹剑,深沉的吸口气痛惜的回答。

“千秋万代江山社稷,朕何尝期许过半分,你若愿意,朕弃剑持笔与你万世相随,凡尘浮华在朕眼中不及绘你丹青书画,千年前朕问过你,如今朕亦然如此,朕用万世天命换你安平,你肯入画吗?”

“晚了!”芈子栖惨然的笑刺痛我心底最软的地方,她对我摇头,比千年前在祭宫中时还要决绝。“我没输给过陛下,祭宫中子栖输过了对陛下的信任,我没想到在子栖胸口插入匕首的人会是陛下,曾经陛下眼中只能看到子栖,如今你手中牵着别人,子栖什么都没有了,那剩下的陛下也不用阻止我……”

☆、第一百零七章 执子之手

我丢掉手中断裂的昊穹剑,避开芈子栖的目光,那眼神我见过,我在祭宫用匕首穿透她胸口那一刻,她也是这样看着我,穆汐雪在我手中挣脱,她向来有分寸,在芈子栖面前被我这样牵手,她似乎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她的指尖在我手心寸寸滑落,我下意识的握紧,似乎那是我如今唯一能握住的东西。

这细微的动作落在对面芈子栖眼中变成幽怨的冷笑,我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在她面前牵着其他女人的手,而且是如此从容和淡定。